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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近年「公共知识分子」越来越不受欢迎?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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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讨论这个问题有两种方法,第一种就是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题主所关心的时间段之内,在几年之内林林总总的因素里去分析和归纳,这样的好处是回答直接,简单明了。缺点则是很容易就迷失在各种错综复杂的条件里。

而第二种就是反过来观察为什么历史上会有公共知识分子持久而且有效的对社会和公众发挥自己的影响,然后考察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这个现象的产生。然后再用这些因素对照题主所关注的时代。这就可以得出一个虽然看起来不那么直接,但却更容易提纲挈领的结论。

那么说到公共知识分子对社会的影响,我觉得有两个基本条件是举世皆然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社会,如果它的知识分子想要对公众产生持久而且有效的影响,这两个条件都必须具备。那就是,第一是识字率要够高也就是多数人要能读会写,至少是能读。第二是公共媒体的兴起,让这些能读的人有得可读。没有这两个基本条件做基础公共知识分子的影响是不可想像的。如果多数人根本不认识字,或者虽然勉强能读会写,但报纸贵的要命,那知识分子永远只是知识分子绝不会成为公共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和人民彼此分隔的典型就是十九世纪前期和中期的俄国。尼古拉一世沙皇的内务大臣有一句名言,“你让我封闭所有的大学,我就能一劳永逸的消灭所有隐患。”这句话就说明了这个时期沙皇俄国的知识分子的孤立处境。

但人民能读会写,人民能买到报纸只是给公共知识分子的形成提供了基本条件还不足以直接导致公共知识分子的崛起。原因也很简单,虽然人民能读报纸,也能轻易的读到报纸。但人民凭什么要跟着报纸上这些知识分子的文章的意见走呢?这些知识分子对人民来说有什么不同呢?如果大多数农民遇到问题更愿意听听本地的神父或者老人的意见,那知识分子在报纸上说什么也是隔空喊话。这就凸显出了公共知识分子形成的一个心理性的前提,那就是人民得对知识分子尤其是人文知识分子有一种兴趣和偏爱,甚至是敬畏。只有人民发自内心的信赖甚至敬畏知识分子,这些知识分子才可能真正成为公共知识分子。

一个直接的例子是过去人民对理科学者对社会问题发表的意见是不屑一顾的。比如说同样是在德雷福斯事件当中,小说家巴雷斯写文章,小说家左拉,分别站在反重审德雷福斯和支持重审德雷福斯的立场上签署宣言,发表讲话和文章,法国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一旦法国的科学家也干同样的事。比如说居里夫人也签署了支持重审的宣言的时候,法国人就愤怒了。一个当时的口号是“谁允许你们在这种问题上指手画脚的?”这是人民对文科知识分子的崇敬和信任的表现,也是他们对理科知识分子不信任的表现。如果换一个时空,社会的多数人被工业的进步和科学的奇迹充满崇拜,却对人民知识分子不屑一顾呢?结果就是明摆着的。

识字率、大众传媒、人民对人文之知识分子的信任和崇敬是传统意义上的公共知识分子形成的三个基本前提。我们看看近代的历史就会发现这三者是怎么在公共知识分子这个问题上发挥作用的。

在欧洲人文学科被看作是自由艺术,也就是自由人的学术。所以受到君主和贵族的偏爱。随着近代君主国的崛起,贵族的特权被集中到君主手中,君主需要与一些人分享这种权力的时候,早期的人文知识分子就成为他们的首选。这些人文主义者成为君主的顾问、使节和官员,和君主一起分享方兴未艾的绝对君主权。贵族也被动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整个上层阶级都对人文艺术充满了偏爱。其结果就是欧洲近代早期的人文艺术水平几乎与绝对君主制的发展程度成正比。法国成了毫无争议的艺术大国。

但这些人虽然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和尊崇,但却很难说得上是公共知识分子。法国人都知道有高乃依和拉辛的原因,第一是他们的作品是剧本,不需要观众能读会写。第二是君主推崇这两个人。而他们虽然取得了名望和地位,却没有在政治上发挥什么作用,更没有机会在人民当中发挥什么作用。

伏尔泰就很像公共知识分子了,但这与法国出版业的发展,还有识字率的提高其实是分不开的。但即使如此伏尔泰的舞台依然在上层阶级。在近代的便士报发展起来以前,一切看起来影响巨大,而且在政治上也取得了崇高地位的作家,他们真正的群众影响力其实都大成问题。无论是夏多布里昂还是前半生的雨果,虽然他们都取得了相当高的政治地位,夏多布里昂甚至认为自己领导了“无双议会”的选举。但事实上他们的成功都是仰赖于君主和上流社会对他们的推崇。夏多布里昂赢得的是一次以地产为条件的选举。真正的法国人民是被选举拒之门外的。一个有趣的事实是,在浪漫派里跟雨果并驾齐驱的诗人拉马丁,其实也爬的很高。1848年他当上了外交部长。但在这一年的总统选举里,他的得票数却低的可怜。如果我们考虑到这一次选举是法国全体男性公民的普选,就更能说明问题。

只有当人民喜欢在政治、社会问题上听取人文学科的知识分子的意见的时候,同时他们又能买到便宜的报纸,享受到大众传媒的服务,同时他们自己又具备阅读能力的时候。社会里才第一次有了属于公共知识分子的时运。

但这是不是说只要具备了这三个条件,公共知识分子就能够登上自己的历史舞台呢?一个同样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具备这些条件的国家很多,但事实上一个成熟的和人民保持着高度的互动,在群众中间获得了高度的威望和地位的公共知识分子阶层,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随处可见的。19世纪整个欧洲基本上都有君主对文人的推崇、高识字率和爆发的大众传媒这三个因素。但真正形成了一个健康的公共知识分子阶层的国家在欧洲却几乎只有一个。

我们很少听说奥匈帝国有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群体,德意志帝国的学术精英曾经深切的介入了德意志帝国的政治。但他们走的更多的是一种学而优则仕的道路,所以被弗里茨-林格称之为为“德国的士大夫”。英国的作家和诗人,尤其是剧作家曾经深受人民欢迎,但他们当中只有很少的人为当时英国社会普遍关注的问题作出了具体的贡献。公共知识分子这个现象,几乎是法国所独有的。当我们讨论公共知识分子的时候,我们想到的是德雷福斯事件,是左拉、巴雷斯、是保卫共和国同盟和知识分子反法西斯同盟,是纪德和萨特。

这是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就把我们引向公共知识分子群体赖以形成和维持自己的影响力的最后两个微观要素了。前三个宏观的因素为公共知识分子这个现象提供了舞台,而这两个因素则决定了他们能够持久的表演。

具体的说就是一个能够支撑和容纳公共知识分子阶层的社会,首先必须要有持续不断的话题供这些知识分子发表意见,其次他的公众要对这些知识分子的言论有持久的兴趣。这两个条件其实同样不是可以轻易具备的。

一个社会如果有持续不断的公共议题可供知识分子辩论,那几乎只能说明一点,就是这个社会在普遍关注的公共议题上的分裂甚至是撕裂。只有一个在公共议题上陷于分裂甚至撕裂的社会,才可能为公共知识分子提供源源不断的议题。

如果一个社会在大部分公共议题上都有普遍的共识,无论这种共识是自上而下的一元化,还是自下而上的普遍一致。那公共知识分的价值其实是微不足道的。如果整个社会像英国一样认为工业的进步、技术的发展、和自由贸易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灵药,那其实是没有人关心知识分子怎么说的。大多数公众或许不能清楚的理解社会的普遍共识的涵义。但解释永远 都是乏味的。人们听一次听两次不会听第三次。没有人需要专业知识分子不厌其烦的从各个角度去为他们反复诠释一个他们早就知道的答案。

真正能够吸引人们的是“争论”是“斗争”。而争论和斗争把人民的注意力吸引到公共知识分子的论战当中去的结果,就是这个社会的舆论界成了战场。只有一个社会高度多元化,或者高度撕裂的社会,它的舆论界才可能成为公共知识分子的角斗场。才可能让观众在思想上跟着公共知识分子跑的同时,哪怕跟不上也能得到看热闹的乐趣。

而一个陷入不流血的内战的典型国家就是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它六十多年的历史整个就是一场不流血的内战。这个国家的人们围绕着一个最基本的问题,要不要恢复君主制分裂成两个阵营。而从这个最基本的问题又衍生出一系列问题,比如信仰问题、民族主义、对普鲁士复仇和对军队的态度。所有这些问题都是最基本的国家体制之争的延续和发展,它从君主制这个基本问题出发蔓延到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

比如说第三共和国坚决的反对天主教。因为作为法国国教的天主教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站在“合法君主”一边的。这个国教的教会掌控着法国的乡村,也就掌控者法国的农村选民,它还掌控着法国的初等教育,也就掌握着共和国未来的公民的思想。它还掌控着一系列圣事,包揽了一个法国人从摇篮到坟墓的绝大部分人生大事。如果一个这样的教会站在反对共和国的立场上,共和国即使睡觉也闭不上眼。

但法国的大多数人信封天主教,所以共和国并不敢直接禁绝天主教,他只能宣布在天主教国家的法国实行信仰自由。世俗化和信仰自由是基本的进步主义要求,谁也无法反对。但反过来说如果宣布了生活的世俗化,那么婚姻的登记权就从天主教的圣事变成了世俗政府的登记服务。同样的既然生活整体应该世俗化,那么教育自然也要从教会转移到政府手中。可假如你把教育从教会手里完全剥夺,这样做是不是就触犯了那些希望让自己的孩子接受天主教教育的虔诚的父母的利益呢?于是围绕教会问题,整个法国社会从结婚到孩子上学到父母离婚全都成了左右两派斗争的战场。而且这场战斗还是双方都有自认为合理的一面的,各执一词的斗争。

而且因为法国人客观上大部分都是天主教徒,那么大张旗鼓的反对教会的人,支持信仰自由和世俗化的人,客观上很多就不是天主教徒。而如果他们不是天主教徒,他们十有八九就是犹太人或者新教徒。这样信仰斗争本身又带有民族之争的色彩。对很多法国人来说犹太人和德意志人、新教徒正在联起手来摧毁他们的信仰和文化,进而摧毁他们的民族和国家。这个时候原本已经占据了一个人大部分私人生活话题的信仰斗争又跟公共议题里的国家、民族、军队搅和到了一起。于是原本就分裂为两大阵营的人民就被卷进了一场从宽度到广度到持久程度都十组惊人的斗争里去,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轻松的把所有这些彼此纠缠互为依托的问题思考清楚。于是公共知识分子们就赢得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消费市场。

要理解第三共和国的社会撕裂我们我可以从德雷福斯案件里入手。当德雷福斯案件撕裂法国社会的时候,普鲁斯特和他哥哥是铁杆重审派,到处去为了支持德雷福斯重审而收集签名,反过来他们的父亲老普鲁斯特则是一个铁杆的反重审派,为此在重审斗争的高潮期,这个家庭的父子两代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从不说话。

但这个家庭至少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德雷福斯重审期间法国有一对夫妻离婚的理由是丈夫在吃饭的时候打了岳母。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岳母和这对夫妻一起吃饭的时候,丈夫念了报上关于重审德雷福斯的文章,而且认为重审有道理。岳母对此表示反对,于是两个人发生争论。争论进入白热化阶段的时候岳母说女婿忘恩负义,女婿则说岳母是冷血杀手。然后岳母用盘子砸女婿的头,女婿则以拳脚还击。

再举个更有意思的例子是1918年一战刚刚胜利的时候,法国的一群艺术家在一起吃饭。其中一个人的女朋友是德国人,于是一位作家的法国妻子就大声说,“我无法想象一个法国人怎么可能跟一个德国女人在一起。”刚刚经历了将近五年的战争,法国大片领土变成焦土,一代人死在战场上。这种言论似乎也合情合理。但艺术家终究不是普通人,所以德国女士的男朋友用一句非常简洁明了的话替女朋友出了气,他指着那位女士喊道“女妓!”

对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愣愣的看着他。他又一字一顿的说“我说你是军妓!”这下女士的丈夫愤怒了,扑过来厮打。在这个民族矛盾上升的瞬间,在场的多数艺术家都站在德国女士的男朋友一边。于是爱国的法国女士和她丈夫还有他们的追随者被打出酒店。胜利的艺术家兴高采烈的打开酒店的窗户对着街上高喊“打倒法兰西!”这次他们引起了街上行人的注意,于是愤怒的群众又扑进酒店展开战斗。一直到警察赶到才恢复秩序。

那么你们想想看所有这些人都对这些议题感同身受。都认为这些问题是足以让他们为之与朋友、家人大打出手的理由。同时这些男人还都有选举权。他们面对的政客讨论的还是这些彼此纠缠各执一词的问题。

那这些人拼命读报纸就毫不奇怪了。1900年代奥地利的斯蒂芬茨维格可以骄傲的说他看报纸从不关注政治新闻,大部分时候都是直接跳过去,看演出信息和比赛结果。所以奥地利的公共知识分子当中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卡尔-克劳斯。而法国则不同,法国人真的认真的去读那些政治评论。甚至认真的阅读那些公共知识分子的宣言和声明。当夏尔-莫拉斯号召每一个法国人都把支持德雷福斯重审的知识分子的名单折起来放在自己的钱包里,当他们在街上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就用手边一切趁手的武器去制裁他们的时候。他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的敌人也知道他这种号召的结果是是。

每个人都在思考他们自己的见解。而公共知识分子的意义就在于向他们提供这些问题的简单的直接的答案。而每隔几年举行一次的选举结果又验证了这些公共知识分子的影响力的变化和人气的升降。

公共知识分子因为第三共和国的议会普选而得以深深的介入法国的政治,而作为法国政治的主题的大众选民,也希望公共知识分子能够深入的介入政治,为他们的政治选择提供最直接最有号召力的支撑。这才是为什么第三共和国的能够形成独特的公共知识分子现象。

如果我们搞清楚了这个事实,我们就能总结出,公共知识分子的形成和良性发展。公共知识分子要对社会和公众形成一种持续的积极的影响力,其实都依赖于五个基本的要素。

第一人民的识字率

第二公共媒体的成熟

第三人民对人文知识分子的信任和偏爱

第四社会在基本议题上的撕裂或者多元化

第五政治的民主化

从这个五个要素出发你们自然也就知道为什么其他国家无法形成像法国这样的公共知识分子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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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一个美丽的夏季从亚美尼亚出发,前往拜访此次冲突的发生地纳戈尔诺-卡拉巴赫。2016年4月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也在纳卡地区发生了冲突,而我在三个月后进入了这片土地,甚至来到曾经的战场边缘。

在纳卡的旅行、与当地人的接触,让我对这片地区的认识更多的同时,也迷惑更多。我记录下自己的见闻,希望能促进自己再深思,也对大家了解这一地区长期冲突不断的背景有所帮助。


“多山的黑色花园”

手机早已没了信号,只有GPS还在勤恳工作,地图上的小蓝点显示我们已经跨过边境,然而四周群山荒芜、道路崎岖蜿蜒,连只飞鸟都不得见,又哪有什么边检、海关。

四野无人,只我们一辆车在无穷无尽的大山之中跋涉。那个瞬间,我望着茫茫的崇山峻岭与仿佛没有尽头的破损山路,有些恍惚:此刻我到底在哪里?是在地图上的阿塞拜疆、事实上的亚美尼亚,还是那个从没有得到过任何国家承认的国家?

高加索群山一片寂静,而寂静也许是对这个问题唯一正确的回答。

直到海拔渐低,地图上锯齿状的盘山路走到了尽头,路边才出现边检站。几个军人站在一栋矮小的砖房外,手里牵着一条狼犬。我们靠边停车,被一个军人引进屋子里查验护照。

“你们有签证吗?”屋子里的人用生硬的英语询问。我们摇摇头,对方也并不诧异,只是嘱咐道:“记得到了首都之后立刻去办。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2016年4月,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再次开战。3个月后,我们进入了这片富于争议的土地。

很少有人听说过“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存在,在主流的地图上也根本找不到这个名字。这是欧洲尽头的一片山地,面积约4400平方公里,地处阿塞拜疆西部,亚美尼亚以东、伊朗以北。

无论是联合国,还是世界上任一国家,目前都承认它是阿塞拜疆的领土。然而,这片土地上的人却自称属于阿尔扎赫共和国——原名“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共和国”,简称纳卡。

黑海与里海之间的高加索地区,正是亚欧大陆的十字路口,几个大帝国在此来回冲突,千百年来争战不断、烽烟四起。纳卡在古代属于亚美尼亚,后来又先后被东罗马、波斯、土库曼突厥人统治。直到19世纪,沙俄吞并了这一地区。

那时,这里混居着信仰伊斯兰教的阿塞拜疆人与信仰基督教的亚美尼亚人,在波斯、奥斯曼土耳其、沙俄的夹缝中,随着三个帝国的博弈,不断因为民族与宗教爆发冲突,被鲜血与泪水浸透。

就连“纳戈尔诺-卡拉巴赫”(Nagorno-Karabakh)这个名字也是由三个帝国的语言构成的:俄语(纳戈尔诺nagorno,“多山的”或“高地”)、土耳其语(卡拉kara,“黑色的”)和波斯语(巴赫bakh,“花园”)。连起来就是“多山的黑色花园”,恰到好处地描摹出我们眼前那连绵不绝的褶皱山脉与一望无际、衰草连天的旷野。

俄国十月革命之后,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宣布独立,而纳卡成为了这两个新独立的国家的争夺焦点。1918年,亚美尼亚人占多数的纳卡地区宣布自治,阿塞拜疆却在土耳其的帮助下占领了纳卡。这激起了亚美尼亚人的极大愤恨,阿塞拜疆人被视作土耳其进行亚美尼亚大屠杀的帮凶。

随后,整个外高加索都成为了苏联的疆土。为了与土耳其关系正常化,苏联将作为自治省的纳卡划给了阿塞拜疆。但冲突并未因此平息。尽管政府着意将大量阿塞拜疆人迁入纳卡,亚美尼亚人还是占了绝对的人口多数。

苏联的帷幕下暗流涌动:纳卡的亚美尼亚人要求并入亚美尼亚,对阿塞拜疆人进行攻击,而阿塞拜疆则爆发了针对亚美尼亚人的骚乱,双方伤亡不断。

苏联解体后,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再次独立。夹在中间的纳卡也宣布从阿塞拜疆独立,这遭到了阿塞拜疆的强烈反对,纳卡战争全面爆发,血与泪再次洒遍这片饱受折磨的土地。1994年,在俄罗斯的调解下,阿塞拜疆、纳卡和亚美尼亚签署了停火协定,但延续了几个世纪的争端始终无解。

至今,阿尔扎赫共和国依然未被联合国安理会、以及包括亚美尼亚在内的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承认。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浸泡在鲜血与泪水中的“多山的黑色花园”之国,并不存在。

“我们是我们的山”

尽管是国际承认的阿塞拜疆领土,但旅行者根本不能从阿塞拜疆去到纳卡。唯一的方法是从亚美尼亚出发,沿山路进入这个讲亚美尼亚语、使用亚美尼亚货币、经济军事都极度依赖亚美尼亚的“国家”。

北部入境的山路距离虽短却难走一些,我们在山岭中盘旋了一整个下午,夜晚才抵达“首都”斯捷潘纳克特。微弱的路灯照亮这座规模太小的城市,狭窄的街道旁停着一些亚美尼亚车牌的老旧车辆,灯柱上挂着纳卡的“国旗”——在亚美尼亚国旗的基础上,增加了数条白色条纹,似将国旗一割为二。

直到第二天我才看清这座城市的长相。方方正正的广场、肃穆的砖砌建筑、火柴盒般的居民楼、带着超大码帽子的军人和警察,都带有明显的苏联印迹。路上行人稀疏,与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充满大都市活力的氛围相比,斯捷潘纳克特似乎还停留在那个已然消逝的时代。

手机自动连上了阿塞拜疆的网络,外交部也发来了关于阿塞拜疆的提醒短信,而我们正要去纳卡的“外交部”办理签证。办事的官员态度极好,英语也讲得标准,指导我们填好简单的申请表,还很贴心地询问我们是否不要把签证贴在护照上——一旦贴上纳卡的签证,就会被阿塞拜疆拒绝入境。签证以亚美尼亚货币付费,合人民币不过40块钱。

走出“外交部”时,街道上行驶来一个车队。头车的天窗里站着位摄影师,正对着后面的花车认真地拍摄,司机摆摆手笑着跟我们打招呼。后车天窗里被拍的男士也兴高采烈地冲我们大幅度地挥舞手臂,大概是少见亚洲来的旅行者。

纳卡的经济形势不好,人民收入低、失业率高,旅游业也不甚兴旺。虽然这片土地的命运牵动着整个世界的利益,长期的战乱与危机四伏的国际环境却让群山怀抱中的纳卡如同与世隔绝一般寂静冷清。街边小店的物价极低,两个人在看起来高级昂贵的花园餐厅里吃一顿好饭也才60多人民币,碗盘里的鱼汤与饺子更是像极了俄罗斯的饮食。

从“外交部”往北3公里便出了城,一座绿意葱茏的小山丘上坐落着纳卡最著名的地标——“我们是我们的山”(We areour mountains)。这是一座造型璞拙可爱的雕塑,以红色火山岩雕凿出纳卡的一对老年农民夫妇,大爷留着一部大胡子,大妈则按当地传统用头巾遮住了嘴巴。他们并肩而立,深深植根于自己的土地,微笑着注视着远方。

绿草之上颜色绚丽的红色雕塑显眼夺目,这座雕塑也是纳卡签证的背景图案,仿佛昭示出这片土地的顽强与倔强,以及当地人的不屈不挠、决不妥协。

我们穿过毛茸茸的草坪走到高处,和雕塑一起看着几个孩子在草地上没心没肺地游戏。当周遭的大国博弈让纳卡始终不得安宁,在民族矛盾的激荡之中,确实唯有自己才能是自己的靠山。

城堡与修道院

从雕塑往东北方向而去尽是黄色荒草占据的原野,远山起伏,道路也随之忽高忽低。纳卡的东北曾是最激烈的战场,如今依然不甚安全,只有部分地区开放。有时道路边会出现一座宏伟的城堡遗迹,但军队的标识却意味着这里不得靠近。

土黄色的Tigranakert城堡矗立在山峦之下、原野之上,是一处修复良好的景点,还建有一座鲜有人拜访的考古博物馆。这座伟大的城堡已有2000多年历史,是亚美尼亚王国的提格兰二世修建的四座城池之一。

公元前1世纪,在提格兰二世的领导之下,亚美尼亚进行了一次惊人的扩张,建立了亚美尼亚历史上唯一的大帝国,疆域从里海一直绵延到地中海。然而好景不长,罗马帝国击败了提格兰二世,昙花一现的亚美尼亚帝国被迅速瓦解。

Tigranakert城堡留存的时间却比亚美尼亚帝国长得多,直到14世纪才被废弃,荒草地中还留有1世纪的城墙遗址与5世纪的教堂遗迹。当我们从野草上踏过,沿着修复的城墙漫步,在考古学家挖掘出的废墟旁,还能勉力想象出一丝帝国曾经的辉煌,觉察出纳卡地区和亚美尼亚之间斩不断的历史与文化联系。

纳卡西北方的甘扎萨尔修道院(Gandzasar Monastery)建于13世纪初,规模颇大,堪称这片地区最精美、最重要的修道院。“甘扎萨尔”在亚美尼亚语中的意为“宝藏之山”,传说这里保存有施洗者圣约翰(就是为耶稣洗礼的那位圣徒)的圣髑。

即便没有这些历史与传说,石头垒砌与雕刻而成的甘扎萨尔修道院也是一件艺术的珍品。墙面、门楣、地面都有大量粗综复杂的浮雕,尤以精细的亚美尼亚十字架花纹居多,还有许多朴素逗趣的天使、飞鸟,乃至龇牙咧嘴的小狗形象。

教堂内只有几扇狭窄的小窗透进来些许微弱的光线,虔诚的信徒正点燃一支支纤细的蜡烛,一片宁静之中只有烛火噼啪燃烧的声响。石砖铺成的地面被络绎不绝的来访者踩得光滑平整,如漆黑的河水般反映着烛光点点,氛围昏暗幽微,仿佛另一个世界。

修道院外有个乐呵呵牵着马的男子,来访的游客有时会把孩子放在马背上拍几张纪念照,男子就赚到一点小钱。我们在一旁拍照时,男子牵着马走过来,语言无法交流,干脆直接把纳卡与亚美尼亚的小国旗塞到我俩手里,又弯腰又挥手地让我们与他和他的马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一分钱不要便又乐呵呵地走了。

纳卡的亚美尼亚人大多是亚美尼亚使徒教会的信徒,而甘扎萨尔修道院则是该教会任命的阿尔扎赫大主教的驻地。后来我看着照片里两面如此相似的国旗与笑容满面的纳卡男子,不禁感到某种悲哀:无论历史、文化、宗教、民族各方面与亚美尼亚的联系多么千丝万缕,现在的纳卡既无法并入亚美尼亚,也不能成为亚美尼亚承认的国家。

那天夜里回来,我们在斯捷潘纳克特的街道瞎逛。水果店的几个年轻男子守着绿皮红瓤的西瓜和老旧的电视机正在看欧洲杯,扭头望见我们,便大声喊道:“嘿,你们从哪儿来?”

“中国。”

“噢,中国足球糟透了!”语气里一半鄙夷、一半遗憾。

我们一笑,竟是无法反驳。国际政治多么波谲云诡,还能轻松看球取笑也是好的。

废墟里的城市

在常用的酒店预订网站上都找不到纳卡的住宿,但随着一些猎奇的外国旅行者的到来,当地人开始使用Airbnb做民宿生意。盛夏正是高加索风光最灿烂的时节,鲜花开遍的民宿里住着各国而来的背包客,但少有人长待,总是匆匆来、又匆匆离去,像是不堪承受这片土地的沉重。

我们也只住两晚便走,临行前民宿的老板娘询问能否顺路带她去埃里温看望女儿,她就不收我们房费了。我们抱歉地打开车门,指着堆满后座的行李解释说实在坐不下。老板娘忙说不要紧,依旧笑嘻嘻地送我们离开,挥手欢迎我们以后再来。

以后还会再来吗?我也不知道。在我去过的所有目的地之中,纳卡的风光与古迹都算不上格外出众,但这样一片饱受战争摧残的土地,未来会变成怎样,我也许会想亲眼看一看。

这个念头在车驶入进舒沙(Shushi)时变得强烈起来。舒沙位于一个河谷上方,较高的地势将四面八方的景色尽收眼底。19世纪时,舒沙是外高加索最大的城市之一,作为纳卡的文化和艺术中心,不同族群的多元文化在此兼容并蓄,教堂与清真寺的穹顶一起组成了城市的天际线。

然而,战争毁灭了一切。20世纪90年代,舒沙成为了纳卡战争的前线,繁荣在枪炮声中化为乌有,只留下满目疮痍。

建于18世纪的舒沙城堡是一处人烟稀少的遗迹,阿塞拜疆曾从这里炮轰往北不远处的斯捷潘纳克特。沿着仅存的石砌城墙漫步,青草与野花在无人的空地上肆意生长,我们站在大树的浓荫下向城内眺望:

市区面积极小,夏日里花草茂密更衬得人口稀少,市民中不乏从阿塞拜疆逃过来避难的亚美尼亚人,孤零零的晾衣绳与空荡荡的残垣断壁,显出几分落寞与萧索。一座清真寺只余半座宣礼塔站在废墟里,花砖拼成的纹路依然充满数学之美,而塔顶已长出蓬勃的野草。

小城中最显眼的建筑当属纯白的Ghazanchetsots大教堂。这座教堂始建于1868年,经战后修复重建的,钟塔直插青空,在阳光下泛出微微的白色光彩,优雅又纯净。

苏联时期,教堂曾被当做杂物仓库;纳卡战争期间,阿塞拜疆又将其作为军需品储藏室。而当我们推开雕刻着圣像的木门、走到教堂的穹顶之下,这里正在举行一场新生婴孩的洗礼。

圣歌唱响,家人与挚友围绕在孩子周围,聆听神父用唱诗般的语调念出神圣的句子。稚子无知,在母亲怀里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我们看了一会,悄悄地退了出去,一抬头看见钟楼角落吹号的天使。

圆圈里的另一个国家

我们告别废墟里的舒沙,继续往西南方前行,驶入山谷。这是离开纳卡的道路,与来时的路相比修缮得更好一些,就连河边的边检站都显得正式一些。

几个人站在一栋两层的飞碟状小楼外,对面竖着亚美尼亚与纳卡的国旗,在强烈的阳光下若不细看竟是难以分清。没有人或者标识示意我们停车,我们一不小心开过去了,又自觉地退了回来。小楼里的人随随便便地看了我们一眼,也懒得检查签证,便挥手让我们离开。

车辆过河,我们将这个不存在的国家抛在了身后。

还是弯弯曲曲的盘山路,只四周的山林似乎更浓绿了一些,也许是海拔下降、水汽稍微丰沛的缘故。我在手机上放大地图,试图记录下我们在纳卡的行踪。

我突然注意到亚美尼亚的地图上发现了好几个小圆圈圈出来的飞地,它们大多散落在靠近边境处,面积极小,圆圈内写着阿塞拜疆、圆圈外写着亚美尼亚。

那天傍晚我们在埃里温以南70公里处路过了一个小圆圈。其实这块飞地不过是盘山路包围着的一个小山包,来往的货车呼呼地从中驶过丝毫未减速,只有好奇的我们在路边停车四处张望,想找见一点阿塞拜疆的影子。

然而什么也没有,目力所及处甚至连房子都未见一栋,不知怎么这块小山包就被算作阿塞拜疆的领土了。也许山里住有阿塞拜疆人吧,我们只得胡乱猜测,而阿塞拜疆地图上那些小圆圈里的飞地,也许是住着几个亚美尼亚人。

所以,到底是什么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存在?

暮色渐沉、山岭荒芜,日落悄然降临。关于那片“多山的黑色花园”的记忆在金色的夕阳光辉中越发明晰,关于国家的疑问却越发模糊不清。


纳卡的邮票、邮戳与护照里没有贴的签证纸,组成了我的所有纳卡纪念品。之后再见纳卡总是在新闻里,局势总是剑拔弩张,与印象里那片寂静的山地形成对比。

民宿老板娘说“欢迎再来”时,我其实心里暗想如果未来和平了,我会再来的。可是过了这几年,越发看不见再去的希望了。

以上旅行故事我曾在知乎发过,但它消失了。公众号里的还在,所以图片有个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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