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为什么欧亚部分地区的语言,如亚美尼亚语、格鲁吉亚语等,发展到现在既没有被拉丁化,也没有被西里尔化?

回答
欧亚交界语言的独特轨迹:为何亚美尼亚语与格鲁吉亚语未被拉丁化或西里尔化?

在广袤的欧亚大陆上,语言的版图如同气候一样复杂多变。当我们审视亚美尼亚语和格鲁吉亚语这些古老而充满活力的语言时,一个显著的特征便是它们各自独立发展的文字系统,未曾被广泛使用的拉丁字母或西里尔字母所取代。这种现象并非偶然,而是历史、文化、政治和地理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深入探究其背后原因,我们可以发现一条条曲折而坚韧的文化脉络。

历史的洪流与独立的意识:

首先,我们必须认识到,亚美尼亚语和格鲁吉亚语都拥有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它们并非是在某个特定时期突然出现,而是经过数千年的演变,承载着民族的记忆、宗教的传承和文学的辉煌。

亚美尼亚语: 亚美尼亚民族自古以来就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并形成了独特的文化认同。在基督教传入之前,亚美尼亚就有自己的本土信仰和文化传统。公元405年,圣梅斯罗普·马什托茨(Mesrop Mashtots)创造了亚美尼亚字母,这被视为亚美尼亚民族文化独立和主权的象征。在此之前,亚美尼亚语的书写主要依赖希腊语和波斯语的字母系统,而马什托茨的创举,是为了更好地传播基督教,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和发展亚美尼亚语和亚美尼亚文化。一个独立且独特的文字系统,是民族精神独立的重要载体。当其他地区被外来文化(如罗马帝国及其继承者)强势影响时,亚美尼亚早已有了自己的文字,这为抵抗外来语言文字的侵蚀奠定了基础。

格鲁吉亚语: 格鲁吉亚(Kartli)同样拥有漫长的文明史。格鲁吉亚语属于南高加索语系,与周边印欧语系、突厥语系等语言在语言结构上差异很大,这本身就形成了一定的隔阂。格鲁吉亚的文字,格鲁吉亚字母(Mkhedruli),据信在公元3世纪或4世纪就已出现,并在基督教化过程中得到了广泛应用和发展。和亚美尼亚一样,格鲁吉亚的文字也是其文化和宗教传播的有力工具,与东正教的传播紧密相连。一个独特的字母系统,使得格鲁吉亚语能够以最贴切的方式表达其特有的语音和文化内涵。

宗教的力量与文化锚定:

宗教在塑造语言文字发展轨迹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基督教的影响: 亚美尼亚是世界上第一个将基督教定为国教的国家(公元301年)。格鲁吉亚紧随其后,也积极拥抱了基督教。圣经的翻译和教会的建立,都需要用本土语言和文字来完成。亚美尼亚字母和格鲁吉亚字母的出现和发展,恰恰是为了满足基督教传播的需要。当拉丁字母主要与西欧的天主教世界和后来的新教世界联系在一起,而西里尔字母则与东欧、东南欧的东正教世界紧密相连时,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的基督教传统,虽然都属于基督教大家庭,但其历史和地理位置使其更倾向于发展出与各自独立文字相匹配的教会和文化。这种宗教上的独立性,进一步巩固了他们对自身文字的坚持。

东西方文化的十字路口: 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位于东西方文明的交汇点,历史上面临着来自罗马、波斯、阿拉伯、蒙古、奥斯曼、俄国等多种文明的影响。然而,它们并没有完全被任何一种文化吞噬,而是保持了一种独特的“中间地带”文化。这种文化既吸收了来自东西方的养分,又保持了自身的鲜明特色。在语言文字方面,他们既看到了拉丁字母在西方世界的广泛应用,也看到了西里尔字母在邻近的斯拉夫世界的强势地位。但正是这种“既非完全东方,也非完全西方”的定位,以及对自身文化独特性的强烈自豪感,促使他们坚守和发展自己的文字系统,以作为区别于周边强势文化的独特标识。

政治格局的变迁与自主选择:

政治因素在语言文字的流变中同样起着决定性作用。

短暂的帝国统治与文化韧性: 尽管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都曾被强大的帝国统治过,例如拜占庭帝国、波斯帝国、阿拉伯哈里发国、奥斯曼帝国以及后来的俄罗斯帝国,但这些统治并非总是能够彻底改变其文化根基。即使在俄国统治时期,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都被纳入俄国版图,俄语和西里尔字母也曾被推行,但其本土语言和文字的生命力依然顽强。尤其是在民族主义兴起的时代,保留和推广本土语言文字,成为争取民族独立和维护国家主权的重要手段。

民族主义的催化剂: 19世纪和20世纪初,随着欧洲民族主义的浪潮,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都经历了民族觉醒。在此背景下,保护和推广本土语言文字,成为构建和巩固民族认同的核心议题。将独立创造的文字视为民族精神的象征,并将其作为抵御外来文化同化的有力武器,是抵抗拉丁化或西里尔化的重要动因。

苏联时期的复杂性: 进入苏联时期,西里尔字母的推广在苏联境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许多原先使用阿拉伯字母或拉丁字母的语言,都被改写成了西里尔字母。然而,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的情况略有不同。尽管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但它们都保留了自己的独立文字。这可能与它们早期形成的文字基础,以及在苏联内部的特殊地位有关。更重要的是,苏联政府在一定程度上也支持各民族使用自己的语言文字,以达到“各民族文化在内容上社会主义,形式上民族化”的宣传目的。虽然这是一种策略性的支持,但客观上也为亚美尼亚语和格鲁吉亚语的文字保留提供了空间。

文字本身的优越性与适应性:

除了历史、宗教和政治因素,我们也不能忽视亚美尼亚字母和格鲁吉亚字母本身的特点。

语音的精准表达: 亚美尼亚字母和格鲁吉亚字母的设计,在很大程度上能够精准地反映各自语言的语音系统。例如,亚美尼亚语拥有独特的喉音和连续的辅音组合,而格鲁吉亚语也有一套复杂的送气音和紧喉音。它们各自的字母系统,能够以一种非常贴切的方式来记录这些语音,而拉丁字母或西里尔字母在直接套用时,可能需要进行大量的音标符号的变通或发明,才能达到同等的精确度。

文化传承的载体: 它们是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文学、史学、诗歌等文化瑰宝的载体。将这些宝贵的文化遗产用外来字母系统来书写,无异于对其进行“移植”,可能在意义、韵味和文化传承上大打折扣。

总结:

因此,亚美尼亚语和格鲁吉亚语之所以能够抵抗拉丁化和西里尔化,并非是简单的“守旧”或“排外”,而是多种因素交织作用下,民族文化独立性、宗教认同、政治自主性和文字本身优越性共同塑造的结果。它们各自独特的文字系统,是民族历史的见证,是文化传承的根基,也是身份认同的重要符号。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它们以一种不屈不挠的姿态,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语言文字发展之路,展现了人类文化多样性的强大生命力。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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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语言学+苏联史民科,我想尝试用自己理解和维基百科的现学现卖来分享一些想法。


稍微对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有点了解的都知道,这两个民族(国家)深受希腊(以及后来的东罗马)文化影响,同时也很早就接受了基督教作国教。跟罗马帝国及其影响范围类似,早期基督教传教活动都是用希腊语、阿拉姆语等语言开展的,后来都逐渐改用当地语言。但是,跟拉丁语或者希腊语相比,亚美尼亚语和格鲁吉亚语的音韵相当复杂(公元2世纪的一位语法学家记载,一名来自高加索伊比利亚地区的信使向罗马皇帝奥勒留报信,用的是“无法理解的话语”),难以用当时盛行的希腊字母或者拉丁字母表达清楚,因此创制自己的文字用于表达就顺理成章了。


格鲁吉亚字母到底是什么时候由谁发明的,现在还不清楚。现存最古老的格文圆体(ასომთავრული,Asomtavruli)文本是公元430年的两块石碑,由意大利考古学家在现在以色列的犹大沙漠发现的。

这种既方正又浑圆的字体,自然写起来不会快。于是到了大概公元9世纪左右,就出现一种更加适合书写的字体——小草体(ნუსხური,Nuskhuri)。

上面两种字体现在一般用于艺术字或者宗教典籍。曾经有学者呼吁民众把圆体当做格鲁吉亚语的大写字母来使用,但没人响应。

现在格鲁吉亚使用的字体诞生于公园10到11世纪左右,叫做“骑士体”(მხედრული,Mkhedruli)——一听就知道这种字体写起来会更快、更适合戎马一生的军人使用。这种字体在顺着时代发展增补和减少了一些字母以后,沿用至今



相比之下,亚美尼亚文字的创立时间则比较明确:这是在公元405年由梅斯罗普·马什托茨(Մեսրոպ Մաշտոց,Mesrop Mashtots)创制。

亚美尼亚字母有四种主要字体(此处“字体”概念对应我们中文的楷体、宋体等等),但字形差异并没邻居格鲁吉亚文差别那么大。


可能大家也留意到,两种文字里有些字母非常相似,但这也都是巧合而已:


说完这两种语言文字以后,再说说沙俄/苏联的文字拉丁化/西里尔化情况。

众所周知,前苏联地区有200多个民族。在这些民族主动或被动加入到作为前苏联前身的各个国家之前,不少已经有了自己的文字,也有不少跟前者差不多古老的民族仍然没有文字。

对于前者,也要分几种情况:

  1. 本来就使用西里尔字母的各个斯拉夫民族就不用说了。
  2. 像波兰等使用拉丁字母的斯拉夫民族,沙俄曾经试图向其推广西里尔字母,但既没有强制执行,而本土民族主义又使得这种强植无法落地生根。
  3. 其他有自己文字但不是斯拉夫民族的语言,就不管了。比如说借用阿拉伯文书写的各种中亚语言、借西里尔字母改造而成的乌拉尔多个民族的语言、一直用拉丁字母的波罗的海/伏尔加日耳曼人等等。

十月革命以后,出于各种因素(比如说推行“Ликбез”扫盲运动、鼓励民族自治等等),苏俄(苏联)开始了文字拉丁化、特别是给未有文字的语言创制拉丁字母的运动。

拉丁化运动的最大支持者是早期苏维埃领袖中主管文化、艺术的阿纳托利·卢那察尔斯基(Анатолий Васильевич Луначарский)。列宁也是这种“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字母”支持者,但对俄语立即进行拉丁化表示反对。

首先进行拉丁化的语言是使用阿拉伯文和蒙古文书写的语言。这两种语言都是在西方人眼中书写方式太另类的语言:前者从右往左写,后者干脆是先从上到下、再从右到左。

最初的文字拉丁化试验是1921年在阿塞拜疆和北高加索地区开展。1926年,第一届突厥学大会在巴库开展。各方学者根据过去几年的试验,提出了“新突厥字母”(Новый тюркский алфавит)方案,也就是“Jaŋalif”(或“Yañalif”、“Yangalif”)。1928年,这套方案实施在全联盟所有使用阿拉伯字母的语言上,包括印欧语系下的各种伊兰语(也就是伊朗语支)、北高加索诸语言、芬兰-乌戈尔语、通古斯-满洲语、各种蒙古语等等,但不含阿拉伯语。

另一方面,另一群学者针对西伯利亚和北极地区各民族的语言特点,又提出了一套名为“统一北方字母”(Единый северный алфавит)的方案。这套方案应用在萨米语、涅涅茨语、凯特语、阿留申语等16种语言。(顺便一提,美国阿留申族使用的拉丁字母表创制于20世纪60年代,而且跟苏联这一套并不相同。)

学者们也为阿拉伯语、朝鲜语和乌德穆尔特语做了拉丁字母方案,不过并未颁行。


然而在实际教学运用时,学生同时学习使用拉丁文字书写的本民族语言和使用西里尔字母书写的俄语时产生了不少混淆。俄文维基百科引述了一段内容,讲述了联共(布)鄂木斯克州委亚马尔(涅涅茨)区委关于拉丁字母涅涅茨语翻译到俄文时遇到的问题:

(学生们)……现在要在短时间内掌握两种完全不同的字符系统,经常出现这个系统在的某个符号跟另一个系统产生混淆的问题。

[Учащимся]… в настоящее время приходится за сравнительно короткий период знакомиться с двумя совершенно различными графическими системами одновременно, часто путая при этом знаки одной системы со знаками другой[1].

涅涅茨语是典型的新创文字语言(Младописьменные языки),系1931年接纳“统一北方字母”方案后才终于有了自己的文字。这么一来,学生首次接触本民族语言文字的时候就已经是上学的时候了。

为什么现在一个正常受过教育的俄罗斯人能很好地判断“He”(他)和“Не”(不)有什么区别呢?答案就是依靠语言环境。这一语言环境在局部上可能是上下文:比如说“He is a boy”和“Не могу согласиться”(我不能同意),此处这对形近的字符就能很好区分含义。而从宏观角度看,则可能是孩提时父母跟你说“不,这不是俄文,是英文”。

由于以往的生活环境缺乏文字,让这些使用过去没有文字的语言的学生分清楚“H”和“Н”这两个明明长起来一个样、发音却完全不同的字符实在麻烦——因为搞不好他们的老师也混淆了。(顺便一提,上面第一个是拉丁字母,第二个是西里尔。)而西里尔化,至少让大家都知道,无论在本族语言还是在俄语里面,“Не”大概都会发一个“呢”或者“涅”的音。


凭借20世纪30年代中后期全联盟推行俄罗斯化的“东风”,1936年起,苏联又发起了文字全盘西里尔化运动。所有此前用拉丁字母创制或改良文字的语言都被套上了一套新的西里尔字母表,而原来的拉丁字母表则全盘废除、甚至禁止使用。

与此前一些民族自行通过往西里尔字母里加入特殊字母来表达独有发音不同,这一波西里尔化运动尽量使用其他民族文字已经用过的字母、以及创制二合、三合、四合乃至五合字母来表达这些发音。多合字母的运用在高加索语言里普遍存在。最夸张的是达吉斯坦共和国的阿尔钦语(Арчинский),由于发音复杂,确实把二合(хв,/χʷ/)、三合(ххв,/χːʷ/)、四合(ххьI,/χːˁ/)和五合字母(ххьIв,/χːʷˁ/)都用上了。


躲过这一运动的只有这些语言:前面提到的使用自创文字年代已久的格、亚两语,被苏联钦点为犹太人官方语言的意第绪语(希伯来文)和德语,以及有潜在的领土声索/民族统一渴求的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波兰和芬兰语;即使上述这些语言在19~20世纪(甚至更早前)也出现有本民族学者发明过西里尔字母表。

需要注意的是,在罗马尼亚民族最终形成之前,瓦拉几亚和摩尔多瓦地区也有使用西里尔字母书写罗马尼亚语的情况。虽然在罗马尼亚建国时已改用拉丁字母书写,但已经被俄国从原来奥斯曼帝国手上割下的比萨拉比亚地区(大体等于现在的摩尔多瓦共和国+乌克兰的部分地区)则全盘改用西里尔字母。这点到苏联重新建立摩尔多瓦加盟共和国时仍然如此。


苏联时代的文字全盘西里尔化故事基本到了50年代就结束了,因为接下来也没太多延续的必要。原因很简单:工业化。

随着苏联的工业高速发展,各种科学技术层出不穷,大量技术用语不断涌现,甚至有些词连用俄语构词法翻译过来都嫌慢、都直接把西文转写/音译过来再套构词法来用了。比如说“工业化”这个名词,“индустриализация”,明显就是“Industrialization”照搬过来;然后这个词再转化为俄语的使动动词,就成了“индустриализировать”,就能按“-овать”型未完成体动词的规则继续演变出更多变体。

本来很多民族语言里的词语已经是借自俄语的(比如说阿塞拜疆语的“地铁站”,写成现在的拉丁字母就是“metrostansiyası”,明显就是把俄文的“метростанция”本族语言化),加上扫盲运动、全联盟的俄罗斯化运动、战时工厂后撤等等使得俄语普及率在全联盟范围得到了极大提高,那么对于搞科研、搞工程的知识分子来说,直接使用俄语进行工作还更简单直接很多。同时,某些加盟共和国首府,随着人口流动,使用俄语这种通用语的情况比本族语言还频繁,乃至像阿塞拜疆加盟共和国首府巴库的地铁,现时流传在互联网上使用阿塞拜疆语的地铁线路图,几乎全部都是独立以后才绘制的。


这个时代,无论是亚美尼亚还是格鲁吉亚,也都如此。



既然你们都跟着一起说俄语了,那就没必要把字母都改过来了。

这点在苏联已经解体将近30年后仍然如此:就算你再讨厌俄罗斯人、再厌恶俄语都好,你还是免不了要跟这种语言打交道。

这带来了一种前苏联地区以外的人很难理解的现象:在国际化的 SkyScraperCity 论坛前苏联国家地域板块的帖子里,会见到这样的情形:俄语、乌克兰语、阿塞拜疆语(拉丁字母)等穿插着来说,但大家却居然能大致相互理解。

这份共同遗产、精神纽带,估计还能继续流传下去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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