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资本主义工业国内部，工人的平均劳动时间是否可以通过统一立法的方法缩短到每周两天甚至一天？ 第1页

泻药。

凯恩斯不是唯一一个提出这种预测的人，但应该是最有名的一个了。

早在18世纪，富兰克林也认为不久的将来（现在应该算是到了他那个年代的不久的将来了）人们每天只需要工作四个小时。

然而遗憾的是，这些人的梦想不但没有实现，996反而流行了起来。

凯恩斯的工作时间减少论和马克思的平均利润率下降论都是非常合乎经济逻辑的理论，不少当时的经济学家都表示强烈认同，然而正如没有观察到平均利润率的下降一样，8小时工作制实施以来，也没有观察到工作时间的减少。

在解释工作时间为何没有减少的之前，我们可以谈一下与工作时间相关的内容。许多朋友会认为工作时间减少对于社会生产发展而言，是一件坏事，实际上未见得。

首先，一个社会不一定是充分雇佣的，如果社会广泛地存在着大量失业，那么有工作的人工作时间越长，失业的人就会越多。

在存在大量失业现象的时候，有工作的人的长时间工作会带来两个恶劣影响：

1:显然，如果社会总需求没有增加，即使是不变的，生产一亿份面包需要每天工作8亿个小时，如果每个工人工作时间是16个小时，那么资本家就会认为雇佣5000万工人就够了，这时就只会雇佣5000万人，而如果每天工作时间是8个小时，那么资本家就必须雇佣一亿人，如果社会上有一亿劳动力，那么16个小时的加班意味着5000万人失业。

2:更糟糕的一件事情是失业情况的加剧还会使得总需求减少，因为凯恩斯认为边际消费倾向是递减的，熟悉我的朋友很清楚我多次提到过这个规律，即使资本家发出的工资的总数量没有变，把同样的金钱发给5000万人和发给一亿人，所创造的消费也是不一样的，因为已经吃饱的有工作的人不太倾向于去买第二份面包，而没吃饱的没工作的人却一定会买不起他们的第一份面包，所以货币分配的不均匀会导致消费需求的进一步降低。

我个人比凯恩斯还更加悲观一点，我认为加班虽然使得工人收入上升，但是加班所导致的收入上升与单位时间内工资上升各自所促进消费的能力是不同的。

就是说老板把你每小时的工资提高50%，你的收入自然增长了50%，因为你变得更有钱了，所以这样的消费增长会使得你的消费总额增加X。

而你如果通过加班使得自己的工资提高了50%，你的收入也增加了50%，但你的消费不会增加X，只会比X低，甚至有时你的消费总量会比原来更少。因为你虽然更有钱了，但是没有时间去花，很难想象一个996的程序员每周末会去迪士尼游玩，就算他掏得起这个钱，他也没时间去，如果我们选择让两个员工只工作5天每天7小时，也许他们都能周末去一趟迪士尼，而如果我们让一名员工996，另一名员工失业，那么失业的员工会因为没钱去不了迪士尼，而有工作的员工会因为没时间去不了迪士尼，消费的总量就会大大减少。

长时间工作的恶劣影响不仅会体现在有效需求不足这种资本主义的萧条时期，在平时还会影响工资率，对无产阶级十分不利。

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工人工作的时间，往往是被资本家强迫压榨的，这算是比较凶残的描述了，毕竟不是所有厂都强制加班，但我们即使按照新古典式的理想的资本主义的描述——工人工作的时间都是自愿的，长时间的工作也会对工人阶级造成严重的经济损失。

谷贱伤农的道理大家都知道，丰收对农民来说不一定是好事，因为市场价格由供求关系决定，市场上谷物越多，那么售价就会越低，最后总售价未见得会增加。

资本主义的工作时间与农民的谷物是一样的道理，你一个人加班会拿的比自己不加班的时候多，但全体工人加班，全体工人说不定还会拿得比原来少，在资本主义社会，自愿加班的人，并不是什么吃苦耐劳的人，而是“工贼”。

众所周知，凯恩斯和他的徒弟们为了解决萧条，提出了n多方案，但这些方案都往往是短期的，凯恩斯并不喜欢讨论长期问题，表面上是因为“长期来看，我们都死了。”实际上我认为凯恩斯并非是短视的人，而是相信有效需求不足的问题长期来看是可以自然解决的。

与马克思不同，凯恩斯把萧条的原因最终归结于人的心理问题之上，而并非是像马克思一样把萧条的原因归结为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我们当然也可以说这是因为资本主义制度不适合人类的心理，这样看来二者的理论其实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无非是马克思把精力放在了技术原因上，而凯恩斯把精力放在了人的心理上。但实际上二者也是有区别的，马克思认为人的心理规律是会发生变化的，资本主义制度可以塑造人的心理，因此是资本主义制度塑造出了与资本主义规律相抵触的个体心理和习惯，本身是资本主义制度自身的自相矛盾。而凯恩斯则没有考虑这么远，他不是一个历史学家。

在马克思的理解中，剥削程度，即剩余价值率是短期不变的，在一个平衡的资本主义社会导致忽然出现生产相对过剩的原因是资本积累下新技术的采用——“现代工业周期中，生产规模突然的跳跃式的膨胀是它突然收缩的前提和首要原因。”

当减少劳动时间的先进技术被采用了，那么用更少的人就可以完成同样的生产，资本家自然就会解雇工人，造成“相对人口过剩”，被解雇的工人拿不到工资，自然消费就会减少，消费一减少资本家就会减产，解雇更多的人，最终导致恶性循环，这就是萧条。

而技术积累不会停止，由此看来每次进步都会带来萧条，而消除萧条的最终办法是什么呢？是让政府把过剩的商品买了吗？不，这只是一时的，短期的主意，凯恩斯也承认这个只会一时有效。更根本的更自然的解决办法是创造出新的产业，然后创造新的就业；或者减少每个工人的工作时间，如果技术进步之后，每个工人的工作时间都会相应地立刻减少，那么资本家就不会解雇工人，一开始自然就没有萧条了。

阻止新的产业和就业产生的，就是凯恩斯所言的边际投资收益递减和流动性偏好的心理规律，“繁荣时期，比如新技术一诞生，就盲目跟风投资增产使得生产规模跳跃式地膨胀，然而边际投资收益递减，到了晚期生产过剩，利息率大幅度降低。

所以概括起来凯恩斯的逻辑就是说萧条是由于人的心理有问题，繁荣时期利率高时投资者会跟风乱投，导致边际收益递减，萧条时期又不想投不想花钱，因为利率太低了觉得投资还不如留着现金——流动性陷阱。

而工人没有立刻在新技术被采用后要求工作时间的减少，也可以被视为是工人的某种保守心理的原因所致。

既然凯恩斯认为人的心理问题是导致萧条的主要原因，而人的心理问题一般而言是短期的，长期来看，人的理性可以战胜人的动物精神，盲目，保守。从而使得市场自发调整，政府的作为不过是为了短期度过难关罢了。

而正如我们前面所言，一个最重要的调整市场使其出清的方法就是减少每个工人的工作时间，如果我们理解了凯恩斯的这种长期来看不用考虑，不是问题的思想，那么自然而然的，认为人均工作时间会减少是非常合理的逻辑推论。

然而历史的发展显然是和凯恩斯的预测背道而驰了，诸位的工作时间显然并没有减少，甚至还有所延长。

少有经济学家试图解释这个问题，因为工作时间的减少不过是凯恩斯本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预测，而预测长期的未来的失败比比皆是，保罗克鲁格曼还预测互联网的影响力不如传真机呢。

所以我们只能自行思考这件事情，我认为最合乎逻辑的解释就是如同马克思所相信的那样，人心是会变的，资本主义塑造了人的心理。

我们可以试着打开DSGE中的一个典型的新古典的效用函数，新凯恩斯主义者也认可并把它放进模型之中。

在这个函数中，人的主观效用的增加来自于两件事情，消费的增加和劳动时间的减少，而且这两个方面的都是边际递减的。

如果人心真的如同这个效用函数所描述的那样，那么就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人穷的时候，就会更想加班增加劳动时间来赚钱增加自己的消费，人富的时候就想减少自己的劳动时间来过悠闲的生活了。

如果你在任何一个个体身上来看这样的事情，会觉得这种描述非常合理，现实中人们确实是这样的，年轻时没有资产想加班，老了就想早点退休不干活，合情合理，非常正确。

但你如果放大在人类总体，甚至放在一个国家内，这个函数就大错特错了，中国的GDP相对于改革开放那年上升了200多倍，理论上说平均而言中国人都大大地变富了，而中国人的平均劳动时间有减少吗？好像反而还增加了，即便是单纯考察劳动的意愿，现在的年轻码农996的精神也丝毫不输给当年的农民工。

所以我非常反感新古典式的个体简单加总成总体的方法论，遗憾的是凯恩斯主义者也不得不使用类似这样的模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因为对于不同时代出生的人，参数gamma和chi是大大不同的，60后70后觉得三转一响就是富，就可以减少工作时间了，而90后觉得买驴牌包包都不算有钱，因此依旧愿意加班，因此不同时代的人心理是大大不同的，这种新古典式的预测对于长期的未来而言非常糟糕，而即使是凯恩斯本人，也没有看穿这一点，因而做出了劳动时间会大大减少的判断，凯恩斯认为人的心理问题出于“人的天性”，而很可能马克思在这一点上是对的，这并非是人天生使然，而是被资本主义塑造出来的。

消费主义的本意是为了使人超前消费，使得资本家能够及时出清商品的同时，消费者也不得不偿付更多的利息，当产能越是过剩，消费主义的文化就越是兴起，它本身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一部分，本身就是资本主义塑造人心的一种体现。

而这种文化的结局就是延长了每一个人的雇佣劳动时间，钻石，表，香水和名牌服装，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看毫无意义，但它们的最大作用，就是让爱慕虚荣的工薪阶层选择工时更长强度更大的岗位，甚至自愿加班。

人当然有欲望，更大的房屋，更华丽的服装，更美味的食物，为了这些欲望而劳动也无可厚非，但资本主义会试图让你认为被雇佣而劳动是满足这些欲望的最正确方式，他们因此会鼓吹品牌商品，尽管这些品牌未见得真的最适合每个消费者，但消费者自己是不能生产出这些品牌的奢侈品的，他们会让你认为只有驴牌包包的款式才是最棒的，而你自己又不能设计出这样的款式，那么你便只能用枯燥的日夜劳动来交换，这样，你最后得到了你想要的驴牌包包，而驴牌包的所有者得到了他们想要的钱，你的老板也得到了出色的业绩。看上去每个人的心理效用都得到了尽可能的满足，社会福利（加权后的）被最大化了，这正是新古典式的经济学者们所想要的。

只有这样，资本家才可以从中攫取到剩余价值，从而不劳而获，这才是几十年来，工人的被雇佣劳动时间没有减少的理由。

即便法律规定一个厂只能让一个工人一周上15个小时的班，这些工人也会去别的厂偷着上班，因为他们需要更多的货币来满足他们的欲求，人毕竟除了睡觉之外，总是要活动的。

你需要提供给他们的，不是不要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劳动，而是除却被雇佣，被异化之外的别的劳动方法。如果想要有一个宫殿，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指的便是自己有时间和材料来学习和亲手打造它，这样的劳动会让劳动者乐在其中，而资本主义所教育他们的，却是满足于用几十年枯燥乏味的搬砖来交换，因为只有在这样枯燥乏味的雇佣劳动中，资产阶级才有剥削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