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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待甘肃景泰越野已致21人遇难?一场普通的越野,怎么损失如此惨重,该反思那些地方?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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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意义上说,这一悲剧决非偶然。虽然当地举办这一赛事的初衷就是推动改变当地落后面貌,但这又反过来成为悲剧的根源。如果能有什么宽慰这些死难者的在天之灵,让他们死得有价值,那并不只是付点赔偿金、让这事快快过去就算抚平伤痛了,而需要一场触及根本的反思。

5月22日,甘肃白银市景泰县,一场悲剧在越野赛上发生,21名选手不幸罹难。

选手张凤莲只有一双运动鞋,她每年穿着它竭力奔跑,只为给贫困的家庭增加些收入,供孩子上学;选手陆正义珍藏着一瓶好酒,想等着将来女儿结婚时打开,全家人欢庆畅饮;选手文境是个爱笑的女孩儿,她刚刚领证,完赛后就要回家筹备婚礼,她想生两个孩子;选手刘扶生是位老教师,即将退休,他计划来白银参加最后一场长距离越野赛,“跑步的同时也看看风景”……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过后,他们不再拥有未来了,但至少他们值得拥有姓名。我们希望为他们搭筑一座纪念墙,让世界记住这些奔跑着的、热爱生活的父亲、母亲、丈夫、妻子、儿女……

下面是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1

张凤莲只有一双粉色的运动鞋,三年前花25块钱买回来,平时用废报纸和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包着。三年来,她所有的比赛都是靠这一双鞋跑下来的,这是她为比赛购置的唯一一件装备。


今年50岁的张凤莲来自农村,曾在甘肃省人民医院做医生,28岁时与比自己大17岁的丈夫陈发海结婚。42岁那一年,张凤莲发现自己怀上了二胎,跟老大一样是个男孩儿,张凤莲失去了在医院的工作,靠到附近村庄卖菜、偶尔给乡亲们看点小病维生。


每天早上天亮前,陈发海去附近的菜市场批发百来斤菜,装进张凤莲的背篓里,由她白天背到附近几个村子里卖。白菜、韭菜,只有这些便宜菜在村子里才好卖,一斤菜能赚3毛钱,一百斤全卖完,能有30元收入,运气好的话下午5点能卖完,卖不动时,她可以一直在村子间待到晚上9点。张凤莲个性要强得很,菜没卖完家人怎么劝她都不回来。


他们租住在县城里,不到30平米的毛坯房,一年的租金要一万多,一家人一年到头顿顿都吃素面,买一袋70块钱的面粉,擀出来的面能吃将近一个月,就着背篓里别人拣剩下卖不掉的烂菜叶。只有孩子嘴馋时,张凤莲才会花一块钱买两张馍,给孩子改善伙食。


2016年,一张兰州新区半马的传单被塞进张凤莲手里。看到前二十名能获得200元起的奖金,张凤莲想到,自己也是一个善跑的女人。她从此开始自我训练,早上3点起床,沿着黄河跑上30公里,6点回家给孩子做早饭,然后吃掉整整两大碗面条,再背着一百斤菜到村子里去转。兰州半马的200块奖金拿到了,她开始参与全甘肃、全国各地的比赛,半马、马拉松、越野,来者不拒,她对自己的要求是10个小时完赛,这样能赶上当天晚上回程的火车,不必多花一晚住宿的钱。


家里的一大把奖牌没地方放,张凤莲把它们跟毛巾挂在一起。参赛的衣服、背包,都是之前比赛的主办方发的,那些运动服拿回家,宽松的可以给17岁的大儿子穿,紧身的就给小儿子穿。平时晨跑,她舍不得穿那双25元的粉红运动鞋,就穿从附近垃圾站捡回来的鞋子,捡到什么鞋就穿什么鞋。今年67岁的陈发海已经老得打不动工了,只能在附近的景区捡捡瓶子。张凤莲如此竭力地奔跑,能为家里增加每年3、4万元的收入,供孩子们上学。

陈发海听张凤莲讲过白银的比赛,她之前参加过两次,最大的印象就是道路危险、补给不足。参加别的比赛她尽量轻装上阵,只在跑白银越野赛的时候,她要背上两瓶矿泉水,怕中途补给站没水喝。这两瓶矿泉水没能在那个狂风骤雨的下午挽救她的生命。


陈发海赶到殡仪馆后,见到了她的遗物:一套之前在张掖市参加比赛时主办方免费发的运动服、一个从垃圾站捡回来时拉链就已经坏了的双肩包。他左看看,右看看,那双粉红运动鞋已经寻不见了。


2

2020年贵州威宁草海的冬天,下了好几场大雪。曹朋飞沿着公路奔跑,雪花无声地落在肩上,就这样,跑过了整个冬天。


和其他专业运动员相比,曹朋飞的越野跑之路开启得很晚。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好,为方便照顾家里,兼干农活儿,他只能在家附近打临时工,据极昼工作室报道,他最近的一份工作是代驾。直到2020年,曹朋飞才全身心投入马拉松运动,拼命参加比赛,以此为生。


搜索他在世间留下的印迹,即使在网络媒体如此发达的今天,平凡人的足迹,就像流星滑过天际,只能留下寥寥几笔。终于在安徽卫视2014年11月18日的体育竞技节目《男生女生向前冲》中,我们找到了28岁时的曹朋飞。


他穿着亮黄色的背心,从红色的拱门跑出,用左手在胸口一锤,向天空亮出大拇指。主持人调侃他不到1米七的身高,“小小的身躯里却充满大大的能量”,他却丝毫不在意,当话筒递到嘴边,他大吼一声“非常激动!”,把主持人吓得一震。


比赛的最后一关是抓着绳索往上爬,大水从头顶浇灌而下,曹朋飞脚下一滑,但立刻爬起,咬着牙继续向上,最终以一分二十六秒四获得总决赛第六名。


这段经历后,他参加了许多马拉松、障碍赛比赛。“他相信自己能跑出一片天地”,家人在社交媒体上写道。他们给曹朋飞统计,从2016年至今,他共获得14项全国跑步冠军,还是安徽省大众组男子选手马拉松纪录的保持者。


2020年9月,在河南的中国西峡·伏牛山越野赛,曹朋飞本该是cp1点第一个打卡的。可那是一个公路的大下坡,打卡点再跑二十米即右拐上山,可因路面较宽,曹朋飞没注意看路标,很快就跑过了。


等到第二名经过cp1点位5、6分钟后,曹朋飞才扑哧扑哧地跑回来,重新打卡。


在越野赛,跑错非常误事,尤其是在曹朋飞本来已经把第二名甩开很长距离的情况下,跑错,意味着两人有十多分钟的差距,以曹朋飞的能力,至少能多跑两公里了。后续“战术全部打乱,一路追赶”,可即使这样,曹朋飞还是反超了第二名,获得了冠军。“他能力还是很强的”,一位业内跑者说。


曹朋飞还想更强。去年冬天,他联系上同样是跑者的吉正权团队到贵州参加冬训,每天9点开始沿着公路跑,一天跑30公里,从不间断。


有时,吉正权知道曹朋飞和女儿视频,那是个可爱的五六岁小女孩,也喜欢跑步。家人在微博写道,5月21日,比赛的前一天,曹朋飞带上妻子给塞的两个鸡蛋,前往甘肃白银,他告诉女儿,“爸爸这次拿奖了给你过个大大的生日。”

5月23日,家人通过媒体,才得知噩耗。女儿问妈妈,“他们说的死亡是什么意思,你去把爸爸找回来。”

3

严军与跑步结缘与他的妻子刘芸(化名)有关。2006年,在北京快节奏的工作压力下,严军的身体状况出现问题,“不爱吃饭,一吃就头晕”。于是刘芸带着严军一起跑步、登山,跑了一年多,严军的血脂就降下去了。

热爱体育的夫妻俩常结伴参加各类马拉松比赛。到末段时,常常是严军拽着妻子一起跑,“各种各样的招都使出来,鼓励她尽快地跑到终点。”

奥森的南园北园也总能看到两人的身影。严军因为两次进入“奥森100+”封神榜而被称为“疯神”,他本人谦虚地表示:“完赛奥森100,只能称为疯,神还算不上。”

所谓的“奥森100+”曾经是北京跑圈一年一度的盛事,指的是参赛者需绕奥森的南园和北园跑10圈,一共107公里,比赛时间从早8点持续到晚8点。2017年的比赛中,严军以9小时13分07秒的成绩位列总排名第6位。

今年的白银越野赛,因为刘芸要待在家里照顾老人,再加上腿伤,就只有丈夫严军一人参加。

理工科出身的严军对待事情严谨认真,据北青深一度报道,出行前,严军用A4纸打印了从北京往返黄河石林景区的路线:他需要乘坐两趟火车,再坐3小时的景区大巴。备忘录上还列着60余件生活用品和参赛物品清单,准备好一件,就打一个勾。

比赛当天下午一两点钟时,运动员群中有人反映情况不对,后来发了严军的一段视频,据《中国新闻周刊》和北青深一度报道,刘芸看到视频中丈夫双手裹在银色的保温毯里,右额头上有大片血迹,双眼闭着,眉头紧皱。她当时就意识到情况不好,决定直接飞过来。临行前,她带上了丈夫的医保卡,她想着,丈夫也许要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

4

从重庆出发去白银比赛前,文境答应刚刚领证的丈夫,这是最后一场了,接下来,在举办婚礼前,她不再安排别的比赛,一心一意准备成为新娘。

“只求安全完赛。”比赛前一天,文境在朋友圈和抖音上写。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百公里越野赛,不免兴奋,据北青深一度对文境的室友郭玉婷(化名)的采访,当地天气炎热,她准备穿着短袖、短裤参赛 ,郭玉婷劝她换上了薄的长袖长裤。

气温刚开始骤降时,文境看见了一名下撤的退赛男跑友,她还想,可能是对方穿得太少了,她转头对郭玉婷说,“我们还是一定要完赛的啊。”

接下来,气温继续下降,她们在一块半大的石头后躲了起来,思考退赛的事,由于到下一个站点CP3比回到起点更近,文境决定走到CP3站点再退赛。先室友一步,文境和重庆老乡张维波一起,出发前往CP3站点,在当时,郭玉婷看他们走得挺快,以为他们状态还不错。

之后,郭玉婷前往CP3站点时,碰巧遇到牧羊人的窑洞,从而获救。回到酒店,郭玉婷赶紧去查看张维波和文境的轨迹,发现他们的定位还在距离出发地差不多31公里的地方,一动不动。

后来,人们发现,文境和张维波倒下的地方,距离牧羊人的窑洞只有一公里。

相比别的大神级人物,银行会计文境的跑步生涯才刚刚开始。虽是个“新人”,朋友们都说她成绩提升得很快。有跑友介绍,文境的成绩在重庆女子马拉松跑中能排进前十。

好友说,文境是特意选了个安全系数高的比赛作为她的第一次百公里挑战的,“据说爬升最小”。

文境的朋友大多爱用开朗、爱笑、阳光来形容她,在她的抖音、朋友圈账号里,自2019年开始跑步后,分享的全是关于跑步的故事。

丈夫小吴也是“被她的阳光所吸引”。这位内敛的男性自认在她的带领下变得积极乐观。只是,迷上跑步之后,她几乎把所有休闲时间都用来训练和比赛。据封面新闻报道,为了参加黄河石林越野赛,文境把领证时间从“520”提前到了5月10日,她主动承诺丈夫,之后她会逐步回归家庭,不再频繁参加比赛,她还想生两个孩子。而在这之前,她想抓住最后的自由时光。

文境出发了。到达甘肃,她在朋友圈兴奋地晒出了当地的自然风貌。在一千多公里之外,丈夫默默打算,妻子回来后,他还该补上一场求婚。

5

梁晶原本是这场黄河石林越野赛的热门夺冠选手。今年举办的是第四届,而前三届冠军都是梁晶,可以说,他对赛道已经相对熟悉了。

对许多参赛选手来说,梁晶是圈内“大神”级人物。梁晶从2012年开始参加马拉松比赛。2014年10月,梁晶在济南12小时超级马拉松赛中,以149.51公里夺冠,并打破中国12小时超马纪录。2015年,梁晶辞去工作,成为了职业跑步运动员。他曾多次拿下超级马拉松冠军,也成为了中国12小时超马纪录的保持者。

疫情以来,许多马拉松赛事停摆,作为职业选手的梁晶也受到影响。他跑马拉松的奖金是一家人的生活来源。不过,今年许多赛事得以恢复,在4月份举办的2021江南百英里雪窦山越野赛中,梁晶以18小时24分23秒的成绩获得男子168公里组冠军,并打破了赛会记录。

在雪窦山的这场越野赛中,一位无锡跑友问夺冠后的梁晶,身体状况是否还好?梁晶要他别担心,说自己是耐力型选手,但江南百英里确实太热了。跑友问,温度那么高,你能不能跑慢一点,或选择一些其他的赛事?

梁晶讲,你也知道,我小孩就只有三岁(虚岁),我也没别的本事,就只能跑,我总要给孩子挣点奶粉钱。

此次黄河石林越野赛的前一天晚上,参加21公里赛程的何富军和梁晶、曹朋飞等朋友一起吃了饭,大家相谈甚欢。“梁晶是耐力型的天赋型选手,他那种韧性已经超出了我们正常人。”何富军说,“梁晶在国内跑一百公里,我觉得他属于第一人了,没有人能跑过他。因为他已经把这种一百公里当作我们平时训练的三四十公里来对待了。”

梁晶爱用抖音,比赛当天早上七点多还发了条抖音。视频中,梁晶喝了小米粥,吃了三个鸡蛋。上午9点,比赛开始,比赛分为100公里、21公里(马拉松半程)和健康跑。何富军参加的是21公里赛,他跑了第一名,用时1小时26分。“刚好是半程(21公里)颁完奖的时候,就差不多下雨了。那会儿大概是11点多吧。”天气开始恶化,何富军焦急地等待100公里的赛程进展,直到等来了噩耗。

据《人物》杂志报道,梁晶和曹朋飞都生活在合肥,赛前住在一间房,比赛当天,他们的GPS轨迹高度重合,被发现时,梁晶、曹朋飞、黄印斌的遗体离得很近。

6

34的黄关军的特长是跑步。


他出生在四川绵阳北川县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在一岁半时,黄关军因为医疗事故成为了聋哑残障人。


“我想成绩好,我想读大学,可老师讲的我什么都听不懂,每天晚上自己哭。”在2014年的一次采访中,他在本子上写给记者看。自初二辍学后,黄关军去过很多地方打过零工,当服务员、送外卖,还学过刺绣。这也可作为聋哑残障人士就业之难的一个注脚。


不过,黄关军发现命运向他开启了一扇窗,就是跑步。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参加田径马拉松比赛上。据谷雨实验室报道,黄关军常在各种马拉松比赛中斩获名次,一场比赛能有几千到上万元的奖金,这对他来说是重要的收入来源。“他是以奖金为生的。”黄关军的好友、马拉松运动员魏静表示。


在2014年,北川电视台采访黄关军的由头也是一场马拉松比赛。在约两万人参赛的西昌邛海湿地国际马拉松公开赛中,黄关军作为参赛的唯一残障人士,排名第47,而在来自四川绵阳的40多名参赛选手当中,黄关军排名第2。


当时,27岁的黄关军在北川新县城残疾人康复中心工作,他的QQ网名叫“寂寞一个人”,签名叫“寂寞跑步”。来采访的记者在纸上问他,“和爸爸和妈妈平时交流多么?”。他用笔在“爸爸”下画一条线,写“没有”,在“妈妈”下画一条线,写“少”。记者问,那和妹妹呢?他写下,“少”。


孤独的他在不断训练和奔跑。2018年,他在全国残疾人田径锦标赛上获得10000米项目的冠军。2019年,他在天津举行的全国第十届残运会暨第七届特奥会田径马拉松比赛中,夺得男子全程马拉松听力障碍组冠军。


在甘肃白银的黄河石林山地越野赛中,黄关军的号码是M182。他交了1000元的报名费,还特意为这场百公里越野赛买了一双新运动鞋。对日常节俭的他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为了这场比赛,他刻苦训练,也提前到场地踩了线路——对于一名职业跑者来说,顺利完成行程似乎并不困难。


据《三联生活周刊》报道,幸存者张小涛回忆,出发20公里后,他超过了黄关军,但他并不知道对方是听障人士,他与黄关军打招呼时,黄关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意思是听不见。再接下来,张小涛在山上昏迷,后来被放羊的大叔救回了窑洞。而黄关军再被人发现时,已经去世了。

跑步是他从小以来的爱好,一项孤独又安静、专注的运动,他小时候就爱在村子里跑步。当他长大后,也因为马拉松比赛和跑步训练,他曾收获了奖牌奖金,还有同样热爱跑步的伙伴们。如今,他离开他们了。

7

刘扶生是甘肃岷县二中的体育老师,还有两个月就要退休了,他却觉得自己闲不下来。

岷县历来有“陇上旱码头”称号,南北派的武术都在此扎根,这里的人们也极富体育热情。作为岷县阳光跑团的团长,刘扶生常常带着跑友们外出参赛。2016年,他参加兰州国际马拉松赛,把岷县的参赛者组织起来,之后成为岷县官方跑团。

今年是岷县阳光跑团成立的第五年。起初,由于只有学校配备了比较标准的塑胶操场,团里95%以上的成员都是当地老师,如今成员里经商的、从政的,各行各业都有。

跑友表示,“刘老师能高度团结所有人,非常有包容心,队伍里的新人老人都能被他关照到。”与跑团密切接触的一位当地记者点评,“没有刘老师,我们岷县的田径体育事业就不会有重新燃起的希望。”2019年6月,岷县阳光跑团的30名队员集体参与第29届兰马,成为定西市马拉松成绩最好、参赛人数最多的县级市。

跑遍陕甘川的马拉松赛后,刘扶生决定慢下来,“再跑个百公里的长距离,我的跑步生涯就圆满了。”于是他来到了白银。

他原计划,白银越野赛之后,去一些没去过的城市,跑步的同时也看看风景。

此次比赛,岷县一共有三位跑者参加,小李是唯一幸存者。回到宾馆后,他立马在跑团群里通知了大家刘老师失联的消息,群友们都很紧张,不断打探消息并一直给刘扶生打电话,打着打着,或许是因为电量耗尽,那个大家都熟悉的号码显示已关机了。

刘扶生的头发白得比较早,赛道上的观众常常喜欢叫他爷爷,但其实他并不算老。刘扶生有两儿一女,女儿已经出嫁,小儿子刚在兰州上大学,假期里,他会在爸爸跑比赛的时候,骑着自行车跟在旁边保驾护航。

在以往各种跑步活动中,作为团长的刘扶生总要做跑在最前面扛旗的人,可惜送别仪式上,那面跑团的大旗只能由副团长扛起了。

8

许聪华第一次跑马拉松是在2017年的春天,郑开国际马拉松赛,他花了四个多小时跑完了全程。那年他38岁。


许聪华开始跑马拉松的时候,身体已经过了跑马的巅峰期。参加比赛,他不追求名利,是彻底的、真心的热爱。他从2019年开始参加江南百公里越野赛,组别是168公里。第一次,他跑到20多公里,因伤退赛,第二次,也是因为受伤退赛,直到今年,他终于完成了他的首个“168”,花了36小时。


每年,许聪华要参加10多场越野赛。他身高一米八,体重160斤左右,有八块明显的腹肌。他的身体一直非常棒。每天早晨五点,他就起床跑步,最多时一个月跑了700多公里。他喜欢在家旁边的体育场跑,出事后,很多邻居说,这不就是在体育场跑步的华子吗?


他跑马拉松最好的成绩是3小时07分,在西安。第二天,他就去了济南参加12小时耐力赛,跑了70多公里。


他本是抱着轻松完赛的态度来白银参加越野赛的。这是个难度不大的比赛,而且完赛后有补助,他想体验一下。他预计16小时就可以完成赛事。


许聪华的妹妹说,哥哥孝顺父母,但特别不爱说话,很少和家人诉说心事。年近七十的母亲担心他,不想他去跑步,打电话问他在哪儿,他说,您放心,我哪儿也没去!他总是瞒着家人参加比赛。


许聪华是河南许昌市长葛人,在家里,他排行老二,有一个大哥一个妹妹。他的妻子是一名护士,两人育有一个女儿。


许聪华在长葛开了一家健身工作室,他是长葛马拉松协会的会长,是当地跑马界的名人,还上过《许昌日报》。前几年,许聪华投资失败,过得并不快乐,跑步成为他的出口。他曾对跑友说:“如果有一天倒在自己喜欢的赛道上,此生无憾。”


9

白银越野赛比赛的前一天,5月21日,是黄睿的40岁生日。

他是一个自律而强悍的男人。每天早上六点,他准时起床跑步,五公里到十公里,下班后,他会陪孩子玩儿,晚上十点,准时睡觉,在不去跑马拉松的日子里,他的节奏始终如一。

跑步需要减重,健身需要增肌。在妻子眼里,即使再困难的平衡,他依然可以把握得很好。

黄睿从2009年开始跑马拉松,参加了88场马拉松比赛、7场百公里越野跑比赛。他以前不喜欢跑步,会抽烟。结婚后,考虑到未来孩子的健康,他决定戒烟。为了锻炼意志力,开始跑步。他是昆明高原铁人三项俱乐部的成员,跑友评价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在跑马界,他的外号是“双龙”。

他和妻子育有两个儿子,一个9岁,一个6岁。家里还养了一条史宾格犬,叫Luckly。

黄睿认为,孩子身体健康比读书更重要,便经常带着两个孩子去参加户外运动,孩子三岁的时候,就跟着爸爸学会了骑自行车。在学校里,两个孩子的体能也名列前茅。他很少跟妻子聊自己工作上的事,更多时候,他会倾听妻子的问题,出出主意。

在孩子和妻子眼里,黄睿都是榜样。他是威严的父亲,体贴的丈夫。

黄睿对孩子要求严格,有时候他出去比赛,孩子们会有些窃喜。“终于没人管他们了。”但是他们俩还是希望爸爸回来带他们去玩儿的,黄睿的妻子说。

朋友在悼词中说,他是一个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他一生热爱运动。

10

赛依提是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合奇县人,柯尔克孜族,2018野行巴楚·红海胡杨超级马拉松赛男子组马拉松冠军。今年26岁。

赛依提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2018年,赛依提从新疆工程学院自动化专业本科毕业。他生前是新疆昌吉州某消防队消防员,在很多消防队举办的团体或个人比赛中,他常常名列前茅。

赛依提从小在山上放羊,那时候便爱上了跑步,后来上了大学进行了专业训练,开始正式参加各类比赛。

在朋友眼中,他是个很能吃苦的人,性格腼腆,脸上常常挂着纯真的笑容。他不太爱说话,但是会很多种语言,除了柯尔克孜语,还会说维语,哈萨克语,汉语也说得很好,只是带一点口音。按原本的计划,今年秋天,赛依提就要结婚了,在他遇难前,婚房才装修好不久。

赛依提报名了六月在喀纳斯举办的比赛,事实上,他参加白银的越野赛就是为了以赛代练。他已经跑了两届黄河石林越野赛,没太多要赢的概念,也不是为了奖金,只是想为六月的比赛做准备。

他始终有成为优秀运动员的梦想。2017年10月29号,赛依提发了条朋友圈,他写道:“只要勇敢地面对一切,只要努力,总有一天能找到另外一个你。”

11

两个月前,包银孝刚和未婚妻订婚,作为三代独子,对于他的突然离世,家里觉得“天都塌了”。

包父包母呆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不吃也不喝,只说这事把自己的心揪走了。

与众多跑步“大神”相比,包银孝算是新人选手,但尽管2019年才尝试比赛,他就已经能在西安全程马拉松跑出3小时零几分的成绩。“这对于业余选手而言是一个很精英的速度了。”跑友说。

“极限速度和超长距离是我的追求”,这是包银孝的抖音签名。今年,包银孝满怀期待地报名了兰马,还撂下狠话“若中签,誓破三”,但他一直没有接到中签的消息。

以为自己中签无望,包银孝随之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备战这次白银越野赛中。面对人生的首次百公里越野,包银孝提前半年多就开始备赛了。

他的家乡甘肃岷县,地处青藏高原东麓与西秦岭陇南山地接壤区,到了冬天,县城东边的东山顶上,最低气温能达到零下二十多度。全县下暴雪的日子里,包银孝仍能一个人在户外跑上近六小时。

有次包银孝清晨在山路上碰到一条蛇,他捡了根手边的木棍去拨,结果发现“蛇都还没睡醒”,他兴致勃勃地把这事发在了自己的抖音上。为了练体能,包银孝还骑行往返岷县与官鹅沟160公里。

“跑他个天昏地暗。”这是包银孝用过极长时间的一个微信名,他也确实这么做的。

终于到了要参赛的日子,他在出发前给未婚妻留言,“今天注定艰难”。在这次参赛的队伍里,同在实力最强的第一集团的,还有他的岷县老乡刘扶生。两人的身份曾经是体育老师和学生,现如今变成了并肩的跑友,却遗憾地双双遇难,微信运动里的步数分别定格在了33586和33213。

在参加白银越野赛的前夕,包银孝终于接到了兰马中签的消息,但他为兰马立下的破三誓言难以兑现,为未婚妻许诺的未来也随之消失了。

12

白银越野赛是张维波参加的第一个百公里越野跑。张维波是家中独子,初中毕业后便去广东打工,后来回重庆工作。张维波曾经在电子厂工作过,也当过服务员和保安,很多工作他都干不长,觉得又累又没意思。意外的是,他却爱上了马拉松,这项大部分人眼里又累又无趣的运动。

生前,他在一家摩托车店做销售员,每月工资只有4000元左右。他日常开销很少,却舍得花钱买两万多的越野赛装备。参加重庆周边赛事时,他常常骑摩托车过去,省下交通和住宿费。

张维波从小就喜欢运动。20多岁时,他曾有过两次全程骑行318国道的经历。平时,他常常在个人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健身和参赛的日常,他会在赛前制定周密的训练计划,有时间也会去钓鱼。

他性格内敛,和家人交流不多,五年前,老父亲张瑞春贷款给张维波买了套二手房,一心盼着他娶妻生子,安生过日子,不要在外奔波。张维波每次都跟父亲说,他就是喜欢跑步。父亲会唠叨他,但他从不反驳。

如今,老父亲张瑞春和妻子背着40多万的债务,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在哪里。

13

30日清晨七点五十分,在兰州中川国际机场,陆正义的女儿小鹿(化名)掏出手机发了一条微博:爸爸,我带你回家了。我们暖暖和和地回家,不再受冻。


一周前,小鹿几经辗转在殡仪馆里见到了遇难的父亲。在“全现在”的一篇自述里,她曾向记者描述当时的场景,父亲穿着短袖短裤,手上裹着平时跑步用的毛巾,腿上绑着手机,“手臂上有青的、有紫的,也有伤口。”小鹿注意到,父亲的手是紧握着的,她猜想,可能他太冷了。


后来她在ID为“爸爸我来给你暖手了”的微博上再次感慨,“在平地需要穿军大衣,那爸爸和那些遇难者们当时在山上时该有多冷啊,该有多冷啊!多冷啊!”


在她的回忆里,父亲是温暖的。跑步训练的路上,看到年迈的老人在路边摆摊,父亲会把那些蔬菜水果买下来,只为了让他们早点回家;父亲爱干净,总把她的钢琴擦得亮堂堂,一点灰尘也没有;父亲有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想等着女儿结婚那天全家人一起开……在赶往白银事故现场的飞机上,小鹿写下长长的文字,字里行间全是父女二十年间相处的温柔细节,但写着写着总是被更强烈的痛感所打断,她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拿走我的一样东西吧,去换爸爸回来”。


小鹿说,父亲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四五年前开始跑马拉松,每天早上都要跑上两小时。几天前,家人们整理了这些年陆正义获得的大大小小的奖牌和证书,按照年份依次排开,2017年的奖牌已经生锈,2020年的奖牌依旧崭新,这都是他努力过的痕迹。


陆正义曾对女儿说,身体好才不会是她的负担,才能做女儿坚强的后盾。他也经常嘱咐女儿少点外卖和奶茶,要健康生活,有了男朋友要带回家给他看一看,帮她把把关。但现在,小鹿再也听不到这些“絮叨”了。


小鹿的母亲有心脏病和糖尿病,噩耗传来后,00后的小鹿不得不肩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直面了最残忍的生活考验。


飞行了两个小时后,飞机落在贵阳龙洞堡机场。临近中午,小鹿在微博上贴出比赛前父亲开心的留影,她写下,“这就是M160,英雄陆正义,我最亲爱的爸爸,我们终于回家了。”


14

前往白银参加越野赛的前一个周末,吴攀荣在河南济源、广东韶关分别参加了中国山地马拉松系列赛和丹霞100跑山赛,他在抖音里说,“这个周末比赛强度有点大,下周,人生首100黄河石林,加油!”

这次白银的比赛是他的首个百公里越野赛,但举办地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十年前,他就已经在白银的工地打过工,那时他还未与跑步结缘;十年后,他成为深圳跑圈中的大神级人物,于今年四月在无锡跑出个人全马PB2小时29分45秒的好成绩。

一周内从原始森林到石林戈壁,吴攀荣说白银是“熟悉又陌生”。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吴攀荣的好友在微信上问他情况,为他加油,他回复说准备好了。细心的朋友发现,他比赛服的号码簿扣子扣反了,跟他打趣“精英跑者要注意形象”。为了给他鼓劲,朋友表示,“安全完赛回到深圳,我隔空给你点外卖小龙虾。”吴攀荣回复了一个小狗点头的表情包,看起来心情不错。

5月22日当天,吴攀荣大部分时候和跑友张小涛一起跑。据张小涛事后的自述,“到达半山腰之后他(吴攀荣)开始全身发抖,说话都开始哆嗦,我看他状态也不好,就用胳膊挽着他一起。后来的记忆我也有点模糊,可能是风太大了路太滑了,我们没有办法一起搀着走,因为搀着走我们都要摔倒,慢慢分开了。”

雷雨天同样席卷了吴攀荣的老家,贵州铜仁。

据安徽网报道,吴攀荣的父亲吴满坝由于恶劣天气,手机信号受到影响,并未接到从甘肃打来的电话。但之后从儿媳妇语焉不详的讲述里,吴满坝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为了尽快赶到白银,吴满坝高铁转飞机再乘车,全程1500多公里,终于在殡仪馆看到了儿子。

吴攀荣1989年出生,初中毕业后外出打工。他在抖音主页写道,“2015年11月开始跑步,始于热爱,忠于坚持。梦想,是你狂奔在风雨交加夜里的一盏明灯,是你孤立无援时的一句温心慰问,更是你心力交瘁,累到全身无力后,都舍不得放弃的一种坚持。”据新浪体育报道,吴攀荣在深圳龙华的工厂工作时,为了不耽误上班,他常常四五点晨跑,有时甚至凌晨两点跑。

跑友说,吴攀荣不仅马拉松成绩好,登高、爬山、爬楼比赛的成绩更好,同时还非常谦虚。2016年清远马拉松,吴攀荣成绩是3小时42分38秒,之后他定下了“一年内跑进3小时”的计划,该年12月的深圳马拉松中,吴攀荣以2小时50分03秒的成绩完成了目标,并和“东林苑飞虎队”队友一起夺得团体冠军。

每次跑步,吴攀荣都会将路线图、数据截图制作成短视频发上抖音,为自己打气。白银越野赛中,吴攀荣在一处补给点喝水时回头的影像被记录下来,跑友们感叹,“如果不继续前行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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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在一个分享会上,黄印斌聊起自己遇到的最大困难——有一年张掖50公里越野跑,跑到一半,腿抽筋了,“特别痛苦,以后打死我也不会跑越野了。”

可张掖之后,他参加了一个又一个越野赛,并获得一个接一个冠军:2018年大宁国际越野跑50公里冠军、2019年喜马拉雅极限越野跑50公里冠军、2019年莫干山TNF国际越野跑50公里冠军……拿下的金牌连起来能在青海家里挂成一道彩虹。

在好友吉正权看来,跑步那是因为黄印斌“没有选择”,他需要靠跑步挣钱。

因为家境贫寒,黄印斌早早辍学,15岁就跟着父亲到海西州工地打工,搬砖头,卸水泥。小脸瘦得让人看得心酸,老板不忍心,让他帮厨,“硬是一个人扛起了六十个人的一日三餐,和面做馍,挑水洗菜。”舅舅说。没事时他喜欢跑步,偶然被教练相中,进入体校。

2016年,黄印斌已经23岁了,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大学毕业的年龄,可黄印斌凭借跑步才刚踏入西安体育学院校门,上大一。

贫寒、淳朴的生活依然刻在骨子里,去吃一顿人均50、60元的自助火锅,黄印斌会感慨,还没来过这么高档的地方。即使后来因比赛而获得收入,可外出比赛时,吉正权记得,黄印斌“有80元的房间就不住100的,有50的就不住80的”。比赛的奖金,他总会寄回家。

黄印斌的训练强度和勤奋远超常人。他从不定闹钟,即使前晚睡得再晚,可第二天凌晨4点,天未亮,他就一个人进学院附近的秦岭训练。中长跑训练枯燥无味,可大一整整一年,黄印斌几乎从未断过。

这样的勤奋模式沿袭到2021年5月。翻看黄印斌的微博,他一直在奔跑,在操场、湖边、山野,即使在城市里,他也会绕着几个建筑一圈圈跑着,运动轨迹不断重合、加深。

他不是没想过找份稳定的工作,他和好友、家里人说,跑完今年,找份稳定的工作就算了,很快也要和女朋友结婚。

可在5月22日这天,一切戛然而止。

在白银,黄印斌舅舅说,黄印斌母亲已经两天两夜不吃不喝起不来了。他们都是淳朴的农民,没有遇过这样的事情。他们想知道,人是怎么没的?他们想带黄印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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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丽已经是第四次来参加黄河石林赛事了。首届黄河石林马拉松,她是女子组冠军。这位被甘肃跑友称为女跑神的选手,训练生涯并不算长。她从36岁才开始跑步,随即在勤奋下取得好成绩。2021年“关山草原杯”陕西宝鸡·陇县半程马拉松赛,她取得女子组冠军,2021年,西安马拉松,她拿下女子组第三名。

胡丽很瘦,四肢颀长,朋友说她跑起来像轻快的小鹿。一个月前,这只小鹿还在陕西一场半程马拉松比赛中拿到女子组冠军,拿到奖后接受采访,她笑着说,“明年还要来比赛!”

胡丽是这次赛事女子组夺冠的热门选手,许多女选手都紧盯着她。根据公众号“流落南方”对选手李百慧的采访,李在大爬升的时候追上了胡丽,她看到“很瘦很瘦的”胡丽被大风吹的站立不稳,手脚并用地在上坡。当时,尚未意识到危险的李百慧只感觉“更有激情了”,超过了胡丽她就是女子第二了。

最后见到胡丽的人是刘喜兵。据选手何富军说,有一位跑友去医院探望住院中的刘喜兵,刘喜兵透露,胡丽在感觉自己可能要出事的时候,给他留了遗言,安排了自己想被安葬的地方。但具体是哪里,听跑友转述的何富军也想不起来了。

胡丽以前是自由职业者,开启跑步生涯后,便不再工作,全身心投入在跑步中。朋友说,她训练非常刻苦,力量训练、长距离、爬坡交替进行,一周只休息一天。

这次来白银处理善后,胡丽家中只来了她的弟弟。跑友们这才知道,胡丽的母亲早已离世,一个哥哥也不在了。胡丽遇难的消息,弟弟至今瞒着家中71岁的老父亲。有跑友想到,共同比赛十几二十次,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伴侣或亲人到比赛现场支持过。“她很独立吧。”跑友形容。许多跑友至今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结婚,他们看到的她在朋友圈所展现出来的生活,也只跟跑步有关。

胡丽的跑步宣言是,她要用奔跑的方式,让自己“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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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封面新闻》报道,吴新明的朋友圈记录了他近年来的奔跑之路:2020年11月29日,重庆璧山半程马拉松赛事,吴新明以1小时28分的成绩,排名第114位;2021年4月3日,重庆市第六届运动会马拉松,这是中国田径协会的A1级赛事,吴新明跑完全马,以3小时10分的成绩排名第80位,在40至49岁年龄段选手中位列20。

年轻时,吴新明就到了重庆永川工作,在当地安家,有一双儿女,儿子尚未成家,小女儿也才14岁,妻子没有上班,全家就靠吴新明一个人支撑。在家中排行老大的吴新明,诚实正直,是弟兄们心目中的榜样。“他自己家境一般,但赡养父母、照顾兄弟一样也不落下,父母的生日或重要节假日,他都要回来看看。”弟媳张女士哽咽着回忆。

5月23日清晨5点,张女士从侄儿的来电里,听闻大哥遇难的噩耗。“我们不敢哭出声,生怕父母知道了。当时多么希望这是一条假消息。”张女士说。上午8点,消息确认后,吴新明73岁的老父亲当场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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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岁的李全旺,瘦高、平头,在新疆当石油工人,跑步有7、8年了。妻子林方(化名)反对过,“觉得对膝盖不好”,可是丈夫说,“我别的爱好都没有,抽烟喝酒都没有,我就喜欢跑步,”林方害怕若失去爱好,丈夫变得沉闷,也就不唠叨了,“我也不可能把他唯一的爱好给压下去吧。”

于是每天下班,李全旺绕着市里的飞机场、火车站、后山跑,疆内的比赛都参加,“不是说奔着钱去,他就是喜欢,安全完赛就可以。”

此次去黄河石林的比赛,林方最初是不愿意的,“那么远,也不了解疆外的情况。”可报名时间快截止时,李全旺再次提起想参赛,耐不住他多次磨,“想着唯一的爱好,没办法”,林方这才同意。

不难想象李全旺有多想参加这次比赛。他刻意调了24小时的班,临出发时,恰逢克拉玛依刮大风,飞机取消。他改买了火车票,坐到乌鲁木齐再转兰州、到白银。

他时时报备自己的行程,可从22号晚开始,林方再也联系不上丈夫。她没多想,“没电、还在跑、等一等”。第二天早上9点,新疆的天刚亮,林方让儿子给爸爸打电话,可手机一开,就看到新闻,黄河石林越野赛事故。儿子转问妈妈,林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呼啦呼啦眼泪就开始掉”。

12岁的儿子坚信爸爸不会出事,因为爸爸以前也带他绕着赛里木湖跑过,他安慰妈妈,“不会,我爸经常跑的。”

林方先到白银,确认李全旺遇难后,由大伯带着儿子第二批到白银。事前怕孩子害怕,林方只是告诉他爸爸受伤了,在医院。到了白银,当老师的大妈先给孩子铺垫开导,最后告诉他,爸爸走了。

儿子并没有嚎啕大哭,而是“噎着哭”。后来他和林方说,“妈妈,以后就我们两个了,(我)好好听话,好好上学。”

12岁的孩子,“一夜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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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航离世后,朋友们为他搭建了一个纪念网页。有跑友留言缅怀:"第一眼见你觉得你冷冷的,酷酷的,让人不可靠近。走路飞快,我们连你的背影都看不到。直到后来一起走七藏沟,我们才发现你是个内心很暖的大男孩,你说话风趣又不失格。"

跑友们的共同回忆,还原了这个外冷内热的男人一次次的征途:西北沙漠里的篝火KTV,途经敦煌、瓜州、嘉峪关、兰州、西安的卧铺夜车,大漠中壮丽的日出与银河……如今,在所有同行者的心中,他略带害羞的笑脸已与这浪漫的天地永远共存了。

王晓航不仅参加越野,也喜欢徒步,大家在路上的时候会提起,等到跑不动了,就找个休闲的地方,一起喝喝小酒,聊聊过往。"我多希望还能像最后一次见你时,你从我身边跑过,我喊你一声小翼(王晓航网名),你回头冲我笑一笑。"一位跑友说。

有同学晒出了MBA班上的合影,很多同学们回忆起他来,总能想到他的害羞与好脾气。"我们(班)每一个人都代晓航好好地吃,好好地休息,好好地爱人,好好地活着。"

20

在姐夫的印象里,马化春平时话很少,但跟小孩儿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成了孩子王。马化春曾在兰州当地一个乡村小学做过五年数学老师,乡村小学条件艰苦,一个班只有十几个学生,老师们平时住校得自己做饭,冬天没有统一供暖,还要生炉子取暖。马化春说,如果一个班有五六十个小孩,老师顾不上所有人,现在我班里就十几个娃娃,我有足够的精力把他们每一个都带好。

周末学生放假,马化春在学校值班,姐夫去看望他,发现他没在宿舍,反而在学校后面的林子里,身旁还围了五六个小孩。这些娃娃周末还跑来学校,就是专门来找马老师玩的。

马化春三年前开始跑马拉松,每天早上越过大通河,跨省到属于青海的民和县跑个来回,每天他都是家人微信运动里的步数冠军。他的大儿子今年三岁多,跟着他练瑜伽,现在已经会站在床上蹭蹭地翻空翻,手不着地。

2019年下半年,马化春通过了大学生村官考试,接任红古区上海石村村书记工作,刚刚上任就遇到了2020年初疫情爆发。他主动向组织部打电话申请值班,去年整个春天几乎不着家,每天在村口各个防控点、各条道路巡视检查,有时晚上回到家里匆匆忙忙吃一顿饭,一通电话打来,他又赶回村上开会去了,深夜十一点多才到家是经常的事。疫情以来,上海石村没有出现过一例病例。

对于马化春这些年来参加的比赛,家人并没有太过关注。据姐夫介绍,马化春的妻子为了照顾孩子,这几年一直在做临时性的支教,现在大儿子已经上幼儿园,小儿子下个月就过一岁生日了,她打算考个编制,争取一份稳定的工作。埋头复习的过程中,她听说丈夫要去白银参赛,还以为只是去跑个半程马拉松。22号上午,马化春在白银踏上越野赛道,妻子在兰州步入考场,如果没有意外发生,这一天本可以是两人双双取得佳绩的好日子。

下午1点58分,妻子觉得半马差不多该跑完了,开始给他打电话,一直打到晚上7点12分,7通电话都无人接听。家人在担忧中仍抱有侥幸,或许是手机被他跑丢了?或许是因为下雨,手机进了水?

转天上午八点,手机铃声在期待中终于响起,传来的却是噩耗。23日下午,一家人赶到白银。姐夫看着马化春三岁的大儿子,有泪流不出来,他跟孩子说,“给爸爸烧纸吧。”孩子懵懵懂懂地也跟着学舌,“给爸爸烧纸,给爸爸多多烧纸,爸爸会给我买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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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岁的段继红曾连续两年作为百公里越野跑的急救跑者。

2020年10月2日,乌蒙山超级越野赛100公里赛道上,早上9时,他随运动员从起点出发,3日清早抵达终点。整个赛程里,段继红为多名手臂摔伤、腿部抽筋、胃部不适的参赛队员提供了帮助,还对途中布标被破坏、布局不合理的地方做了处理。

今年5月初,也就是遇难的十几天前,他再次出现在乌蒙山超级越野赛,南方天气炎热,部分运动员出现中暑状态,水分盐分流失又致腿脚抽筋,还有人在云贵高原上产生了高反,段继红前前后后观察过问了20多名运动员。

他在朋友圈记录下这些急救过程,言语间为志愿服务感到骄傲,表示“自己也很有收获”。但女儿段段(化名)如今看到这些却更加难过了,“我相信爸爸有一定的自救能力。为什么会是他?!”她在微博记录,5月22日晚上10点半,父亲还曾拨打110电话,通话时间46秒。“不敢想象他一个人是怎么度过那艰难的9个多小时,他好冷啊,好冷啊。他一定是去救人了,他有百公里急救跑的经验,他都顾不上自己套上护膝。”

5月24日早晨,她见到了父亲,“他好像只是睡着了,和妈妈怎么喊都喊不应他”。段段回忆,父亲是个很孝顺的人,每次跑步比赛回来都会和奶奶通话一个多小时。可如今奶奶等不到这通报平安的电话了。她今年85岁了,一直身体不好,全家至今瞒着她。

在外甥女的回忆里,舅舅是一个有雷锋精神的人,低调又努力,一生都在奋斗,50多岁了每天仍坚持学习,平时特别喜欢马拉松运动。她是全家除了85岁的老人之外,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我没有反应过来,恍恍惚惚,这么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离开我们?”

翻阅段段的微博,能看到普通又幸福的一家三口在过去十年间的细碎生活。妈妈过生日时,不在家的爸爸会打来电话,“可怜兮兮地说今晚的生日也要算上他的一份”;出差时,爸爸会带回一个小礼物,一学期下来,小物件铺满了桌面。

在段段的描述里,他们的相处就像朋友一样,父亲会给她写明信片,在儿童节发QQ祝她节日快乐,女孩晒出截图,“爸爸真是可爱”……再之后,社交网络记录了一个女孩工作、恋爱、从家庭一步步走入更大的世界。

就在不久前,段段开始筹备婚礼,但梦想中的那一天,再也没有父亲可以牵着她的手走进礼堂了。

在那条寄托着热爱、荣誉和生计的赛道上,他们跑向了生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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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人答一波。

作为本地人,不看新闻,我是不知道有这个马拉松比赛的,我家人都不知道,大多数的朋友们也表示不知道,而且已经几年了。若是为了宣传,本地都没有好好做,花那么多人力物力,结果大概也就马拉松那个圈子里宣传了。

再看这个承办公司,有这个经营范围,但是资质咱不懂,它有吗?如果没有,何以连续四届承办?如果有,资质标准达到了没有?谁审批的?根据什么批准的?这个审批制度要不要反思纠错?或者说先付法律责任?竞标流程合法吗?要调查吗?

再看体育总局,这么大的事故,死伤人数创纪录,过了多少时间才开会,这就有点慢节奏了。

当年车范根离开中国的时候说:胳膊上长了疮,不是把疮挖出来,而且把袖子拉下来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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