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山法院和腾讯打官司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第1页

去年年底因为腾讯视频“超前点播”在南山法院起诉了腾讯，本案经过一次开庭审理，目前还没有判决，体验只能怎么说呢？见面不如闻名吧，感觉挺水的，有点点小失望，主要原因是请的律师不行，请了某红圈所一位高级合伙人，可惜是做非诉的，缺乏庭审经验。

本案庭审过程如下：

一、证据交换

鉴于被代提交的证据非常多（将近2000页），法官宣布先进行证据交换，先由原告逻律介绍证据情况。

逻律提供了3项证据，分别是：

证据1：公证书，内容是逻律登录了腾讯视频网站，查看了会员权益，并登录了腾讯会员，拟证明原告有主体资格，以及被告宣传了“热剧提前看”“已完结电视剧看全集”“广告特权”；

证据2：腾讯会员协议打印件（2019年12月27日版，简称[起诉版]）；

证据3：《庆余年》观看截屏，拟证明被告搞“超前点播”。

证据1、3用来证明被告宣传了“热剧提前看”“会员广告特”，结果无法提前看，证明被告欺诈；证据2用来说明协议内容，然后从法理上论证部分条款（如任意修改、超前点播）无效。

证据非常简单，逻律的风格就是“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同时这样的证据组合也里埋了一些坑，等着被代跳进去，结果被代果然跳进去了。

逻律只花了几分钟就说完了。法官开始要求被代发表质证意见。

被代：我们对原告提供的证据有如下质证意见，对于证据一，我们对真实性不予认可。

法官马上打断：被代，证据一是公证书，现在原件在我这里，你确定你对真实性不予认可？

被代：是的，我们认为公证书有瑕疵，只说登录了腾讯视频vip，显示用户名为“林健”，但没有说是用什么型号的手机、用哪个微信号登录、是不是原告本人操作的。因此，我们对真实性不予认可。

法官有点生气了：被告，你们这么大一个公司，在这种问题上纠结，有意思吗？就不能本着诚信的原则，围绕争议焦点发表一些意见吗？

被代：法官，我现在只是发表我的质证意见，我认为原告没有主体资格，原告没有尽到举证责任。

法官：从立案到现在，时间过了这么久，你们去确认过没有？到底原告是不是你们的会员？

被代：我们没有确认过。

法官：那你们能不能确认？

被代：比较困难，因为原告叫林健，而林健是一个比较普遍的名字，我们无法确认……

法官：那你们腾讯视频，到底有多少个vip叫林健？有300个还是500个？

被代：这个……我们下去再核实

法官：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给我搞这些，没意思的，围绕争议焦点发表质证意见。

被代：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查，但请原告提供身份证号、手机号、微信号，但我们的意见请记录在笔录里。

法官：我把我的意见告诉你，你可以坚持记录，我也会给你记录，但还是请你围绕争议焦点发表意见。

被代：好的。

这就是我给被告律师挖的第一个坑，这一招称之为“诱敌深入”，在一些次要性问题（比如主体资格）上，可以适当地漏出一些破绽。

看多了《legal high》的律师，就会狠狠地咬住这一点不放，但是大部分法官最烦这种人，抓次要问题，对主要问题避而不谈，浪费大家时间，碰到一些强势的法官，甚至会直接训斥被代，这对于被告的案件结果是不利的。

律师往往忍不住想咬这个钩，因为从理论上讲，一旦突破这一点，就可以大获全胜，客户也不能说你错。

那么如果刚好法官允许被告发表这个意见怎么办？其实也很简单啊，手机就带在身边，我可以现场演示一下登录，马上就能把这个所谓的“漏洞”补上。

所以，这个漏洞，看起来是漏洞，实际上埋着一支伏兵（法官），就算法官没有顶上，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堵上这个漏洞，像这种漏洞，就是古人所说的“诱敌之计”。

这一招，用来用来调戏一些没什么诉讼经验的律师，以及一些比较强势的律师，非常好用（强势的才会顶撞法官，弱势的直接缩回去了）。

另外，在本案中，被告律师还犯了一个技术性错误，分不清“真实性”和“关联性”，这可能也是导致法官不满的一个点。

根据法律规定，证据有三性：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

真实性，是指这份证据是真的，不是伪造的。

合法性，是指证据是通过合法手段取得的，不是通过非法途径（如偷的，抢的）取得。

关联性，是指证据跟本案是否有关，能不能证明待证事实。

被告律师不认可证据一公证书的“真实性”，但其实她的意思是不认可公证书的“关联性”。

如果否认公证书的真实性，这意味着被代认为原告伪造了公证书，那直接去报案就好了。

她实际的意思是，公证书虽然是真的，但公证的过程不够严谨，存在漏洞，讨论的是“关联性”问题。

所以法官听了非常不满意，反问：“公证书你不认可真实性？”意思就是，如果逻律真的伪造了公证书，直接用刑事手段举报好了，还打什么官司嘛。

被告继续质证，对证据二（服务协议）和证据三（超前点播）没有异议。

法官：请被告介绍被告的证据。

被代：一共是1659页，分为三组，第一组证据关于诉讼请求2的1.7条款，诉讼请求一我们没有证据，证据第4页可以证明双方确实存在这个协议，这是证据一。证据二还是协议，我们只是特别提醒一下，在协议的首部即第6页开篇就说明了，我这个协议是双方之间受约束力的协议，协议之间存在免责条款……

法官：被代，现在是质证，你就如实地说你的证据就好了，不用展开说观点。

被代：好的。

之后被告继续介绍他们的证据，证据一共有28份，可以分为三组：

第一组证据一共有3份，将近600页，内容是境内外18家主流的视频网站，拟证明在合同中约定“平台可以随意修改，用户要么接受要么滚”是行业惯例。

第二组证据一共有18份，也是600多页，主要有：证据7-9，是被告微信和微博截屏，拟证明被告在推出超前点播前，充分地告知了用户，并且在《庆余年》上映前介绍了排片规则和追剧日历。

被代强调：真的影迷，一定会看追剧日历。

然后被代瞥了我一眼，我羞愧地低下了头，因为我号称《庆余年》的书迷和影迷，结果居然没有看过追剧日历，我果然不是真正的影迷，但这个跟本案有关系吗？好像也没有。

被代：证据11 -证据18是为了证明腾讯视频不赚钱，爱奇艺、优酷、芒果TV等等都不赚钱，钱都被明星艺人赚过去了，因此，“扩大付费途径”是正当的，对大家都有好处。

第三组证据，注意，骚操作来了！！

被代：证据19-20，是很多用户的微博留言，大家都在催更《庆余年》，这充分证明，广大用户有付费提前更新的需求，超前点播正是为了满足这部分用户的需求而推出的！

证据21和23是优酷、爱奇艺、芒果TV等都推出了超前点播。航空公司和星巴克也有差异会员（金卡、银卡）。

证据25-27是想说明腾讯已经提示了“应版权方要求，仍会播放一部分广告”，以及会员的广告是可以手动跳过的。

最后，证据28是原告的微博，证明原告在炒作，浪费司法资源。

法官让逻律逐一发表质证意见，逻律一一地进行了说明，但总结起来就是：证据不具备关联性。

很简单，要么是别人（爱奇艺、优酷、芒果TV）的事情，要么是跟案件无关（腾讯视频亏损）的事情，难道说一件错的事情，做1000次就变对了吗？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总之，我本来看完对方律师的材料，以为对方律师会从一个非常犀利的角度（逻律非常担心这个角度，并且花了很长时间来准备，在案件结束之后，我会公布）来打，结果对方律师并没有什么高见，到这里，逻律基本上放下心来。

到这里，时间过去了大概1个多小时，法官宣布证据交换完毕，现在休庭，休庭之后继续正式开始庭审程序。

二、法庭调查

庭审程序从5点开始，很多上班族已经开始划水准备下班了，但对法院来说，加班才是常态，5点开始开庭，就意味着结束基本上是6点，甚至更晚（最后开到了将近7点）。

庭审正式开始后，法官先走了常规程序，询问要不要申请回避，然后建议双方简要发言，双方予以认可，然后开始法庭调查。

法官：请原告发表起诉意见。

逻律：与起诉状一致，没有任何变化，陈述完毕。

法官投来了赞赏的目光。

法官：请被告发表答辩意见。

被代：第一，原告没有主体资格。

法官有点火了：你们这么大一个公司……

被代：是是是，但是我讲还是要讲的嘛。

法官：好吧，你继续。

被代：第一，原告没有主体资格，应当予以驳回，第二，原告其他诉讼请求不成立，应当予以驳回。第三，【被告杀手锏】网络服务的特殊性，该服务条款具有很强的现实性，根据2018年南山法院审理的微信腾讯合同纠纷中，深圳中院的二审判决认为，腾讯作为微信平台的经营中，根据互联网发展的需求，腾讯对微信平台的协议进行调整，具有合理性和正当性。我们认为跟本案的情况非常相似，非常清楚地说明了网络合同的特征，而且格式条款，本来就是在订立和修改的时候，不与相对方协商的合同文本。第四，被告已经尽到了合理的通知义务；第五，被告超前点播，没有削减原告的权益。第六，被告从未宣传过“免广告”“零广告”，使用的文字清晰、含义明确。

被代的答辩逻辑更加复杂，分为三组，每组有若干点，可以看出被代逻辑性非常强，20年的经验绝非白给。

尤其是第三点非常犀利，一方面是深圳中院的判决，就是南山法院的顶头上司，而且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网络合同的特殊性，逻律在起诉的时候没有检索到这个案子，以至于没有足够的准备，这是一个失误。

法官：原告发表意见。

逻律：原告先说一点，原告并未从格式条款的通知提示义务来主张合同条款无效，因此被告无须花大量的篇幅论证他们已经尽到了通知义务，希望被代之后可以节约时间。

法官：被告代理人，清楚了吗？

被代：清楚了。

根据法律规定，格式条款有实体和程序两方面的要求，吴声威起诉爱奇艺，主要从程序方面入手，但逻律起诉腾讯，主要从实体方面入手，不讨论程序问题，而被代花了很长时间在说他们程序不违法。

这就相当于，被告养了一只猫，逻律指着猫的花斑说：这不是一只白猫。

法官：请被告发表意见。

被代：这只猫好可爱啊。

逻律：？？

法官：？？

猫可不可爱咱们不说，但我们讨论的不在一个层面上。

法官分别问了双方一些问题，明确了案件的一些事实，逻律还提供了自己的手机号，以便被告查明原告是否腾讯会员。

法官：原告是否有问题要问被告。

逻律：原告有两个问题，第一，原告请求被告提供原告购买会员，即2019年3月份的合同文本。

法官：被告能否提供？

被告：这里被告说明一下，原告购买会员时，vip服务协议确实没有朝前点播的条款。

实锤了！腾讯擅自修改合同！

法官：原告是否清楚。

逻律：清楚，但原告仍希望被告提供合同文本。

法官：被告已经承认，当时的文本没有超前点播，你是否还有其他的点需要确认？

逻律： 是的，原告需要查阅订立协议时的合同文本，以防被告做了原告未能预料的修改。

法官：比如说？

逻律：既然是我未能预料的，那我当然也不知道。

法官无语了一阵子，估计心里想打我，问：被告能否提供。

被代：这个我们下去跟公司确认。

法官：原告是否还有其他问要问被告。

逻律：有的，被告是否能够确认，被告从未宣传会员免广告、零广告。

被代非常紧张：可以，但是，我要说明，我们说的没有，是指没有出现“会员免广告”这5个字，不是总结出来的，请书记员在记录的时候，打上双引号。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被告代理人一定担心，逻律在这里给她下套，其实并没有，我就是想调戏一下。

逻律：好的，书记员可以在我的发文里也加上双引号，我要的就是这5个字。

法官看出逻律一肚子坏水，赶紧制止逻律装逼：原告你有没有证据嘛，你有证据就提交，说这些也没有意思的。

逻律：我也不知道啊，万一有呢，我去找找。

法官：行了，那法庭调查结束，现在进入法庭辩论环节。

三、法庭辩论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现在请原告发表辩论意见。

逻律继续发表意见：第一，被告称，格式条款在订立和修改时，均不需要与相对方协商，但根据合同法规定，格式条款是在订立时未与相对方协商，在修改的时候，还是需要协商的；第二，被告称超前点播未削减原告权益，原告难以认同，原告购买腾讯会员，就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看到剧集，避免被剧透，这种体验感是非常重要的会员权益，而超前点播完全破坏了原告的这种体验感。第三，被告称其文字含义清晰，但其广告中有一张图片，是英文字母AD划了一个圈，还有一条斜杠穿过，AD是英文单词“advertisement”的缩写，意思是“广告”，圈起来打个斜杠，通常理解是“去除”，该图片让用户误解，购买会员可以免广告。

（就是这个）

法官：被告有无新的意见。

被代：第一，法律规定格式条款在订立是不与对方协商，订立比修改更严肃，举重以明轻，既然订立的时候都用协商，修改的时候就更不用协商了。

逻律盯着被代，暗暗佩服：逻辑鬼才，举重以明轻居然还能这么用，民法老师哭晕在厕所。

被代：第二，腾讯会员的权益，是比游客看得更多，超前点播没有削减这个权益，反而提供了新的权益，就是会员可以花钱看得更多，这是为了满足会员多样化的需求。

逻律已经在心里为被代鼓掌了。

被代：第三，原告说图片的含义不清楚，是，图片的含义确实不清楚……

逻律：？？？

法官：？？？

什么鬼，狼人自爆？

被代：所以人类才发明了文字……

逻律：……

法官：……

逻律开始捂住嘴巴，毕竟我我是专业的，不能笑。

很多人受到《legal high》和美剧的影响，喜欢看律师嘴炮，特别是喜欢比喻，但在国内的法庭，比喻是最不好使的.

原因很简单，比喻是不严谨的，完全不能说明问题，你打一个比喻，我打一个比喻，谁能说服谁？讲法条，讲证据，打比方，没意思。

反而会让人觉得十分尴尬，而且也没有当事人在场，就更加尴尬了。

法官：被告代理人，请不要说这种话……

被代：哦，好的……第四，本案应当充分考虑格式合同的立法目的，网络视频服务的特殊性，整体全面地理解合同内容，大力发展差异化、多层级的会员模式。有助于做大做强中国自己的网络服务产业。

法官：原告有无新的意见。

逻律：有的，根据合同法第八条和第七十七条的规定，合同的修改，应当由当事人协商一致。

《合同法》
第八条 依合同履行义务原则
依法成立的合同，对当事人具有法律约束力。当事人应当按照约定履行自己的义务，不得擅自变更或者解除合同。 依法成立的合同，受法律保护。
第七十七条 合同变更条件
当事人协商一致，可以变更合同。

法官：被告有无新的意见。

被代：原告所称合同法第八条和第七十七条的规定，都是针对一般的合同的，我们这个是格式条款，不适用一般合同的规定。

我和法官沉默地看着被代，大概沉默了7秒钟那么久，因为被代的言论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毕竟本次庭审没有当事人在，没必要做表演性质的辩论，应该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合同法分为总则和分则，总则就是一般性的规定，适用于所有的合同。

分则是特殊性的规定，主要适用于每个不同的合同，比如租赁合同和承揽合同，就基本上不太一样，但是合同法第七条和第七十七条，都是合同法总则的规定，普遍适用于所有类型的合同，尤其是合同法第八条，体现的是合同法的意思自由原则，。

结果被告律师告诉我，合同法第八条和第七十七条这两个总则的条款，不适用于格式条款？

正如我之前所说，我是专业的，所以我不会笑，但是现在我真的忍不住了…….

我真的很想问问被代，什么叫做惊喜？

到这里，双方都发表了两轮意见，法官宣布法庭辩论阶段结束，并问双方是否有最后意见。

原告：请求判如所请。

被告：请驳回原告全部诉讼请求。

非常简单，也非常职业，因为该说的前面都说了，现在再打嘴炮，只是浪费大家时间。

法官：庭审结束，双方是否同意本院组织调解？

逻律看了看被告，被代没有任何反应，管自己整理材料。毕竟这种案子，就是为了搞事情，哪有可能调解。

逻律：同意。

被代文件当场就掉了，抬头看了看逻律，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法官：被告是否同意调解。

被代：额，法官，这个，说实话，我们也没想到原告会同意调解。

法官；你就说你们同意不同意。

被代：我请示一下公司。

法官：你就说同意不同意调解，就是调嘛，又不是让你们马上同意方案。

被代：好吧，那我们不同意。

法官：什么？你们不同意？朝鲜核问题，这么大的事情，都可以坐下来六方会谈，你们这个事情，居然不能调解？

被代：这个……好吧，那我们同意调解。

法官：这就对了嘛，中美贸易战能坐下来谈，你们这个有什么不能谈的，请双方阅看笔录无误后签字。

被代又看了我一下，仿佛在说：这种案子，我看怎么调。

其实吧，我也很好奇，这种案子可以怎么调，所以我同意调解。

毕竟法官说的对，调就调吧，又不一定能调成。

这个评论有久违的知乎的感觉，后续讨论的小伙伴也很认真，非常感动。

B 站：逻格斯

微 博：逻格斯logics

微 信：logics002

公众号：青果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