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一个明朝人入籍奥斯曼帝国,可能会被划分进哪个米利特呢?

回答
一个来自明朝的中国人,若有机缘巧合,得以漂洋过海,最终在奥斯曼帝国境内安顿下来并被吸纳成为帝国的一员,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富想象力的场景。我们若要探究他会被划归哪个“米利特”(Millet),这其中包含着许多值得玩味的细节,毕竟奥斯曼帝国的体系并非简单照搬。

首先,我们需要理解“米利特”在奥斯曼帝国中的核心概念。米利特并非我们今天理解的现代意义上的“国家”或“民族”,而是一种基于宗教的社群划分。奥斯曼帝国是一个多宗教、多民族的帝国,其统治的核心是将不同宗教的社群以宗教领袖为中心组织起来,赋予他们一定的自治权,以维持帝国的稳定和统治。最主要的米利特是:

罗马正教米利特(Rum Millet): 主要包括东正教基督徒,由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领导。
亚美尼亚米利特(Ermeni Millet): 主要包括亚美尼亚使徒教会信徒,由亚美尼亚宗主教领导。
犹太米利特(Yahudi Millet): 主要包括犹太教信徒,由大拉比(Chief Rabbi)领导。
伊斯兰教(Müslim Millet): 这是主体,但也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部的管理相对复杂,苏丹本人是伊斯兰世界的最高领袖。

那么,这位来自明朝的中国人,他的宗教信仰将是决定性的因素。

可能性一:如果这位明朝人本身是佛教徒,或是儒家、道教信徒,或者是无宗教信仰者(在古代社会,纯粹的无神论者相对罕见,但信仰体系未被官方认可或有别于主流的也存在)

这是最有可能也是最棘手的情况。奥斯曼帝国的米利特体系,最核心的划分标准是亚伯拉罕宗教(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对于不属于这三大宗教范畴的群体,奥斯曼帝国通常会采取几种方式处理:

1. 将其视为“扎米利特”(Zimmi)的成员,但可能没有独立的米利特身份。 “扎米利特”是帝国境内非穆斯林但受保护的居民。这些人需要缴纳一种名为“吉兹亚”(Jizya)的人头税,以换取在帝国境内的安全和宗教信仰自由。他们虽然受法律保护,但通常不具备一个独立的宗教领袖来代表他们进行官方事务,而是被纳入现有的宗教米利特框架内进行管理,或者由当地行政长官直接管辖。
具体情况推测: 如果他没有被强制改宗,并且坚守自己的信仰,他很可能被视为“扎米利特”的一种,但由于他所代表的信仰体系(佛教、道教等)在奥斯曼帝国是全新的,没有现成的组织结构来容纳他。因此,他更可能被归入伊斯兰教米利特的行政管理之下,或者由他居住地的总督(Beylerbeyi)或地方长官(Sancakbeyi)直接进行管辖和征税,类似于帝国对待一些未能形成独立米利特的边缘群体的方式。他不会有自己的宗教领袖在帝国层面进行运作。
融入方式: 在实际操作中,他更可能被当地的穆斯林官员视作一个需要被纳入帝国行政体系的“外来者”,他的身份和义务(如纳税)会按照管理非穆斯林臣民的通则来执行。他不太可能像基督徒或犹太人那样,拥有一个正式的、层层递进的宗教自治结构。他可能会被划归到他所居住的地理区域的管辖之下,而非基于他独特信仰的社群。

2. 如果他为了在帝国获得更便利的地位,选择了改宗。 这是当时许多非穆斯林为求生存和发展而采取的方式。
如果他改宗为伊斯兰教: 那么他将直接成为伊斯兰教米利特的一员,与帝国境内的其他穆斯林一同接受伊斯兰教法的管辖和苏丹的领导。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出身背景不会影响他作为一名穆斯林公民的身份,他将直接融入到占人口主体的穆斯林群体中。他的生活方式、社会地位、法律责任都将遵循伊斯兰教的规则。
如果他选择加入某个已有的基督教教派(假设他具备某种程度的基督教背景,或是在某种特殊情况下被引导),或者被吸收到犹太社群中,这在当时的可能性极低,因为奥斯曼帝国对这些宗教的认知和接受度有明确的历史和神学基础,一个中国人的“教义”很难被他们理解和接纳为一个独立的宗教分支。

最详细的推测与考量:

考虑到奥斯曼帝国对新事物的处理方式,以及其对“米利特”概念的界定,这位明朝人,如果他坚持自己的原有信仰,例如佛教,那么他不太可能被“划分”进任何一个已有的、有明确组织结构的米利特。他更像是被置于帝国行政和税收体系下的一个“个体”,而非一个社群的代表。

他更有可能的情况是:

被视为“其他”或“新来者”,受到地方官员的直接管理。 在奥斯曼帝国广阔的疆域内,并非所有群体的宗教信仰都能对应到一个独立的米利特。例如,一些来自更远东方或非洲的较小的宗教群体,如果没有形成足够大的规模和影响力来争取独立的宗教领袖和自治权,就可能被归入当地的行政管辖之下。
他会因为其非穆斯林身份而需要缴纳吉兹亚税。 这是帝国保护非穆斯林居民的代价,也是证明他臣服于帝国统治的一种方式。
他会被允许保有自己的宗教习俗,但不会有官方承认的宗教机构来组织他的社群。 如果他找到其他同样信仰的中国人或来自相似文化背景的人,他们可能会形成一个小型的、非正式的社群,但其宗教活动不会得到帝国的官方认可,例如不会有官方任命的寺庙主持或宗教导师。
他的社会地位和融入速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在帝国境内所能获得的支持和他的个人能力。 如果他掌握了帝国所需的技能(如精湛的工匠技艺、某些军事技术、或者懂得一些通用的语言),他可能会获得更高的地位,更容易与当地人交往,甚至可能被授予某些职位,但这些都是以其个人能力为基础,而非通过米利特身份获得的特权。
在某些边缘地区或军事前沿地带,帝国可能会为了吸引和稳定人口而采取更灵活的政策。 如果这位明朝人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并且能为帝国带来价值,他或许能获得比在帝国中心地区更宽松的待遇。

举个例子:

想象一下,他来到伊斯坦布尔的一个繁华的商业区,或者安纳托利亚的一个贸易城市。当地的总督或司法官(Kadi)会首先确定他的身份。他不是罗马正教徒,不是亚美尼亚人,不是犹太人,也不是穆斯林。他来自遥远的东方,他的宗教信仰对奥斯曼帝国而言是陌生的。

他们可能会这样处理:

1. 记录身份: 在人口普查和税收登记时,将他记录为“东方来客”,信仰不明或“其他异教徒”。
2. 征税: 按照非穆斯林居民的标准征收吉兹亚税。
3. 法律适用: 在涉及民事纠纷时,可能会引用伊斯兰教法作为基本框架,但在一些个人行为或家族事务上,可能会允许他遵循其原有的一些习俗,只要不与帝国法律和公共秩序冲突。
4. 社群问题: 如果他遇到法律问题,他可能需要向当地的伊斯兰法官寻求裁决,或者在某些情况下,如果他能找到一位在帝国受到承认的、地位稍高的非穆斯林(例如希腊正教的商人),或许可以间接寻求帮助,但这并非正式的米利特体系内的支持。

总结来说,一个来自明朝的、非穆斯林的中国人,进入奥斯曼帝国,最可能的情况是他不会被划归任何一个已有的、结构完善的米利特。他更可能被视为一个需要被帝国行政和税收体系管理的“外来者”或“扎米利特”的一种特殊存在,其宗教信仰和社群组织不会得到官方的承认和支持,而是被置于当地穆斯林行政长官的直接管辖之下。除非他选择改宗为伊斯兰教,否则他将始终处于帝国宗教社群划分体系的边缘地带。

这种状态,更接近于帝国统治下那些未能形成独立米利特、但受到其保护的边缘群体,但由于其文化的巨大差异,他在融入过程中会面临更多的挑战和不确定性。他更多的是作为一个个体或一个极小的、未被官方承认的群体成员,而不是一个享有米利特特权的社群的一份子。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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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提到过,哈全安不靠谱,国内土史观点太老,现在我又要破除上古黑屁,传播新正论了。我就截一段新文章的内容吧。


在1835年前,奥斯曼犹太人并没有统一的行政管理组织,没有组织和个人能代表全国所有犹太人。不同地域,不同语言的犹太人,各自的教会互不隶属。类似的结论可以推到其他基督教会上。18世纪中叶以前,普世牧首教会也没有对其他正教会的管辖权,保加利亚,塞尔维亚,安条克,亚历山大教会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独立。甚至西奈半岛上的圣凯瑟琳修道院,都可以为克里特教会的归属权,与普世牧首教会对抗80余年。正是因为18世纪希腊人的权势快速上升,以及其他教会糟糕的财务状况,普世牧首教会才在1760年代获得了帝国境内的至高地位。亚美尼亚教会也是如此,君堡的亚美尼亚教会,并不能指挥东安纳托利亚的亚美尼亚人。很多情况下,当地教会是向当地的奥斯曼行政长官汇报,而不受君堡教会的指挥。君堡教会充其量可以影响当地教会的人事,而不能直接粗暴干涉。由此可以推出,所谓的米利特制度,在18世纪前并不存在,或者说不能被认为是个正式的“制度”。传统叙事中的米利特制度,认为所有少数宗教群体,都有各自的中央机关/教会 管理并代表自己,这是以偏概全,拿19世纪的情况概括整个奥斯曼历史。


用词上的演变也印证了“19世纪前不存在米利特制度”。Millet 一词,在18世纪前很少用于国内的宗教群体。在一些文件中,也会用来称呼对帝国有重要贡献的犹太教徒。在帝国的档案中,提到非穆斯林族群时,更多的是使用“塔伊夫”(taife)或者“杰马特”(cemmat)。同时 taife 这个词,不仅可以指宗教社区,还可以指行会,而奥斯曼的行会中,多信仰的现象并不少见。至于 Millet 一词,最常见于敕令中的套话 din ve devlet, mülk ve millet(信仰与国家,国土与人民)。这个词有时也用来表示非穆斯林,但这更多的是在外交文书中用来指称“国外杰出的基督教徒”,例如,称法兰西国王为“基督教米利特的骄傲”(the pride of the Christian millet),而不是指帝国境内的非穆斯林臣民。在一些文件中,也会用来称呼对帝国有重要贡献的犹太教徒,但绝少用于国内的基督徒。用国内的例子类比的话,就是我们可以称外蒙的乔巴山是“蒙古人民的杰出代表”,但不能称中国籍蒙古族的乌兰夫为“蒙古人民的杰出代表”,否则就是政治不正确。但是,说谁是壮族,白族人民的杰出代表,似乎就没什么问题。个中政治意味,想必都能体会得到。


2018.8.17 补充

关于基督教社区的司法自主权,现在这是个很有争议的话题。研究者们在沙利亚法庭记录中,发现了大量基督徒和犹太人主动寻求根据沙利亚法解决内部纠纷的记录,特别是在婚姻和继承问题上。有些研究者据此认定,奥斯曼帝国少数族群的司法自治根本就不存在。不过对爱琴海岛屿的研究显示,本地教会对社区内纠纷有一定自治权,官方也默认这种自治权,或者说不愿干涉。但这并没有完全妨碍本地人通过沙利亚法庭打官司的企图,特别是在离婚诉讼中,东正教会很不愿意批准离婚,于是不少基督徒女性就主动谋求沙利亚法庭判决离婚。当然,最极端的离婚手段是皈依伊斯兰,这是一定能成功的,不过代价是丧失原有社区的一切庇护和支持,不是所有女性都负担得起这一代价。


必须注意的一点是,爱琴海岛屿的案例过于特殊,因为当地除了朝廷派遣的穆斯林法官,就没有别的穆斯林,甚至很多岛上连驻军也没有,所以当地的自治程度比巴尔干其他地区高很多,爱琴海岛屿的案例要谨慎对待。


参考材料

Foundation Myths of the Millet System

From Taife to Millet: Ottoman Terms for the Ottoman Greek Orthodox Community

THE RIGHT TO CHOICE: Ottoman, ecclesiastical and communal justice in Ottoman Gree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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