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授课会不会造成家庭条件较差的生活压力，或者让孩子产生自卑关于农村，山村的学生？ 第1页

不请自来。我感觉这个问题很适合来答一波。

本人未婚未育，但是我家有个“人间小清醒”。

他是我姐姐的孩子，今年12岁，正上初一。原本嘛，他和同年龄段的孩子没啥不一样，开开心心上学，认认真真写作业，有时候字迹潦草点就为了多看几集《熊出没》或者晚饭前和村里孩子多弹十分钟玻璃球。

最近，孩子变化有点大。

用我妈妈的话说：“这孩子丧了”。

直到我姐姐实在忍不下去了，希望我回家过年的空档和大宝贝谈谈，最好能让他“改邪归正”。

愉快平等的对话，要挑对方开心的时机。

大年初二，小孩刚收了厚厚的压岁钱，酒窝深深凹下去，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拿了个橘子逗他来我房间，门一带，就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我问他：“宝贝，听你妈妈说你最近厌学哦？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小姨，你感觉上学有用吗？”

“上学有用呀，你看，小姨就是寒窗苦读考上大学，然后才有机会在大城市工作和生活的呀。你看看你身边的其他学习不好的叔叔伯伯们，是不是只能像他们的父辈那样，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最终把自己困在小乡村？”

“小姨，你说对了一半。读书是有可能走出乡村看看外面的世界，然后呢？就能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吗？”

这个问题犀利了，我说“能”，明显就是骗孩子，我要是说“不能”，那不就是侧面佐证了“读书无用”吗？我好歹也是海选过奇葩说的人，还能被一个孩子问倒了？

“小姨跟你说哈，你好好读书，至少有机会去大城市看看车水马龙，人间繁华。如果你不好好读书，那可能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小姨，你别避重就轻，你说的那个机会其实一文不值。我还是刚才的问题，你回答不出，我来告诉你；出任CEO 的人，一般他的爹妈就是CEO，娶白富美的，都是高富帅。就像丑小鸭之所以能变成白天鹅，是因为人家胚胎是天鹅，如果他是鸭子，再努力不也就是丑大鸭吗？”

丑小鸭的比喻，是傅首尔的金句，当年在奇葩说上看到的时候有多爽，现在在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就有多刺耳。

“所以，小姨，这个社会很公平，你凭什么用十年寒窗超越人家几代人的积累。”

大宝贝越说越丧气，眼眸一垂，不想理谁。

“宝贝，你刚才说的，一半很对，但是这个社会也是公平的，你想想，你爸妈累死累活干庄稼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希望你以后跳出农门，不再重复他们的老路吗？所以我说你刚才讲的三代人几代人的积累这个观点也非常对，但是另一半是不对的。就是进城的机会一文不值。你仔细想想，能去更高的学校学习，怎么就一文不值？那是直接可以改变下一代命运的机会。我们换个角度看，你这一代不吃学习的苦，你的孩子就要吃生活的苦。”

“小姨，你说的没错。那个机会好，不会一文不值。但是现在社会的阶级固化很严重，寒门学子越来越难出头。清北二代们高考起步就是211，我就算一天学20个小时，可能还是连二本都考不上，就因为我是农民的儿子，我的子孙也世世代代都是农民的儿子。”

这孩子在哪学的“阶级固化”这套逻辑？一会可得好好问问。

“农民的儿子怎么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看你小姨我是不是农民的孩子？还有，咱们村里是不是有很多叔叔姑姑大学生？北大清华可没有在门口立一个牌子，说是不让农民的孩子报考哦？”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正所谓见贤思齐。

“小姨，你别骗自己了。你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吗？你是在省会城市读完了小学回的下乡，你当时的语文基础和逻辑基础，甩同龄的乡下孩子一大截呢，所以你顺理成章能在后期的学习中获得更多来自老师好青睐和同学的羡慕。”

这小兔崽子，真不愧是“人间清醒”。

“再说一下咱们村的另一个大学生，他妈是村长。”

“就拿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举例子，她父亲初中老师，她妈妈小学老师，你见过老师家的孩子学习有很差的吗?”

小孩子说的有道理，我们村这几个大学生，真有够“典型”。

“其实，普通人家考上大学的也不少，你相信我，”寒门学子成才的故事多了去了，我就用我大学时候身边朋友的例子，都够他喝一壶：“你听小姨说哈，我认识一个农村孩子，他家是真的穷......”

“那他后来呢？”小孩打断了我的叙述：“我告诉你他后来怎么样了，他在大学里领助学金，吃一碗红烧肉盖浇饭都要被同学们冷嘲热讽，因为有贫困生这个标签在，所以他不敢做任何高消费；他只要一有空就跑到校外做各种兼职，寒暑假甚至都不能回家，因为要挣钱；所有的社团活动不敢参与，所有的同学聚会不敢参加，因为没钱；遇到喜欢的人不敢表白，因为自卑；没有出彩的实习经历和在学校内组织大型活动的经验或者学生会经历，大学毕业了也没有好公司要。北上广深一线城市？想都不要想，你没有经济后盾和启动资金，所以他最后最好的归宿就是要么考了家乡的公务员，要么考了家乡的教师编，然后就这样过了一生。”

“呃…”这孩子赶上人精了，他说的和我想要和他描述的客观事实，丝毫不差。

“当老师怎么不好了？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公务员怎么不好了？你看看现在的相亲市场上，最抢手的不就是端着国家铁饭碗的公务员吗？”

“小姨，你当初大学毕业怎么不去当公务员和老师呢？”

“这个…”我难道能告诉他是因为当年没考上？面试内定有猫腻？

“小姨心比较野，就想去大城市看看诗和远方。”海子的诗，适合忽悠所有年龄段的人。

“小姨，我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你骗不了我。”十二岁的男孩信誓旦旦：“我们这边，乡村教师一个月不到三千块钱的工资，公务员一千多块钱的工资。我爸妈养猪养鸡养牛种地，一年有夏闲还有冬闲，年年是不是也能赚上十几万？”

“那你想干啥？你想干啥？要不现在就别念了，回家放牛吧！”孩子妈气急败坏的拿着菜刀夺门而入，吓得我心里一激灵。

好说歹说送走了孩子妈，我已经一头黑线了。

孩子懂事懂得的太早，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姨最后问你，你长大想干什么？”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

“这个不行呀，人生要有规划的。你看就像为啥每年年初你妈妈都要买一个挂历挂在墙上？就是因为这是买的一个农时呀，我们有了它就知道什么时候播种和收割是不是？”

“计划赶得上变化吗？你计划的就能实现吗？你计划中包含其他人吗？就像你计划当全校第一，全校学生听你的吗？计划那玩意都没用，你做他干啥呢？”

“其实，考一个好成绩，是人为可控的指标。比如说你新年立一个flag，期末考试考双百，是不是就是第一名了呀？同理，你中考高考的时候也只需要做好自己。你考了700分，那不就妥妥滴上清华了吗？”

“小姨，我不知道你是离开学校太久了还是时代不一样了。你能不能考100分，是你可以掌控的，但是你的一百分能不能拿第一要看资本。再说了，flag都是大人用来发朋友圈骗鬼的，我现在在还小，不用骗鬼。”

小样的，你才多大就知道资本了？

我倒是要听听这“学校里的资本”是咋回事。

“老师办补课班，名义上是给差生提成绩，但是你学习成绩过得去，把你去不去？换句话说，你年年考第一，但是你们老师补课你去不去？”

“可以不去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心虚的，因为当初我初中因为没上老师的补课班，不知道在学校被刁难多少次。

“小姨，要不我咋说你天真呢？知道什么叫校内自习校外补课吗？你说你成绩好，那你心理素质不一定好。你当年有没有穿过老师的小鞋，以为我不知道？老师既然办补课班，就要有办补课班的成绩。什么叫办补课班的成绩？跟着我补课的孩子，至少在考试卷分数上要有一个突飞猛进的进步，这个进步怎么找，不就是横向对比吗？只要没补课的孩子分数考的低了，补课的孩子就进步了。”

“试卷的参考答案都是客观的，那只要你不出错，就和别人没关系了呀。”

“知道什么叫阴阳卷吗？同样是作文，老师手一松，有人就可以拿九分十分；手一紧，你就零分。实在不行，还有错判在呢。你问老师说，为啥我的步骤结果跟同桌一样，他对了我错了，老师就告诉你卷子多判错了让你自己改回来，你还能去争吗？”

“你说的这些，并不算资本。”

“那我再举个栗子，老师家的孩子和我一个班，那么她就能当班长，这算不算带资？有个土豪给学校捐了一吨煤，然后他家孩子就能拿一个三好学生，这算不算资本？还有很多我就不说了，或许你都感觉不是资本，但是我还有一个更好的词去形容它，内卷。”

孩子经历过的这些，都是我当年经历过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农村教育的陋习不但没改，反而变本加厉。

“其实，忍一忍，几年就过去了，升学换老师了，就不一样了。”

“忍字心头一把刀哇，我想做好自己，这世界，偏不让我做自己。”

这孩子现在的神情状态，如果食指和无名指之间再夹根烟，活脱就是一个失业中年。

我决定换一个话题。

“我知道现在和你说这些，可能有点早。但是你总要有一个职业规划吧。尤其你是一个男孩子，以后要挣钱养家，你会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那你有没有想过想在哪认识你的另一半？”

在企业管理里，画大饼永远是望梅止渴的好办法，也是激发员工斗志百试不爽的手段。

“我想整容。”

“哈？”我确定没听错？

“小姨，你没听错，我想整容。然后去牛郎馆泡富婆，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吃软饭。”

“吃软饭有风险。”

“小姨呀，那你看干啥没风险呢？你们一直让我考大学，考大学有啥用呀？每年中考完，高考完就跳楼跳江的有多少？你们说考上硕士博士，那有多少硕士博士写不出论文跳楼的？你说考好学校进大厂，拼多多猝死的那个小姑娘，23岁呀，不说过劳死的，超过35岁就失业的多少人。对了，小姨你是不是也快失业了？”

这小破孩，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看新闻能不能看点好的，不看这些死呀活呀的。有一个外交官毕业于衡水中学的，他的感人事迹你咋不看呢？”

“还有吗？”孩子眨眨眼睛：“除了他，还有其他的吗？”

我偷偷用手机搜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衡水第二个寒门子弟的报道了。

“现在学校都教啥？难道不是好好学习，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了？”

“教的是，好好学习，做一根对社会有用的韭菜。”眼看着孩子越来越丧，带动的气氛越来越僵。

我此时已经没了聊下去的欲望。

我开门，看见我姐姐，手里握着菜刀，我姐夫抱着她的腰，我爸我妈像贼一样被吓一激灵，场面一度尴尬。

“那个，最近小朋友是跟什么人接触了还是看什么书了？思想境界有点高哈。”

我试图去缓解尴尬气氛。

“还不是上网课给闹得。”我妈痛心疾首。

“怎么的，这网课都开始教思想解放了？”我尽量把词汇说的委婉一点。

“哪有，这孩子好不容易有个手机了。我们寻思他上课呗，就没管他。谁知道刷上小视频了，还竟是说这些没边没沿的事的小视频。然后他就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社会真相，然后学也不好好上了，作业也不好好写了，刚初一呀，就在那上大学没用，这没用那没用的，这孩子不就废了吗！”姐姐气得直用菜刀背拍桌子，实木桌面被拍的蒜末横飞。

蛤？

我顿时明白，小朋友看的是啥了。

应该就是，额，为了账号不被封，也为了我不被骂。我就不贴名了，就是一些懂的都懂的小视频。

视频里，博主们情绪激昂的讲述社会阶层固化，寒门难出贵子和中国教育弊病，似乎很多社会案例一旦沾上“城乡对立”、“原生家庭”、“认知差异”等的任何一个关键词，立即就会上升为某乎某博热搜，然后经过媒体人们的一番精心翻炒，添油加醋，这样的内容留言点赞动辄几十万加。

我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也曾经用文字分享过很多身边朋友的真实案例。

在这个流量为王的年代，为痛苦和不公埋单的永远是正在遭受痛苦和不公的人。

而这群人，相比于白领小资精英阶层，占社会的大多数。

有时候我们围观痛苦，希望的是借前车之鉴，当我们自己有选择余地的时候，不要重蹈覆辙。

我们写杭州洛洛的扶弟魔，意在谴责吸血鬼父母，意在号召正在被压榨的女孩反抗命运，意在让更多人重男轻女的父母看看一意孤行的下场。

我们写三和大神，希望年轻人不要放弃让自己活得更好的希望，希望推动社会公平。

就像《我不是药神》的电影，一举推动中国医改一样。

我们都希望好的文字和作品有力量。

因为同样遭受不公的我们，往往会比别人更具备同理心。看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眼泪，思考自己的人生。

虽然这个过程中，我们经常被骂营销号，被骂贩卖焦虑，可是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因为“真相”受害。

和小朋友的第一回合，我败得很狼狈，我不认为是几集短视频就能让一个孩子颓废至此。

那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孩子变“丧”了呢?

我又该如何拯救“丧下去”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