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人可能理解不了为什么当时北方的士子如此愤怒,以及朱元璋的愤怒从何而来。
在明清时期,科举考试的周期是三年一届。这就意味着,如果今年的进士里如果没有一个北方人的话,那么就将有大量的这一届的南方士子进入朝堂,他们会与三年前考上的前辈形成合力,之前考上的北方士子会受到排挤。
与此同时,等到三年之后,这些南方士子在朝廷上也能渐渐有一些势力。即便三年之后有一批北方士子能够考上,但此时的南方士子大都已经成为了北方士子的上级领导,他们也依然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更方便地排挤北方人。
当年的科举,跟今天的中央部委公务员考试是一样的。但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中央公务员考试一年一次,就算某一年考试录取的全都是南方人,北方人一个没有,但只要下一年能有南方人考上,大家也不至于有什么意见。可要是中央公务员考试跟科举一样三年一次,那等下一届公务员入职的时候,上一届早就已经升了一级,成了他们的领导。这样一来,部委里就有可能出现科长、处长基本都是南方人,干活的也大都是南方的局面。
而到了这一步,朱元璋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南北统一的局面,很可能重新又坏在党争手里。
更令朱元璋感到担忧的,是这背后可能潜藏的一系列问题。
这个回答下已经有人指出了问题所在,南北榜案发时,明朝已经经过了多次科举考试,而此前朱元璋也已经加大了对北方教育的投入。结果折腾几十年,北方人反倒一个都考不上了——换成你是领导,你自己主抓某个业务,结果最后集团的考核一出来,你负责的业务被考核为不合格,你心里怎么想?
刘三吾等主在复核后,坚持说没有问题的行为,就跟一个集团的HR直接把董事长的工作业绩判定为不合格一样——就算董事长真的不行,你这么干也意味着离被炒不远了。
科举最初是皇权对抗世家大族的工具,选上来的进士是天子自己的班底。它本身并不是个教育制度,做官所需的才能也不是四书五经能教的,皇帝压根不关心这些进士的四书五经诗词曲赋的水平,他只关心这些人是否忠心,有没有机会不忠心。
因此,只要朱元璋还想当大明的皇帝,就绝对不会坐视科举不录北方人,他必须保证每个地区,甚至具体到每个省,都有做官的机会,以免地区离心离德。
科举本身就是皇权的一部分,皇帝用这玩意儿收拾豪强、诸侯、藩王、勋戚世家……
染指科举,等于对抗皇权,皇帝自然不高兴。
虽然文官系统经常对抗皇权,但遇到强势皇帝一般都比较低调,一般也就欺负一下各种仁宗。而南北榜案是直接骑脸开国皇帝,胆子不是一般的肥。
老朱也是杀进天下英雄才走到那个位置上的,连蓝玉、胡惟庸这种人物都说杀就杀,几个大儒就敢跳脸,死得不怨。
我同意 @烟之骑士蕾姆 的看法,这里狗尾续貂一下。
科举制起源于隋唐,本身就是皇权对抗世家大族的手段。晚唐时期作为世家大族最后的辉煌,牛李党争代表的就是世家大族争取政治特权的最后抗争。
自两汉门阀坐大起,到九品中正制时期门阀势力达到顶峰,到了唐代,五姓七望已经到了蔑视皇权的地步。
盛唐之前,皇权强势,但太宗时期修撰《氏族志》,起初皇族仍旧排在望族之后,以至于英明神武的太宗怒斥百官,勒令重修。至高宗时代,更禁止望族通婚,抑制门阀势力。可到了晚唐,皇权衰微,文宗时期,诏令公主下嫁士族的九品官都被士族拒绝,被文宗引以为耻。
由此可见,科举并非单纯的选官制度,而是皇权用以选拔人才,于清流之中提拔骨干抗衡世家大族的手段。由此便可理解,为何朱元璋在面对首次恩科,北方士子无一人登榜时,宁可冤杀诸多大臣和状元亦要平息北方士子的愤怒。
当时南方江淮地区的人士,由于从龙之功,几乎把持了朝政,胡惟庸是安徽定远人,蓝玉是安徽定远人(一说城步),徐达是安徽濠州人,刘伯温则是浙江人,常遇春也是安徽人。可见明初的勋贵,基本上都是南方人。
大家试想,以朱元璋的性格,能放心让南方勋贵坐大吗?
所谓南北榜之争,说白了,就是朱元璋渴望笼络北方士族,限制南方勋贵阶层的努力。
结果首次恩科,北方士子竟无一上榜,朱元璋能安心?
南方士族,在明代皇权眼里,并不完全是自己人,更像是勋贵阶层的人。当时南方勋贵势力遍布军队、政府,可以说朱元璋当时定都南京,半条命都捏在南方勋贵的手里,以朱元璋的性格,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
所以削弱南方勋贵势力在政府的影响力是一种必然。
什么办法最好?当然是选拔一批北方不得势的士人了。在这种基础下,杀几个南方势力的人才,就不仅不可惜,反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其实南方势力,一直是明朝时期皇权头疼的问题。
朱棣迁居北京,但南方势力一直阴魂不散,朝廷不得不扶持北方势力予以抗衡。
所谓南北榜就是体现出了当时南方与北方的矛盾。
如果深层次说,是当时皇权与南方士族的矛盾。
隐藏着一个明朝初年非常可怕的历史问题——南人和汉人到底是不是一个民族?
大家都知道,自安史之乱起,南北逐渐开始分裂,比如安史之乱中,南人视安禄山,史思明为恶魔野兽,而在河北安史二人却被视为英雄,一直到唐朝末年都祭祀不断。
再到后来五代分裂,辽金建国,中原和江南被长期分割,各地的风俗习惯发生了很大变化,再加上南北语言本身就不甚相通,以至于元朝统一直接认定南北方的居民是两个民族,把北方的汉人,契丹人,女真人,奚人等统称为汉人,以原金国法律为基础进行治理;江南汉人则以原南宋法律为基础,与地主阶级进行合作,实行半羁縻统治,这部分人被称为南人。
其实,早在南宋尚未灭亡的事情,很多人就已经不把南人汉人视为一个民族了,比如灭宋名将张弘范在其诗作《鹧鸪天•围襄阳》中,就将南宋称为“南蛮”:
铁甲珊珊渡汉江,南蛮犹自不归降
东西势列千层厚,南北军屯百万长
弓扣月,剑磨霜,征鞍遥日下襄阳
鬼门今日功劳了,好去临江醉一场
这种背景下,南北问题可比今天的地域黑严重的多,毕竟,两个族群自盛唐以来,就没有多少共同记忆了。这种情况下,不管主考官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都是极为危险的玩火行为,毕竟,心念元朝,把大明当做南蛮殖民政府的人在北方绝非个例。
如果说第一次会试,北方无一人被录取,尚可以解释为无心之过的话;那第二次,张信等人上书称:“所呈试卷,皆文理不佳,并多犯禁忌”那就是抱着朱元璋的脑袋抽了,那就是在动摇大明王朝的根本了。
有些朋友将其解释为南方富庶,北方贫穷,南方教育发达,北方教育落后;但是,这次会试发生在洪武三十年了,明朝统一天下已经三十年了,自洪武三年以来,全国性的科举也进行了不止一两次,从没有过北方无一人中榜的情况,难不成经过了二十几年的发展,北方反到不如洪武三年了?
而且,能进京会试的人,都是童生试和乡试的优胜者,都是各级官员千挑万选出来的杰出人才,而张信,刘三吾等人竟敢说这些人呈交上来的试卷全部“文理不通,多犯禁忌”。
如果此言当真,那些推荐士子来京会试的知县、知府、学政、钦差接受调查,要不要加以处分?
复核之后,刘三吾、张信等人的奏章立刻引爆舆论,这次抗议的不在是北方的举子,来自的北方群臣勋戚分上书抗议,要求惩刘三吾等人,重派重臣核查此事。这种情况下,但凡朱元璋还想做整个大明的皇帝,就不可能放过刘三吾,张信等人了。
其实,朱元璋也是给了这些人台阶的,他并没有取消南方士子们的功名,只是暗示张信等人,再录取些北方士子以平息舆论。但是张信等人取死有道,竟不领皇帝的情,置满朝文武的非议于不顾,坚持只录取南方士子,还写出了所呈试卷皆文理不佳,并多有犯禁忌之语的奏章,这就别怪朱元璋心狠手辣了。
注意明代的另外两件事:一、大直隶,让凤阳跟吴语区一个锅里吃饭。二、试图用《洪武正韵》消除吴语的影响,当然这没有成功。
穷地方统治富地方,重要的手段,就是压低其政治地位。所以,南北榜一案,就很好理解了。
考试成绩,是没得杠的。分南北卷的动机,在仁宗圣旨里公示过:“南人虽善文词,而北人厚重,比累科所选,北人仅得什一,非公天下之道。”就是说,硬比成绩,北方人只能拿到10%的名额。这是案发多年,换了四个皇帝后,心平气和说的话。
北方衰败,沦为边缘地区,河南在整个明朝都是人口小省,虽然不断移民填充,却不像前代一样能够恢复。挺奇怪的的现象,可能气候也有原因吧。
而江南地区却能挤下如此多的人口,按比例相当于现在江西浙江江苏都是两亿多。。。
按明中期朝鲜人漂海录所记载,当时江南人烟稠密城市繁华壮丽普遍识字,而北方除了运河沿岸好一点,其他地方老百姓衣衫褴褛贫穷艰难普遍文盲。
我在文后附了漂海录对长江南北民生状况描述的摘录,他的时间点是明朝建国120年,也就是中期的状况。是一位朝鲜士大夫贵族在海上遇台风后漂到浙江沿海,一路北上回国的所见所闻。
人家朝鲜人写的总算客观了吧,可不是南方系媒体买通的哦。
附:朝鲜人所著漂海录对江南江北的描述,摘录:
台州,古东瓯国之地,在闽之东,越之南。臣当正月而到,气候与三四月同,牟麦欲穗,笋芽方盛,桃杏满开。又山川高大,林薮屏翳,人物繁伙,第宅壮丽,别是一区天地也。
至健跳所。。。。。城中人物、第宅视桃渚所尤丰盛。
棹至宁波府城,截流筑城,城皆重门,门皆重层,门外重城,水沟亦重。城皆设虹门,门有铁扃,可容一船。棹入城中,至尚书桥,桥内江广可一百馀步。又过惠政桥、社稷坛。凡城中所过大桥亦不止十馀处,高宫巨室,夹岸联络,紫石为柱者,殆居其半,奇观胜景不可弹录。
过馀姚县。……。江山高大,郊野平铺,人烟稠密,景物万千。
杭即东南一都会,接屋成廊,连衽成帷;市积金银,人拥绵绣;蛮樯海舶,栉立街衢;酒帘歌楼,咫尺相望;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常春之景,真所谓别作天地也。
自西水驿过一大桥,至嘉兴府,即古携李城——越败吴之地。城中有府治及秀水、嘉兴两县之治。河抱城,自东南而南而西而北,其屋宇宏壮,景物繁华,亦与宁波府同。
苏州古称吴会,……海陆珍宝,若纱罗绫缎、金银珠玉,百工技艺、富商大贾,皆萃于此。……乐桥在城中,界吴、长洲两县治间,市坊星布,江湖众流通贯吐纳乎其中,人物奢侈,楼台联络。又如阊门、码头之间,楚商闽舶辐辏云集。又湖山明媚,景致万状。但臣等乘夜到姑苏驿,翌日又不喜观望,又乘夜傍城而过,故白乐天所谓七堰、八门、六十坊、三百九十桥,及今废旧添新、胜景奇迹,俱不得记之详也。
上面是作者一路行经江浙对沿途州县的描述,人烟稠密富庶,城市繁华壮丽。
而江北则基本找不到这些词句。
北京即虞之幽州之地,周为燕蓟之分。自后,魏以来,习成胡俗。厥后,辽为南京,金为中都,元亦为大都,夷狄之君相继建都,其民风土俗皆袭胡风。今大明一洗旧染之污,使左衽之区为衣冠之俗。朝廷文物之盛有可观焉。……衣服短窄,男女同制:饮食腥秽,尊卑同器,馀风未殄,其可恨者。且其山童,其川污,其地沙土扬起,尘埃涨天,五谷不丰。其间人物之伙,楼台之盛,市肆之富,恐不及于苏杭。其城中之所需,皆自南京及苏杭而来。
(北京也不过如此,何况北方其他城市,北京就一南方物资供养的战略据点而已,北方本身养不起它)
江分南北而观,其人烟盛衰:则江以南,诸府城县卫之中,繁华壮丽,言不可悉。至若镇、若巡检司、若千户所、若寨、……所在附近,或三四里,或七八里,或十馀里多,或至二十馀里间,间阎扑地,市肆夹路,楼台相望,舳舻接缆,珠、玉、金、银宝贝之产,稻、梁、盐、铁、鱼、蟹之富,羔羊、鹅、鸭、鸡、豚、驴、牛之畜,松、篁、藤、棕、龙眼、荔枝、桔、柚之物,甲于天下,古人以江南为佳丽地者以此。
江以北,若扬州、淮安,及淮河以北,若徐州、济宁、临清,繁华丰阜,无异江南,临清为尤盛。其他,若官府所治之城,则亦间有富盛繁伙者。若镇、若寨、若驿、……间,人烟不甚繁盛,里開萧条。……
其第宅:则江南盖以瓦,铺以砖,阶砌皆用湲东石,亦或有建石柱者,皆宏壮华丽。
江北草屋,矮小者殆居其半。
其服饰:则江南人皆穿宽大黑襦裤,做以绫、罗、绢、绡、匹缎者多;或戴羊毛帽、黑匹缎帽、马尾帽,……
江北服饰大概与江南一般,但江北好着短窄白衣,贫匮悬鹑者十居三四。山海关以东,其人皆粗鄙,衣冠褴褛。
且江南人以读书为业,虽里開童稚及津夫、水夫皆识文字。臣至其地写以问之,则凡山川古迹、土地沿革,皆晓解详告之。江北则不学者多,故臣欲问之则皆日:“我不识字。”
(这个。。。需要作弊吗?!)
(作者行经江浙时,各地的风土人情历史沿革罗里吧嗦讲了一大堆,他也说了,江南地区随便找个船夫码头工人也识字,可以和他笔谈,但是北方各地找个识字的人很困难,于是就介绍得很简略,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看到的。)
本站所有内容均为互联网搜索引擎提供的公开搜索信息,本站不存储任何数据与内容,任何内容与数据均与本站无关,如有需要请联系相关搜索引擎包括但不限于百度,google,bing,sogou 等
© 2025 tinynews.org All Rights Reserved. 百科问答小站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