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思维”和“工业党的理科思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理科思维”并不是二战后行为主义革命或者各种量化革命带来的新声,而是自古以来就始终存在于人文社科领域。且不说古典时期,柏拉图在学院门口挂上“不懂几何者不得入内”,或者亚里士多德编撰《物理学》。近现代意义上的政治学和法学奠基之时,恰好也是近代科学革命的时候。当时一个拥有相当知识的人完全可以同时思考科学与政治问题,比如提出实验科学范式的培根是英国的掌玺大臣和衡平法院大法官;霍布斯认真研究过数学和物理;哈维曾经用他的血液循环理论论证英国国王的统治;莱布尼茨是法学博士,参与制定美因茨的法典,据说还确立了最早几条潘德克吞体系的规则。
而在方法论层面,也存在对科学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有意识的模仿、学习和应用。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现在。对数学的模仿分两种路径,一种是“数学-几何”的方法。格劳秀斯在《论战利品法》的第一章对自己的方法做了一个清晰简洁的声明:
正如数学家在任何具体证明之前通常会预先陈述几条所有人都能达成一致的宽泛公理,从而找到某个固定点可以由此追溯接下来的证明,我们也会指出某些最一般的规则和法,把它们当做需要回忆而不是初次学习的预先假设,从而奠定一个可以放心地建立其他结论的基础。
这段声明包含了两种重要的方法。其一是抽象,如同数学家把图形从具体的物体中抽象出来,并且运用几何学规则进行分析,格劳秀斯认为自然权利是不可改变的自然法则的一部分,因此可以建立起一套由抽象的公理和规则组成的自然权利和政治理论体系,而不是拘泥于一时一地的具体政治事件和争议。格劳秀斯在《战争与和平法》中再次宣称自己写作时没有考虑“我们这个时代的任何争论,无论是那些已经出现的还是可能出现的”。其二是几何学的论证方法,即通过有序的定义、公理、公设和定理体系进行论证。一个非常戏剧化的故事说,霍布斯在阅读了《几何原本》后,被其中清晰的论证所打动。另一个更知名的例子是斯宾诺莎的《伦理学》,从其完整的标题《用几何程序证明的伦理学》便可窥见一斑。这部作品严格使用几何学的论证方法,有一个严格的欧几里得式的框架。一开始有一组八条编了号的定义和公理,并且导出了另外的命题和证明;之后又有其他几组编号的定义和公理,并由此推导出另外的命题和证明。
在此基础上,莱布尼茨更进一步希望建立一个被称为“一般科学”的体系,从中可用数学的方法来处理物理科学和社会科学的问题,用他本人的话说:“当争议发生时,需要进行争论的不再是两个哲学家,而是两个会计……他们只需要拿着笔,坐到自己的款项前,对对方说:‘让我们算一算’。”尽管莱布尼茨的理想从未变成现实,但这种“数学-几何”的研究方法仍然在根本上塑造了近代政治哲学的理论研究范式。
运用数学解决政治问题的另一种路径现在则更加为人所熟悉,这种路径尝试为理解社会提供一种数据基础和定量分析。在这种路径下,“数学”不仅意味着抽象观念和几何论证形式,而更加具体的意味着收集和积累定量数据,并且引入比例、代数、图标、统计方法、微积分等具体的数学工具。一位伦敦的布商格朗特在1662年出版了一本小书,名为《关于死亡表的自然观察和政治观察》。在这本书中,格朗特对新生儿的死亡率和死亡的具体原因、伦敦城和乡村的死亡率差异、不同年份的生育率和死亡率等问题进行了计算。格朗特强调政治科学应该建立在定量数据及其分析的基础之上,而且分析的工具并不是高深抽象的理论,而是简单的加减乘除会计学,或者如他本人所述的“店铺算术的数学”。这种研究路径的另一位开拓者佩蒂爵士是英国皇家学会的创始会员之一,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运用一种新颖的研究方法,并且在《政治算术》一书中对这一方法做了如下阐释:
我的工作方法目前还比较罕见。因为我并非只用比较级和最高级的语词和理智上的论证,而是通过数、重量和度量来表达我自己,只是用能够诉诸感官的论证,只考虑在自然中有可见根据的原因。至于那些依赖于特定的人的易变的思想、意见、爱好和激情的原因,还是留待别人去研究吧。
和格朗特一样,佩蒂同样利用数据和数学技巧来处理住房、医院、航运、人口等问题。尽管佩蒂和格朗特均受困于数据的匮乏,也缺少足够的数学技巧,但他们开创的定量研究路径在如今已经在经济学、社会学等领域成为最为成功的研究范式之一。
科学对社科领域的影响并不限于数学领域,物理学和生物学同样影响了当时的学者,其中最著名的当属霍布斯。霍布斯在很多场合都宣称自己致力于创造一个完整的哲学体系。在这个体系中,科学的方法可以把物理学、生物学和政治学统合在一起。霍布斯将最新的物理学和生物学相结合,他认为人的身体可以被视为一套复杂的机械和力学传动系统。在《利维坦》导言的最开头,霍布斯就提出了一个如同“弗兰肯斯坦”的形象:一个自动机械装置可以被视为一个人造的生命,他的心脏无非就是发条,神经只是一些游丝,而关节不过是一些齿轮。在此基础上,霍布斯把政治体比作一个“人造的人”,而国家这个“人造人”同样也是高度机械化的:“主权是人造的灵魂,官员和其他司法、行政人员是人造的关节,用以紧密连接最高主权并推动每一关节和成员执行其任务的赏罚是神经”。在另一个类比中,霍布斯说货币是国家的血液,货币在国家中流通相当于人体中的血液循环。
乍看起来,霍布斯的修辞颇为类似利用有机体比喻解释国家的传统理论。但与传统观点不同之处在于,霍布斯认为人/人造政治体的运作可以通过类似研究物理学的运动而被认识,人的欲望和嫌恶不是修辞隐喻意义上的“运动”,而是真实的“运动”。所以我们可以在《利维坦》中看到,霍布斯在讨论政治议题前,首先以“自觉运动的内在开端”的称呼详细讨论了人的激情。而且人/人造政治体的官能和属性则可以通过研究最新式的生物学而被认识。例如霍布斯对疟疾进行了非常详细的病理学介绍,他提到在疟疾这种病症中,肌肉部分凝结或者被毒物堵塞,于是静脉管循着自然过程向心脏放空血液之后,无法从动脉管得到血液的补充,由此导致发冷和发热,如果心脏无法突破梗阻,病人就会死掉。霍布斯进而认为这种疾病与金钱通往国库的道路被人民的固执阻塞,导致国家陷入危机是非常类似的,主权者如果不能如同大力搏动的心脏一般以暴力打开金钱供应的道路,国家就会灭亡。现在有不少工业党对于国家的想象也是这么个套路,甚至还没有霍布斯的想象来的精细。
上文解释了“理科思维”对人文社科领域的影响。那么什么是“工业党的理科思维”呢?大概就是既不了解社科领域研究的历史发展、也完全不了解社科领域当前的学术研究进展。凭借自己的本能,重新发现17世纪欧洲人已经注意到的研究方法。
自然科学研究方法早就深入到社会科学研究中去了,历史学也不例外。
这些年渐渐为国人所知的计量史学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但是,历史研究最基础的还是“史料占有”,即使计量史学研究也需要足够多,且足够真实的数据。
如果一个问题“史料占有”不足,就不要说什么研究,也不要搞什么自然科学研究方法,老老实实读原始材料(原始数据统计)去。
在历史研究领域,尤其是具体问题,什么工业党理科生思维都不如原始材料。
这里我可以举一个例子,抗战时期边区特产问题,这个问题知乎著名工业党马前卒、黑岛人用“理科生思维”,“工业党逻辑”分析,辟谣,坚持认为特产问题纯属别有用心的坏人污蔑、抹黑。
然而 @北风 用足够多的各种原始材料,电报原文教育了马前卒、黑岛人这些工业党,也告诉我们这些吃瓜群众,吹破天的“工业党理科生思维”在第一手材料面前就是一个p。
当电报原文显示最高领导层对某些问题作出了具体批示,甚至出现了那个拼音字母是“YP”植物名称时,你来告诉我,怎么用工业党理科生思维来证明“特产问题”不存在?
什么时候理科思维成“工业党的”了?
我不知道“理科思维”指什么,假如我们用泛化的定义来指代这个词汇,把它总结为“有意识地使用统计、建模等方式,将一个具体问题化约为抽象的代数或几何问题,并遵循严格的逻辑,使用数学方法对这一问题进行分析与解答”的话,那我很想问问,这种意识是工业党特有的么?难道所有理工类专业的学生都是工业党么?难道人文社科的研究者彻底与这种思维绝缘么?
(如果说理科思维指是否了解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的知识的话,那我真没啥可说的了,不成体系,何以称之为“思维”)
从小学的应用题开始,数学教育就开始培养这种能力,难不成这是为了让所有学生都变成工业党?人文社科研究中从来不缺少计量方法,难不成这也是因为他们是工业党?退一万步讲,即使是历史学中最传统、也是最基本的考究能力,照样需要逻辑推演能力。
要鉴别一个人是不是工业党,不是看他喜不喜欢计量,而是他是否秉持着那套“技术、工业、经济的发展是人类发展的最重要(或者更进一步说,“唯一”)的指标和目的”的价值观。如果工业党开始说什么“理科思维”之类的话,那只能说明他们已经明白这套价值观没什么市场,只好退而求其次,随手捡起一面更易被群众接受的旗帜来粉饰自己了。
求求你们工业党别再黑理科思维了
天朝畸形的文理分科教育造就大量精神残疾的工业党
稍微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自然科学,人文社科都是近代哲学分裂延伸出来,无论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研究方法都是一脉发展出来的。
笛卡尔,莱布尼茨,斯宾诺莎,乃至后面的罗素的数理哲学,以及孔德的实证主义,杜威的实用主义,年鉴学派和计量史学这才是理科思维。
一堆常识不分,高中选了理科门都没入,沾沾自喜的工业党这不叫理科思维,这叫技工思维。
在人文社科领域,有可能掀起革命的,并不会是所谓工业党,因为工业党本就是人文社科领域的一个已经存在了很久的小子集,而并不是一个能找到与整个“人文社科”有核心差异的他选/alternative。
人文学科是以观察、分析及理性批判来探讨人类情感、道德和理智的各门学科,终究是指向“人”的。工业党作为一个很可能并不成体系的小子集,最终目的也并没有变,在历史的任何一个时期,在任何一种定义下,也都是服务于“人”的。也正是因为此,我们所能看到的,针对工业党的一切批判,都是通过找到“虽然工业党是为了服务于人,但最终会损害人”的自洽话术来展开的。
而且,通过首先将所谓的工业党描述成具有社达、反人文、精英主义、纳粹等的特征,然后再去批驳,是一个几乎没有难度,同时也很没有价值的操作。当然,我直觉理解中的所谓的工业党,确实是具有社达、反人文、精英主义甚至是纳粹的些许特征的,于是确实也不冤枉。
所以,在当下的历史时期和人文风潮下,我是大体认可这些批判的。但与此同时,这样的自洽话术,是具有很强的可复制性的。即,类似的逻辑,几乎可以用在对一切广义人文社科领域下的“XX党”或“XX论”的反驳中,只要这些“XX党”或“XX论”的陈述形式是立论,而不是对其他“党”或“论”的驳论即可。
最终,我们是很难去“证明”,任何一个“党”或“论”,是绝对正确或绝对错误的。存在的仅有,在特定历史时期和人文风潮下,“XX党”或“XX论”更受学术或民众中的“主流”的认可;以及,在特定历史时期和人文风潮下,“XX党”或“XX论”的具体应用和实践,在功利层面展现出了更高的“效用”。
真正能在当下的所谓“人文社科”领域掀起巨大革命的事物,目前看来的可能性,有且只有两个:
1,对到底何谓“人”的重新认知和定义;
2,基于1,对“人存在的终极目的”的全面重思。
以上两点,在广义“人文社科”的漫漫历史长河中,其实已经被各路先贤多次涉及到了。但这种涉及,放在所谓“理科”的范畴上给个比喻,更像是在高能物理时代,去谈论古希腊哲学家或墨子这种东方哲学家,早就提出过“原子论”一样,等同于彻底无关。于是我们并不能在高能物理时代去说,“你提出的新方向,公元前的先贤已经研究过了”,这会异常可笑。
这种新的可能性的出现的根本原因,确实也并非是广义“人文社科”的自我发展,而确实是科技进步到一定程度,以及现代性演进到一定程度后的必然。具体缘由包括但不限于:
1,由现代性下的工业化教育、传媒、算法等所左右,“人”的自由意志甚至是欲望,变得愈发非自主和非自控。
2,生物学、神经科学、脑科学和心理学等的进一步发展,使得大脑变得愈发具有客体性。
3,虽然目前还差得很远,但我们触到了入门级人工智能的存在,并闻到了超人工智能的可能性,使得对“到底何谓智能”,“到底何谓人”的重新思考,变成了一个被动的必然。
4,与3类似,虽然目前还差得很远,但我们触到了主动基因编辑的大门,而这在“人文社科”领域最直接的问题指向便是:我们服务的“人”,到底是什么?是现在的个体,还是现代的群体,还是未来的个体,还是未来的群体;未来的个体和群体,与今天的个体和群体有多大的差异,可被认为是不同的物种;当不同的物种已经必然不具备相同的情感、道德和理智基础的时候,我们今天的一切围绕当下个体和群体的情感、道德和理智的研究,是否还相关?
5,哺乳动物历史上亿年,类人猿历史上百万年,智人历史几万年,文明史几千年,工业史几百年,现代科技史(以核能、信息技术等为标志)几十年......我们看到了明显的加速效应。但接下来会如何,没人能准确预知。如果是加速爆炸,“人”的概念会必然更新,推倒重来;如果是趋于极限,于是原地踏步,“人存在的终极目的”的全面重思也会接踵而来,否则我们将无法找到任何可说明“人”与“草履虫”有本质不同的自洽说辞,进而使得一切“服务于人”的说法变得卑微。由此,为了重启加速,在科技领域上很可能需要的操作,即主动创建新的智能 -- 不论是通过自我编辑,还是通过硅基化,均可被形容为主动进化,也自然会指向“人”的概念的全面更新。
(于是,存在于21世纪之前的人文社科的学者、学说和论证,是几乎必然与此话题和范畴无关的,因为那时尚不存在任何展开这种讨论的现实基础,而只可能是类似公元前“原子论”一样的类科幻想象。)
总之,只要“人文社科”是指向“服务于人”的,那么,范畴定死了,任何“XX党”或“XX论”,都绝谈不上什么“巨大的革命”-- 或者,早就被讨论烂了;或者,根本就是不成体系的臆想而已。
这就像是Chomsky的Universal Grammar一样,反驳这个理论的人,基本上都是因为不知道这个理论到底在说啥,但真的明白这个理论的人,又会第一时间知道这是一套废话,因为它几乎等价于是在说,“人类语言的物理基础是大脑”。任何对“人类语言”的研究,这个“党”那个“论”,都不可能推翻Universal Grammar,因为它们不可能推翻自己所在的范畴。能称得上是将其“推翻”(比喻义)的,只可能是超越范畴的事物,类似“我们为什么要研究人类语言?”于是我们才能看到,在有关“语言交流”计算机领域,并不必然需要围绕Universal Grammar去进行仿生,而是纯靠统计习得,也能实现特定目的。这原因本就在于,核心“范畴”变了:从真实的人类大脑,变成了二极管机器,而后者并不存在Universal Grammar的天然限制。
所以,称得上可能能掀起革命的,必然是“超越现有范畴”的事物,于是指向就只可能是一个方向:“服务于人,那么什么是人?又是服务于人的什么?这种服务本身又为何有意义?”。而这种新的探索,也必然不是漫漫历史长河中,无数先哲们在架空科技认知的情况下,纯臆想出来的思维游戏,而是将会有必然的现实意义:
“人”的客观存在,在固定延续了几万年之后,可能真的到了要主动步入新概念新存在的大门口了。
这将是我们这个自诩的宇宙智慧,是否能冲破大过滤器的最关键一步。
若有人真心将本文的后半段,作为“工业党”的定义的话,那么是的,这确实是在人文社领域掀起巨大革命的唯一可能,也是有关“人”的未来的历史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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