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的古建筑为何总给我一种土里土气的感觉？ 第1页

尤其是为了梁、柱、枋等木构件的防腐防水而进行的【建筑彩画】及【纯色木漆】门类，京城皇家建筑与江南园林建筑之所以敢去用相当“鲜丽”的矿物质染料或金银装饰，主要是因为确实能够准确知晓清代当年的彩画、木漆的图案样式、材料配比，甚至连匠人是如何调配染料、制作金箔、填涂染料，都是有所传承的，这样的文物修缮有据可依，自然能够恢复到清代建筑在清代的亮丽颜色，并且配合仿古建筑与景区建设，扩展这种“亮丽”的古建筑的整体气场，形成像北京、苏州那样点缀在整个老城范围内的亮丽古建筑群场域。

山西古建筑，或者说绝大多数出名的、价值高的山西古建筑往往都是唐、五代、辽、北宋、金、元、明、清诸朝的古物，其中“唐元之间六百年”的高古建筑总数达到500多座，独占全国同期高古建筑总数的80%左右，明、清前期建筑也远比全国任何一个省份更多。

如果我们把视线稍微扩展一下就会发现，沈阳故宫（如下图）、五台山台怀镇古建筑（如下图）、普陀山古建筑群、武当山古建筑群等等，也像北京皇城建筑、江南园林建筑那样“不土气”且“很靓丽”。

而山西以外的高古建筑，比如韩城元代建筑、河南西北部高古建筑（如下图）、河北太行山东麓古建筑（如下图）也会显得有点“土气”，至少如果我们没有故宫与江南园林那么“靓丽”，甚至会让观者以为是山西古建筑。可见，一座古建筑看着土气与否，问题的根本其实不在地域，而在年代。

我们对于唐、五代、辽、北宋、金、元、明、清等时期，无论是官式标准，还是地方标准，有且只有一部成书于1102年的《营造法式》。而《营造法式》所能规范的建筑施工标准，有且只有北宋晚期官式建筑能够完全适用。

但山西乃至全国绝大多数北宋建筑，本身就比《营造法式》还要早，未经后代改动的官式建筑也基本上等于没有，这就使得唯一能够参照的一套【北宋国标】，基本上没有可以完完全全参照执行的建筑实体。

北宋晚期好歹还有《营造法式》记载了从构件尺度到彩画样式的全套装修方案，其余则各个时期（除了清朝）则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官式或地方的木作尺度、比例关系、砖雕石雕纹样、建筑彩画。至于匠人如何操作更是完全没有手艺人的代代传承，我们甚至可以说，我们现在所有的关于建筑周边非遗手艺，基本都是清代官式的与清代江南的，可能还有一定比例的明朝影子，但也不可能像清朝这么完整。

当然了，随着营造学社以来的一代代建筑史学人士的努力，以及建国以来的一代代古建筑考古与文物保护工作人士的努力，我们已经能够总结出一套山西古代建筑的大木作受力框架的尺度与比例数据，但事关一座古建筑之亮丽程度的【建筑彩画】，基本上完全不可能准确复原了。像河北涞源阁院寺文殊殿那样的辽代彩绘、晋东南多处明代彩绘都是凤毛麟角，根本不足以推导出其余各处同期古建筑的彩画样式，这也反过来造成了阁院寺文殊殿、晋东南明代彩绘的珍惜样本地位，哪怕是它们本身有相应时代的彩画留存，也只能原样保存，不得像故宫那般靓丽施彩。

更为尴尬的一个情况时，山西古建筑绝大多数都经历了历代累加的修缮，那么一座宋金古建筑，很可能有着明清的彩绘，那么即便能够按照故宫、江南的做法重新装彩，究竟是要以明清为标准，还是以宋金为标准？如果按照现存明清彩画施彩，得到一座满布靓丽明清彩画的宋金古建筑，岂不是不伦不类？如果按照宋金彩画为标准，那么几乎只能靠想象力绘制的彩画如何保证其准确性？被覆盖或剥离的明清彩画就没有价值了么？显然，怎么做都不合适。

有的朋友可能会说，我们不是还有敦煌壁画么？莫高窟、榆林窟的建筑图像完全可以参考嘛。问题在于，敦煌地区本身保存的初盛唐建筑图像本身其实只是长安、洛阳两京地区的官式宫殿、豪门大宅或皇家豪族赞助的寺院，与初盛唐同期的山西地方建筑未必一致。

另外，现存山西古建筑主要是公元782年以后的，而敦煌地区早在吐蕃轮番攻陷河西诸州时（764年凉州陷落到786年沙州陷落）起，便与中原地区断绝了直接管辖关系，莫高窟榆林窟所保存的中晚唐、五代、北宋、西夏时期建筑图像，基本上已经与山西地区现存同期建筑中所表现出的发展趋势相背离，而且壁画的细节远远没有细到建筑彩画纹样与木漆用料的程度，我们很难直接采用敦煌壁画中沿袭自唐代两京的建筑图像来直接指导山西古建筑的“彻底修缮”。即便瓜州榆林窟第2、3窟与肃南文殊寺前山万佛洞与繁峙岩山寺文殊殿四处存在夏、金两朝绘制的北宋以降流行的建筑界画，也囿于上述原因很难真正应用。

综上，山西古建筑囿于唐、五代、辽、北宋前期及中期、金、元、明诸朝官式及民间【建筑彩画】图样及技艺的彻底失传，以及北宋晚期与清代的山西民间【建筑彩画】图样及技艺的基本失传，根本无法做到有根有据、严谨科学的【建筑彩画】与【木漆用料】之复原，所以自然只能保持历经岁月侵蚀与历代改绘的沧桑形态，所谓的“土气”，其实正是由于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古建筑，根本没法进行彻头彻尾的靓丽修缮所致，只能进行相对保守的“最小程度干预”式修缮。换言之，哪怕是一座五六十年代的老建筑，如果不刷新墙面，观者也会觉得“土气”，没有“新气”和“靓丽”的感觉，何况是我们山西的那些上千年、数百年的老建筑呢？

总结：

清代建筑+有充分的彩画木漆资料+地区财政充裕+完善的景区化管理+成熟的旅游业态+若干仿古建筑配合＝看着比较鲜亮的古建筑

高古建筑或明代建筑+几无可供依据的彩画木漆资料+地区财政紧张+几无景区化管理+游离于常规旅游业态之外+以清代为主的历代彩画木漆层类叠加＝看着比较土气的古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