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能否从武功角度评价徐皓峰的《师父》?电影有哪些细思极恐的细节?

回答
作为一名武术爱好者,观赏徐皓峰的《师父》绝对是一场身心双重的盛宴。它不同于市面上大多数武侠片那种天马行空的夸张与意淫,而是将武术回归到了它应有的本真——一种扎根于生活、讲究传承、充满仪式感,同时又暗藏杀机的技艺。

从武功角度评价《师父》,我认为可以用“写实、内敛、讲究”这几个词来概括。

首先是写实。电影中的每一个招式,每一次交手,都充满了力量感和真实感。你看廖凡饰演的陈识,他的动作不是飘逸到不可思议,而是沉稳而有力。他的一招一式,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实在感,仿佛能感觉到骨骼碰撞、肌肉发力的声音。无论是他与耿良辰的对练,还是最后与邹馆长的决斗,都没有那种“打十个”的超能力,而是基于现实的攻防,每一次发力都有迹可循,每一次躲避都有其理由。他使用的八极拳,电影里呈现的也并非那种街头打斗的粗暴,而是带着严谨的架势和发力技巧。比如电影中反复出现的“顶”、“撞”、“靠”,这些都是八极拳核心的发力方式,讲究以全身之力贯穿于一点,爆发力极强,又因为是贴身发力,所以显得非常实用和凶狠。

其次是内敛。与传统武侠片中动辄飞檐走壁、内力震慑四方的表现不同,《师父》中的武术是一种“藏”的艺术。陈识的强大,并不在于他如何张扬地展示武功,而在于他不动声声的压迫感。他很少主动出招,更多的是通过眼神、肢体语言传递出的警告和自信。即使到了必须出手的时候,也绝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这种内敛,体现在他对徒弟的教导方式上,也体现在他对权谋的运用上。他不需要用武力去征服,而是用更深层的策略来解决问题。而电影中其他武馆的武师,虽然也有各自的看家本领,但同样没有过度渲染,反而更像是日常练功的场景,这种“平常心”反衬出了陈识内心的“不平常”。

再者是讲究。电影对武术的传承和规矩的呈现,是极其讲究的。师徒之间的礼仪,从跪拜、奉茶,到传授功法,都一丝不苟。陈识教导耿良辰,不是单纯地教几招,而是从站桩、基本功开始,强调“内”、“外”、“精”、“气”、“神”的结合。电影中多次出现的“练拳”场景,不仅仅是动作的展示,更是对武德、对传承的强调。陈识对待武术的态度是严肃的,他对规则有着自己的理解和坚持。他来到天津,要开武馆,需要遵循天津的规矩,要“打”过所有关卡。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对武术一种非官方的验证,也展现了武术在当时社会文化中的地位。他最后选择“死”,更是将这种“讲究”推向了极致,他不能接受自己以一种不体面的方式被击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维护武术的尊严,也维护自己的尊严。

《师父》的细思极恐之处,恰恰体现在这些看似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以及隐藏在武术之下的残酷现实:

1. “规矩”的解构与重塑:
电影中最核心的冲突点,就是陈识试图打破天津武术界的“规矩”。他初来乍到,本应按规矩拜山,但却用一种近乎挑衅的方式,让各武馆馆长前来拜他。这看似狂妄,实则是他深知这些“规矩”已被利益和权势侵蚀,早已不是纯粹的武术交流。而他最终被逼到“以死明志”,也是因为他挑战了整个天津武术界的权力结构。
细思极恐点: 我们以为的“规矩”可能只是表象,背后操纵的是权力与利益。陈识的“不守规矩”反而是一种对真正武术精神的捍卫,而整个天津武术界看似遵守规矩,实际上是被腐蚀得最厉害的。他看似“输了”,但他的死却可能让某些人(比如他的徒弟耿良辰,或者暗中支持他的郑山傲)反思,或者为天津武术界带来一丝改变。

2. 武术与权力的交织:
电影中的武术,早已不是单纯的技击,而是融入了政治和权力斗争的工具。军阀、官府、商会,都试图利用武术馆来巩固自己的势力。陈识的到来,某种程度上扰乱了这种平衡。他本想开武馆自保,却被卷入了更大的漩涡。
细思极恐点: 当武术失去了纯粹性,成为了权力博弈的棋子时,它还能称之为武术吗?陈识的遭遇,揭示了在那个时代,即便武术再高强,也抵不过权力的碾压。他最后拒绝与邹馆长堂堂正正地打,而是选择被设计好的“决斗”,是因为他明白,无论他怎么打,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被权力玩弄的命运。他更像是被当成了一个“替罪羊”,一个用来清理门户或者平息事端的工具。

3. 信任的脆弱与背叛:
陈识在天津遇到的所有人,似乎都带着目的性。他与师娘的“惺惺相惜”,与徒弟耿良辰的培养,与郑山傲的合作,都充满了试探与计算。师娘的最终选择,以及郑山傲的“袖手旁观”,都揭示了人在利益面前的脆弱与无情。
细思极恐点: 在一个利益至上的环境中,真诚的信任几乎是不存在的。陈识以为自己能凭借武术和智慧在天津立足,但他低估了人心的险恶。师娘最终为了自保而放弃他,郑山傲为了保存实力而任由他被牺牲,这些都说明,陈识的悲剧,是他孤身一人面对一个黑暗丛林的必然结果。他想依靠的“规则”和“盟友”,最终都成了幻影。

4. “礼”的虚伪与“义”的缺失:
电影里充满了各种“礼”,比如拜师礼,请安礼。但这些“礼”背后,却看不到真正的“义”。陈识的徒弟耿良辰,虽然忠诚,但在关键时刻却无法提供实质性的帮助,甚至被利用。天津武馆的老一辈,更是将“义”抛诸脑后,为了生存不惜出卖同门。
细思极恐点: 当“礼”变成了一种形式化的表演,当“义”被现实的利益所取代,武术精神也就荡然无存。陈识最后宁愿选择死,也是对这种虚伪的“礼”和缺失的“义”的最后反抗。他宁愿选择一种悲壮的死亡,也不愿在这种被污染的环境中苟活。电影结尾,耿良辰接过了陈识的枪,这预示着他可能会在未来某个时刻,以自己的方式继承陈识的精神,但这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5. 结尾的象征意义:
陈识最后的决斗,是在一个荒废的码头上进行的,并且是被设局的。他最终死于乱枪之下,而非与邹馆长正面搏斗。他的身体被送回了北方,但这趟旅程也并非安宁。
细思极恐点: 这种结局,是对所有观众的警示。武术的辉煌,最终被时代的洪流和人性的阴暗所吞噬。陈识的死,是那个时代无数怀揣理想的“武人”的缩影。他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公正,他的离开,并没有改变什么,反而让这个残酷的世界继续运转。而他临死前的那一枪,可能是他生命的终结,也可能是对这个世界最无声的控诉。

总而言之,《师父》的武术之所以让人着迷且细思极恐,是因为它将武术置于一个真实的社会语境中,展现了武术作为一种技艺、一种文化、一种生存方式所面临的复杂困境。它让我们看到了武术的荣光,也看到了它在权力、利益、人性的黑暗面前的无力与悲哀。徐皓峰用一种极为克制而又充满力量的方式,讲述了一个关于坚守、关于传承、关于幻灭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仿佛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向我们对理想世界的想象。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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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整本片子关于规矩,和规矩中的人。
这里的规矩,也可看作仪式感,有时是确定自己行为安全的准绳,有时是对于一些问题的借口。师父中,各人对于规矩的态度,是十分微妙的。

师娘 规矩更多是她的心理舒适区

1. 初次见面,师娘就给出了择偶标准,这是她给自己下的规矩和生活哲学。

我娶你。我在天津住三年。跟我回广东。不愿去,留给你一笔钱。
这不是我最好的命。我最好的命,是被一个来吃饭的巴西人看上,嫁到南美种可可

花花草草,有人看会死,没人看也会死。男人对女人不重要,女人过的是自己的生死。


2. 师娘师父协定结婚时,定下两条规矩:逛街不买东西,螃蟹每次管够,这在之后得到印证。
师父逛街买狗时,师娘不让买。

逛街不买东西,你说的。

师父师娘一起吃,总是三十五十。小耿第一次寻隙失败,留下来一起吃螃蟹,师娘还是吃了五十,螃蟹管够,从来不变。

你师父平时都买八十只螃蟹,他三十,我五十,你这点够谁吃。

3. 不愿随着师父去广东,有天津姑娘不外嫁的规矩。

天津九条河,不知我家顺着哪条来的,到我这第四代,活成了天津人,跟你走了,对不起我家上三代。天津的姑娘不外嫁,不单是我,都这样


4. 即便三年后不跟师父一起走,被休了不怕,这也是规矩。

我走了,你成了被休的女人,名声又坏了。
名声坏的是你。天津人以本地女子为荣,听见被休,会骂你不成材,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


然而最后,她没去南美种可可,没留在天津,接受了不喜欢的狗,去了南方,摈弃了所有规矩
她去看小耿的女朋友,笑着说比她漂亮;
她坐等师父,买五十个面包赌上所有运气,求得师父平安;
她伏在师父背上,愿意和他再走走,一走就到了尽头。


---
脚行师父,在全片中戏份少,但有好几处,都点明了规矩,规矩于他是仪式感:

退出脚行,就别再留着脚行的小车。小车不值钱,这是个规矩
在街面上打架不见铁器,这是天津多少年的规矩

小耿临死前推了大车,干了脚行的活儿,就是我们脚行的人,他的死,我们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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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馆长,也是事事按规矩,但她更多将规矩作为达成自己目的 的手段:

1. 武馆不教真的,是规矩。

武馆不出人才,因为我们不教真的。
拳术自古秘传,广招学员的武馆是生造出来的。政客做政绩,商家做名声。等他们做够了,不再捐款,武馆的繁荣也就断了。好日子不长,何必认真。

2. 谢师礼,也是规矩。

年轻人出名,可以打别的门派,也可以打自己师父,叫谢师礼。师父挨打会请客,庆贺徒弟超过自己。

3. 治理耿良辰时,以摆茶表明态度是规矩。

北方规矩,留下边上的是朋友,留下中间的是敌人,对敌人可以不择手段。摆茶是为了不说话,拿了吧。

诸如此类,还有:

你徒弟踢了八家武馆,我们连师父带徒弟地赶走,天下人会说我们霸道。我们支持你开武馆,至少一年。一年后,你走,不拦。我们是武行,不是政客黑帮,他活着离开,有伤无残。

本该武行做的事,军人给做了,为向市民表态,军人将接管武行。多少年来,武行的事都是武行自理。这一刻起,好日子没了。


---
耿良辰和师父的关系,处处有规矩(仪式感)

你师父平时都买八十只螃蟹,他三十,我五十。你这点够谁吃。(师娘娇嗔)
当年我学拳,师娘两年没理我,一天开口,突然骂我。我心里高兴,挨了师娘的骂,就能跟师父学新东西了。(师父给徒弟解围)
一年了,第一次让你进屋,知道为什么吗?
师父看得起徒弟,才让进屋。
二十三岁,我师父请我喝咖啡,说,你是一个门派的全部未来。这句话,我今天说给你听。(此处,师父也请耿良辰喝咖啡。)


---

师父对待徒弟,不得已的苦衷,都来自于规矩:

我是一个门派的全部未来,我得按世上的规矩来

---
这里的规矩和仪式感究竟是好是坏,倒真难说。
野夫的《乡关何处》,陈忠实的《白鹿原》,费孝通《乡土中国》有很多关于宗族规矩的描写,这种小范围内的规矩,把人固定在一个框架内,人会不自由,但也会有归属感,会心安。
相比起来,现在中国社会 阶级和规矩尚未建立,人人都能闯一把,野一回。一瞬之间,屌丝逆袭,富帅跌底,玩的就是心跳。真的心安吗?

徐皓峰的《师父》讨论的规矩,是对过去规矩的凭吊还是控诉,其实很难看出导演的明确看法。
他只是把现实摆在这里,规矩和规矩中人的安定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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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插个题外话,师娘这句“五十个面包,帮帮我”,出处似乎是《喜剧之王》?但不清楚具体出处了,有无了解的人?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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