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窃明》的续作《虎狼》？ 第1页

《虎狼》这本书是灰熊猫的野心之作啊。

正如大家所知，它的上一部《窃明》有很多集体创作的部分，而这一过程给《窃明》的提升是非常大的，再加上一些编辑的帮助，实体版的《窃明》已经是一部完成度很高，而且质量很好的书，并且因为关于袁崇焕、关于满汉矛盾的话题性而有了很大的影响力。

后来灰熊猫就接着写了《虎狼》这本书，按作者的话说，这本书本来就是《窃明》的后半部，接着他上一本书没写完的故事，没充分表达的思想主张，在这个过程中，灰熊猫是完全独立的写作主体，sc那帮人起的影响几乎没有了，据说作者转而和一些从事文字出版行业的亲戚讨论起剧情的走向和框架，并且在连载前对这本书都是既满意又信心满满的。

然后《虎狼》就扑街了，而且是口碑和销量的双重崩溃，当年这本书红票和黑票的比例几乎对半分，长年占据黑票榜首，销量的话，我前几年在贴吧看到有喜欢这书的网友自己打印了网络版的《虎狼》，也是够惨。灰熊猫的文学生涯由盛转衰，后来写《伐清》时得到的资源和造成的影响都很小，这两年写了本关于朱棣的历史读物，感觉要往当年明月的方向发展了。

现在来解释一下这本书为什么扑街。

文学的角度吧，《窃明》的剧情单薄，戏剧冲突却很强烈，人物虽然脸谱化但个性足够鲜明，处处透着一种粗砾感，但是和苍凉雄浑的边塞题材又很契合，这两个优点在《虎狼》里一个都没保住，剧情上就是许平许军神战无不克，人物上许平、李自成、牛金星这几位闯军的主角塑造的极其失败，许平这种架空人物塑造的不像个活人，李自成这种历史人物塑造的脱离了历史形象，王启德那群新军将领更不说了。《虎狼》唯一的优点就是战斗描写，延续了《窃明》以来的水准，而且有华夏历史上不曾出现的排枪对决，看着还是挺过瘾的。

但是《窃明》的成功本来也不是因为文学性的成功。《窃明》根本的气质是民族主义的，在某种程度上和大众接受的近代史教育有很大相似之处，容易引起共鸣。但是这种气质被证明是妥协（灰熊猫与sc众）的结果，因为在很多问题上他们秉持的观点有本质的不同，这也是造成《虎狼》阶段两者分裂的重要原因，因为灰熊猫的小说风格和他对自己的定位都不是讲一个具有文学性的故事，而是传统儒家的那种“文以载道”，要表达作者的政治观点，要教喻读者，很多时候作者的笔力不足，他就自己跳到台前把道理像议论文一样一二三四五掰给你听，但是很不幸，他在《虎狼》里表达的主张有很大的问题。

还是先说《窃明》，《窃明》的背景是明政府的腐败和衰弱，满清威胁东北边疆，这是一个“怎么救大明”的问题。这个问题下面还有一个问题，更隐晦一些，和故事里扮演先进技术供应商的葡萄牙人、荷兰人有关，叫作“面对西方即将到来的工业革命，大明怎么应对”的问题，《窃明》中黄石从治军和引进先进军事科技着手，然后扩展到海外贸易和其他工业科技，同时吊打满清和日本这些蛮夷，基本度过了这次难关。这个解决方法像是洋务运动的happy ending版，讲的是西器中用。

但是呢，很多人会觉得《窃明》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太简单了一些，毕竟西班牙自己也没能靠这套战法打遍寰宇，方阵的山寨者黄石又怎么能保证边塞不出现军事技术再次革新的蛮夷，怎么保证国家治理，怎么保证西方的工业革命也能顺利在大明出现，从而实现大明向我们所知的现代化国家过渡。这些问题如果不能很好的解释，那么就不能算得到了“怎么救大明”的圆满回答。

我们看看灰熊猫在书里的主张，直接看他笔下不同政治集团的命运即可。

第一是以崇祯、东林党、贺宝刀为代表的专制皇权、地主士绅和传统武人，形象腐朽，结局悲惨。这代表作者的第一层主张：按老路走，大明就完了。和大部分人的观点一致。

第二是以李自成、牛金星，包括金求德在内，认为大明君昏臣奸，气数已尽，换一位圣明天子就能致太平，这种解决思路叫换汤不换药。结局是先胜后败，被资产阶级革命的南明军事摧毁/丢进上院边缘化。

第三是延续《窃明》的西器中用思路，因为原本的代表人物黄石在《虎狼》里被作者安排去了别的路线，所以没人推动这路往下走。结局可参见新军的堕落。

第四是辽东吴三桂，纯粹是为了黑本朝。反映作者否定无产阶级革命、社会主义甚至所有暴力夺权的政治观点。

第五就是南明用二十年建立起来的东方美利坚，三个半省合众国啦，也是作者最心水的路线。他一口气塞进了代议制、多党制、三权分立、军队国家化、宪政、舆论独立、普选权等现代西方民主制度的核心内容，在17世纪的大明实现了美国在20世纪60年代之前都不曾达到的民主水平。然后所有资本主义发展中的问题在他笔下都消失了，比如圈地运动、血汗工厂这种血腥的原始积累过程、比如内部无产阶级的反抗与各种平权运动，比如保皇党的反扑和专制国家的干预。灰熊猫用吴三桂的辽东政权对本朝的前三十年极尽讽刺，但是自己端出来的却是令人更倒胃口的乌托邦，我看不出他比他极力批判的对象到底高明多少。

最后总结一下：

第一，《虎狼》的失败是毫无争议和全方位的。

第二，《虎狼》旨在表达灰熊猫个人的政治观念，失败在对这种观念的表述上。因为：照搬20世纪的西方资本主义制度去救大明，是一个童话故事，如果作者真的抱有这种信念，那他的知识储备肯定不够。如果他了解充分却依然写成童话，那就更糟，因为在这么严肃的命题上（还是他自己在一本娱乐性质的网文中刻意营造的）编童话，我认为他对读者和这本书都不够尊重。

第三，当灰熊猫围绕着《虎狼》这本书和读者起了很多争执，并在编童话的路上一路狂奔时，他的狭隘和偏执迫使很多先前的支持者用黑票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可能《窃明》的成功让灰熊猫忘记了，他首先是一位网络作家，而不是什么托马斯潘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