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无需皇帝身份,也一样是中原九州的实际统治者;可是曹丕如果不篡位易代,却绝没有信心如其父王那般,仅仅靠魏王和丞相名义便统摄全国了。
徐州臧霸别部和青州军的鸣鼓哗变事件,其弟曹彰的问玺试探事件,皆说明了这点。甚至敌对势力刘备诸葛亮们一直所期盼的“天下大变”,也多半是以曹操寿终后、曹魏控制区域极可能大规模动乱为前提。
所以说,曹操有足够底气和回旋余地,当然不必急于取汉而代之,曹丕篡位则是因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统治基础相对于其父实在薄弱,因此除尽快取得天子之位外,别无选择。
事实证明曹丕赢了,并以南征东吴为名,抚平之前半独立的青徐二州。在名正言顺的天子御驾亲征下,原就野心平平的臧霸等青徐诸豪将,根本无力抗拒,拱手交权,入朝养老。整个曹魏治下九州实现真正的一统。
【建安二十四年,霸遣别军在洛。会太祖崩,霸所部及青州兵以为天下将乱,皆鸣鼓擅去。众人以为宜禁止之,不从者讨之。逵以为方大丧在殡,嗣王未立,宜因而抚之。乃为作长檄,告所在给其廪食。……休言之於帝,帝疑霸军前擅去,今意壮乃尔!遂东巡,因霸来朝而夺其兵。】——《三国志·魏书·臧霸传》注引《魏略》
【(臧霸)与曹休讨吴贼,破吕范於洞浦,徵为执金吾,位特进。】——《三国志·魏书·臧霸传》【时昭侍侧,因曰::……臧霸等既富且贵,无复他望,但欲终其天年,保守禄祚而已,何肯乘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幸?】——《董昭传》
【时鄢陵侯彰行越骑将军,从长安来赴,问逵先王玺绶所在。逵正色曰:‘太子在邺,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三国志·魏书·贾逵传》
其实一个摄行朝政的权臣集团(或说:幕府、霸府)的内部构成,既有大量仅仅忠于权臣个人、而彻底无视皇权的基本部属;同样随着霸府总揽举国军政大权,也自然而然吸收了许多对旧朝尚有怀恋之心的首鼠两端之徒加入。
这些人或为自身功名,或为施展才干抱负,才会效力于权臣霸府,对改朝换代之事往往并不热衷,甚至为了能在史书上不留下贰臣之名,更希望于权臣将易代之事留待子孙后人。
而即使仅仅从自身家族而言,一个天子弱势、霸府摄政的旧政权,也比一个强势天子在位的新朝,要更加符合他们的利益,甚至就连权臣家族自身的重要人物,特殊情况下亦是如此。
比如著名的“大魏纯臣”、大晋安平献王司马孚,若司马家族始终作为魏朝第一权臣家族而存在,那么年高德劭的他的话语权和地位,即使是司马师司马昭这样的帝国摄政也必须充分尊敬;历次上书奏议中他的名字排序更在其前;
可当司马家族化家为国,变为大晋皇族以后,不但他自己要反过来对小两辈的侄孙司马炎俯首称臣,更重要是他这支的子孙就仅仅变成了皇室远支宗亲,除了诸侯王虚名外,地位比之魏朝甚至是大幅度削弱了的。
如此鲜明对比,不论换了谁在司马孚的立场上,也肯定会是一个大魏朝的忠臣。横竖司马氏公然当街弑君,只能提倡“以孝治国”,也并不能拿这个表面一直唱反调的长辈如何,还得忍着恶心表面各种优礼,更能在史书中留下怀恋故主的忠臣义士之名,又何乐而不为?
又比如北齐高洋改朝换代时,原高欢集团的众多元老勋贵、甚至连他自己母亲娄昭君都一致反对,同样基于此理。因为晋阳的鲜卑勋贵们早以娄昭君为精神领袖,和邺城的汉人士族集团水火不容。
高洋和父兄那样做个权臣,绝对远比成为威福自专的强势皇帝,更符合他们的利益。当然另一方面,这些人也绝没有任何为早以名存实亡的鲜卑魏国去牺牲自家的觉悟,因此高洋带着大军一吓唬,就统统闭口不言了。
正因为霸府集团的人心不齐和不稳定,所以权臣若不篡位,就永远会被对手藉着讨伐权奸的罪名来攻击与反对,时刻不能放松警惕;只有真正决然踏出那一步,成为名正言顺的天子了,反对者才会变成天下共讨之的反贼。
因为满朝百官们一旦经历了受禅易代,就会为了维护自己和家族的切身利益,自觉去维护新王朝,尽可能扑灭旧王朝的残余势力反扑,这是真正关系自己身家性命和家族福祉的头等大事。
——旧王朝若死灰复燃,复辟成功,就意味着他们的一身功业俱都被“逆臣”之名玷污,子子孙孙都要蒙受羞辱。
曹丕受禅,就彻底断绝了汉朝复兴的最后可能,即使以诸葛亮之国士大才,亦只能困居蜀中了。从中枢到地方州郡,从前那些在曹氏霸府治下尚可自欺欺人、心念汉室旧恩的人们,也彻底变成了魏朝臣子,而和自称“第三汉朝”的蜀汉政权势不两立,只因有了光武帝刘秀建武中兴前车之鉴,再没有人会希望落到如新莽朝群臣那样在史册中背负污名的下场。
历代权臣篡位的关键,并不在于能拓展什么权柄,这些已经通过摄行皇权得到了,而就在于逼迫朝堂百官做这样的正式站队,交上不能后悔不可收回的投名状。
毕竟历史无数次证明,打倒一个哪怕是新莽那样的王朝,也永远比打倒一个霍光、窦宪这样的权臣家族要困难无数倍。
所以就算是武则天这么一个在男权社会中可说千古奇葩的女性君主,她的权力巩固程度都要远远超过霍光那样的权臣,只因为大唐百官承认了她是新天子,对她宣誓效忠了,就自觉去会与那些反对她的人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比起自己变成乱臣贼子、子孙死无遗类的风险,高居九重的天子是男是女实在不值一提。
李唐复辟后,武周一朝之所以不可能如新莽那样被否定,一众如狄仁杰这样的周朝大臣同样也被承认为大唐忠良,王孝杰这种常败将军只因有武周朝难得的开边功绩(收复安西四镇),居然还进了大唐王朝的武庙,原因同样在此;而绝不仅仅是中宗李显、睿宗李旦个人对武则天的母子之情。
其实天朝之所以不可能如东瀛列岛那般,实现长期稳定的幕府制度,一方面自然是从秦始皇建立集权帝制以来,君权无上至尊,远非列岛君主哪怕权柄最大时期可比;
历朝历代可在一段时间摄行皇权的权臣层出不穷,但根本不能将自己权柄稳定传袭子孙,不可能让自己所有儿子都裂土封王,获得天经地义的皇位继承资格,更不可能让后裔各个都是天生就高人一等的天潢贵胄、凤子龙孙。所以,为何不干脆改朝换代?
另一方面也是“成王败寇,赢家通杀”观念太深入人心,天子和权臣之间根本无法互信。
想维持一个能延续下去的幕府,首要前提就是权臣及其子孙的地位权柄、身家性命都能得到充分保证,至少要有三代人,五六十年以上传承。
而这在历史那些无论有权无权,心中皆认定君权理所当然无上的皇帝治下,可能实现么?现实中如刘禅这般有充分自知之明,心安理得“政由葛氏、祭则寡人”的君主,几千年才出了几个?
1.
为什么李二玄武门后
必须让李渊迅速去当太上皇?
他自己既为人子
且是无可争议的大权独揽
也再无人敢以卵击石地发起挑战
则他自己选择继续做个实权太子
让老爸做个名义上的太平天子
待他爸死后再继位
当然没什么问题
然而跟随他事变的弟兄们
要犒赏、升官、得权
甚至哪怕只是要能得到皇权庇护
免因参与了事变而担心哪天忽然冒上罪名
都需要以李二本人正式接过大位
成为名正言顺的真天子为前提
2.
曹丕必须迅速篡位
是因为他老爸给他留下的班底
过往得到的一分一毫
都是来自他爸的恩泽
半毛钱都和曹丕无关
——相反
这班底当中,还多得是人
对曹丕有拥立之恩
为曹丕争嫡大有助力
因此,如果曹丕真的傻到
只是满足于
继续做他爸的魏王和汉丞相
他个人固然可以得过且过
然而他爸留下的那些
在汉朝体制下
已经封无可封的老狐狸
以及那些曾为他继位出了死命
渴望得到酬庸的丕党
也不会让他真的敢于
把平成进行到底
以告娄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龙,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汝独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
补充一条
李寿(成汉)命筮之,占者曰:“可数年天子。”喜曰:“一日尚足,况数年乎!”思明曰:“数年天子,孰与百世诸侯?”寿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遂即皇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