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东亚经济增长模式的可持续性论断，克鲁格曼与林毅夫哪个对？
一、 克鲁格曼的“枯竭性增长论”（The Myth of Asia’s Miracle）
克鲁格曼的观点可以概括为“枯竭性增长论”。他认为，东亚经济的惊人增长并非源于技术进步和全要素生产率（TFP）的提高，而是主要依靠要素投入的扩张，特别是劳动力和资本的投入。他将这种模式比喻为“投入型增长”，并认为这种模式的可持续性非常有限。
核心论点：
1. 要素驱动的增长： 克鲁格曼通过对新加坡、韩国等东亚经济体进行计量分析，发现其GDP增长很大程度上可以由劳动力的增加和资本积累来解释。他认为，这些经济体通过提高储蓄率、增加投资、以及将大量农村劳动力转移到工业部门，实现了快速的经济增长。
2. 忽视技术进步： 他认为，东亚经济体虽然也实现了技术引进和学习，但其对整体增长的贡献相对较小，或者说，技术进步的速度并没有跟上资本和劳动力投入的速度。因此，他质疑东亚经济增长的“奇迹”是否是真正的“效率驱动”。
3. 可持续性挑战： 克鲁格曼的核心担忧在于，要素投入的扩张最终会遇到瓶颈。劳动力增长会随着人口老龄化和生育率下降而放缓；资本积累也面临回报递减的规律，以及高投资可能导致产能过剩和资源错配的风险。一旦要素投入的扩张停止，经济增长也将停滞。
4. “1997亚洲金融危机”的佐证：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在一定程度上被克鲁格曼视为他理论的佐证。他认为，当外部融资受阻时，过度依赖资本积累的经济体就容易暴露其内在的脆弱性。
理论基础： 克鲁格曼的观点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新古典增长模型（SolowSwan model）的基础上，该模型强调资本积累和劳动力增长是经济增长的驱动力，而技术进步是TFP增长的来源，也是长期可持续增长的关键。
二、 林毅夫的“后发优势与赶超论”
林毅夫则对东亚经济增长模式的可持续性持更为乐观的态度，并将其归因于“后发优势”和“赶超战略”。他认为，东亚经济体之所以能够实现快速增长，是因为它们能够利用后发优势，学习和采纳发达国家已经成熟的技术和生产方式，并将其应用于本国特定的比较优势产业。
核心论点：
1. 后发优势与技术赶超： 林毅夫认为，后发国家不一定需要从零开始进行技术研发，而是可以通过引进、消化、吸收发达国家的技术来“跳跃式”发展。东亚经济体正是抓住了这一机会，将资源配置到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并通过模仿和改进，不断提升生产效率。
2. 结构转型与追赶： 他强调东亚经济体的成功在于其成功的产业结构转型。通过从农业向工业和服务业的转移，以及在工业内部从劳动密集型产业向资本密集型、技术密集型产业的升级，东亚经济体有效地利用了其相对丰富的要素禀赋，并不断提升了生产力水平。
3. 政府角色的关键作用： 林毅夫也承认政府在东亚经济发展中的关键作用，但并非如克鲁格曼所批评的那样是无效干预。他认为，政府通过提供公共产品、制定产业政策、支持研发和教育等方式，有效地弥补了市场失灵，为技术引进和产业升级创造了有利环境。
4. 可持续性潜力： 林毅夫认为，只要东亚经济体能够继续利用后发优势，克服结构性障碍，并不断推进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其经济增长潜力仍然巨大。他相信，通过“制度创新”和“结构调整”，可以克服要素投入的限制，实现可持续的增长。
理论基础： 林毅夫的观点更倾向于熊彼特式的创新理论，强调技术进步和企业家精神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同时，他也借鉴了刘易斯转型的思想，强调劳动力从低生产率部门向高生产率部门的转移。此外，他还强调了“比较优势动态演变”的概念，即国家应随着要素禀赋的变化而调整其比较优势产业。
三、 谁对？评估与权衡
要判断谁“更对”，需要从多个维度进行审视：
1. 事后回顾（20世纪90年代末至今）：
东亚经济的韧性： 尽管经历了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但大多数东亚经济体（如中国、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等）都展现出了强大的恢复能力和持续的增长势头。特别是中国，在危机后实现了更加强劲的增长，并成为全球经济的重要引擎。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克鲁格曼的“枯竭性”论断。
技术进步的加速： 在后危机时代，东亚经济体在技术创新和高端制造业领域取得了显著进展，例如韩国在半导体、信息技术、汽车等领域，以及中国在人工智能、5G、新能源汽车等领域。这表明“投入型增长”并非东亚经济体的唯一特征，技术进步的贡献正在日益凸显。
要素投入瓶颈的出现：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一些东亚经济体确实面临着人口老龄化、劳动力成本上升、资本回报率下降等问题，这些都是要素投入扩张模式的固有局限。如何从要素驱动转向创新驱动，是许多东亚经济体面临的挑战。
2. 理论的适用性与局限性：
克鲁格曼的分析有其深刻之处： 克鲁格曼对要素投入的强调，提醒了人们注意经济增长的根本动力，以及不同增长模式的可持续性差异。他的分析在解释早期阶段的快速增长时可能具有很强的解释力。然而，他的模型可能未能充分捕捉后发国家利用后发优势进行技术赶超的动态过程，以及政府在促进这一过程中的作用。
林毅夫的视角更具动态性和前瞻性： 林毅夫的“后发优势”和“赶超”理论，更能解释东亚经济体如何从低收入国家迅速崛起为中高收入甚至高收入国家。他强调结构转型和技术升级的路径，也符合东亚经济体实际发展的轨迹。他的理论也为如何克服要素投入的限制提供了思路。
3. 对“可持续性”的定义：
如果“可持续性”仅指通过要素投入维持高增长率，那么克鲁格曼的警告是有道理的。
但如果“可持续性”指的是一种能够不断适应和提升自身生产力，从而在长期内保持经济发展的能力，那么林毅夫的论点更能体现东亚经济体的实际表现。
结论：
综合来看，林毅夫的观点在解释东亚经济增长的长期潜力和实际演变方面，可能比克鲁格曼的“枯竭性增长论”更具说服力。
林毅夫的“后发优势”和“赶超”理论，更好地解释了东亚经济体如何通过引进技术、调整结构实现快速的生产力提升，并展现了克服要素投入限制的潜力。 东亚经济体的实际发展，特别是其在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方面的成就，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林毅夫的判断。
克鲁格曼的“枯竭性增长论”则准确地指出了要素投入驱动增长模式的内在局限性和长期风险。 他对早期阶段增长模式的分析是深刻的，并且他关于资源错配和金融脆弱性的警示仍然具有现实意义。许多东亚经济体也确实面临着如何从要素驱动转向创新驱动的转型压力。
因此，我们可以说：
克鲁格曼准确地指出了增长的“供给侧”制约和潜在的“陷阱”。
林毅夫则更精准地抓住了“需求侧”和“战略侧”的关键，即如何利用比较优势和后发优势进行有效的产业升级和技术追赶。
更准确地说，东亚经济增长模式并非单一的“枯竭性”或“创新驱动”，而是经历了从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的动态演进过程。 在早期，要素投入的扩张是主要动力；但在发展过程中，通过学习、引进和自主创新，技术进步的作用越来越大，支撑了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林毅夫的理论更侧重于描述和预测这种积极的演进过程，而克鲁格曼的理论则更多地警示了潜在的停滞风险。
最终，谁“更对”也取决于观察的时间窗口和对“可持续性”的侧重点。但从东亚经济体在过去几十年的整体表现来看，林毅夫对其增长潜力和发展路径的解读，似乎更符合事实。然而，克鲁格曼的警示也促使东亚国家不断反思和调整其发展战略，以应对未来的挑战。
网友意见
林毅夫的对。
首先克鲁格曼唱衰中国不是一两天了，1994年他就开始说了，其观点的核心依据20年就没变过。97年的时候很多人说东亚经济表现印证了克鲁格曼预言，可没过多久韩国、香港就打脸了。“持续”二字就是一个没意义的概念，到底经济增长多久可以成为持续？上次林毅夫和克鲁格曼的嘴炮，应该是07、08年了，当时林毅夫在《经济研究》发表《东亚增长模式再探讨》。从07到14（15）年，中国经济差不多又高速增长了8年，而按罗德里克书里的观点，8年就算长期了。总不能持续增长8年，对美国叫长期经济繁荣，对中国叫经济短周期吧？
15年、16年中国经济下滑了，这没错，问题在于这能证明克鲁格曼的观点是正确的么？这就和看蟾蜍预测地震一样，每次看到蟾蜍大规模上马路，就说要发生地震，结果蒙对了一次，就忽略预测失败的情况，这就算科学了？要知道克鲁格曼1994年就开始预测了，这就和通过观察蟾蜍预测地震蒙对了一样。如果经济预测搞得和通过观察蟾蜍预测地震一样，那就不如和地震学家一样乖乖地承认自己没有能力预测经济走势。
因此问题的关键是我们要分析林毅夫和克鲁格曼理论背后的机制，看看克鲁格曼理论核心是不是如同通过观察蟾蜍预测地震。理解克鲁格曼和林毅夫争论背后的道理，就要明白不是说技术进步不重要，而是要考虑技术进步的途径与成本。技术进步一两种方式：一种是原创性的，比如发明Facebook、手机、电话；另一种是投资附带技术进步，比如公司买计算器取代算盘。发明手机制造新的需求产品，或者公司买计算器提高出纳效率，降低出纳门槛，这些都会引来技术进步，问题是哪种方式对中国来说更有效率。
中国公司当然可以一股脑的改善公司股权、薪资结构，给技术人员更高的待遇，提高公司的创新力度，6个亿拍一部原创《诛仙》，可是赔了呢？尼古拉斯凯奇拍《魔法师学徒》9亿多人民币，票房不到4亿，亏了5亿多，你让西影亏5亿，这西影厂还咋活？
收益是看期望的，顶端的创新有非常高的风险，它的预期收益并不高，你只看到好莱坞几亿票房，没看到人家割肉的时候。好莱坞就是整体产业都全球领先美国的缩影，美国每年GDP增长率平均就是3%左右。在市场回报率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既然抄好莱坞桥段、特技一样可以挣钱，中国电影公司又不傻，为什么要冒高风险呢？
要知道风险就是成本，不看到创新的风险，你单谈高收入没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再说一遍：收益是看期望的。明白创新高风险带来成本，就会明白如果能通过投资买来现成的技术，这自然是最好的。所以说克鲁格曼就和大部分工业党一样，当然可以说创新是可持续的高增长，问题啥叫高增长，4%对美国算高增长，对中国叫高增长么？对发展中国家来说，通过投资来获得技术，这本身就是最优途径。
最后说说14年来中国经济下滑。克鲁格曼这次是蒙对了，中国全要素生产率（技术进步）下降的确是经济下滑的主因，可是中国全要素生产率下降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中国与发达国家技术差缩小导致的，还是因为人口红利消失而公司治理没有相应改变，导致人力资本效率低下，或是因为资本投资效率低下？不能地震了，就事后诸葛亮的说蛤蟆有特异功能吧。
林毅夫的观点是中国的投资回报率还很高，中国和发达国家的技术差距还很大，依然可以通过投资获得高增长。如果林毅夫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中国全要素生产率下降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资本配置出了问题，由于各种审批门槛，资本没法进入高回报率行业。
如果中国经济下滑主因真的是人口红利消失，资本变得过剩，现实生活应该是由于人力稀缺而教育回报率提升，同时资本利息下降。可我们观察生活，你看看周围借款利息依然很高，大学生依然找合适的工作困难。如果投资回报率低，傻子才会付高利息吧，所以显示生活告诉我们：中国还有很多高投资回报率的行业，且对现阶段的这些行业来说，人力资本根本不那么重要。
比如中国电信行业，资费那么高，服务那么烂，家里多一个机顶盒，每个月多收上百，安装服务还跟不上。对于电信行业来说，服务员是本科，还是专科重要么？既然不重要，那么自然是大学生就业难，因为中国电信根本不需要多少人力资源带来的创新。
再比如，美国卖的最好的车型是皮卡，按理说这在中国农村也很实用，结果排量收税那么高，城市不让进2环，还要贴反光条，硬生生让面包车成了销量第一，你说汽车行业过剩，可农民、小商贩不想买家用、货用一体的皮卡么？如果皮卡根本卖不出去，你说汽车公司要能做市场分析的高素质的营销人员干什么？
你再看看，各个单位是不是领导一换，单位的工资卡开户行往往也换了，这说明银行存款有猫腻，私人银行不想通过投资增加网店，获得更多存款以提高收益？可如果银行业管制依然如此严重，银行存贷款利率差就能够挣钱，拉贷款的关系那么重要，他给金融学博士做衍生服务付那么高工资做什么啊。
增加电信公司数量、建皮卡生产线、增加银行网点，这些大部分核心都可以通过投资做到吧，所以14年以来林毅夫预测失败，其问题的关键根本就不是中国投资回报率下降，而是中国有着大把赚钱的机会，你干不了啊。
日本韩国没技术？开玩笑。
华为、腾讯、阿里巴巴、华大基因没技术？开国际玩笑。
经济增长本国不可持续，很简单，资本、工业品往中西部、东南亚、南亚转移。亚投行出资，那是要赚钱的；印度、印尼人买小米，那都是要花钱的。
没什么永远可持续的经济动力。工业化阶段的动力就是煤炭钢铁房地产，服务业阶段就十分分散。不过作为大国，经济动力不是金融就对了。
趋势是一波浪一波浪的来的，隔十年可能就换一波。美国这100年来，一波又一波的抓住趋势，提振经济。日本这些年没抓住，所以有衰落。
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这块，据我观察，中国还是和美国一起，走在浪潮之巅的。
还有很重要的，不是说技术领先就领先。技术的发明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应用。我们经常的观点是鼓励原创，鼓励创新，其实比创新更重要的是应用。
你发明一个东西出来，没用途，那有神马价值呢？你发明一个东西出来，只对一两个人有用，价值也有限。像蒸汽机、内燃机、电力、互联网、智能手机这种普惠式的发明，对世界、对人类的意义才是十分重大的，影响面是数十亿人。数十亿人，叠加的价值就了不得。
这种发明很少，一个人发明，其他人使用就行了。就像你吃鸡蛋，没必要学会下蛋，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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