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共享单车、共享充电宝，下一阶段还有什么可以共享？ 第1页

当感情像单车那样可以共享

1

“叮咚。”

“来了。”老李颤颤巍巍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抬眼，一个火红的小肉团儿就钻进他怀里。

“爷爷！想我没？”

“小悠！你这小调皮可把爷爷想死了！”老李乐呵呵把男孩儿抱起。

“爸，您可看着点腰。”青年男人一手提着箱水果，一手拎着瓶酒。

老李扫了一眼，点点头：“好酒！正好配我今个儿做的菜。”

“不是说好我来的吗？”女人轻轻道，“您就好好歇着吧。”

老李把孩子转了两圈才放到地上：“老不做，这手艺就生疏了，那臭小子又不肯学。”

男人只是笑：“儿媳妇得您真传也是一样。”

老李瞪他一眼：“就非得女人做菜啊？没这道理！我都没你这么封建！”

“就是，您老说他两句。”女人嗔道，“在家啥事也不做，老爷似的。”

“他妈把他惯坏了。”老李摇头。

男人表情一凝，接着继续淡淡笑。

女人岔了话题：“小悠这次画画得奖了！来，快给爷爷看看！”

男孩儿把小脸蛋高高扬起，手上的画举得更高：“看！”

老李拿出鉴定唐伯虎真迹的劲儿仔细欣赏，只见四边形的五彩太阳下，飘着四个多面体，中间小小一团火苗大概是小悠，左边眼睛比脸大的是爸爸，右边血盆大口的是妈妈，还有一个胡子像蒲扇的估计是老李自己了。

画的题目叫《幸福一家》。

“好！”老李拍腿赞叹，“咱家还出了个毕加索啊！”

“我是齐白石！”男孩儿抗议。

“还挺爱国。”老李皱眉苦笑。

爷孙俩说笑一阵，就到了开饭时间。老李一边喝酒，一边跟儿子吹嘘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男人偶尔抬抬杠，大部分时间是跟他碰杯。女人在旁笑着插几句话，接着又数落儿子挑食。男孩儿耷拉着脸扒饭，趁妈妈不注意，把一把糖塞进老李嘴里，非看着他吃下去不可。

如果不是时针停在了“2”上，任谁也不会否认这是个其乐融融的幸福家庭。

然而当客厅大钟上的布谷鸟叫了两声后，一切都变了。

2

男人的酒瞬间醒了，面无表情地整理领带。女人利落地收拾好一桌碗筷，连小男孩儿都一声不吭卷起那幅画儿。

“……到点了啊？”老李轻轻敲着桌子，把杯中残酒饮尽。

“到点了。”男人领着女人和男孩站在他身前，深深鞠躬，“本次服务结束。我们告辞，烦您好评。”

老李点点头，目送他们走出大门后，打开手机。

屏幕上，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个叫做“共享家庭”的APP，老李登录账号，点开“今日服务”选项，打了个五星。

接着手指一拨，一笔费用就从户头拨了出去。

老李长长吸了口气又吐出，疲惫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

其实，他确实有一个儿子，儿子也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但老伴走后，两个倔脾气的男人是很难处得来的。每一次见面，都以争吵收场。渐渐的，儿子开始疏远。从一月来一次，逐渐变成端午、中秋、春节才会出现。有天，老李说“小畜生不如等清明再来看我吧”，然后，儿子就不来了。

不来就不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呢？老李自觉不是那些个看不到儿孙就丢了魂似的老头老太。他每天五点起床，六点竞走，七点喝茶，上午浇花下午练字，晚上溜达时还能和跳广场舞的六十岁小妹妹打情骂俏，日子过的不要太快活！想想以前，儿子带着儿媳孙子来，自己还得跟接驾似的打扫屋子准备酒菜，这不是贱嘛！

可日子一久，他才发现时间太多也是个挺可怕的事儿。他渐渐喜欢发很久的呆，一遍一遍地翻着以前的老照片。那时他还不是干瘦老头的模样，老伴也依旧很美，儿子还是个有时腼腆有时叛逆的少年。

他与十年、二十年前的家人对视，回忆他们那时的笑声，心里想着，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孤独吧。

3

孤独者的情感是穷孩子的金币，迫切想花出去，又舍不得乱花。于是，他开始联系那些老朋友。可惜，他们大多都没空。

“不巧，要接小孙女放学。”

“别提了，猴崽子把腿给摔破了，得赶紧送医院去！”

“唉，今天我女儿来看我。”

直到有一天，最铁的老哥们刘头儿也这么拒绝他时，老李火了。

“放屁！你女儿在美国三年都没回来！”

“哎……落伍了不是……“老刘头儿也不恼，慢悠悠给他解释了起来。

那是老李第一次知道“共享家庭”这项服务。

这是针对独居老人专门推出的服务。只要缴纳一定费用，并写明要求，就会有人上门变成“亲人”来陪伴。他们都是有过表演经历的专业人士，连扮演孙子孙女的小孩儿都经过培训，担保让用户感受到真实而温暖的亲情。不，不能说真实，因为在现实家庭生活中屡见不鲜的兄弟争家产、婆媳不和睦、女儿没对象、儿子爱赌博等糟心事儿，绝对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共享家庭”中。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费用过高吧。但89%的老人表示，这还是比花在亲生儿女身上的钱少多了、也值多了。

“嘟嘟。”

手机响，老李一看，原来是老刘头儿发来的一张合影。照片里，一名陌生的青年女子和一个洋鬼子紧紧搂着把脸笑成菊花的老刘头儿。

“稀罕。”老李撇撇嘴，回发给他一张今天吃大餐的全家福合照。

4

“前辈！”

李立杰刚准备上车，却被人叫住。

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他看上去三十多岁，后面跟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瘦小女人以及两个小女孩。

“前辈？”李立杰皱眉。

胖男人站定，鞠了个日本人式的90度躬：“你是我们这个社区的明星啊！100%五星好评！请问你是怎么让那些刻薄的老头老太满意的？”

“这个嘛……”李立杰脸上浮出苦笑，“你知不知道我的客户是谁？”

“这倒没有。”男人低下头，粗短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咦？都是一个客户？”

“那个客户，”李立杰轻声说，“是我的亲生父亲。”

“额……哎？”

李立杰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幢居民楼：“母亲去世后，我和父亲关系越来越僵。一次吵架过后，我很久没去看他，后来才知道，他得了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痴呆。”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打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立刻带着老婆孩子去看望他。只可惜……”李立杰说，“那时候，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是……失忆了吗？”胖男人问。

李立杰点头：“我和父亲的关系，其实从小到大都不太好的。我早就习惯了他厌恶的目光、愤怒的目光、嫌弃的目光，但没想到，最让我难受的，竟然是他全然陌生的目光。他是带我来到这世界的男人啊，是他教会了我走路、写字、打球，我再怎么不情愿承认，他都是在我身上留下最多印记的人。然而现在，对他来说，好像从没有过这么个儿子。我，居然成了‘不存在’的人。”

胖男人“哦”了一声，显然已经丧失了兴趣，而李立杰好似没发觉一般，继续讲了下去。

“后来， ‘共享家庭’出现了。我不由想，既然父亲关于我的记忆已经消失了，那我可不可以重新再创造新的记忆呢？于是，我联系到了地区经理，告诉他我的情况，他居然很同情我，破例给了我‘陪伴员’的身份，当然，只能服务一个人。而这个人，在他老朋友的撺掇下，终于肯注册预约了。”

说完，李立杰冲胖男人一笑：“这些信息对你应该没有价值吧？”

胖男人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经理同意你做陪伴员，大概也是想作为宣传手段吧。可你知道吗，对患老年痴呆的人来说，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也许吧。”李立杰很无所谓的样子，“小时候，父亲偶尔会带我去海边玩，我喜欢在沙滩上画画。他总是板着脸，说我在浪费时间，因为海潮一起，这些画就被淹没了。现在想来，我还是在做着一些徒劳无功的事情吧。”

他上了车，又摇下车窗，多说了一句：“有些事，不抓紧时间做，最终都会变成徒劳。”

5

老李站在阳台上，看着汽车驶远，然后走到卫生间，把小悠吃饭时塞给他的糖丸全部倒进马桶冲走。

李立杰第一次以“陪伴员”的身份上门时，他就知道，这些糖丸里装的是缓解老年痴呆的特效药。

然而他并不需要。

儿子认为他得了老年痴呆，只是一个尴尬的误会。

独居了很久之后，儿子才来看他，出于孩子气的倔强，他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儿子：“你哪位？”

那一瞬间，儿子仿佛回到七岁。那年的冬天，养了三年的小黄狗跑出去晒太阳，却被汽车撞飞时，他也是这副表情。

老李心疼之余，竟然也多了一丝痛快。

原来，你还是在乎我这个老东西的。

后来，他用上了共享家庭。本来只是拗不过老刘头权当体验一下，但拉开门后，出现的是儿子一家时，他还是愣住，然而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这大概是这辈子最奇怪的经历了吧，明明是血肉相连的一家人，却又要“装作”是一家人。但正因为大家都以为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终于抛开严父的面具，可以和儿子一边小酌一边闲聊。而儿子，也终于肯卸下骄傲，向他诉说工作上的不如意。他没有嘲笑，也没有故作过来人地提出跟不上时代的建议，而是学会了聆听。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软弱”这种东西，于父子之间并不是负面物质，它是酷暑时洒在路面上的凉水，缓和了坚硬的路面和滚烫的轮胎之间的冲突。

他再次打开APP，将“下次拜访”的时间，定在了下周五。

作者： 捌望月

首发于脑洞故事板公众号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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