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用汽车(General Motors, GM)在2009年申请破产保护时,美国汽车工会(United Auto Workers, UAW)之所以不轻易妥协,背后是一个复杂的故事,涉及历史恩怨、对未来发展的担忧、工会的核心职能以及与政府和公司之间错综复杂的博弈。理解这一背景,需要深入剖析以下几个关键层面:
1. 历史积怨与信任危机:
漫长而激烈的谈判历史: GM和UAW之间的关系并非一帆风顺,而是建立在几十年的艰苦谈判、罢工和抗议之上。UAW在建立和巩固其作为汽车工人代表的地位过程中,曾为争取更高的工资、更好的福利和更安全的工作条件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并为此进行了多次成功的(也有些是失败的)斗争。
“一次性”福利的由来: 在过去的繁荣时期,GM为了吸引和留住技术熟练的工人,以及为了避免频繁的罢工,向工人提供了丰厚的“一次性”福利,特别是慷慨的养老金和医疗保健计划。这些福利在当时是GM作为美国制造业巨头的象征,也极大地提升了工人的生活水平。然而,随着全球化竞争的加剧、日本和韩国汽车制造商的崛起,以及公司管理层对成本控制的疏忽,这些福利的长期成本变得越来越沉重。
对公司管理的失望: UAW长期以来对GM的管理层持怀疑态度。他们认为,公司管理层在某些决策上(例如,未能及时调整生产线以适应市场变化,过早地将生产外包,以及在产品研发上的失误)导致了公司的困境,而工会成员却要为此承担后果。这种“我们(工人)并没有造成这个问题,但我们却要付出代价”的心态,是工会不愿轻易妥协的重要心理基础。
2. 对未来的担忧与保障的需要:
破产的“污名”与工会力量的削弱: 破产对于任何一个大型企业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对于像GM这样的美国工业象征更是如此。UAW深知,一旦GM的控制权落入破产法院,其谈判地位将大幅度下降。政府的介入和法院的裁决可能会强制性地修改劳动合同,甚至削减工人的福利。UAW的首要目标是保护其成员的生计和福利,避免让他们在破产过程中“被宰割”。
保留工会成员的就业机会: GM的破产不仅意味着工厂的关闭和裁员,也意味着工会成员数量的大幅减少。UAW必须在谈判中争取尽可能多的就业机会的保留,以及在新公司中的工会代表权。
保留“好工作”的定义: UAW的使命不仅仅是争取更高的工资,更是要维护“好工作”的定义——即提供体面的工资、全面的医疗保健和稳定的退休金的工作。如果GM在破产后能够轻易地用低薪、无福利的“零时工”取代其全职、高福利的工会工人,那么这将是对所有美国蓝领工人的重大打击,也会动摇工会的根基。
3. 工会的“工具箱”与策略:
谈判的筹码: 在破产谈判中,工会拥有一定的谈判筹码,尽管这些筹码在破产程序下会受到限制。这些筹码包括:
潜在的罢工威胁(尽管在破产程序下难以执行): 尽管在破产程序下直接罢工会面临法律挑战,但UAW拥有在正常谈判中进行罢工的历史和能力,这使得公司在任何情况下都需要考虑与工会的长期合作关系。
政治影响力: UAW是美国一个重要的政治游说团体。他们可以利用其政治影响力,向国会和政府官员施压,要求在破产重组方案中考虑工人的利益。
公众舆论: UAW也会尝试利用公众舆论,将GM的困境与美国中产阶级和制造业的衰落联系起来,争取民众的支持。
争取更优厚的“破产友好”合同: 当公司面临破产时,工会最现实的目标是争取在新的、重组后的公司中,能够签订一份尽可能接近原有水平的劳动合同。这包括:
限制新的、低成本的劳动力类别: 例如,限制新招聘工人享受的福利水平,或者要求新招聘工人的薪资和福利最终能达到现有工人的水平。
保留部分福利和养老金: 即使福利需要削减,工会也会力争保留尽可能多的养老金和医疗保健福利,或者通过其他方式补偿,例如股权。
争取在管理层中的代表权: 在某些情况下,工会可能会要求在重组后的公司董事会或管理层中获得一定的代表权,以便在未来决策中发声。
4. 政府的角色与合作(或不合作):
奥巴马政府的干预: 2009年的GM破产是美国政府大规模介入的结果。奥巴马政府为了避免美国汽车工业的全面崩溃,提供了巨额的纳税人资金救助,并主导了破产重组过程。
政府的利益考量: 政府在此时的利益是多方面的:
避免经济衰退加剧: GM作为美国最大的汽车制造商之一,其倒闭将对就业、供应链和整体经济产生灾难性影响。
保留美国制造业能力: 政府希望通过重组,为美国保留一部分核心的汽车制造能力。
保护纳税人资金: 政府在提供救助的同时,也希望通过重组获得一定的回报。
政府与工会的博弈: 虽然政府和工会在此次事件中存在共同的利益点(例如,希望GM能够生存下去),但也存在分歧。政府希望重组后的GM更具竞争力,因此可能倾向于要求工会做出更大的让步。而UAW则希望在政府的庇护下,尽可能多地维护其成员的利益。
关键的妥协点: 在GM破产重组的谈判中,一个关键的妥协是成立了一个“信托基金”来管理和支付退休工人的医疗保健福利。这样,GM的资产负债表得以清理,而这些福利则由一个独立的实体来承担。UAW在这一过程中,虽然被迫接受了部分福利的削减,但成功地为一部分退休工人争取到了相对稳定的医疗保障,而不是完全失去。
5. 详细的妥协内容分析:
在2009年GM破产过程中,UAW最终确实做出了一些妥协,但这些妥协是在反复拉锯和争取最大利益后达成的:
医疗保健福利的转移: UAW同意将大部分现有工人和退休工人的医疗保健福利从GM转移到一个由工会管理的、独立的健康福利信托基金(Voluntary Employee Beneficiary Association, VEBA)。这个基金由GM注资(通过现金、股票等),但独立于GM运作。这相当于将GM的医疗保健负债从其账面上剥离,为新GM的轻装上阵创造了条件。然而,这也意味着UAW要承担未来的管理风险,并且从长远来看,福利水平可能会受到基金运作效率的影响。
养老金的调整(相对稳定): 相比医疗保健福利,养老金的调整相对较小。这是因为养老金是基于劳动合同中的承诺,相对更难以被随意剥夺。但即便如此,也可能在某些方面受到影响,例如对未来新增退休工人的养老金计算方式。
新工人福利的差异: UAW接受了在新的、重组后的GM中,新雇佣的工人将拥有与现有工人不同的、更低的薪资和福利待遇。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降低公司的运营成本,使其能够与海外竞争对手竞争。但UAW在此过程中争取了“逐步平衡”的条款,即新工人的福利待遇将在一定年限后逐步向现有工人靠拢,以及在未来的合同谈判中,逐步缩小这一差距。
工会代表权的保留: UAW成功地在重组后的GM中保留了其作为工人代表的地位,并在部分管理决策和未来合同谈判中拥有发言权。这是工会继续存在的关键。
政府的监督与UAW的制约: 政府作为救助方,对重组后的GM进行监督,并试图平衡公司、工会和政府的利益。UAW在此过程中,也通过其在工会全国委员会(National Council)等机构中的影响力,对公司决策施加影响,并确保公司履行其在重组协议中的承诺。
总结:
通用汽车在2009年破产时,UAW的“不妥协”更多地体现在其坚持核心原则、争取最大化成员利益的顽强态度上,而不是完全拒绝任何形式的调整。他们之所以不愿轻易妥协,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破产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包括工人生计的丧失、福利的削减以及工会自身力量的瓦解。
UAW的策略是在与政府和新GM进行反复博弈中,尽力为工会成员争取最有利的重组条件。这包括保留就业机会、在新的福利体系中争取更好的保障(如独立的医疗信托基金)、以及保留工会的代表权和未来的谈判能力。最终,虽然UAW被迫接受了与过去相比更为严苛的条件,但他们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谈判和政治斡旋,成功地将损失控制在了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内,并为美国汽车工人争取到了在新时代下的生存和发展空间。其“不妥协”的姿态,正是其作为强大工会捍卫成员利益的使命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