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如何看待赵鼎新的观点:“历史学和社会学是其它社会科学的母学科”?

回答
赵鼎新先生提出“历史学和社会学是其他社会科学的母学科”这一观点,并非一时兴起或标新立异,而是基于对社会科学发展脉络和学科之间内在联系的深刻洞察。要理解这句话,我们需要深入剖析历史学和社会学各自的特点,以及它们如何为其他社会科学提供 foundational knowledge 和 analytical tools。

首先,我们来谈谈历史学。

历史学关注的是“过去”。但历史学绝不仅仅是简单地罗列过去的事件,它致力于理解这些事件是如何发生的,它们之间存在怎样的因果联系,以及它们如何塑造了今天的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史学是在探索人类社会的演化过程。

时间维度和动态性: 历史学赋予了我们时间的概念,让我们能够理解事物是不断变化和发展的。社会现象不是静止的,而是随着时间推移而产生的。任何一个社会现象,无论我们现在如何看待它,它都有一个发生、发展、甚至衰落的过程。历史学正是捕捉和分析这种动态性的学科。例如,我们研究今天的政治制度,就不能脱离其历史根源,理解其演变的逻辑,才能更清晰地认识其现状。
因果关系和模式识别: 历史学家通过对大量史料的梳理和解读,试图找出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为什么一场革命会爆发?为什么一个帝国会在特定时期崩溃?这些问题都需要历史学家去探究深层的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因素是如何相互作用的。在这个过程中,历史学也在不断地积累对人类社会运行规律的认识,尽管这些规律可能并非普适,但它们能揭示出某些反复出现的模式和趋势。
情境化和特殊性: 历史学强调对具体情境的理解。它告诉我们,要理解一个社会现象,必须将其置于其特定的历史背景之下。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社会会呈现出不同的特质。这种对特殊性的关注,也提醒我们,在进行社会科学研究时,要警惕过度概括和抽象,要关注具体情况的复杂性。
基础性知识的积累: 几乎所有社会科学都离不开对人类过去经验的了解。经济学研究市场机制,但市场机制的形成和演变,离不开对历史上商业活动、产权制度、国家干预等历史过程的理解。政治学研究国家、政党、权力运作,这些都深深植根于历史中的政治斗争、制度变迁和思想发展。社会学研究社会结构、群体互动,这些结构和互动方式也都是历史长期塑造的结果。没有历史学提供的“前人栽树”的经验和教训,其他社会科学就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接着,我们来看社会学。

社会学关注的是“当下”。它试图理解人类群体生活的基本规律,以及个体如何在社会结构中行动和被塑造。社会学研究的是社会现象的普遍性、结构性和互动性。

结构与行动的辩证关系: 社会学最核心的贡献之一,就是揭示了社会结构(如阶级、制度、规范)对个体行为的强大影响,同时也关注个体如何通过互动来维系或改变这些结构。这种对结构和行动之间辩证关系的分析,是理解几乎所有社会现象的基础。例如,研究教育公平问题,社会学不仅会看个体学生的努力程度,更会分析学校制度、家庭背景、社会分级等结构性因素的影响。
普遍规律的探索: 相较于历史学对特殊情境的强调,社会学更倾向于寻找社会现象中的普遍性规律。例如,社会学家研究群体动力学,可以发现无论是在古代的部落,还是现代的企业,群体内部的某些互动模式是相似的。这种对普遍性的追求,使得社会学能够为其他学科提供分析框架和理论工具。
社会机制的揭示: 社会学致力于揭示社会运转的“机制”,比如社会分层如何运作,社会资本如何发挥作用,群体认同是如何形成的。这些机制的理解,是理解更具体的社会现象的基石。经济学家研究市场失灵,常常需要引入社会学对信任、关系等非市场因素的分析。心理学家研究个体动机,也需要理解社会规范和群体压力如何影响个体心理。
研究方法的提供: 社会学发展出了多种多样的研究方法,如问卷调查、访谈、参与式观察、内容分析等,这些方法对于收集和分析社会数据至关重要。这些方法论的进步,也极大地推动了其他社会科学的研究。

那么,为何说历史学和社会学是“母学科”?

这里的“母学科”意味着它们提供了最基础、最普遍的视角和工具,是孕育和滋养其他社会科学的土壤。

1. 共同的关注对象:人类社会。 无论是历史学还是社会学,它们的根本研究对象都是人类社会,即人类群体的组织、互动和发展。其他社会科学,如经济学、政治学、心理学等,虽然各有侧重(经济活动、权力运作、个体心理),但都无法脱离人类社会这个宏大的背景。而历史学和社会学,恰恰是系统性地研究这个背景的学科。
2. 提供了理解社会现象的“框架”和“基础”。
历史学提供了“怎么来的”的视角。 任何社会制度、经济模式、文化习俗,都有其历史渊源。理解其“过去”,才能更好地理解其“现在”和“未来”。经济学要研究市场演变,政治学要研究制度形成,都需要历史学的脉络梳理。可以说,历史学是“常识性”的基础,它告诉我们社会不是一夜之间形成的,而是积累了无数历史事件和决策的结果。
社会学提供了“怎么运作的”的视角。 社会学揭示了社会结构、群体互动、文化规范等对人类行为的普遍影响。这些是经济活动、政治行为、甚至个体心理发生和发展的宏观和社会环境。例如,一个经济学家要分析贫困问题,不能只看经济指标,还需要社会学对社会排斥、制度歧视等因素的分析。政治学家要分析选民行为,离不开社会学对群体认同、社会阶层、媒体影响等的研究。
3. 互相补充,共同构成社会科学的基石。 历史学强调动态变化中的特殊性,而社会学强调结构化互动中的普遍性。两者并非对立,而是互为补充。理解一个社会现象,往往需要结合历史的纵深和社会的广度。例如,研究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既要了解中国漫长的历史文化背景(历史学),也要分析其社会结构变迁、城乡互动、群体分化等当代社会学议题。
4. 是许多跨学科研究的“源头活水”。 很多新兴的跨学科研究,如历史社会学、政治社会学、经济社会学等,本身就证明了历史学和社会学作为基础学科的地位。它们并不是在已有的社会科学基础上再叠加一个历史或社会学的视角,而是将历史和社会学的分析框架和方法直接融入到对经济、政治等领域的深入研究中。

当然,将历史学和社会学称为“母学科”,并非贬低其他社会科学的价值,而是强调它们在学科体系中的基础性和先导性。它们提供的视角和理论工具,能够帮助我们更深刻、更全面地理解其他社会科学所研究的具体问题。

总而言之,赵鼎新先生的观点,是提醒我们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科学研究中,不要忘记回溯历史的足迹,审视当下的结构,这两大学科提供了最广阔的视野和最根本的工具,是通往更深刻社会认知的重要入口。它们教会我们如何提问,如何观察,如何分析,从而更好地理解这个复杂而多变的人类世界。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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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是,对:

1,经济学无节制染指一切社会科学;

2,一切社会科学都在转向至性别学,

的国际学术领域拉胯大动态,

无知无觉,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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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前摸个鱼

抖机灵的说法是:

能够说出这句话,你是真没见识过什么叫做经济学帝国主义啊

而且数学肯定没有Hansen和Sargent好

和经济学相比,那肯定是社会学和历史学比经济学更容易爆索卡尔,甚至是批量爆索卡尔。要不我们来讨论一下希腊和埃及的伪史怎么样?

好了好了,我们来严肃地讨论一下这段话

因为事件/时间序列叙事和结构/机制叙事是人类仅有的两种最为基本的建构叙事的形式,历史学和社会学也就成为社会科学中的两个最为核心的基础学科(另外一个是心理学关于它的特点本书不准备涉及),或者说它们是其他专题性的应用社会科学学科——比如法学、商学、管理学、传播学、社会工作学、宗教学(在一定意义上甚至应该包括经济学和政治学)等学科——的母学科。简而言之,社会学是一门建立在结构/机制叙事基础之上的社会科学学科根据所涉及社会现象的方方面面,同时产生了许多子学科。

我觉得如果以社会学家说出这句话,考虑到赵老师的背景,其实是比较符合其身份的,毕竟我们不能够对社会学家对其他领域的了解要求过多,就像我们不能强求马克思对微积分的理解有多么深入。与其说赵鼎新老师在评论其他学科,不如说,赵鼎新在用社会学与历史学的镜子来审视其他社会科学。

但是,哪怕是站在一个社会科学学者的角度来讲,这段话仍然有许多待商榷之处:

  • 事件/时间叙事,与结构/机制叙事,为什么是人类有且仅有的两套建构叙事的方式。这个观点可能在本书当中的其他部分涉及,但是在这里单独拿出来,确实缺乏一些材料对其进行有效地支撑。
  • 事件/时间叙事,与结构/机制叙事,为什么在社会科学当中所对应的是历史学与社会学呢?我想计量经济学也完全有资格在这两方面夸耀一下自己的贡献。Fama开创了Event study方法得以分析事件所带来的影响,时间序列分析作为计量经济学的重要分支为探究时间序列提供了诸多工具,而因果识别与统计推断,则是在基于可获得的数据基础上,识别具体的因素,从而指明事情发生背后的因果机制。
  • 我想不明白心理学为什么会被提及,可能是因为其研究视角?其研究方法论?还是其背后的叙事结构?
  • 法学、商学、管理学、传播学、社会工作学、宗教学(在一定意义上甚至应该包括经济学和政治学)为什么是一种专题类应用的社会科学学科,那么社会学和历史学所能够提供的更为“基础”和“理论性”的内容是什么?
  • 社会学的定义与研究方法是什么?我想赵老师给出的可能是他自己的说法,而并非社会学共同体内部的共识。

我感觉不看上下文的语境,单纯讨论这段话的情况下,这段话有很多内容都缺乏材料支撑,没有严密的论述佐证。他对其他社会科学的审视与洞察,也较大地受到了其本身学术背景的限制,而他对社会科学的理解,也较多地体现了其本人的看法,恐怕并非与社会学学术界的一些公论有一定的偏差。

延申讨论

当然,我试着去补强一下这段话,试着挑一些好的方面去说。我觉得从这段话延申出去,可以谈几个有意思的点:

  • 人类建构叙事本身也是有着一定方法论的,这是赵本人所长期持有的学术观点。尤其是考虑到赵鼎新老师之前所著的《合法性的政治:当代中国的国家与社会关系》,前向呼应到对马克思韦伯的社会学思想。在《合法性的政治》这本著作当中当中,政权的合法性被他分为三类:意识形态合法性、绩效合法性与程序合法性。事件/时间序列叙事和结构/机制叙事,恰好是两种常用的叙事结构,追溯于悠久的历史传统或是特定的结构与机制,与性别研究、生态文明不同,熟于合法性讨论的赵鼎新,自然会将社会学的聚光灯投射于此。
  • 换而言之,这也就意味着,按照特定的时间顺序,对年表进行堆栈,或者对事物结构的描述,也是一种叙事建构的过程。为何选择这个而不是那个,为何按照这样的时间顺序串联相关的材料,都是基于叙事的一种选择。时间/历史叙事通过把时间上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排列出来以暗示着内部蕴含的动力机制与因果关系,而这种因果机制,正是诸多叙事当中的关键部分
在中国这样一个有着几千年“历史神学”的神奇国度,历史在很大程度上是替代了神谕的存在,其本身便是不言自明不怒自威的世俗权威。对过往历史材料的堆栈与整合往往取决于并反作用于当下的叙事结构。哪怕是指向未来的革新性的叙事结构,必须要能够追溯勾联到过往的历史当中,才能够为当下提供合法性。而对过往历史素材的否定、发掘与扬弃,以及更进一步地对过往的叙事结构的否定、发掘与扬弃,并不仅仅是历史学界内部的问题,而是更为广泛地,社会与政治结构合法性的问题。
——孙文约
  • 不仅仅政治意味上的叙事有着一定的结构与时间顺序,科学的建构其实也是有着一定结构的,也是受到历史叙事影响的,这个想法在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当中其实就有所体现,只不过大部分人所侧重的是《革命》而并非其背后的《结构》。这种结构的叙事方法,虽然有很多的问题,但是至少要比线性的结构好得多。值得注意的是,托马斯库恩本人的“历史学者”属性要比“哲学家”多得多。
站在诸位面前的是一位真实的历史学家。我是美国历史学会的会员,而非美国哲学学会的会员。
  • 一个学术共同体有着其共有的信念,这套信念未必是该领域本身的内容,但足以反应这个共同体内部的世界观、思想观、科学观,一套范式能且应该能够提供本领域的起源、历史、现状、未来展望、基本问题、方法论、重点、难点、瓶颈、潜力点、子领域、相关领域。而这正好是一套需要历史叙事的结构。当我们讨论结构的时候,我们所说的往往是不同的要素以特定的方式组合所形成的结构,维持这种结构不仅仅需要这套结构当中的主要要素不发生太大的变化,同时也需要这些要素彼此相关联的方式,以及一些现在看来较为边缘化的要素不发生太大的变化。
作为历史学者,托马斯库恩敏锐的感觉到,对于过去材料的整理,将会不可避免地影响我们当下的叙事结构,而这些叙事结构恰恰被写就于教科书当中,成为这个学科或者学派新人启蒙的读物,作为这些新人思想观、世界观与科学观所无法绕开的基石。而这些叙事结构,则承载了作为学术共同体,或者特定学派本身的作为基础共识而存在的思想观、世界观与科学观。正如同他所说的,“回头重塑历史的诱惑无所不在,且历久常新。“
这种思想观、世界观与科学观本身并不是单一学科线性发展和积累的成果,有些时候来自其他学科领域内的知识与方法论的影响,甚至是研究者本人的思想观、世界观与科学观也会对学术范式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甚至我们可以说,一个学科领域内的革命性进展,多半不是由那些仅仅专精于本门学科知识的学者们所做出的,而是由对其他领域知识同样有着广博涉猎与深入思考的人所提出的。比如牛顿的科学研究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那在当时被看作“异端”的神学思想;爱因斯坦对量子不确定性的反向偏好,要追溯到他的犹太人背景下的世界观;屠呦呦在防治疟疾的工作当中,很大程度上参考了中医药的历史经验;席勒对行为经济学的开创性贡献,受益于他那作为临床心理学家的妻子;而乔布斯对产品外观设计的把握,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当年对美术设计行业的涉猎。
【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导读 - 叶理央的文章 - 知乎 zhuanlan.zhihu.com/p/40

当然,目前我比较专注于科学技术史与科学结构方面的事情,至于其他领域,那就等待其他人来补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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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种叙事的二分怎么看起来这么像社会学的解释传统和解读传统(而且解读传统整体上恐怕还是超越简单的时间/事件序列的)……

但无论如何,谈到这两个传统之后就已经是对社会学的二分了,恐怕很难涉及到其它学科身上。

至于社会学理论本身对这种分类的超越……我觉得赵老师是个做研究时很依赖直觉的人,说的更直白一点就是有很多洞见但经常不太严谨。比如那个让他津津乐道的上海出租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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