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刘备
姜维:“天水鄙夫姜维,陛见先帝。”
刘备:“呵呵,吾一生游走天下,憾事之一,便是未能至凉州,凭西陲汉锐,重铸先世之盛。现在见到你,又添一憾啊。”
2.诸葛亮
姜维:“维……未能实现丞相遗愿,实负丞相所托,请丞相责备。”
诸葛亮:“痴儿,怎说这般话。我于地下,一面歇治心神,一面见你百般辛苦,从未得闲,深悔在日不能为你多争取些,使你身陷内外之困啊……”
姜维:“丞相,丞相千万莫这般讲。呜呜……维,维在阳间虽有所劳,然而竟能再见丞相一面,还有何可求?生维者,父母也;导维归正途者,丞相也!若无丞相,则维便是作得高官,持节开府,亦是为虎作伥,认贼为王,此岂非行尸走肉耶?今日既见得丞相,便是叫维重入轮回,赴汤蹈火,再拼十世,亦无所怨!”
诸葛亮:“唉。”
3.关羽
姜维:“天水小子姜维,叩见关君侯。哎?君侯你扯住我作甚,莫非小子得罪您了?”
关羽:“听说你武艺可胜子龙,来来来,那边便是空地。”
4.张飞(甲)
好容易从关羽那里脱身,姜维遇见一个黑袍宽体大汉,钢髯如箭猪,眼神凶赛鬼,身后隐隐有羊犬魂灵飘荡,当时忙退后一步拜道:“小子姜维,未能驱逐邓艾,以致国破,又令令孙尚书战死沙场,还请桓侯责罚。”
钢髯大汉摆手:“张遵和他爹张苞都在后院墙那儿挨抽呢,说这俩灰孙作甚?”
姜维:“啊,桓侯不可严责他俩,破国之责,实在姜维身上,姜维深愧……”
钢髯大汉暴怒:“谁说老子是张飞啦?看清楚,老子是樊哙!”
说罢,钢髯大汉气鼓鼓走了。
5.马超
姜维:“姜维叩见马将军!”
马超:“你……很好,若是某年轻时就有你帮手,韩遂、曹瞒等辈,早死多时矣。”
6.庞统
姜维:“姜维拜见庞军师。”
庞统:“姜伯约是吧?我同你说,你可切莫动气。”
姜维:“庞军师尽管说,姜维何敢无礼?”
庞统:“那我可说了啊,话说啊,段谷之役,是我设下法术,使胡济迷途,才使你招致大败。”
姜维拳头骨节咯咯响:“庞军师……这玩笑……开不得呀……”
庞统:“还有麴山之战也是……”
眼见姜维似要失控,庞统却笑说:“呵呵,孔明寿本九十有八。”
庞统:“你本当活过七十。”
庞统:“你说,为何成了后来那般?”
姜维:“……请,请指教。”
庞统以拂尘轻扫姜维肩头:“人,可与命争,然不可抗天命。你、左将军、孔明,还有我,都是争得过了。”
7.陈到
姜维:“姜维见过征西。”
陈到:“听说陈寿、杨戏都没把我的事写入国史?”
姜维:“维……未曾留心,似乎,似乎确实少有征西事迹,此维之过也。”
陈到:“如此,正合我意,既然大汉未能再兴,我之往事,不足为世人观。”
8.魏延
姜维:“魏将军……”
魏延哼一声:“你小子,打得不错啊,不比老子差。”
9.夏侯霸
(应评论区添加)
别过魏延,姜维又朝前走,只见迎面一道光芒罩来,他以手遮,过片刻再看,却是一员魁伟武将,一身金甲灿如走水,背雕弓,按宝剑,只是看脸上就出奇的惨:左眼眶里插一支鹰嘴箭,眼珠则落在外头,被一条细筋连着,见者震惧。
姜维:“夏侯霸……仲权?”
夏侯霸点头:“伯约,久违了。”
姜维:“仲权,真是你啊,只是怎么……这般模样,我要不是与你熟稔,险些以为是令伯父夏侯惇了啊。”
夏侯霸面泛苦笑:“此铠甲本非我所喜,乃是家父赐下,家父说我虽战败失地,却抗争到底,不愧夏侯家男儿。”
姜维嗯嗯应声,又问:“那你这伤势……”
夏侯霸笑容更苦:“亦是家父所赐,他说我为报家恨,竟投靠杀父之国,实属大逆不孝,在我诸弟下来相会之前,见我一回,便暴捶一回。”
10.法正
法正:“姜维姜伯约。”
姜维:“小辈姜维,拜见法令君。”
法正:“哈,汝年资虽浅,却远强于我等老辈人,何须谦恭至此?要我说,陛下、诸葛丞相、关公还有吾,都不如你呀。”
见姜维有急于争辩之形,法正很快又续言:“丞相为陛下设下盟孙攻曹以立三分之计,本是没有错的,但他俩及吾都太低估孙仲谋豺狗之性,明明多次遭其暗算,尤因须维持盟约而未尝报复,也未深加戒备。这才使关公猝亡,北伐将士旦夕崩解,四万健儿追逝于猇亭……”
姜维见法正说着话,脸上表情越来越是峻厉,两道眉角快要竖到天上去了,忙转移话题:“据说丞相曾言,若法令君在,可阻猇亭之役……”
“胡说!”法正猛地抬起双拳,怒叫道,“诸葛孔明焉能不知我法正一生从不吃亏?可恼也,改日必与他辩个明白!眼下……这些事与你这后辈本不当说,其实若吾在东征军中,当会如此这般……”
姜维竖起耳朵听得分明,心里暗道厉害,这法正号称与郭嘉齐名,果然不是白来。
法正又道:“等到了夷陵地界,先这样这样,然后再这样……就这么的一下,陆逊定然料不到,如何?”
姜维头皮微微发炸,这人真惹不得……
法正还没完:“还有还有,派兵从此地,让马季常……嗯,不对,或许这般更好……”
姜维冷汗直冒,觉得浑身都不好了,只是又不好就此告辞,就这么撑着听着,不知怎的,姜维忽然想起了庞统告诉他的话。
(午间匆匆写就,有疏漏,读者勿怪。)
11.孟达
姜维见拐角处黑影一闪,便施展步法,赶到对方前面,猛拍其肩膀,黑影吓一大跳,但未曾妄动,看清是姜维来,他吁了一口气,说:“姜大将军,闻名不如见面,果然不凡。”
姜维有些不耐,刚想加力气,那黑影却先报了家门:“我是孟达。”
姜维愣然:“呃,这,哦……”
孟达也有些尴尬,向四周看看,才又说:“吾平日不好来这一片,因听说你也下来了,特地来见,说起来也是为了谢你。”
姜维想了想,不解道:“孟新城这话又从何说起?”
孟达嘿嘿笑:“吾苦心经营,却被司马懿父子攻杀,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在地下看你多次坏司马氏好事,甚觉解恨,喏,这是李辅那小子烧来给我的特产,就当还你一份情了。”
姜维也不好推拒,接过一个木匣,问:“这是何物?”
“此物名‘苦沸’,产自极西焦热之地,冲煮饮之,妙用无穷。据说后世将大行于天下!”孟达说着,表情越来越猥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下界有暂住证,你可曾办过?”
姜维摇头。
孟达:“哎呀呀,快去,快去,啥都能缓一缓,办证可是拖不得的,正好你有这‘苦沸’,办事定然便利,听老哥的,快去啊。”
催促完,孟达几蹿几跑,就没了踪影,留下姜维在原地苦笑。
12.孙乾
听了孟达的建议,姜维走在去往办证的路上。
虽然不认路,但怕找了哪位老前辈又会惹出些事来,所以他是偷摸着出门,寻了个鬼卒问明了路径,这才出发。
地府证签署就在他住处北边的两条街外,其实不远。
眼看着要到,经过一处宅门时,忽然前边一阵风起,姜维心里一激灵,脚尖发力,整个人“呼”地坐上了院墙,紧接着便有一匹劣马从他原站着的位置冲过!
都说死人走路没声,连死马也是没有蹄声啊!
虽是险些被撞,虽然马主也没下马赔罪,但姜维心中并未着恼,反倒有些觉着新鲜。
毕竟他在世时,无论军中国中,好久没人敢驾车马往他身上撞了。
下得地来,拍拍屁股,姜维正要接着走,忽然宅门开启,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士人向他欠身:“将军莫怪。”
“啊,不妨事,这点驰速,撞不着我。”姜维答着,心想面前这位多半也是哪位前辈人物,便还礼道,“请问先生与方才骑马者是?”
“老朽俗名低望,说出来将军也是不知,还是免了。”中年士人笑道,“至于方才冲撞将军者,姓孙名乾,字公佑。”
姜维又“啊”一声,说:“原来是孙公佑孙秉忠,晚辈天水姜维,未曾问候请教已是失礼,岂敢与他老人家计较。倒是……孙秉忠为何驱骑至如此之急?”
中年士人:“呵呵,公佑是劳碌命,总说现下虽是太平无事,但哪天要是再打起来,跑路本事荒废就完了,因此上,每日总是出门跑马……”
姜维一时无语。
良久,他又向中年士人一抱拳:“还是请教先生尊姓贵乡。”
中年士人眨眨眼,微颔首道:“殷观,荆州人。”
13.廖化
姜维:“廖车骑,您也来了……”
廖化:“伯约你怎还这般拘谨,想开些,如我这把老骨头,能活着看一眼东都,看着陛下一家安然落脚,就好放心了。你们都走了,我还能觍颜顺目,整日看中原逆臣小辈们的脸色不成?”
姜维听了更恸:“终是维失策失度,害了您与张车骑、太子,及成都军民啊呜呜……”
廖化连摇手:“胡说,胡说,大家的事,哪能让你一人受责。若不是最后跟你闹了那一把,我还没脸见关君侯呐。”
廖化:“好了,不同你说啦,适才我遇见宗预,那老倔头……非说简昭德做局骗了他的玉珰儿,喊我去帮他赢回来呐,改日再同你会。”
14.马谡
辞别廖化,姜维又向前走,这作鬼果然与当人不同,说了这好些话,见了这么多人,也只是心累眼酸,腰腿却毫无感觉,身上简直比二十岁时还松快。
然而,迎面见一无头人向他致礼时,还是把他吓个够呛。
姜维:“你,你,你逮!什么鬼……啊,马参军?”
无头人手上捧着一头,虽是披发覆面,但确实是他认得的丞相参军——马谡。
马谡仍是双手抓着头,又向姜维一深揖:“伯约,吾要好好地谢你啊。”
姜维:“马参军此话怎讲,哎,哎,您能否把头,头整好,看着瞧不惯啊。”
“吾兵败街亭,罪无可赦,是以多年来,向来以此示人。”马谡的脑袋说着,忽然笑了笑,把头又端端正正地套上了颈,就跟戴皮弁似的,“然伯约为我化解多年宿怨,卿既言之。吾且自赦一时。”
姜维:“这又是从何说起?”
马谡:“吾自兵败后,深悔昔日孟浪,然亦常思,以魏汉天时地利之差,除丞相外,是否有人可成大功,若是没有,则吾之罪更深矣。”说着,他看了看姜维,再致敬道,“而伯约你,以丞相在日三分之力,能成洮西之胜,可见汉室可挽,所失者,不过能如丞相、伯约者太少耳。”
姜维慌忙还以长揖:“破国败军之将,怎敢受此赞誉!”
久后,不闻答复。抬头时,身前已无人影,只有一条旧束带留于地下。
(本以为就是个百赞帖,没想到读者如此热情,特加更新一篇。)
15.三国的女子们
一乘辎軿迎面驶来,姜维知道车上坐的定然是贵妇,虽然好奇,但也规矩地避到路边。等车走近,挽马却停了步子,车幕掀开,走下一妇人,容色之美自不必说,其肤色更是绝白,当面近看,有如圆月在地,映人同光。
姜维慌得快要贴墙立了,忙打躬:“西疆匹夫姜维,冒犯尊严,恕罪,恕罪。”
妇人掩口轻笑:“果然一表人物,名不虚传,我让麋家妹妹去寻你不着,恰在此处逢着,也好。来,有人想见你。”
姜维一窘,心想自己这还没死几日,就有灵界之人来保媒送美了?这真是……
却听那妇人又道:“妾身的夫君,还有诸葛军师、二叔、陈、魏诸将军都是,一欢实起来,便把大事忘了,少不得我们妇道人家替他们补漏。”
姜维听了,老脸都快红了,但听出这妇人身世,不得不赶紧问:“尊夫人是,是?”
“妾身姓甘。”妇人又是一笑,“姜壮士不必在意妾身家世,来,来,有一人,盼见壮士已是多年了。”
顺着妇人手势,姜维目光投向车幕后,却不是什么娇娘美婢,只见一布衣老妪,苍发霜眉、弓腰瘦骨,正坐于车内,也正向他看来,眼中满是泪花。
姜维失声惊叫,猛向前扑,却又突然重重顿于地下,连磕连扣,头碰不止,悲声大忪:“娘,娘啊,娘亲,是儿不孝,儿……儿不孝,儿无颜,无颜见您啊,呜呜呃呜呜……娘啊……”
姜母颤巍巍站起,将儿子抱住,两手抚拍其背:“为娘,为娘不怪,不怪,你一生正直,给你爷娘挣了大脸,娘每次想你时,心中也是欣慰呀……只是可惜,没等到你回冀城接娘的那一日……”
姜维:“娘亲……”
甘氏贵妇笑着,把脸别过去不再对着姜维母子,偷偷地,自也抹一把眼泪。
16.元从篇 (写得累,好在是赶上了。)
安顿好老娘,姜维走在路上,想着午间吃点什么。
按冥司的说法,越是刚死的,越是还想着吃东西。虽然死人不会如何饿,但会有另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若是吃些东西,便能压下去。
冥吏还告诉他,以他姜维的身份,自有公家冥禄可享,不用去吸食那些民间祭物。然而姜维是穷惯了的,本来就只要管饱,既然知道自家有祭物可领,那便吃自家的,不管什么味道,总是蜀地军民的一份心。
正想着事呢,前面又来了事。
两骑人马,一前一后,追者凶,逃者急,都往姜维这边来。
前头那骑者穿皮甲,垫鹿袄,一头乱发,短脸大鼻,是个胡人模样。
没等姜维瞧清后面那人长相,这胡人已从他身边掠过,而后面那骑也已逼近。
姜维早不是少年心性,一点也不想管闲事,于是想也不想,侧身向后退去。
不料想,就这一退,身侧便有一道恶风袭来!
与此同时,身前亦是一黑,压迫感陡然而增!
姜维岂是轻易就范之人,左手按佩刀,身子猛突前,迎着前头重击踏出半步,忽又斜向左侧两步,稳稳避开这两记。
然而此时第三波打击已到,两支狼齿劲箭一上一下,疾奔他面门腰腹!
提一口气,姜维身腾半空,佩刀上支下格,将两支箭一并废了,同时右手中火石飞出,正中射箭胡人手掌。
将胡人打翻下马,姜维一跃而上,心中却有惊无喜:“这三人是谁?竟能逼得老夫我动刀?”
此时另两个来袭者重又杀至,骑马的挥舞精钢殳,步行的灌劲铁板刀,两支兵刃前后夹击,不久那胡人也持钉棒加入,三人齐斗姜维,一时街面叮叮当当,寒光四射。
斗至十合,姜维有些烦躁,欲加一分力时,忽然又有一骑挥马叉杀来,姜维见状更不客气,右手探后,从鞍后抽出一柄弯刀来。于是两步两骑,大战姜维双刀。如此又斗了十余合,使马叉的先退出战团,恨恨道:“还打个屁,人家让着咱们呐!”
听了这话,其余三人也各自撤手,使殳的骑者将殳柄插地,向姜维一抱拳:“果然名不虚传,我等告辞。”
姜维都莫名其妙了那么久,哪会让他们走:“好汉留下姓名。”
使殳的骑者一拍胸膛:“夏侯博。”
姜维露出恍然的表情,戒心大减。
夏侯博又指那使铁板刀的,“平原相麾下贼曹,潘宫。”嘴再往那胡人方向一努,“乌丸骑队正,是娄馕多,这破名你记不住就算了。”
胡人朝夏侯博扬了扬中指,不说话。
原来如此,姜维心中一热,又朝使马叉的看去。
夏侯博也正要介绍此人,不料使马叉的却道:“报什么名,输这么惨,还嫌在小辈面前不够丢人!”说完,径自走了。
夏侯博一窘,也要走,姜维赶紧下马追过去:“夏侯将军,诸位前辈来鉴识我姜维,维甚领情义,只是为何……一上来就开打啊? ”
夏侯博咧嘴笑:“俺们不认得你,没话说。”
“出了兵刃,没话说也可以。”潘宫接道。
夏侯博又道:“等到打完,便是认识啦。”
是娄馕多点了点头,转过马头,随着使马叉那人走了。
17.张嶷
姜维:“若说死后有甚好处,能再见伯岐将军,当面向你致谢,便是其中一件了。襄武之战时,若非伯岐你拼死奋战,我莫说救回三县百姓,便是想带回大军……”
张嶷:“伯约,闻你胆大如斗,怎么今日却婆婆妈妈了?为将者不单求生前荣光,更求死得其地,那一次战得虽苦,却正遂我意,也不是为了你姜伯约,有什么可谢?再说那几百壮士你一人就谢得过来?”
姜维眼神一黯,犹自哽咽道:“伯岐教训的是,我虽斩了徐质为你们报仇,但最终也没能保住炎汉……”
张嶷把姜维推了个趔趄:“行了行了,哪有那么多话。”
牵过坐骑来,张嶷一跃上鞍:“如今我无病无痛,成日习武,畅快得很,近来悟出二三新招,正好找你练练。”
18.蒋琬
姜维:“姜维参见蒋公。”
蒋琬:“吾知伯约亦得录尚书事,以大将军兼督中外军事,怎么如今与吾重会时,仍用旧称呢?”
姜维:“旧有上下之别,昔有隶属之份,虽入泉下,维亦不得擅易之。”
蒋琬和煦一笑,停了片刻,又问:“我去后,世间如何评说?”
姜维:“蒋公平准市价、促农兴商、抚和内外、兴学施教,为丞相以下,宰臣第一人。”
蒋琬:“哦哦,是吗,那倒很好。”
蒋琬:“只是啊,伯约。”
蒋琬:“卿这些好词赞语之中,农商士藩,唯独不提军事啊。”
姜维沉默。
蒋琬微微叹口气:“卿之性情,外圆而内耿,现在如此应对,可见伯约果然还是在责怪吾。”
19.傅佥
“着!”
两声呼喝,同发一词,一杆槊,一支枪,相对而出,各带迅风,狠狠向对面扎去。
却听“铮”的一声,槊头枪尖,竟然对在了一起,而战蹄未停,战意不息,握着槊、枪的两条钢腕越发地灌劲,可怜那枪身竟然弯成弧形,而镔铁打造的槊杆竟也微微曲起。
又一眨眼的功夫,槊、枪已然分离,二马错身之际,骑者同时回头,使槊的手上多出一支枭头铁锏,照准对手打去!
使枪的挺枪便挡,等那铁锏过来,却猛地脱了一镫,整个人转至马背侧,接着手中长枪也是狠狠地回刺,逼得使槊者不好再追击。
两马分驰六七步,再转回来时,主人却同发大笑。
“好狠回马锏,呵呵哈哈,阿佥你不愧是我大汉第一猛将。”
“呵哼,伯约将军又乱哈拉,你佩刀未出,分明是犹有余力!”
这两人……不对,两鬼正是姜维与傅佥,两个武痴,生前便是至交弟兄,此时阴间再会,哪里还有别的事,自然先要练上一场。
息了战意,两鬼便在校场里坐下,姜维叹道:“我自汉中回援时,若有阿佥你在,魏军岂能阻挡,得知阳安关陷落时,老哥我……”
傅佥抬手打断道:“守关确实远不如随伯约你出征痛快,最可气到死时,竟然只宰了那么几个无名小辈,明明都见庞会那厮了,若是当时能……”说着,他手猛一抖,枭头锏卷尘而出,狠狠砸向了远处一个箭垛。“蒋舒的账,我总要和他算的。”
姜维点点头,忽然想起另一个话头来,说:“愚兄于成都诳钟会,欲以汉将统魏军,使魏将尽死,光复大汉之计,你可知道?”
傅佥嗯了一声。
姜维:“现在回想,若是有你在身侧,胡烈父子、丘建、贾辅等辈皆将化齑粉也,大事必定可成。”
傅佥挠了挠后脑勺,嘴角露出笑意,竟是不否认。
姜维:“只是……愚兄又想啊,若说出投降魏贼时,阿佥便在愚兄身侧,愚兄定然少不得吃你一锏吧?”
话说完,姜维再看傅佥脸色,只见其笑容尽收,变成了一副铁青面孔,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松弛下来。
姜维不禁后怕起来。
20.赵云
见到赵云,姜维单膝着地而拜:“未料到顺平侯住处如此偏深,倒叫末将好找。”
叫赵统给姜维看了座,赵云答道:“旧时结怨过多,不堪其扰,住得偏些刚好。”
姜维呆了呆,问:“还有人到这时还来找您的麻烦?莫不是不想好死?”
赵云淡淡一笑:“老夫我也是好武之人,有人不时来寻我报仇,本是不该嫌弃的。”
看着赵云乌发黑须,目明齿亮的青壮身形,却要自称“老夫”,姜维暗暗有些好笑,不过这些天他也适应了些,忍着笑,继续听讲。
“未搬过来时,大约每日能来十几个吧,多的日子,五六十个也是有的。”
姜维虽有准备,但也吃了一惊,赵老将军就是赵老将军,他姜维日后虽也少不了访客,但怕是没这么多。
换上听故事的表情,姜维笑嘻嘻道:“那敢情好,热闹一些才不会乏味呀。”
赵云忽然露出些疲态来,说:“不,很是麻烦。”
“麻烦?”姜维说,“皆是老将军手下败将死卒,除了张郃、高览或许棘手些,其余的二十个捆一起也……”
赵云摇了摇头,道:“倒不是怕那些,再多仇人,爪牙再硬,这许多年了,也该能收拾妥当。”
“是啊。”姜维更讶异了,“这些人有什么好怕?”
“我说的麻烦,不是难打。”赵云眼中精光一现,旋即又敛起,“而是每次弄得院前院后,东零西碎……”
姜维“哈”一声,朝内门方向望了望。
赵云又是摇头,还瞪了姜维一眼,表示他想歪了,随后说道:“地府有律令,若碎人魂魄,须报上姓名籍贯,方可令鬼差收拾。”
“这有何难?”姜维问。
“甚难。”赵云眉头深锁,“来寻我者,皆称是我杀他,可我能报出他姓名的,百中一二而已。”
21.是谁先不写了
阴间空旷宏阔,无有柴米油盐之事,姜维头两日多有候问,还算忙碌,到第三日便觉耳清眼寂,心中空落。他是忙惯了的,不会躲懒,起床给母亲问过安,在院中转过一圈,便又推门离家。
季汉君臣所住之域是地府特别划出,道路纵横,街巷上百,姜维认真要走的话,没个七八天也逛不遍。只是这阴间到底是死域,头上阴沉沉,地下寒凄凄,各处店屋寺署虽各有形制不同,但粗看过去,也大体类似,没什么景色可赏。
乏味感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又有人在后面踩着他的脚步了。
一巷复一巷,左转连右拐,带着后面的“尾巴”走了好一段路,也没把人甩掉,姜维的兴致渐渐浓了起来。
也正因如此,把“尾巴”引到一处死巷后,姜维也没多想,就在左右各处墙檐边角交错纵跳,最后狠狠跃下地面,把对方的退路堵个正着。
“收起来吧。”姜维道。
感受到姜维语气中透出的威压,“尾巴”怔了怔,手从腰侧剑把上收回,双手都展开,以示无恶意。
此人跟了一路,身手也是不一般,而且方才跃下时,姜维明明看到此人欲有动作,因此才未直接下手擒拿,只是看这人此时的反应,又似乎确实不欲反抗。
“你是什么人,跟我作甚?”
问话的同时,姜维也在细打量对方:手脚细而结实,衣袍脏破,长发乱披,有如仆隶,偏偏头上发簪样式拙朴而含雅韵,这人究竟……
“在下徐……不是,谭……唉,徐庶。”
“呃?呃,呃,什,什……什么?”
姜维这一惊可不轻,把舌头来回卷了几下,这才又道:“若是徐……徐前辈,维,维方才失礼了。”
“唉,当年孔明在学舍前试作水车,我潜去偷拆部件,却不知怎的,手被锁在车上,几乎逃不出来……”
“噗噗……嗯,是,是,维,维拜见徐前辈。”姜维向面前人郑重行揖道。
徐庶给丞相捣蛋,反过来陷了自己之事,姜维曾听师母黄月英提起,此等秘闻,便是季汉大臣也少有知道的,若不是徐庶本人,又有谁能说出?再者说,细观眼前这徐庶,确实与先帝说过的江湖穿戴,游侠劲风符合……
姜维转完这些念头,再看徐庶时,发现对方已瞧着他有好一会儿,忙再躬道:“晚辈姜维,不识徐前辈尊颜,失敬之处,还请前辈容谅。”
徐庶脸上泛红,径自朝巷外走,姜维连忙赶前拦住:“维有错处,请前辈尽管责骂。晚辈久慕前辈大名,见过庞靖侯之后,更思欲见前辈,前辈怎可一走而了?”
“我,亦闻你姜伯约有大功业,是以想着须见一面。”徐庶叹口气,脚步也停下来,“只是,我乃悖逆之人,明知先帝危厄,孔明独支,却背主投敌,安享敌禄而至寿终,如此……叫我如何有脸与你对话?”
姜维默然,片刻后才又开口:“维亦有母在魏境,忠孝不得两全之言,维不敢放声说,若非当时马遵贼官相弃,使我不得回家,维亦不敢断言能弃家归汉。前辈之择,无错也。”
此言说出,徐庶脸上好看了不少,他正要想话宽慰姜维,姜维却又抢在他前头:“而且,前辈在魏国朝内,行正坐直,未曾欺心。且曾数度上书说孟达不可信之事……”
“这,这你是如何得知?”徐庶眉结须张,很是吃惊。
姜维淡淡一笑:“哈哈,丞相与我毕生倾力于北伐,焉能不设细作索察敌情?”
听了这话,徐庶更显尴尬,姜维忙又解释:“前辈逼斥孟达之事,几番奏闻皆被曹丕留中,后来被曹叡取看,这才有孟达失宠,司马老贼急袭新城之事。此乃曹魏顶尖秘闻,丞相以外,亦只我与蒋公琰、马幼常、费文伟等寥寥数人知之。”
“喔,原来……原来,我作下的事,孔明早已知晓?”
徐庶两臂皆抖,表情亦是忽喜忽愁,姜维知他心绪激荡太过,不好再多叙话,于是约定他日他处再会。
姜维走后,徐庶也朝巷外走,但走不出半条街,便又走回来,身子蜷起,把袍倒卷盖住头,自言自语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孔明是知道的,那左将军,不……先帝也是知道的,哈哈,哈哈哈……好,好哇……”
“……不对,照此说,曹叡知道,那连曹操也是……他为何还许我留在魏域?而我要另居别处时,他也未强留……”
“唉,呵呵,非魏非汉,独居一隅,我自取也,大公,大公哇,呵呵呵……”
22.孟光
好端端地走着,姜维忽觉得身上一阵异样。
明明不冷,却起了满满的鸡皮疙瘩,弄得两臂连同肩胛、腰腹都有些扎得慌,这感觉,就好像穿了一件冻干了的新皮袄。
这……莫非……
虽然身在地府,虽然向来胆大,但姜维已在四下寻摸能躲身之处。
然而已经晚了。
“姜维。”
一声招喝,语声苍劲,虽是老人喉嗓,实蕴层层力道。
完蛋,真是这老东西。
“呃,呃。”姜维骂归骂,心中尽管迟疑着,身子却跟犯了错的塾生似的,明明不情愿,但也只能乖乖站住,一点一点,转过身来向那老者行礼,“后学晚辈,见过司农孟公……”
“哼。”
老者比姜维高了半个头去,神色严峻,姿端气高,正是季汉有数的学士——前大司农孟光孟孝裕。专研《春秋公羊传》,以好辩争著称,无论对同辈后辈,从不假以辞色,不单姜维怕他,满朝文武谁见他能不晕呢?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姜维暗自悲叹。
先帝时的学士魏郡胡潜,亡时不到五十,据说就是因为与孟光时时抗辩,乃至连梦中都神情激昂,唇动不止,以致精气早衰。
先帝践祚时,丞相与太常赖恭、光禄勋黄柱、少府王谋等人明明把登基仪章和吉日良辰都定好了,孟光临时却又要改,当时气得一向温厚的赖公险些摔板撸袖要揍他。
费文伟执政时,孟光十日内四次痛斥滥用大赦之事,弄得朝臣人人见他都躲,费文伟更是在家避了半月,据说后来就落下了胃疼病……
这么一位尊长,就算姜维身建历年大勋,就算此时已身在地府,依然是惹不起的呀。
虽不知孟大司农找他是为了何事,但姜维在面上却不敢有一丝的不满或不恭。今日之事必无好了,只盼先帝、子龙将军或者廖车骑,谁能得了消息,早些来搭救吧。
姜维如此恭顺,孟光表情却不见一点放松,还是如同老学究训斥小童一般,瞪了姜维好一会儿,才两手一背,背过身去,仰首道:“姜维,我同你,并没有什么话说。”
“喏,晚辈知错,这便走。”
话未全完,“呼”的一声,姜维腿脚带风,梭枪一般地疾离开去。
季汉大将军脚力全开之下,其速简直可追奔马,便是昭烈皇帝在场,也不敢说必能追上。
“姜……”
孟光惊怒之下,训声又出,然而净街之上,哪里还有第二人在呢?
23.黄权
听到对方报出姓名乡贯时,姜维眼皮猛抬,嘴也不自禁地张大,却许久没个声发出来。后来察觉失礼,连忙致歉。
来者是黄权,昭烈皇帝晚年最钦重的大将能臣之一,只是其死时的身份却又是魏国车骑将军、仪同三司。
在汉廷上层,倒是向来不把黄权当叛臣,但也不常聊起,黄权这乍一出现,倒叫姜维一阵莫名一阵恍惚。
忽然想起,前日不还遇到孟达了?见到黄权黄镇北又有什么好奇怪?
终于想到该跟对方道歉,黄权却早已笑着摆手:“姜将军惊讶得是,与我相见,理当尴尬不适。”
姜维仍要鞠躬赔礼,黄权止住他:“吾一会儿还有些事,不耽搁姜将军多久,只是有些话存着,听说姜将军才智宏阔,想听听你如何想。”
姜维忙道:“黄公但有指教,尽管说来,维不敢不恭听。”
黄权:“昔年吾背主投贼,乃是以为后援已断,不可妄送数万将士性命。而曹丕固然礼遇于我,却将我将士分开,或耗于征吴之役,或死于新城之战,余下可得残生度日者,不过三四千而已。是以吾年老时,身虽健,却不愿长寿,自以为无颜面对内外群僚将士也。待我死后,闻伯约你以国灭君降之势,军寡援断之境,竟能一举灭杀二敌率,几乎复兴炎汉,便……”
姜维垂首叹气道:“此事非荣非辱,牵连过多,却终不能救国,黄公还是莫要再提。”
黄权微笑道:“吾听宗德艳说起,少皇帝一家在洛京过得尚好,这未必不是伯约你的功劳啊。”
见姜维仍是气馁,黄权又道:“不知伯约当初在吾这位置,当如何自处,降曹耶?死战耶?”
姜维抬起头,略踌躇,答道:“彼时进无辎重,退无后援,只有降魏。笑黄公降魏者,寡闻庸士也。”
黄权:“哦,伯约此言,终解吾心中长积之惑也。”
黄权说罢要走,姜维却拦到前面,恭恭敬敬施以一礼:“不对,当是维该谢过黄镇北消解心中重担之情。”
25.罪臣篇
姜维去看望老友梁虔,路上遇到李福。李福是厚道人,当初姜维得他不少照顾,现在重遇,自是有许多话说,于是一路走一路聊,聊到了杨仪。姜维说:“杨威公甚是可惜,不知现在如何?”
李福眉头沉下,表情有些不自然,停了一会儿,问:“伯约难道没听说?”
姜维:“自我下来后,一直没见众前辈同侪说起,现在经督军您这一说,似乎确实有故意避开的意思。”
李福呼出一口气,说:“杨仪性子太硬,下来见到先帝和关君侯,深悔昔日行差踏错,不愿跟大家待在一处。”
姜维看出话题有被终结的意思,忙说:“既然李督提到了,维便要知道清楚。”
李福拗不过他,只好带路,也不知走了多久,把姜维领至一处低崖,崖边没有围栏,里头深不见底。
姜维往里窥看,李福忙把他拉回来,说:“伯约不可靠近,此处名叫追恨崖,里头有一座涤魂井,不小心跌进去,百去无还,天神也救不得了。”
见姜维一脸疑色,李福忙接着解释:“地府内,阴阳寿合百岁方可轮回,这是规矩。而我等季汉大小臣工,在地下聚得开心,多数已经不想这事了。只有杨仪心不死,想回去寻司马家报仇,奈何他寿限未到,而且……”
姜维:“而且什么?”
李福朝他看看,说:“这是大天机……本就极少人知,先帝与丞相定然是瞒着你,我亦只知道大概。据说……我大汉国灭后,再几十年,便是华夏万年未有之大劫难,肇祸首恶者,便是司马氏。先帝无意参与,既不会告与诸重臣,也不想叫伯约你搀和进去。便是真搀和了,也违背地府律条,要受天罚。”
姜维摇头:“自我战败被杀,世事已与我无关。”
说是这么说,但李福却看得出姜维在心动,于是他忙又说道:“杨仪去意已定,打听到跳下这追恨崖,若能正好跌进丧魂井,便可提早轮回。然而机会太小,伯约你也看到了,从崖上根本看不见那口井,要是没进,后果就是丧魂落魄,从此消亡于阴阳诸界。追恨崖上不设围栏,便是因为阴间少大风,谁要是主动到这里求真死,地府也不会拦着。”
一番忠告下,姜维一面心惊,一面也是感叹:“不想威公竟执着至此,我主持北伐时,常恨军资转运不足,虽有陈令与王嗣鼎力相助,亦不禁常思叹威公调度营运之才啊。”
李福:“杨仪后来得知伯约北伐困窘,亦是促使他莽行的缘由之一,你俩在世上不算和睦,到地下却惺惺相惜,可称知己也。”
在原地又叹息了一会儿,李福、姜维向回去了。
他俩身影远后,崖边重又出现一人,说书人若不说,你们定不知此人也是季汉名人,临沅廖立。
只听廖立说道:“哼哼,连你杨仪这么个叛徒,都有人想念,给了公道评价,我廖立却没有。呵呵哈哈,可笑我与庞士元齐名,满以为可凭一身才气,匡扶皇汉,临了,我连你也比不过,还敢比谁,比谁啊?!”
言罢,追恨崖上,再起新风。
26.王平
王平:“伯约,你来便好了,我有大错铸成,至死后知大汉倾覆,方才觉察,昔日那一战……”
姜维:“子均,街亭之败,国人皆知错非在你,这么多年,何必耿耿于怀……”
“伯约。”王平抬手止住姜维的话,“我之错,不在街亭,而在延熙七年的那一场。”
姜维一愣:“骆谷之役?”
王平:“就是此役,我与刘敏、杜祺虽说依先帝所布之方略,将来犯魏贼尽数逐出,但是细回想下来,以汉中地势,守住有何功劳?我既为大将,当时敌军溃散至此,理当穷追之,使曹魏数十万大军毙命当地;即时杀敌不足,也应乘胜追击,收复一二郡县才是,可是我……唉,若当时能抗住上命,决心追击,则魏贼元气必然大衰,何至于二十年后,被钟邓二逆……”
“我那时便应追出去,应下令追出去的呀!呵呵……呵哈哈,说什么前有王、句,后有张、廖?我王平岂配与他三人同列?”
姜维听着,并未即时相劝,他知王平本是寡言之人,今日话这般多,定是压抑已久,必须说尽的。
等王平情绪已见平缓,姜维这才道:“子均此言,维不能赞同。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延熙七年时,司马懿望重而不倒,曹爽势大而无大功,若我军当时穷追得胜,虽是有不少益处,但司马懿老贼何等人物,说不定当时就乘势拿下曹爽,则魏国由庸转盛,更是难敌也。”
“甚么,这,这……”王平听了,很是吃惊,一时答不出整话来。
姜维看着他,微微地点着头。
王平定定地眼望前方良久,这才呼出一口气:“在军能为帅,在朝则堪为相,我这上将的位置,早该归你姜伯约。”
27.张飞(乙)
在路上偶遇张南,姜维原不知从何聊起,还好张南的性子很是自来熟,而且对姜维颇多赞赏,两人聊得多了,姜维从张南处得知不少荆州战事轶闻、水战之要,倒也越来越是投机。
走着走着,前边出现了一支马队,人人佩刀,个个着甲,这本没什么奇怪的,但马上之人的身形却个个纤细苗条——原来都是女子。姜维正在称奇,忽然视野内没了张南,刚要去寻时,马队中为首一骑忽然提速向这边冲来,姜维确认对方确实冲他来,心中生恚,原想教训一下,忽然想起一事,于是临到快被撞上时,这才闪至一边墙侧,与张南又汇了合。
为首那女子勒住马,很是轻捷地跃下,马鞭一探一收,把姜维勾到了面前。
这女子身材甚为玲珑,饶是姜维个头只是中等,两人靠近对视时,也如猛兽俯看小猫一般。
女子道:“你这面孔生得很,新来的?”
姜维没说话,张南替他说:“禀,禀告,正是新到的,是陛下与丞相都……”
女子目光如冰箭射出:“住嘴!问你了么?”
女子转过来又问姜维:“那黑蠢泼汉,去了哪里?”
姜维被问得一肚子莫名其妙,这女子也是,长了一张花瓣般娇媚的可人模样,脾气口气却跟爆炒的山椒子似的,跟她离得这么近,姜维老脸都有些红啦。
幸好,有后面的女骑士跟上了附耳说了什么,为首女子点点头,收了马鞭,重新上路,不久便没了踪影。
“这是……莫非是传说中那位孙夫人的红粉军?”姜维问向张南。
“不~是,她这份彪悍,不到孙夫人的五分之一。”张南答道。可笑他此刻仍然把身子紧紧靠在墙凹处,就好像能嵌进去不被人看见似的,偏偏口气里还满是得意。
姜维尽量不去看张南凸出来的圆肚腩,又问:“那她是?”
“夏侯夫人,西乡侯之妻,我大汉第一诰命夫人。”
姜维:“喔喔,那她要寻的就是……”
张南:“哼哼哼,你说还有谁?我们赶紧跟上,又有乐子看喽~~”
28.诸葛瞻
由鬼僮引路,姜维来至院内,院中背身而立者,正是诸葛瞻。
姜维等了许久,诸葛瞻姿势保持不变,也未发一语。对姜维来说,这样反倒好,哪怕在上面的时候,他也是不知怎么跟这恩师独生子讲话。
诸葛瞻:“君壮吾尚幼,君去吾犹稚。”
姜维一怔,这怎么吟上诗了?
诸葛瞻:“忆君生所为,恨常追不及。”
姜维有些尴尬,指头不自觉地挠上了脸。
诸葛瞻忽然回头,指着姜维喝道:“姜伯约!吾此言非是说汝,而是说吾父武乡侯。”
姜维挺直身子,向着诸葛亮住处的方向一躬,随后正色道:“末将亦曾读书,兼知道理,焉敢承受此赞?”
“呵,不对,其实,你也确实受得起。”诸葛瞻说着,面上气势消减,添上几分柔和,“与邓贼两番作战,使吾终于明白,你姜伯约于北境,是与何等的猛狼恶虎相斗,段谷之败、侯和未胜,其实错不在你。”
姜维欲答,喉头却似发哽,一时口难言,心发酸,眼眶里也有些东西止不住要向外……
“吾如此厌弃于汝,乃是因为统兵击魏贼,率士复旧疆,乃是吾自许之事,却为汝所专。吾自长成,唯愿效法先父武乡侯,追其功业于后,方不负诸葛之姓,陛下之托,而汝,姜维,却是作得比吾强得多呀……”
“令君,此皆末将所应为,有令君此言,维……”
“但你也莫要忘形!”诸葛瞻声色忽又转厉,“若非吾与蒋、谯诸公常加抑制,吾大汉焉能有如山之家业,与汝豪赌乎?”
言罢,不等姜维反应,诸葛瞻自去了。
29.马岱
遇见马岱是在自己正经死掉的第四天上——姜维知道这么说有点怪,不过当他见到马岱扛着钓鱼竿,手提透明琉璃瓶,睡眼惺忪地在他面前出现,这份异样感一样地叫人膈应。
马岱:“哟,这不是伯约嘛,哎想当初恁北伐时要是能把你一同叫上,当不至于败给……”
姜维连忙摆手制止他:“马老将军您饶了我吧,这些天遇到好些位老将军老大臣,净这么贬着自个儿来夸我,维实是担不得啦。”
马岱“哦”了一声,倒也真的不往下说了。姜维看他这副闲闲的样子,虽然仍是穿劲装、骑高骏,但全身其余地方都是不见武将风范,琉璃瓶里晃荡的深色汁液也不知是打来的老醋还是酱油,抱着疑问,他试着和缓些地问:
“马老……呃,景舆将军您下来后日子可还顺?”
没办法,眼前的马岱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干瘪老头子,而是个筋骨强健的青年,若再喊“马老将军”似乎不妥,还是称字吧。
马岱笑笑,似是应下了,道:“也还好,伯约你知道,我茂陵马家在阴世的族人远比阳世的多,下来后,恁常和阿铁、阿休及族中叔侄兄弟们一起去北边,寻曹阿瞒一家的晦气,呀哈哈,爽!”
姜维听了也觉振奋:“打赢了?”
马岱摇摇头:“没有,输了,老输。”
马岱:“他曹家人多不说,还有姓夏侯的帮衬着,而且后来一个一个的后辈都到下边来报到,我马氏真比不过。”
姜维:“那,景舆将军可须我助战?”
马岱摆手:“有恁大哥在,哪里轮到你了,我们两边也是战了无数次,只要大哥去,八成能赢下。”
姜维“哦哦”两声,又打量一下马岱,问:“那……景舆将军似是很久未去寻仇了,却又是为何?”
马岱闻言,眼中忽然充满落寞,良久,说道:“后来司马懿父子兄弟先后到了。”
“然后曹阿瞒那老贼急红了眼,他们就打,往死里打,天天打。”
“他们三家人实在是多,恁与兄弟们,挤不进去……”
30.吴懿
吴懿:“见过先帝了?”
姜维:“是,先帝之风仪雄度,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慕想。”
吴懿嗯了一声,两臂环抱胸前,视线向下,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说:“吾此生,薄有勋名留世……”
姜维:“吴车骑扬兵北略,摧敌大军,早动魏人心胆……”
吴懿:“咄!用你捧我?”
把姜维斥得有些怯了,吴懿怒容未收,续道:“吾虽有阳溪之捷,及前后所立战功,其实无足为评。”
“你姜伯约,十三度北伐,勋业赫赫,远胜于我,却依旧是徒劳。”
“而丞相五番征讨,更是焚身救难之举,可怜,可悲。”
姜维:“这……”
吴懿自贬,贬他姜维,都没事,可连丞相都一起贬低,姜维就忍不得了。只是……吴懿好歹是国戚重将,既然言深至此,必有心迹要吐。姜维只得把牙咬紧,面上还不好作出十分的怒意来。
吴懿停了一会儿,看出姜维难受,左眼微睨,道:“你还是不知,听命于先帝帐下,是何心境。”
把姜维说得一呆,吴懿终于露出点笑模样,接着说:“有先帝在,纵使粮运不济,敌军势汹,士卒亦能坦然。即便连逢败绩,身陷重围,官将也敢奋战。”
姜维:“……所以,猇亭之败,各军虽遭击破,却犹能重整拼杀,战至力竭,便是有先帝在的缘故?”
吴懿点点头,抱着臂站起身,眼望头顶灰天,叹道:“吾前半生浑噩不知何为,总算得遇先帝,虽只效力数年,却比你姜伯约又好运得多啊!”
31.蒋斌
辞别了吴懿,没走出多远,又见鳞甲烁烁。
姜维当然不怕,反倒加快步伐迎上去:“蒋长戊,早知是你在此堵我。”
“伯约大将军请了。”来将举手还礼,“何不早来寻我蒋斌?”
姜维呵呵一笑,道:“自这番下来,诸多际遇,才知这片城中各色人物纠葛攀杂扯繁复,但凡有人来寻,便是难免官司人情等等。”
正说间,察觉对方神色黯淡,姜维便即收口:“哎,好像被我说着了?”
“不说了。”蒋斌转身欲走。
姜维攀住他肩:“说呗。”
蒋斌有些烦躁:“我先投降钟会,后来也没甚功劳,自觉没脸来与你相谈。”
“这就说得差了。”姜维手依旧按着不放,“张右车跟我说了,长戊你于成都兵乱时卫护皇家有功,奋勇得很哩。”
蒋斌一震,嘴角渐渐开大:“张翼将军……他,他都看在眼里么……”
姜维:“没有,我诈你呢。”
“你!”蒋斌“呼”的一拳打向姜维。
姜维笑嘻嘻躲过:“啊哈哈,你的脾性我还能不知道,用得着去问张翼吗?”
蒋斌明知打不到,挥了几下便收了拳,道:“没白同你交往。”
姜维走回来,又问:“所以罗,你自己又为啥不光明正大地来见我?”
蒋斌:“我才不怕你。”
姜维:“那你怕谁?”
“先,先帝。”蒋斌颊肉连着抽搐:“先帝他老人家说家父太混……保守,不给你兵,错失数年兵机,实为可恶。”
姜维:“喔。”
本想宽慰几句,但姜维委实是忍不下心内的幸灾乐祸,说:“那先帝只把你爹蒋令君绑起来抽不就好了?”
“好你个大将军。”蒋斌眼瞪大,狠狠在姜维身上掠了几眼,才道,“下来后就不说人话了啊。”
33.陈祗
姜维:“久别陈令君,不意心中思念却越来越深。”
陈祗:“呵呵呵,伯约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呀?”
姜维:“陈令君奉承君上,内结内侍,操弄国柄,企图外勋,贪财好赂……”
陈祗:“喂喂。”
姜维:“汉国舆论多是如此传说。”
陈祗:“哼,吾自然不能同蒋公琰、董休昭乃至诸葛武侯相比啦。”
姜维点头:“委实不能相比。”
陈祗:“……姜伯约你是故意气我?欺负我打不过你?”
姜维:“非是相欺,此皆我肺腑之言。”
陈祗:“哼,你现在有先帝、丞相替你撑腰,吾惹不起,躲你便是!”
陈祗要走,却被姜维追上:“陈令君勿行,姜维尚有话未说完。”
把陈祗留在原地,姜维压低了话声,说:“令君在日,维在外统兵,虽多闻令君政声不佳,亦曾信之;然自令君故后,朝政多失,诸重臣不得谐定中外,又对维多加掣肘,维方知令君之业绩。”
见陈祗转回头来,目光灼灼,姜维反正也开了话匣子,索性敞着说:“维先前只须专心军务,故能气定神闲,薄建小勋。等到后来朝政渐乱,治世见衰,不得不分心梳理,却未有见效,反频遭猜忌陷害,以至与黄皓结仇,因此败坏了国事……”
“至魏兵大临汉中,成都陷落,维才知陈令君之不易,忍艰维持,含羞奉迎,岂是寻常君子可为也!”
陈祗听着,久久不言,末了,说:“妈的。”
姜维:“令君?”
陈祗:“你这话要是早说出来,讲不定吾心一软了还能替你多撑几年,妈的!”
34.刘谌(应酒鬼加隆而写)
“姜大将军。”
“呃?”
在路上忽然被人叫住,姜维忙回头,却是不大认识,来人锦衣高冠,形色从容,天然有一分贵气,只是细瞧吧,又带着几分匪气。
“大将军忙于国事,怎会记得我这小辈。”来人说着,垂下双手,竟是向下拜去,“鄙人刘谌,忝居北地郡之封。”
“原来是北地……大王使不得!”姜维脑筋刚转明白,即时慌了,上前拦已是来不及,忙也拜下去,“罪臣姜维,不能严守边境,才使大王一家遭难,大王怎还能如此待臣,嗯?”
正惶恐间,头与手还未着地,便被人托住了,原来刘谌已是走近。
“大将军这话大错,只有我刘氏亏待你,哪有将军负我刘氏?”刘谌眼神炯炯,情转激昂,“都是我生长宫中,不悉世事,若能察知将军心意,则当忍辱待机,内外并举!便是不能察知,也该留下残躯,至少能为大哥作块肉盾吧!”
“这……”姜维心中感动,但一时不知怎么接这话,踌蹰些许,才问,“大王见过先帝了?”
“嗯,皇祖不愧是皇祖,他老人家夸我哩。”刘谌一下便高兴起来,“说实话,下来后能见着这么多元勋老臣,爷叔尊长,听他们说旧年威风事,仙了他的……有啥子事能比这更爽哟,只是黑三爷爷的巴掌实在狠,一家伙过来,我半边肩带肋就都垮了,还好已是鬼身,哎哟哟……”
这番话把姜维听笑了,心下也是一宽。缓了一会儿,他见刘谌不说话,便问:“维前些日陛见先帝时,怎未见大王随侍?”
“先,先不说这个。”刘谌道,“列位元勋旧人,对大将军可是推崇备至呀……”
与刘谌又聊了几句,始终没提他爷爷,姜维心中有些了然,好奇更甚,于是又把话题扯回来:“王驾见到先帝时,应是很得勉励吧?”
刘谌身子一震,头略低下,再抬起时,已是一副古怪且难看的表情。
“初,初时还好,皇祖见着我,还是甚为高兴的。”
刘谌剑眉紧蹙,双睫低垂,似是很有些勉强,但还是说了下去:“但第二回见,皇祖不知是因何事而不愉,忽然把我揪过去,狠狠责骂,说我自己殉国便算了,不该带累着三个皇曾孙……就是我那三个小儿,一起自尽……”
“他老人家要是打我,抽我,倒也便了,只是后来见他,尤其是大哥到时,皇祖只是叹息。”
“大将军莫要劝我,皇祖说得对,国虽亡,刘氏未绝;我高祖子孙,既是未绝,便当拼尽心力,以图恢复。怎能自抛自弃,舍黎民百姓而求自家解脱?”
刘谌越说越是话哽,姜维的脸色亦是黯淡下来。
“那,先说到此吧,本王……我先告辞。”刘谌忍着发酸的鼻音,向姜维作别。
“终究是维筹度不周,害了大王一家。”姜维俯首于地,深深叩拜。
38.马良
出门未久,迎面看到一白眉青年士人走来,姜维不由分说,先行致敬:“雍州后辈姜维,得见宜城马侍中,甚感欢欣。”
“哦,伯约过誉,吾感惶恐矣。”白眉士人笑容和煦,“只是我俩未曾谋面,伯约若是认错了,岂不吃亏?”
姜维洒然笑道:“无妨,白眉贤者能有几人?我就算喊错又能吃什么亏,值。”
两人寻了一处雨亭坐下,叙谈一番。马良多闻广知,言辞达意,行无虚饰,虽为雅士风范,却也不失诙谐。姜维不禁联想,丞相年轻时,怕也是这般风度吧?
聊完了世间局势,马良说:“伯约你实为风云人物,虽是眼下才得见,但却是常常听说。”
“魏征西、句孝兴还有黄老将军,向来是一碰上便要吵闹,但是聊到伯约你时,魏、句二将却是都夸,黄老将军搭不上话,也没别的词,如同小儿被同伴有意忽略一般,场面真是好笑得很,哈哈。”
姜维挠挠头,说:“是维疏忽了,下来以后,尚未拜见过黄将军,确实该往一见。”话这么说,他心里却想:“魏延将军也就罢了,这句孝兴活着时候跟谁都掐,也没给我好脸色,想不到……”
“哦对了。”马良跟想起什么特值得高兴的事似的,连拍两下额头,说,“三将军埋怨你不该勾引鲜卑诸羌一同行动,虽有旁人帮劝说是无奈之举,但他还是放话说要教训你一顿。”
姜维哎哟一声,笑说:“幸好一直未见着桓侯,现在看来一定要躲着走啦。”
马良嘴角微翘,说:“伯约莫忧,给你说些轻松的便是。”
姜维摇摇手,说:“不打紧,我对猇亭之战甚有兴趣,马侍中于该役中与杜路、刘宁深入敌腹,此等胆略耐性,令我深为佩服,但这一支军多半未能归国,所以朝中少有存档可观……今日遇到正主,正好可解我多年之馋。”
听姜维说着,马良的脸色却变了,姜维还当是有谁来了,向后看,不见有人,只觉周身陡然冷了下来,姜维脸色亦变,却听马良说道:“我……呵,才没什么胆略,也不通军务,之所以能撑着打那场仗,只是想知道,那孙仲谋的脑袋里,究竟是长的什么,如何能被他想出来,袭我荆州!我多少的故友乡人啊……呵,呵呵……换了你姜伯约,便是再苦,也能忍着,撑着,直到去寻到他算账吧?”
姜维连颔首,这话在理,而且马良也只说头两句时口吻骇人,到后来又渐复如常。
哪知道,马良下一句话又如同冰凿一般,把姜维唬得浑身一抽:
“还有,孙权、陆议的心肝,我也必须剖出来,看是什么颜色!”
47.霍峻
霍峻:“姜伯约。”
姜维:“霍梓潼请讲。”
这一言一应后,过了好些会儿,姜维也没多听到半个词,不过好在先前与霍峻也算聊过几句,知道这人没啥别的毛病,就是这讲话……嗯,平一时缓一时的,真没法跟他急。
忽然,霍峻发“嘿嘿嘿”的一阵笑,笑罢才说:“我们呐,在这下面没大事干,就爱凑一块说打仗的事。聊到洮西之役,及景耀六年决战的方略部署时,魏文长、黄老将军、雷铜、句扶、吴班这些老家伙各有成见,动不动就要打起来,那场面……嘿嘿哈哈哈。”
姜维听了也笑,说:“此事维亦从马侍中那里听说过,诸位前辈真是嗯……热闹。”他心中则想:原来不只有魏延、黄忠、句扶为我这些拙绩争执呀,马白眉还是给其余将官留了脸面。
姜维:“那,霍梓潼何不帮着劝说劝说?”
“我那点力气,实在及不上那几头怪物。”霍峻大摇其头,接着又以手托颊,阴阴地笑道,“再者说,我本来就喜静不喜动,爱的,是蹲在一旁看他们热闹。”
姜维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
倒不是霍峻这话让他意外,而是霍峻这姿势笑声,大概是想扮坏,但扮得实在外行,看着只显得滑稽而已。
忽然,他二人倚靠着的那面墙后“噔噔咚咚”地响,就跟有头大兽在后面又撞又踏似的,动静甚大。姜维料是有人要走,欲行动时,霍峻却按住他,只是摇头。
姜维已习惯他这样了,见他只摇头不说话,便也耐下性子收住脚,谁知霍峻这回话却来得快:“定然是黄汉升,老头子害着臊,不好意思来打招呼,便在后面偷听。”
姜维听了,当即便想追上去。
霍峻叫他别去,说:“这老儿,年纪也没老到极,倔得可真厉害,你便是撞见了,他也不会认,说不好还会将你逮住暴殴一顿,即使到了陛下面前,陛下也不方便帮伯约你。”
“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啊,呵呵呵。”姜维明明没问,霍峻自己却说起来:“我自幼年随兄长守护宗屯,得意的便是身子蹲着,各处水陆动静皆逃不出我耳,然后用各式手法加以应对……”
正说到得意处,霍峻忽而失声。
良久,他叹一口长气,说:“只可恨,未能多撑些年,把历年入侵之仇好好地还给吴贼。”
58.关兴
再遇关兴,见他端戴士冠、俊充儒服,一身飘逸潇洒,姜维不禁想起初降时的种种。
那时候,姜维、关兴、张苞都正年轻,丞相的轮椅后面,张苞一身大肉裹着一层重甲,活像滚泥黑熊;关兴虽也一身征尘,怪的是脸上却甚为白净,乍一看跟姑娘似的……
“姜伯约,见面不打招呼,却皱着眉想什么呐?”
“哦哦,安国莫怪。”姜维讪笑一下,把思路转回,“昔日你尚在时,我原以为在内任亲侍,日常随卫天子即可,职责当甚是简易,谁知实则不然。”
“哈,这事啊。”关兴眨眨眼,说,“卿所想也没错,确实不费神。”
“倒是没想到,跟着丞相出征会如此的累人,你看我都没轮上征南,跟去北伐才两回,就把自己累病死了,唉唉。”
姜维听了,也是叹气:“安国年少早亡,丞相常为国家痛惜。便是我,也与赵广、傅佥聊起卿之忠能。”
“若是安国你当初莫这般放浪,多少收敛一点,少与那些个白马羌女厮混,说不定也不会……”
姜维越说越多,跟老头子一样絮叨着,等隔了会,察觉身周安静,这才觉得不对,抬眼看,见关兴正紧盯着他。
“这-事-你,怎么知道!”
“呃,这个……”
“一定是阿彝,这个不孝子!”关兴也不多问,转身就走。
他脚程快,姜维更不慢,三步五步赶上,按住关兴肩头便要朝回掰。
“松开。”
“安国莫急,这事算我错了成不?”
论力气,关兴终究不如姜维,于是他也不多挣扎,心念一转,计上心来:“伯约啊。”
“尽管讲。。”
“我家大人说,上回那姜维能硬接他三记强手而不露败相,很是了不起,让我约他,何时再来试招。”
姜维飞跑如箭。
61.王嗣
街口出现一条人影,接着便又没了。
本来倒也没什么,只是姜维觉得这人脸型很有特点,于是足尖一点,向前追去。
自下地府后,你追我逐的事已有过多次,姜维早已熟稔,没几下就赶上了那条人影,一把搭上肩头,刚掰过来,忽然脱口而出:“承宗?”
“伯约?”
“你都没认出我,为何要跑?”
“你也没认出我,追我作甚?”
姜维一时间有些想笑,此人便是他北伐的好助手,汶山太守王嗣王承宗,王嗣这人向来低调,可他生就一张六角脸,到了地下虽是胖了,可还是六角形,不然姜维也不会一晃眼间便觉熟悉。
两人对着呆了一会,王嗣忽猛抖肩膀,却没能挣脱。他叹口气,说:“现在想起来,是我突然觉得背后发寒,像是有人要追债,所以才跑。”
“承宗你何曾欠我债,是我欠你呀,那么多军马羊牛,羌汉壮士,都是你一手交给我,我又投耗在了战场,最后连你的命也是……”
姜维说得动情,王嗣这边却一不动容,二不宽慰,反而摆出一副“你才知道啊”的表情,老神在在地立在那里,等看得久了,都快有点让人想揍他了。不过姜维绝不会恼他,王嗣生前就是这脾气,做事本领出奇的强,脖子也是异常梗,常敢跟他和张翼等人大吵,但真到派活计了,又是玩命地干,甚至不惜亲自上阵。也是因为这个,才于壮年身中箭矢,丧身战场。
“承宗,是我该还你的账啊。”
“哼,不必了。”听了姜维这话,王嗣把脸一仰,似是大为满足,把身子再一挣,便向外走,“以后少来烦我便是。”
且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姜维还跟着,他便问:“作什么还跟着我?”
“我也不知。”
“不知你还跟?”
“不知道,总觉得跟着你会有好事。”姜维说。
“你个瓜娃儿,别跟,都死到这破地,你还有啥缺的,跟先帝和丞相要去呀!”
“说得是。”姜维嘴上这么说,脚下却没停。
王嗣被他跟得急了,甩又甩不掉,又骂道:“姜伯约,仙你板板,疯了是不是,叫你别跟,怎么还来!”
姜维也觉过意不去:“吾亦不甚明白……知道不该跟着你走,但总觉得,把你放走就是亏了似的……”
“妈的,再跟我可动手了啊!”
王嗣一边嚷,一边跑得更快了。
72.是谁先不说
午间吃了个小饱,姜维寻着空出门去走马,转过中街口,还没望见校场呢,头顶先有禽鸣翅扇,乃是一只大鹤驮着一人,在他头上来回盘旋。
姜维并不多看,仍只管骑他的马,鹤上那人顿时耐不住了,落到低空,问:“兀那小子,怎么见着前辈贤哲,都不知打招呼?”
“小辈姜维,活着时未遇仙恩,如今死了也不愿招惹。”姜维抱拳而答。
“嘿,年纪小小,话中带刺。”骑鹤人说着,再度控鹤逸飞一圈,脸上尽是得色,再度垂落至姜维身前道,“吾亦是死后才逢仙缘,此鹤未骑着多久。”他眼珠转了又转,以手撑下巴,再问,“以吾这副潇洒样态,就算不报姓名,也该猜得出吾之身份吧?”
“干吉?”
“区星?”
“阙宣?”
姜维连报三名,骑鹤人都说不对。
到后来骑鹤人跳下了鹤,说:“这鹤是跟人借的……嗯?不对呀,你小子刚才报的那些人,虽都是修仙的有法术,怎么一个个都是被砍去脑袋的死鬼呐?这是羞辱老夫?”
“岂敢。”姜维一本正经,“只因晚辈少有见识,只能因循常理检判。此处既是地府,那姜维所见之修仙长者,可不都是已逝者?”
骑鹤人一眼闭,一眼瞪,半信半疑,突然拍了一记鹤脑袋:“都怪你!”
那鹤当即还嘴来啄他,骑鹤人竟一边蹿到姜维后面躲起,一边骂骂咧咧:“左慈这鸟鹤,脾气比正主子还恶。”
论身法,他怎能与姜维比,只一晃眼功夫,便被姜维绕开。骑鹤人忙躲鹤,同时大叫:“你这小鬼,怎不知敬爱长者?
姜维抱臂作旁观状:”不曾识得前辈,好歹报出名姓,不然小子在此白白替人承挨仙鹤之喙,岂不冤?“
骑鹤人爬到了一只竹桶上,一面勉力维持脚下平稳,一面又说:“看老夫这风范,有些飘然神仙之态,存北州侠客之风,敛稷下学士之神,孕山……哎哟哟……山野隐逸之气,你看应该是谁?”
姜维皱眉:“若论神仙的话……管辂?”
骑鹤人鼻孔直喷粗气:“吾只是干瘪些,哪有那么丑?”
“北州侠客的话……太史慈?”
“我哪里配……不对,汝在这季汉城里说什么魏晋之人呐,吾以汝之尊长自居,自然是大汉军中前辈罗!”
姜维不搭理他,只管自言自语:“敛有稷下学士之神……陈登么?习珍么?都不像啊。”
“山野隐逸之气……庞林?不对,但是也不像诸葛长水年轻时的样子呀……”
骑鹤人听了简直要气疯,姜维见不是头,想跑,却被他从桶上跳下扯住:“都不对,再猜!”
“刘威公?”
“陈震?”
“程畿?”
“啊啊,吾平生最得意的,乃是不辞艰险,周旋于诸侯各处纵横游戏!”骑鹤人摘了帽,扯着头发道。
“哦,知道了。”
“哈哈,终于……”
“前辈是孙公佑啊。”
听了这句,骑鹤人只觉头重脚轻,险些栽倒,撑着墙支了半天,才指姜维说:“你这后生实是够蠢憨,不同你说了,省得给你气死。”说罢,颤着身子就走了。
望着他气鼓鼓走掉的背影,姜维暗自好笑道:“果然如殷观、阳群二位所说,简雍老头子就是爱促狭别人,却受不了别人的戏谑,呵呵。”
74.费祎
人生在世,处处不得自由,许多事不想做,终究要做;有些人不想见,但也……
姜维只是没想到,等到死后,依旧是如此不自由。
于是他终究来到一处宅院,走进去,院中已有一人,自斟自饮,布局自弈。
“为何如此?”姜维问道。
院中之人抬头望了姜维一眼,笑道:“以吾之才智,这般游戏分毫无碍。换作寻常人来,专心攻杀则失礼,分心陪他,又太过无趣。”
“嗯?不对啊,姜维你识我多年,怎么还要问这个呢?”
“正因为相识,才要问。”姜维说,“未曾想到你费文伟到了地下,还是这样子孤寂。”
费祎按下一子,说:“姜伯约你这是话里有话呀,是否是不愿见我?怕我?”
姜维低哼一声,说:“是怕,但却不是怕你,而是怕再见到时,忍不住要杀人。”
费祎听得大笑:“死了果然是有好处,憋了多年的话,今时总算说出来了?”
姜维两眼紧盯向费祎:“难道阁下还不后悔么?”
费祎翻了翻眼皮,说:“魏延那桩事情,先帝与丞相都已经安抚好了,再说那事里头你姜维也不干净,还敢责旁人么?”
“我说的是郭修!”
姜维这一声吼,吼得费祎沉吟许久未言,直到院外梆子声兜转了回来,他才又开口,问:“卿可知卧薪尝胆之典?”
“勿顾左右而言他。”姜维斥道。
“哼呵,我是问……”费祎捡起一片枯叶,往耳后挠了挠,“卿可知,东周时越国多次亡国,其王族与遗民几度南迁,终于活得比周秦千百诸侯国祚都长么?”
“原来阁下心中的大计是这……”
姜维先是一惊,慢慢地,表情有所见缓,再看费祎时,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些。
忽而,姜维抽剑出鞘,青锋所向,砖墙立分!
“煌煌炎汉!岂能效仿越泽鼠辈,流离苟延!”
“啧,那是你姜伯约心中的汉。”费祎举起杯啜了一口,“却不是我与陛下心中的。”
姜维铁青着脸,拔出宝剑,一步步挪向费祎,抬手,剑尖直指。
久后,他又转过身,背向而去。
“元日宴上,纵使我知情,也不会再阻郭修。”
言罢,宝剑还鞘。
75.苏飞
战场上呢,常有这么一种人,要么爱冲在阵前头,要么甲胄穿得耀目,要么不停高声大喊,总之就是那么显眼,那么地找死。
通常姜维也都会一箭成全他们。
今日又是遇到一位这样的,一身武将打扮,手举着扬着,在前面市头里朝他招呼。
自打下到了地下,姜维自觉收敛了许多,倒不是他年纪大了火气沉了,而是这边多是故人,抛一块砖头能砸到七个前辈。比如简雍、张松、孟光这种,瞧着虽是欠打,但哪里能真的去收拾呢。
“吾名苏飞,曾为荆州刺史刘琦操练水军——”
姜维听了便觉轻松,苏飞?这名没听过么,似乎可以揍。
老实讲,托了成日里被人呼来喝去的福,他心里怨气也积了不少,当即气沉丹田,力运上掌,一步步走近那人。等到两边靠近,眼看姜维终于要忍不住的时候,猛地想起,廖化似乎提起过此人。
没说的,马上改为抱拳行礼:“后生小辈,曾闻苏督声名。”
苏飞这人说话甚是没架子,当时还了礼,左一句右一句,跟姜维拉着近乎,现实说要带姜维去看旧荆州水军操演,走出了一段后,才说想起这几天有大事,地府下了禁令,这路甚不好走。
姜维并不强求,说了“无碍”,刚要告辞,苏飞又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对了,我有位熟人想见足下,可速随我去。”
才转身走没几步,苏飞又停了脚:“蒯良府邸原在曹魏那边,最近似乎又挪去了司马堡,这棨传很是不好搞,我便罢了,足下却是不方便去哩……”
姜维听得险些一跤滑倒。这还用你说?你早说是蒯良,我都能猜到他家不好去!
见姜维有离开之意,苏飞连忙拽住,一拳拍掌,说:“听闻近日项大王又要去找高祖爷爷晦气,方圆十里的豪杰都要去看,我俩现下出发,当是能赶得及。”
姜维顿时欢喜:“这,自是一定要去。”
“不知卿随身可携钱帛?”苏飞问。
姜维纳闷,这看项羽打架还要收钱么?
苏飞呵呵一笑,解释道:“不瞒伯约,这两位,地府里打过几百回了,早已成了定下的戏码,只为每回都杀得天昏地暗、遍野血污,故此不准近观,却准众人下注,我料你不曾看过这场热闹,此番特意带你前去一赌,如何,老哥哥没带你走冤枉路吧?”
暗叹一声,姜维突然明白为何当初孙权捉住这个苏飞,明明是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却肯不杀,还早早就放掉了。
这人……反正不大值得留着。
正想着怎么看完摆脱,突然迎面一道劲风刮过,接着“砰”的一声,苏飞飞起来了,老高老高。
83.刘封
所谓人不找事,事却来找人。
姜维连人都不是了,在地下这多日里也没招谁惹谁,却老有怪事寻上门来。这不,他好好地在路上走,前面人流忽然一分,便见一武将模样的年轻人,形貌甚是剽悍,一杆大刀擎着,看那架势,显然在等着他。
呃……看这卓然自立的造型,威武刚劲的身姿,笑中带煞的神态,怕不是魏国那边的人找上来了吧……是曹彰?文俶?兵器不对呀……还是秦朗,或是仲权之弟夏侯称么 ?
“刘封在此候姜伯约将军多时。”
听那年轻人报出这一句,姜维登时又惊又尬:“呃嗯……在下姜维孤陋寡闻,不曾见过刘副军。”
这可真是姜维的心里话,他自下来以后,已与多名旧日宿将打过照面,提到刘封的,都说是个俊逸青年,而不是眼前这一匹战狼似的模样。
刘封:“封此来,不是为了寻伯约将军打架。”
“……谁说要跟你打了?谁?”姜维腹诽着。
刘封把刀柄用力一拧,手一松,那大刀就跟种在地下似的,纹风不动:“虽不是来找架打,但能与伯约将军相逢,本将也是下了好大的狠心啊。只因为义父汉中王固然常想与我重续父子之情,但诸将之中,尤其关公部下及荆州出身者,颇有人视本将为仇,而我么,心中恼恨也不是那么好压下的,是以另寻了别地暂住,平日并不来这季汉城。”
姜维听得有些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哼呵呵,说起来,这也是我自找。”刘封说,“虽是又有恨,又有愧,然而事到如今却都不好销账了,而且……我还要谢你姜伯约。”
“不敢,此谢从何说起?”姜维有些疑惑。
刘封:“我在这地下,闲来多看凡间战事,最叫本将放不开的便是你打的那些仗,大胜也好,连败也罢,这份业绩当真是不凡。有你这些拼斗,我便也能知道,若是自家心不歪,能打出什么样的战果,博什么样的大名!”
姜维:“副军赞得过了,在下实为罪将……”
刘封抬手止住他话,问道:“那些虚话本将懒得听,我不寻他人,专寻你,便是想问,你归顺我军后,战场上再遇见旧日同僚,拔刀相向时,心中可痛?”
姜维闻言,脸色骤变,但稍许后便又缓下来,说:“早已不会痛了,生为汉人,为国效命才是本分。若自认为魏人,我杀之,又有何可痛?”
“坦荡。”刘封说着,又把姜维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了一番,接着便起出大刀,转身离开。没走几步,他又停下,“这份坦荡,真叫我羡慕啊,我本以为自家甚冤,甚不得已,但是见了你,唉……”
望着刘封远去,姜维唯以目送。
85.赵广
来到地下,遇到熟人一点也不稀奇,但若是遇到两个以上的熟人时,姜维还是得停下看看。
尤其是这两人还在吵吵不休的时候。
“我说你就别抱怨啦,这也是没法子,家里实在乱得不行,如今那些死鬼来得越来越多,不准备周到,又得搬家了。”
哟,这不是赵广么?
与赵广争执的那人,身形魁梧,神情峻肃,正一边在地下翻看着几个圆滚滚的东西,一边又拿眼往手中书页上扫,这人姜维就更认识了,夏侯霸嘛,今日脸上倒不挂物件了。
只听夏侯霸哼了一声,报出个人名:“桓嘉。”
赵广嘴角一抽:“这废物明明是死在吴国人手里,怎么也来?”
夏侯霸没答,放下桓嘉的首级,又提起另一段尸块来,对照着手中书,随着书页翻动,又一个人名报出:“韩荀。”
赵广:“没听老头子提过这人。”
夏侯霸想了想, 说:“此人似是死在魏武平河北之时,大概生前与令尊有过节吧?”说完,他又端详起下一段残躯,报出一名,“夏侯栎。”
赵广一掌拍在墙上:“他不是张苞捅死的吗,怎么也来,怎么什么废物也找上我家!”
夏侯霸听得峻眉满拧,把书一摔:“你自己查!”
赵广:“你啥意思,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
夏侯霸:“那你是甚意思,不知道我回去有多难混?”
赵广:不就是被你爹你伯揍嘛,既然是大汉的人,出这点力算什么?”
夏侯霸更怒:“老子是大魏的人!”
赵广:“唉呀,死了就作反是不是,谁当初来投奔求救命的?”
夏侯霸:“老子是刘小皇帝的亲戚,投奔亲戚,咋的!”
赵广:“我说我咋活着的时候就瞧你不顺眼呢,原来是个二皮脸。”
夏侯霸气得胡须发抖:“口胡……没规矩的小子,老子当年威风的时候……”
赵广举手托脑往墙上一靠:“我哥说你在骆谷被困时可威风了。”
夏侯霸闻言,再也忍不下了,斗大拳头往前一扬:“肏,想打吗?叫你老子来。”
赵广按剑备战:“日,揍你还用他,我自己上!”
夏侯霸:“来呀。”
赵广:“来呀!”
……
姜维觉得,赵广是他必须叙旧之人,但眼下嘛,还是躲在后面听他们吵架好了。
87.黄忠
这一日,姜维出门办点事。没走多远,迎面有一白胡子老将牵着马朝他奔来。这老儿,一身铠甲连盔带靴皆是铜制,怕不得有小八十斤,但他跑起来不但不慢,口中还连喊“上马!上马!”,一点也不带喘的。
姜维原本想避,但看对面这架势,被蹭到一下怕也不好受,于是留在原地没动。
毕竟来者是谁,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姜维站得稳,老将步子却没慢,就这么急吼吼地冲过来,将马一停,又嚷“上马!”
“为何?”姜维问道。
“老子是黄忠,叫你上就上!”
因为是黄忠说的,所以得听,真他娘的讲理呀。腹诽归腹诽,姜维还是照办了,上得马去,却发现黄忠步行于侧,给他牵着马。
“这……为何?”姜维忍不住又问。
黄忠瞪他一眼:“小鬼头问那么多干嘛,显你能耐?”
姜维这几天虽是越活/死越年轻,但也就几十天前,还是老头子一个呢,如今被这更老的老汉喊成小鬼,当真是适应不了。不过他总知道尊老,所以就不问了。反正依着这些前辈的性子,多半是这老黄忠输了什么赌吧?
“对了。”
黄忠突然又发声,叫姜维小吃一惊。这老将,平时说话都这么响亮,不累吗?
但真叫他惊的还在后头。
“忽然想起来,不能就这样去。”黄忠说着,解开马鞍后的一个大包,“换一身战袍铠甲,快快!”
“在这儿换?不好吧?”姜维尴尬起来。
黄忠哈哈大笑:“住这座城子的女人,过半与我大汉军有关,多数都足够当你姜维的曾祖奶奶,还怕羞?”
姜维无奈,被这么瞪着逼着,只能招办。好在黄老将军的块头够大,可以帮他挡着。
飞速换完了衣甲,又走一段。黄忠忽道:“今次是领着你去见一见老兵。”
姜维听了便有些慌,说:“不必不必,再说真去了又怎好让黄老将军给我牵马?”
黄忠:“呵呵呵,这有甚么?大伙儿都知道,魏延死后就属你姜维最屌了,论资格,足够。”
姜维听得背上见汗,还是推拒。
黄忠哪里肯听他的,反而越笑越是得意:“牵马算个甚,再说了,这是我跟张飞、夏侯博、卓膺他们斗镖赢来的,哪能说弃就弃?小子你就给我坐好吧,嚯哈哈哈……”
88.费观
气喘吁吁地,姜维一面跑,一面还不断回望。
街亭之退、段谷被围、侯和之败……种种大危大难都经历过,按说姜维的胆够可以的了,但没法子,还是得逃,决不能让黄忠老头子再把他逮着。
先前被这老家伙拖去,原以为也就是吹吹牛,喝喝酒,骂骂皇帝之类,姜维原先还活着喘气的时候自己也是常干的。谁能想到,冷酒热菜才吃几口,先就被那一个个不认识的老将们“请”去“玩耍”了好些节目。
第一项比较轻松我肏……三十个马扎垒成一根柱子,那个左摇右晃哟,老将堆里走出昌豨来叫阵,要跟姜维比着爬。姜维也不知是爬到第二十三还是二十四级的时候摔下来的,好在昌豨爬得没他快,两人落得一个先后倒地。
才爬起来,接着就被领去一旁,地下摆着四个石锁,要一个个举起来轮着抛,不许落地,这是严颜老将军主持的项目,姜维气力不比他强出太多,仗着抛得快又稳,算是略胜过一筹。
第三个来的是夏侯博,他还客气点,比的也就是潜水趟河,只不过两脚都要绑着铁球……说错,他是铁球,姜维的是铁锤!
最难的是跟庞统比酒,姜维是真没想到,没想到庞军师一个文人这么能喝,香的辣的甜的土的一起来,喝得姜维那叫一个七荤八素,军中戒了二十年的酒,今日算是喝了个够本……
……如今的姜维,越是回想,越觉眼晕头涨,恨不能当时就躺地下死过去。
正在原地如此挣扎呢,忽觉身侧有动静,他赶紧收拳预备,身子蜷缩如弓,杀意似剑欲出,好在对方先说话了:
“在下江夏鄳人费观,曾为江州督,姜伯约,辛劳矣。”
费观乃是先帝遗下的重臣之一,虽然死得早,姜维还是知道的。他敬过一礼,说:“费都督请了,姜维现下无暇陪聊,下回再往拜见。”
费观侧过身让他,似是浑不介意,但等姜维真走过去,他却又托住姜维手臂,说:“看你狼狈成这样,怕走不回去,且先随我往僻静处歇,可否?”
姜维挺感激,以他所知,费观这人大本事没有,但为人很是温润。如今看来,人言不虚。
在路边先吐过一阵,姜维站直身子,跟费观一边聊着,一边向边角处走。
“伯约莫怪我问。”费观笑道,“你原是西州人,怎么饮酒上却不见有何过人?”
“费都督见教的是,在下年少时为了结交豪杰,确曾练过。”姜维笑着回应,“等到归汉,蒙丞相、陛下予我重用,常以大将之姿自诩,自律,渐渐地便不馋酒,等到了延熙年间,与诸羌来往时,有一多半倒是王嗣、傅佥替我挡的酒,呵呵。”
两人就这样且行且聊,很是舒心。
然后,也没走多久,不知怎的,只觉前方又有些热闹,姜维待要返身脱走已是来不及,张苞、蒋显两人杀出,一左一右把他拢住带上去,这下可好了,吴班、马玉、爨熊、句安、上官雝……这又是一个武官们的聚会处哇!
没奈何,走是定然走不掉的,姜维只能回头去瞪费观。费观却也正朝他微笑,为他一一介绍:“这位是雷绪将军,擅长水战;这位中郎将袁龙,钻山的好手;还有这位田楷田青州,听说你要来,特意相访的,要看看你姜维的骑战如何来……”
姜维鼓着嘴,别过头去不再睬他。
“喔,姜伯约是要挑我来比试么?”陈到眼神正与姜维对上,高兴起来,一手提两杆大枪,一手扯着一打草人过来了。
91.冯习
冯习:“吾,罪将也。”
姜维:“罪将晚辈姜维,见过冯……啊?”
自责话才起了个头,姜维就惊住了,因为竟然是冯习都督先领了罪。
“这,晚辈才是,冯督怎可,这个……”
看到姜维言语无措的样子,冯习笑了,招手示意姜维跟他走。
不用脸对脸,姜维的尴尬渐渐平息下来。他可不傻,这冯习显而然的是作了些功夫才来见他。冯习都督名声在外,今日却是穿了一件旧袍子,脸上两撇小胡子,一副老实巴交样,瞧着就跟教书匠似的。
一定是张南那个肥佬!
姜维脑中灵光一现。
张南那张嘴,反过来倒过去,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闭紧的。
“听说伯约你爱听猇亭故事?”
果然。听冯习这么问起,姜维心中更是笃定。
“那场仗啊,说起来,章武二年五月前还是挺明白的……”
恼张南归恼张南,但既然冯习肯说,姜维也是很兴奋。可惜冯习不知是不健谈,还是不愿多说,给姜维提了一些细节后,便说没什么可说了,说着说着,改成问姜维后人对他冯习评价几何。
姜维想了想,倒也不瞒冯习,将所知道出,其中自然包括了杨戏那篇名篇。
冯习听得很是仔细,等到听完,倒也不生气。姜维正在暗叹,冯习突然又发怒道:“责我‘轻寇’则可,书生不知实情,然妄记军事就该杀了。猇亭之役会有那般结局,正该怪我不‘轻寇’啊!”
姜维:“还请冯督细说说。”
“刚开至荆州那会儿,我汉军士气如虹,怎么打都有。”冯习似乎挣脱了什么一样,突然言辞顺畅起来。“但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没底,怕中了吴人计策。陛下倒是也未催,我便想着稳扎稳打,最好等到长沙、零陵、桂阳原荆州军将士响应,却未料到这一等便等走了机会,没想到陆议竟而抵死不肯出战,以致后边这样的难打。”
“招致大败,其罪终究在我身上,众人之论无错。吾为前部督,明明可以抗住上命,力求攻取,可我终究没能,没能啊……”
“至于后边水陆并袭、诸营连破、逃奔山野……确也是我无能扭转,四万将士,数万民伕,就这般客死异乡、怨仇难伸,后人怎样骂我,也是我活该,活该!”
姜维静静听着,并不插言,更不阻止。
过了不知多久,冯习情绪平复,又变回了那副乡间书生样,姜维才又跟他聊起来:“今日终于得见冯督,解维一憾。”
“我欣闻伯约贤名久矣,呵呵。”冯习说,“之所以到如今才来拜会,实在是因为近来故人下来的多了,忙于迎候。”
“莫非有阎宇?”姜维问。
冯习露出异样的表情,点头说:“有,不但有阎文平,连罗蒙罗广汉之子也……”
忽然他察觉似是说漏,忙转话头道:“呃,想起家中有事,这便先告辞,伯约莫怪。”走出没几步,忽又转身告诫:“伯约你与我等不同,并非直入地府,这时长时短之事不好明白,你也不要刻意去探查。人间事于你我皆是已远,就不要多作过问了。”
姜维怔怔地听着,想着,想起了很多事。
94.张遵
天色甚好,姜维手里攥着咸菜窝头,边啃边走。
“我恁死你——”
“噗!”
忽然听了这么一句,姜维喷了自己一手。他顾不得擦,先循着声找过去。这么说话的,太耳熟了,全国都知道,必是后族老张家的人。
等到了地方,果然见到了,只不过不是张苞,而是桓侯孙辈的张遵。
张遵五官酷似乃父,只是身形区别很大,身长足有八尺半,却生得极其瘦。
“光纲,在此作甚?”姜维与关兴、张苞兄弟相称,跟张遵说话自不必客套。
“还用问?侄儿我与人干仗。”张遵答道。
姜维也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于是问:“是谁?”
张遵挠着耳朵边:“好像是牵弘那贼将。”
“……你不是人家对手吧?”
“都到地下了,谁怕谁啊!”张遵不服道。
“你还是怕一怕的好。”姜维忍笑道,“要是又输,你或许没事,你老子又该被桓侯上家法喽。”
张遵听了,顿时沉声思忖起来。姜维正要夸他孝顺,忽然张遵抬头又道:“不怕。”
姜维问:“可是想起有救星了?”
“不愧是姜将军。”
“能盖住令祖的桓侯也就关壮缪了。”姜维说道,“然以壮缪的脾气,听说你打不过魏将,怕是也不给你好脸色看。”
张遵摇头,手指姜维:“我说的是你姜大将军。”
“北伐十二、斩首三万、纵横千里、披肝沥胆……自我下到这里,见着的长辈们都夸你哩。”
这……姜维虽是惭愧,但想想死后这百余天诸般际会,倒也无法反驳张遵这话。
“啊?焦彝、王双、许仪,休走!看你家张尚书大刀的厉害——”
欢叫着,张遵又向着一个方向奔去,走近看,魏将不只这三个,正在此处扎着堆呢。
张遵才不怕,这可正称他心,五十斤镔铁大刀抡将开去,兜头盖脸,乒乒乓乓,打过几下,正要回头相邀,却哪有姜维的影子。
“才不跟着你惹祸。”
姜维嚼完最后一口窝头,吮一口手指,消失于不远处的一间屋脊之后。
100.刘禅
两匹健马拉着一部安车缓缓行驶,在道边停下,随着金花车撩的上下颤抖,有一个圆滚滚的身子下得车来,一双肉墩墩的手合在一起,肉手向上,则是一张胖憨憨的老脸。
另一边,于道旁候着的则是一名身穿劲装,头戴将弁的青年,只见他伏行几步,离得尚远时,便向那老胖墩拜倒。
“罪臣姜维,在此久候陛下。”
“呵呵呵,什么陛下,臣子,休提,休提。”老胖墩说着,走过去将姜维搀起来,轻拍姜维手肘,“孤一生享尽荣华,寿终而故,已是极好了,呵呵,呵呵呵。”
这老胖墩正是大汉末帝刘禅,他抬起老脸,把四周街墙垣楼都大致打量了一番,才又对姜维道:“现在到了这里,连‘政由贤臣,祭则寡人’都不用讲啦,真好,真好,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开心的事吗?嘻嘻呵呵呵……”
笑过一阵,见姜维脸色不好看,刘禅扶了扶肚子,宽解道:“卿与廖、张、董诸将伪事钟会,欲重振国家之事,本就有孤暗许,虽说最终未成,但孤一家也是大体保全,到底还是进了洛阳,好好地当了一回安乐公爷,还有什么可抱怨?卿尽可放宽心。”
“虽说司马家那般模样,也不像能享国长久的,但儿孙自有儿孙福,孤既然到了地下,就没法给他们想太多,且顾着自家吧,呵呵。”
“可惜呀,要是我那外孙京儿未被贬出,或者伯约你那两个虎子还在世上,我这安乐公当是还能顺顺当当地传袭两代吧……”
“岂有狼睨狈窥下之安乐公!”
忍着羞怒,姜维终于听不下去,干犯君前失仪之过,也不禁要吼出这一声。
声出,如平地虎啸,震沿街檐瓦,然鬼街少人,无有应和,久后,复归空寂。
吼完,气泄,姜维又深悔起来,重又拜伏在地,连“有罪”二字也不敢说出口。
过了多时,刘禅发一声喟叹:“朕,还是看错你了。”
“陛下并未看错,急于立功,好事求变,此皆为维之本性,不单陛下未看错,连诸位老臣所评所奏,亦皆为实情也。”
刘禅摆头摇手,示意不想再听,侧过身来,又朝车上坐回去,说:“旧事俱往矣,我累了,往事再也休提。”
姜维在地下听了这话,一股热气涌上胸腔,应为激愤,又似懊恼,也或许是悲痛?一时间欲言无力,欲立而不知何为,堂堂一国上将军,竟是不知进退了。
刘禅上得车,把背靠得实了,倒未着急走,等看到姜维似是缓过来点了,又问道:“我爹、二叔……他们对我是如何评价?”
姜维抬头,欲言又止。
刘禅把头上高山冠弹了弹:“罢了,由朕自去吧,都是该的。”
轮碾轧轧声中,安车渐渐远去。
号外篇1·钟会
道路之上,迎面吹来一阵急风,打在脸上,初时是一片清寒,旋即寒意褪去,留下片片热辣,如同被钝爪猫儿擦了一记。
转向支路,几步后拐进一道偏街,四周多有杂物,径狭墙并,倒是不怕风吹进来。
然而走进去没多久,又有一丛异物如霜似雹,自头顶纷纷而落,拿手去抹,已是没了,虽不曾造多少疼痛,却带来一层微痒,叫人反倒无法安心。
“钟会……士季!”
姜维喝声甫落,偏街内忽现一道浓色,如同雾霭般,渐渐散去,留下一个儒雅俊朗的男子。
“没想到,这样也被猜出来,伯约真吾知己也。”男子笑道。
“嘿,这风雹来得古怪,不知觉间便想到你,不过也只七成把握而已。”
“喔?那,又是吾自作多情了。”
姜维未答。
许久,周围声息愈寂,而外头远处的声响却渐渐明晰起来。
“唉。”
终究是钟会先开了口:“其实,我至死亦未曾恨卿。”
姜维“呵”的一声笑了出来。
钟会愣了愣,拍了拍自己脸颊,也随着笑起来。
“你真以为,能控扼住我?”这回倒是姜维先开口了,“以至能操控我汉国数万百战精锐,直抵西都?”
“是。”钟会道。
姜维凝神看他,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不置可否。
“罢了,换个旁的说。”又是一阵沉寂后,钟会再启话题,“伯约你以为,到得这下边,我最想做何事?”
“杀邓艾。”
“他父子已是死了。”
“我知道,但未杀他,是你一失,你必不愿不加弥补。”
“……算你对。”钟会咬了咬牙,又问,“还有呢?”
“碎卫瓘。”
“他可是还有好长的阳间福禄哩,怎么碎?”
“你问的是想做何事,不是能做何事。”
钟会长叹一声,向姜维又凑近些:“不愧伯约,但他仅是我第二想报复的。”
“这第一个,还须我说么?”
“确实不必说。”姜维眼向天顶抬了抬。
钟会学着他的样子,也朝上面瞧,旋即便又缩回脖子,嬉笑道:“呀哈,这回卿却是猜错了!”
见姜维露出困惑的表情,钟会更是兴奋,两手一合,道:“钟毓,我必叫他不得好死!”
姜维微微摇头,叹口气,把脸别到一边。
“那么,今日就此别过。”钟会怎会是傻子,聊天到聊到话不投机,就不必强续了。
钟会走后,姜维很快就离开,在路上走了多时,忽然猛地站住,转身向回跑了好一段,却又停下。
立在原地,半晌,未有动作。
又是一道清寒之风吹来,同时姜维肩头略略一重,接着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幽幽道:“伯约兄,果然对我钟会,尚有几分不舍呀。”
“哼,忘了问你,现处何处?”姜维道。
“哈哈,伯约兄果然剔透,知道我既叛曹氏,又背司马,兼为族中所弃,地府虽广,却无容身之所呀,哈哈哈哈……”
“此皆汝自寻自觅。”
“呵呵,说得好。”那阵风似乎很是快活,在姜维头上绕了两圈,才又在他腮边吹了口气,“伯约,这便是卿不识吾之处了。吾钟会钟士季,可是标准的恶人,恶人,到了哪里,也一样有安身之处哇,哈哈哈哈……”
咻咻的,寒风渐远。
未完,有灵感再添加。
啧,刚发现,终于轮到我被剽窃了,心情复杂……
2021.12
最近有 @素弦无翳 @金门弟子 @东欧大国大波波 等知友告知在抖音上有多个未经我同意便违规转载的用户,我虽然生气,但身为屌丝一个,也没什么办法惩治这些小偷。
不管怎样,还是先谢过大家对此文的关注与喜爱。我还是会在有灵感时加以更新,也请大家时不时去翻翻我的其他作品。
—————————————分割线———————————————
鉴于痴乎没有翻页功能,而我这文写得已经长了,为方便各位读者,这一块就当做信息栏吧,给大家节约时间。
评论区钱正浩君写的也推荐看看,其措辞贴近真人。
5.20 更新【法正篇】
为庆祝赞数将破999,5.20加写了【马岱篇】
挺多人反映看不懂【庞统篇】,看不懂才好啊,说明你们还年轻呀。
5.21 下午更新【三国女子篇】。
5.22 晚间更新【孙乾篇】。
5.23 下午更新【蒋琬篇】。
5.24 下午更新【诸葛瞻篇】。
5.25 午间更新【元从篇】,虽然有些抓不准人物,但总算没跳票。
5.26 下午更新【王平篇】。
近来用脑过度,昨天把想好的【黄权篇】点子也给忘了,老了真是可怕,所以决定停更三天,特此告知。
5.30 上午更新【赵云篇】。
5.31 中午更新【张嶷篇】。
6.1 中午更新【黄权篇】。
6.2 u盘忘在了公司,硬着头皮凑一篇【张飞(乙)】出来。
6.3 晚间更新【傅佥篇】这是最后一次常规更新,感谢大家如此热烈地喜欢我的文章,若有缘分,在我的下一篇得意之作中再见吧。
话说,曾构思过费祎、霍峻、冯习,费祎的点子忘了,后两位是没好点子,无限期搁置。
6.25 更新【罪臣篇】
7.28 更新【徐庶篇】觉得找起来麻烦的,可以直接点击我的文章来看。
8.4 更新【吴懿篇】感谢新老读者依旧关注此回答。
9.18 更新【号外·钟会篇】
虽然有些读者提到想看钟会,但我既觉得离题,又没灵感,所以本来是没这个计划,但是么,现在灵感突然来了,而且暂时没见有“姜维死后见到魏臣”的问题,那我就先写在这里了。
9.19 更新【刘谌篇】
9.22 更新【马良篇】
10.5 更新【陈祗篇】
10.18 更新【刘封篇】
11.16 更新【霍峻篇】
12.24 更新【刘禅篇】
2020.2.13 更新【赵广篇】
4.11 更新【孟光篇】
5.30 重修【刘备篇】。重修的版本通常会经过颇多增润,与原版区别颇大,有兴趣的朋友请转往专栏查看。
6.25 更新【王嗣篇】
7.17 更新 第72篇
8.20 更新 【黄忠篇】,以庆祝本回答过万赞。
11.11 更新 【费观篇】
2021.1.3 更新【费祎篇】
2.27 更新【关兴篇】
4.23 增修【陈到篇】
7.24 更新【苏飞篇】
9.16 更新【蒋斌篇】
9.22 增修【张飞篇】
10.27 增修【夏侯霸篇】
12.26 更新【冯习篇】
2022.2.24 更新【张遵篇】 祝贺盟邦俄罗斯初战告捷。
姜维他们后来的故事,将在我的专栏同步更新,欢迎各位关注:
或去看看我的新作:
也可以移步去看更轻松的三国胡诌:
先帝篇
姜维来到了地下。
他决定先去跟先帝请罪,尽管他从未见过先帝的面。
姜维远望,见有一小庐,庐中烟气袅袅,隐隐有酒香气。细闻之,有铿然落子声。
突然,有大笑声,如五岳石崩,黄河水溃。
“玄德,看来此局,是我先你一子了!”
“此为同归于尽之局,公又何胜之有?”
姜维一听玄德二字,上前叩首:“罪臣姜维叩见先主!”
刘备:“这位就是伯约?唉,快快请起。丞相总是向我提起你,言匡扶汉室者,唯伯约而已。没想到……”
姜维抬眼望去,是一张威严,却不令人恐惧的面容。此时姜维百感交集,泣不成声,唯有“罪该万死”而已。
“卿何罪之有?实我大汉愧对将军。幽而复明之语,拔刀斫石之气,足为大汉扬眉。朕无德,竟有卿等忠臣。朕代我刘家谢过将军!”
“罪臣……罪臣不敢……”
“哦?这位就是姜维姜伯约?”旁边的长者两撇细髯,微微笑声中带着一股霸气,令人莫敢仰视。
“在下正是……请问这位长者是……”姜维略一思考,顿时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这个名字令自己背后一阵恶寒。
“寡人曹操。”
果然是曹操。天下传言,曹孟德所看重的英雄,不过孙刘而已。能与先主煮酒论英雄的人,天下唯孟德一人。
“拜见曹……丞相……”
“哈哈哈哈哈好个曹丞相!我曹孟德若能多活十余载,岂会使将军屈身蜀地!惜我子孙辈无德无能,不能用将军耳!若将军在我儿身侧,虽有十司马,奈我曹家何?”
“臣无能,区区黄皓,阉人耳,不能制,致使祸国,又如何能抗司马老贼?”
此时,北地王缓缓而来,跪倒在刘备面前。
“好孙儿,起身。是你父无能,拱手送掉这大好河山,你无愧刘家。曹公,君亦有后如此乎?”
“玄德亦太小瞧我曹家。髦儿,去跟这位壮士喝上一盏。”
刘备道:“看来,你我又是平手。”
曹操捻须笑道:“不然。今蜀已亡,我大魏旦夕亦亡,只是寡人大魏亡于权臣,使君蜀汉毁于阉竖。使君,这一局,不知谁胜谁败?”
刘备亦笑:“犬子无德,自是不如。然,朕之股肱,孔明,费祎,姜维等,皆一时龙凤,忠贞不二,死节军前。而公用仲达,一朝司马得势,衮衮诸公,蚁附蝇集,不知曹魏为何物。由是观之,与公何如?”
曹操复大笑,落子于盘,清脆之声,响彻天地。“看来曹刘真敌手,司马懿后刘阿斗!来来来!此酒,敬英雄!”
————————————————————————
丞相篇
拜别先主后,姜维按照刘备所指的方向,向一个草屋走去。
路程很近,大概只有两三里路的脚程。而姜维却走了一个时辰。愈近,愈不敢前。
转眼,月已东升。有风西来,更是清冷。
他很想面对,却又不知怎么面对。阔别三十年,这三十年来的潮起潮落,又该从何说起?如今国破身没,被托付的一切都已化为乌有,又该如何交代?
映着月光,一座草庐的轮廓慢慢地出现了。还有那伴着风声的流水,哗哗地冲击着水车。水车在水力的作用下,吱扭吱扭地转着。
终于来到了门前。是个很朴素的木门,连漆都没刷。姜维停在门前,没敢敲门。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要说的话,却在即将串成完整一段时,又被扯得七零八落。
他只能站在原地。十五从军征,一生戎马,转战南北,如此窘迫,唯此一回。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人,一身布袍,羽扇纶巾,缓缓走了出来。
“伯约。”
所有准备好的话,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三十余年的征战,胜败荣辱,也全都不记得了。姜维的记忆,此时只剩下那短短的六年,和丞相相遇,相处,离别的六年。
“你来了啊。”
丞相依然很有神采,不减当年。只是那憔悴的面容,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
姜维总是回忆不起父亲的样子。直到天水城下,从此父亲的形象,总是不自觉地和丞相重叠在一起。
“我等你很久了。”
姜维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伯约你也沧桑了不少啊。”
那六年的回忆如潮水般不断拍打着眼帘,清晰得如同昨天发生的一般——
大帐里。
“丞相,你怎么又没吃东西?”
“哦伯约啊,事务还多,忙完这些再说。”
“您是我们的支柱啊,您不吃东西,坏了身体,我们汉军将士要依靠谁?”
“哈哈哈,是是是,伯约说的有道理。来来来,我们一同用餐。”
“丞相,这等杂务,您就别亲自处理了,交给手下就好。”
“必须亲力亲为,我才安心。如果有个闪失,我怎么跟先帝交代?”
“丞相,您说的不对。如果您总是事必躬亲,手下将士就没机会锻炼自己,将来如何独当一面,为您分忧?”
“嗯,伯约,你说得对。我应该多锻炼锻炼你们。来,看看这张地图,说说看,我们应该怎么行军?”
夜空下。
“丞相,您又在看星象了。”
“哈哈哈,非也。只是看到这里的星空,不禁想起了当年在荆州的时候。那时我和先帝促膝长谈,不觉已是深夜。推窗远望,亦是这般灿烂星河。”
“丞相,听闻您懂得占星之术,可从这星象中看出些什么来么?”
“不,亮从不妄测天命。”
“可世人皆说,丞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国运命数,无所不通。”
“世人不知我也。天行有常,岂是凡人能问!吾等尽力而为而已。亮亦凡人,不知天命,更不认命!纵天命不在吾,吾亦要以此躯扶汉室,报先帝,辅陛下,尽臣节,岂能以天命为由,容头过身,碌碌终生?”
五丈原。
“丞相……”
“……咳咳……伯约,你想北伐么?”
“丞相……”
“你要北伐……咳……面对的不仅仅是比你强大十倍的敌人……咳……还有……同僚的掣肘……陛下的忧虑……世人的……非议……亮……做了很多……咳咳……才有了……机会……这份责任……很艰难……很艰难……你依然……要北伐?”
“丞相……我……我要北伐……我一定要北伐……我要拿下长安……还有洛阳……我一定要实现您和先帝的愿望……一定……”
“伯约?”思绪中断了。一切,又回归到了眼前。
“怎么不说话?”
大地在颤动,很难站稳。眼前的时空在一点点破碎,摇晃,头晕目眩。有一只手正在死死攥着跳动的心脏,呼吸有些困难。
三十年来,挫折,失败,艰难,委屈,悲愤……一点一滴,全部涌上心头。他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丞相……大汉亡了……亡了……”
“伯约,快起来,不是你的错。”
“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做得很好了。”
“好艰难……真的太难了……太难了……”
“伯约,委屈你了。快进来,我们慢慢聊。”
这一瞬间,姜维真的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天水城下的那个上午,自己也是像个小孩子一般,跪在丞相面前。
那一年,
汉字旗正飘飘,雍凉风正萧萧。
那一年,
自己雄姿英发,丞相身体康健。
那一年,
国家风调雨顺,军队兵强马壮。
那一年,
街亭还在手中,长安就在眼前。
那一年,
一切都有希望,一切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