如何评价「一条鞭法」? 第1页

要说清楚一条鞭法是什么，先得明白在一条鞭法事实之前明代是如何收税的。税收分两类，一是赋税，二是劳役。

一、赋税

明代继承了唐宋以来的税收体系，即两税法，所谓夏粮秋税是也。国家要求收的是实物，所以夏粮秋税主要就是实物，那么包括哪些东西呢？分两类，本色，折色。

本色就是米、麦、粟等，折色是绢、布、丝、钞等。不仅仅如此，就是米、麦、绢、布等也分很多类，比如米有白熟粳米、白熟糯米、本色米等；绢有农桑丝折绢、丝绵折绢、税丝折绢、人丁丝折绢、本色绢；布有苎步、绵布、阔白绵布等。这些成千上百的税收项目摊到每个县里去征收，一个县要摊到十几二十几个科目，比如粳米多少，糯米多少，麦多少，绵布多少等等。米麦为标准物品，其他物品则按照已定比例折合米麦价值缴纳。

是不是觉得很烦？是的，大明也觉得很烦。别急，还有更烦的。

二、劳役

劳役就是征用人的劳动力，然而劳役分成好多种类，主要是里甲、均徭和杂役。

何为里甲，大明户口基本设置，是11户为1甲（其中1户最富的为甲首），10甲为1里，这110户人家是承担劳役的基本单位。每年，县里会要求1甲率领属下人户去承担工作，10年一轮。

何为均徭，服务于官府、经常性、各项役的统称（梁方仲老师语）。均徭分银差和力差，银差就是出了钱不用去的，力差就是没钱要出劳动力的。力差有皂隶、狱卒、书手、库子、门子、斗级、长夫、殷实、祗侯、马夫、巡拦、铺司兵、驿馆夫等；银差有牌坊、岁贡、盘缠、马匹、草料、工食、富户、柴薪、表笺、日历&富户、斋夫、膳夫。

注意，均徭佥发对象是个人，即丁，而上面的里甲佥发的是户，是一群人。

何为杂役，即除均徭外，一切在官府、在民间，非经常性，公共服务。主要是因事临时编派，这个没啥讲究，随意性很强。比如斫柴、抬柴、修河、修仓、运料、接递、站铺、牐浅夫等。

另外还有两个特殊劳役，驿传和兵壮。

特殊役：驿传、民壮。

驿传是备办各驿站的舟车夫马、专司传递军机种务以至大小公文诸项事宜。还有迎送边境有关符的使客，及供办使客与其仆从人等的食宿等项。京师会同馆，外有水驿、马驿和递运所。有马驿夫、水夫。递运所设置船只或车辆，以水夫人夫等领。一般以丁粮多的充之。初，各地或随粮佥充夫役；或随田编派马匹、车辆、船只等。

民壮，也叫民兵，有定额，补充卫所之不足。州县里数多人就多。十年编一次。

记载这些基础数据的东西在黄册和鱼鳞图册上，包括记载一户内多少丁口，多少财产，以此来评判如何审佥劳役。

这里面就会产生很多问题，比如赋法，由于基础资料保管不善，导致各级官吏上下其手。比如役法，更乱，胥吏可以瞪眼撒谎，硬说一个家里没财产的户是上户，然后拉你去承担重劳役。所以明代基层已经很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梁方仲先生认为，一条鞭法施行的直接原因，就是改革役法。一条鞭法施行后，变动最剧烈的是役法而不是赋法。

三、一条鞭法本论

本来明代没有一条鞭法的名字，基层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方法，从正德年间开始，明基层政府就开始商量如何改变上述的问题。这里就要明确一个原则，一条鞭法的原则并不是减轻什么百姓的负担，而是为了将收税、征劳役化繁为简，这样各级官吏也就难以上下其手了。

一条鞭法起初并没有统一的原则，而是各地自行其是，除了化繁为简这条原则是统一的，其他几乎没啥一致的。所以梁方仲先生说一条鞭法是一种历史的与地域的发展，各时各地的办法都不完全一样。

比如将往日分开征收及解运的赋役各项，合为一起征收，合为一起解运，也是一条鞭；合一征收却不合一解运，也是一条鞭，所谓“总收条解”之法（《常州府志•卷六•钱谷》；将征收解运的时间统一，也叫一条鞭法，所谓“条征条解”之法（《常山县志•卷八•赋役表》。一串铃法是征收解运上“夥收分解”，也就是在征收解运上统一。还有所谓的“总赋法”，是现将每户应该输送的赋役制定好，然后通知每户如数缴纳，免去层层盘剥。

总的来说，一条鞭法是合并各类征收或解运方式。合并的特点是：合并编派、合并征收、用银缴纳、解运制度改变。

合并编排包括役内各项的合并；赋内各项的合并；赋与役的合并。

所谓劳役合并，原来里甲对户课役，均徭对丁课役。均徭中力差是人的劳动力，银差是用银缴纳。现在取消这种区别，用同一方法课税。甚至于将力差并入银差，到了最后，有些地方劳役也不佥发了，就收银子。当然我们要注意，在相当长和广的时间里，力差一直都存在。

所谓赋税分项合并，一是税粮所引为根据的田地的种类及其科则，化繁为简，一律均派。二是税粮本身的合并。

举例，绍兴府会稽县未条鞭之前。县内土地共分三十三“都”，从第一都到第二十都，名曰水都；第二十一都到第三十三都，名曰山都、海都、乡都等。各都内分民田、患田（遭灾的）、灶田（产盐的灶户的）等。科则，名义上一样，有本色和折色，优免与不优免的差异。实际上税率不等。秋粮中，不论山海水乡各都，统一派征，每亩科米一斗一升七合九勺，但到了派征本色折色时，因田地有区别，税率有高有低。水都地肥，凡本色粮米及南留存、改备折等重项，都在水都内派征，但其中第七、八、十二、十三、十四五个都，因在海边，每亩派征北折色二三四五七升不等。山、海、乡等都，土地贫瘠，每亩纳“轻赉”北折米九升七合九勺，及备折米二升，不派本色。第二十四都内有患田六千六百多亩，水乡水夫马价三项，就不派征。这些还可以理解，最大的问题在于灶田和民田的差别对待。如南本色一项，每石征银七钱，在绍兴府内其他各县是部分民田或灶田，一起派征的，但会稽县的灶户就不用承担，而且田还没有加耗。优免方面，水乡荡价一项，内外职官及各灶户都有优免，但民户不免。随田地出办的水夫工食、驿站马价等，原来只限于京省职官按照品级优免，灶户应该与民间一样，但第七、八、十三、十四、十七、三十一、三十二共七都内的灶田，每亩免银四厘。搞得冒籍诡寄盛行。结果灶田越来越多，民田越来越少。

隆庆初年傅良谏搞一条鞭法，把民田和灶田的差别待遇取消，但还是保留了本色粮米及南存留、改备折等分派与水都，以北折备等分派与山、海、乡等都。方法是，查山海乡都内田地，按照以前征派的轻赉北折及备折的原额，算出税率，每田一亩，该银若干；每地一亩，该银若干。

水都的田地，照前派征本色粮米及南存留、改备折等的额数，再计算每田一亩，需银多少，米多少；每地一亩，银多少，米多少。

至于水乡、水夫、马价三项，一起算进田里，每田一亩，出银七厘，不分官、民、灶户及减免灶田，都按亩征收，不免。再将这三个银子，和税粮内的银子，合并为一则，总计一亩出多少银子。以上银米之数，定为定数。银子入条鞭法，限期缴纳，米按照以前的办法，派到各处去。

至于说赋和役的合并，举例说明，即前所述税粮条编法。是将要征收的夏税秋粮盐米等编到一起，除去本色米麦等项目必须照旧上纳，其他的折色，按每石折银多少，合计需多少银子；随后计算整县田地数目，摊派入亩。至于役方面，也是将所有均徭里甲合并，先算每项银子需多少，然后统计全部计算总数，查整县田地及山若干，人丁除了该免的免掉之外，所有实际的丁数全部计算。将换算过来的役银摊入丁田之中，得出每田、每地、每山一亩出多少银子，每丁出多少银子。最后将赋役两个应征银两数相加，得出总数，计算每田、地、山一亩要多少银子，每丁多少银子。所以说，这种方法以全县田地承担全县的赋税，全县的丁、田、地、山承担全县的劳役。这个办法，是那位余姚知县邓材乔最初推行的，最后扩大到绍兴其余七县。

合并征收包括征收期限上统一、征收管理上统一。

原来各项科目征收时间不一，大家全年都要应付，现在就规定时间征收。

征收管理上统一，举例说明，苏州府嘉定县旧时粮长主办京库钱粮，又有掌收的人（折白收头），又有“税粮县总”负责统计；又以里长主办均徭里甲，掌收的名曰“均徭收头”，又以“均徭县头总”负责统计；此外还有“练兵书手”总理练兵饷。这种复杂的方式使得弊端丛现。一条鞭法后，将各项钱粮为定额，作循环簿收之，登载每日收支之数，互相对照，一目了然。交由吏目保管，集中处理，不再给粮长里长主办。又如凤阳府寿州霍丘县万历元年已行一条鞭法，但马价、草料、军饷等银，还另设柜头收，到二十二年，才开始将这三项合并征收。

用银征收这是大家基本都清楚的事实，但各州县在实施程度上不太一样。有些州县的夏税秋粮、徭役各项都用银；但也有的州县起运的项目用银，存留的项目用本色；还有存留中给一部分是银子，一部分本色；还有银钱都收的，收银供起解，收钱供本地衙门支出。可以说，在明代，即使是一条鞭法大规模统一铺开之后，照样实物税满天飞。比如《明神宗实录》万历三十年十二月末记载的数字：

是岁户口田赋之数。户共一千三万二百四十一户，口男妇共五千六百三十万五千五十口半。官民田土共一千一百六十一万八千九百四十八顷八十一亩有奇。夏税米一十三万三千四百三石四斗有奇，麦四百五十三万四千四十三石四斗有奇。秋粮米二千三百七十万一千八百一石二斗有奇，草二千五百八十一万三千七百五十一束有奇，丝绵三十一万四千六百四十四斤有奇，丝二百二十四斤有奇，绢一十四万八千一百二十九匹零。绵花绒二项共三十七万四千八百七十八斤零，绵布三十六万二千四百一十一匹。阔梭布三万三千匹，土苎四万七千七百七十四匹。户口盐钞折银起运共四万六千九百七十四万两有奇。盐课额引共二百一十五万六千六百九引，盐课银共一百一十五万一千五百一十九两五钱。茶课钞一千一百八十三锭一十五贯五百九十二文。屯田子粒地共六十三万五千三百四十三顷七亩八分六厘三毫有零。

一条鞭法的“总收分解”能够成立，与用银极为密切。以前征收本色，各项目时间不同，难以一起征收，徭役内，有些是经常性的，有些是临时性的，也难以征收。用银后，这些分别便有多减弱，因为收的是银，缴纳的是银，所以田赋的征收输送，可以同农作物的收获期脱离。至于劳役也是如此，无论是临时的还是经常的，从已经收到的银子里支出就行，不需要再按事立项了。因为用银，所以不用再根据赋役项目本身作为分期征收的标准，这样征收期限就十分整齐划一了。

另外在解运方式上，因为一条鞭法的出现，由民运民解改成了官运官解，因为以前实物税多，民运会方便，现在银子多了，官府觉得运银子可方便，就自己运了，还能保险。

在合并的基础上，将各类内容摊入两个类别里征收，即丁和田，又叫人头税和土地税。这样征收方式完成了大量的简化，以后官府只管从黄册和鱼鳞册上查人头和土地，谁家人头多和土地多就多交税，反之则少交。到了清代雍正帝时期，干脆把丁税也摊入田税内征收，所谓摊丁入亩是也。

一条鞭法大致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