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机械的、亘古不变的视角,而不是动态的、发展的眼光看待某个地理单元,实际上就是历史唯心主义的一种。
必须明确,旧大陆古文明,自远古到古典、古典晚期、中古乃至近古的历史,其实就是文明互相交流、融合的历史。(这种文明趋势在近世与现代的表现,就是所谓的“全球化”。)
中国人对“古中国从中原扩张到960万平方公里”的模型如此熟悉,却对“地中海各文明融合、发展成为地中海文明圈”这件事十分陌生。但是,即便是再冥顽不灵的吴越主义者,也会强调良渚文化对北方中原的影响,而不是强调千年以来江南土地的闭门造车。
这就意味着,某片地理单元上的某个古文明和占据该地理单元的近现代国家,除了地理位置相同之外,二者的存在逻辑有着根本的不同。强行将二者联系,而忽略了这之间千年来的发展史,是一种民族发明的行为。比如黎巴嫩的“腓尼基主义”认为腓尼基人塑造了黎巴嫩国家的特性,但我们很难认为,黎巴嫩成为独立国家,和“黎巴嫩就是古代的腓尼基亚(Phoenicia)”这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不能认为黎巴嫩与叙利亚或巴勒斯坦的文化差异(比如黎巴嫩的基督徒占很大比例),仅仅是“二者是不同古民族的后裔”这个单一因素导致的。
同样,具体到迦太基与突尼斯的问题的问题,固然突尼斯是以迦太基古城为中心的区域(Carthagia),迦太基也是突尼斯城的前身,但是。突尼斯成为独立国家显然与古迦太基的独立性无关,突尼斯也无法对古迦太基人有所宣称。
(和黎巴嫩几乎就是古代的腓尼基亚的情况还略有不同,迦太基人的领地除了迦太基亚,还有利比亚西部的的黎波里塔尼亚、马耳他、西班牙南部等。)正确的逻辑是:突尼斯是一个独立的地理单元,是西地中海的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所以迦太基城和突尼斯共和国都以此为基础。
不过,“突尼斯并未包含的黎波里”并不是突尼斯与迦太基不能划等号的直接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自迦太基自立国起至现代,已经过去了2700多个年头,迦太基文明的成果也必然在漫长的时间里,融合为了地中海文明乃至世界文明一部分,相对的,地中海文明的其他成果,也取代了迦太基自身具有特异性的文化,而形成这片土地新的文化面貌。
布匿战争后,迦太基亚成为罗马阿非利加行省的一部分,经过数百年,迦太基城逐渐发展为了西地中海的一座罗马文化的重镇,北非、意大利、西西里岛之间的枢纽。迦太基遗民大多被罗马化,部分成为了讲拉迪诺语的塞法迪犹太人的前身。在蛮族入侵的年代,这里还曾是汪达尔-阿兰王国的首都。
阿拉伯入侵北非后,迦太基城废弃,取而代之的是阿拉伯化的突尼斯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西西里岛、马耳他岛和南意大利都是一体的,阿拉伯人曾在西西里岛建立西西里酋长国(Emirate of Sicily),直至11世纪被诺曼人征服。
以突尼斯城、的黎波里塔尼亚为中心的阿拉伯-柏柏尔国家的起点是13世纪的哈夫斯王朝,并于16世纪被奥斯曼帝国吞并。现代突尼斯国家的独立,则是奥斯曼霸权丧失、突尼斯本土势力,与法国殖民、瓜分奥斯曼属北非的共同结果。
比起突尼斯本土的阿拉伯人或者柏柏尔人,或者早已经罗马化的塞法迪犹太人,最有资格自称迦太基后裔的或许是马耳他岛本土人,他们的语言有着更多古闪米特语的因素。关于马耳他骑士团与奥斯曼帝国的马耳他战役(Siege of Malta)的记载中,有马耳他人帮助马耳他骑士团的记录。固然马耳他也是西地中海不可或缺的一员,但比起西西里岛、南意大利和突尼斯或许更封闭,所保存的特异性也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