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中国哲学强调人性本善究竟是不够理性还是过度理性?

回答
中国哲学中关于人性本善的论断,与其说是不够理性,不如说是一种超越了纯粹逻辑推理的、更具实践关怀和人文精神的理性观。它并非忽视人性中存在的阴暗面,而是提供了一个更具建设性和理想性的出发点,引导人们去认识和塑造更美好的自我和社会。

要理解这一点,我们需要先拆解“理性”这个概念在中国哲学语境下的特殊含义,以及“人性本善”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复杂考量。

一、 中国哲学对“理性”的理解:非纯粹逻辑,而是“道”的体现

西方哲学中的“理性”(reason)常常侧重于逻辑的、分析的、实证的认知能力,强调对客观世界的规律进行精确的把握。而中国哲学中的“理性”,更多地指向一种内在的觉悟、对“道”的体悟,以及由此产生的道德自觉和实践智慧。

“道”的层面: 中国哲学所说的“道”,并非简单的物理规律,而是宇宙万物运行的根本法则,是一种内在的秩序和根据。体悟“道”,便是对天地万物之理的洞察,这种洞察并非完全可以通过纯粹的逻辑推导获得,而更多地需要一种直觉、感受和体认。人性本善,在很多中国哲学家看来,正是“道”在人心中的体现,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天理”。
“性”的层面: “性”(nature)在中国哲学中,也包含了“天性”和“本然”的含义。它并非指一种固定不变的、可供科学分析的生物学属性,而是指事物之所以为事物的根本特质,尤其是人之所以为人,其最根本的、最值得肯定的一面。人性本善,是对人之所以为人的最根本、最积极的价值判断。
“仁”的体现: 儒家强调的“仁”,是人与人之间爱护、关怀、推己及人的情感和德性。这种“仁”,被认为是深植于人性的,是“善”的具体表现。而“善”的推展,是能够通过教育和修养实现的,这本身就包含了一种实践理性的考量。

因此,中国哲学对于人性本善的强调,并非一种对现实阴暗面的“视而不见”,而是一种基于对“道”的信念,对人内在潜能的期许,以及通过“德”的修养来达成“善”的实践指向。这种理性,更侧重于“如何成为更好的人”,而不仅仅是“世界是如何运作的”。

二、 人性本善:是“不够理性”还是“过度理性”?

当我们用“不够理性”或“过度理性”来衡量人性本善时,我们实际上是套用了一个外在于中国哲学语境的评价标准。更准确的说法是:

1. 它不是“不够理性”:

“善”的起点,非“善”的终点: 孟子提出“人皆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这些都是“善”的种子。他并没有说人是“完全”善良的,或者说人会“自然而然”地保持善良。相反,他强调的是这些“善”的种子容易被“熄灭”,需要“扩充”、“存养”。这本身就意味着需要后天的努力和理性的引导。
“善”的实践性: 儒家思想的落脚点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善”不是一种静止的状态,而是一种动态的、可达成的目标。通过学习、反思、实践,人可以将“善”的种子发扬光大,实现道德的完善。这需要道德判断、价值选择和行为规范,这些都是理性活动的体现。
“不忍人之心”的理性根源: 孟子将“恻隐之心”看作是“仁之端”,并认为“不忍人之心”是人类共有的,即使是对于动物也表现出不忍,何况于人?这种基于共情和同理心的推断,本身就蕴含着一种超越个体局限的理性思考。我们之所以不忍心伤害别人,是因为我们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这是理性对道德行为的支撑。

2. 它也不是“过度理性”:

“情”的贯通,非“情”的压制: 中国哲学,尤其儒家,并不排斥情感。相反,它强调“发乎情,止乎礼”。“善”的根源,很多时候恰恰来自于真挚的情感,如亲子之爱。所谓“父母之于子也,产之深,其养之劳,其恩之厚。”这种情感是“善”的自然流露。而“理性”的作用,是引导情感“合乎礼”,使其不至于失控或走向极端。
“性”与“情”的辩证统一: 如果说“性”是“善”的起点,那么“情”则是“善”的载体和表达方式。孔子说“人而无仁,如礼何?人而无仁,如乐何?”说明“仁”的情感基础的重要性。中国哲学强调的是“性”与“情”的辩证统一,而非以理性压制情感。

三、 人性本善的“理性”在于其“建设性”和“指向性”

中国哲学强调人性本善,其“理性”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提供了积极的道德起点: 假设人性本恶,那么道德修养便是一种“对抗”和“克服”人性的过程,容易导向悲观和压抑。而假设人性本善,则道德修养变成了一种“发扬”和“实现”潜能的过程,能够激发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这种积极的信念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心理和道德驱动力。
确立了道德的根本依据: “善”作为人性的根本,为道德评价和道德行为提供了内在的依据。道德的规范和伦理的准则,都源于对这种内在“善”的尊重和维护。这使得道德具有了超越外在强制的内在合法性。
指明了教育和修养的方向: 如果人性本善,那么教育和修养的目标就是“扬弃恶”,“存天理,灭人欲”,将“善”的种子培育成参天大树。这种明确的目标导向,使得个体的生命追求具有了更高的意义。
构建了和谐的社会秩序: 儒家相信,人人都能通过修养达到“仁”,那么社会自然能够达到和谐。这种对个体道德潜能的信任,是构建理想社会的基础。它并非否定社会矛盾的存在,而是相信通过道德的感化和引导,能够化解矛盾,实现“礼之用,和为贵”。
融合了“心”与“知行”: 中国哲学,特别是宋明理学,强调“知行合一”、“致良知”。“良知”即是内在于人性的“善”,而“致”则是通过实践去实现的理性过程。这表明“善”的认识和“善”的实践是紧密联系的,理性在其中扮演着“知”和“行”的桥梁作用。

结论:

中国哲学关于人性本善的论断,不是因为不够理性而忽略了人性的复杂性,也不是因为过度理性而脱离了人性的情感与现实。相反,它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更具人文关怀的理性。

这种理性,是一种相信人性潜能、以道德自我实现为目标的实践理性。它以“善”为起点,强调通过教育、修养和社会的道德感化,将人内在的“善”发扬光大,最终实现个体和社会的和谐。它并非对人性的阴暗面视而不见,而是认为可以通过引导和培养,最终克服这些阴暗面,显露出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

因此,与其说人性本善是不够理性或过度理性,不如说它是一种对人类美好潜能的深切信任,一种指引人们通往更高道德境界的智慧,一种将个人道德修养与社会和谐理想相结合的独特理性表达。它提醒我们,认识人性,不仅仅是分析其生物学或社会学规律,更重要的是对其内在的道德潜能予以肯定和激发。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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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主你的问题解释就是错的,下面是你的原话。

我的理解是人性本善是基于孟子提出的四心之说,按王德峰教授的说法,四心之说是超越了生物概念上的心的认识,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超验概念,所以肯定是一种理性的说法。但同时我又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些草率,或者说是为了构建仁政理念强行安排的,并没有什么严密的论证。

没看到王德峰说过心是理性,相反他经常把中国基于心的人生哲学,与西方基于脑的理性哲学相区分。

他把心当做是生命情感的居所,而不是逻辑思考的居所。就像《大学》开篇提到的“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个“中”就是心。

这种感性思维肯定和理性不沾边,所以把心当做理性工具是完全错误的看法。

所以说把中国哲学看成是感性哲学也是对的,认为理性高于感性的人,自然看低中国哲学。

在我看来孟子和孔子对于本性善的看法是有偏移的,但这更多的是符合现实需求。就像王阳明四句教里“无善无恶心之体和知善知恶是良知”,如果良知即天理以及心即理,意味着无善无恶=知善知恶,这就是性本善不同环境的使用。毕竟大部分人是“习相远”的,“为善去恶是格物”就是必须强调的事。

它和理性有什么关系?没有什么关系。说到底儒家的重大使命之一就是教化和修身,讲得都是人生哲学,怎么处理自己事和别人的事,所谓安顿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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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中期的儒家开始强调性善论并不是基于经验的,而是基于及其严密的哲学思辨,为了将“礼”能够代表社会秩序与天地秩序的关系的象征性,建立在其对内心秩序的指导意义的合理性之上,所必需的前提条件。

以下是对这个命题的阐释。

理解先秦哲学必须要摒除当代人的几个无意识运用的哲学工具,本质主义、主客二分法与理性主义。或者说,拔出掉根植于现代性语境深处的柏拉图思想。

先秦哲学的奠基思想是老子,春秋末期是中华文明语言符号形成的重要时期,上古时期的文字是“文”,并不是今天意义上的文字所具备的带有清晰定义的理性中心主义符号系统,而是一种以审美体验为核心的符号系统。而随着人口增加,春秋争霸,小国寡民时代能够适用的符号规则无法再协助统治者形成社会秩序。因此老子对此观点是“小国寡民”,加“无名”,也就是回到蒙昧时代。据此构建了中华文明意义追问之根本,也就是“象”,“象”是天地秩序“道”的象征。而想要实现内心与天地的秩序的统一,就要“无名”,去除概念的明确边界与逻辑。

春秋晚期孔子在老子的基础上提出了另外一条实现内心与天地的秩序的统一的道路,就是“礼”。孔子认为,“礼”作为社会秩序是天地秩序的象征,而“礼”才是主体,个体通过形成象征天地秩序的社会秩序,就可以实现主体与天地秩序的统一。其精神内核与老子是一致的,就是要解决社会发展带来的“名实分离”的矛盾。只不过老子强调“道”本来就是最自然的状态,想回归自然状态只要什么也不做就行。而孔子则认为大自然的自然状态并不是宇宙的自然状态,需要“礼”来使社会比大自然更符合天地秩序,才能实现“道”。

那么到了战国中期,礼已崩,乐已坏,墨家、形名学大行其道。名实分离的加剧,士大夫的重要性提高,国家兼并带来的越来越庞大的社会系统越来越要求儒家对原本忽视内心秩序的核心思想“礼”给出一套能够解决社会治理问题的方案。于是性善论就诞生了。

因为“礼”是实现天人合一的媒介,而天人合一是主张内心回归比自然还自然的状态,因此礼的终极目的必须是使内心回归自然状态。而又因为自然状态是道,道又是真善美的终极意义,所以人的内心秩序的本真状态就必须是真善美的,否则“礼”就丧失了作为天人合一的媒介的意义。战国中期的儒家在孔子挖的“礼”这个坑里必须进行这样的假设,尽管绕路,但他们仍然是在试图构建一个符合时代实践需求的天人合一之路。

理解了这一点,你就不仅能够理解性善论对战国中期儒家的意义,你同时也能够理解战国末期荀子的性恶论的意义。因为战国末期是“后礼崩乐坏时代”,学科走向是体系化的,能够指导政治治理的。而荀子是站在社会功利的角度将“礼”看作工具,而非天人合一之媒介的。天人合一不是荀子的目的,社会秩序才是。所以在荀子这里,目的与手段掉了个,天人合一变成了社会秩序的工具与媒介。因此性善论也必须变成性恶论才能实现“礼”对维护社会秩序的意义。

那么现在我们拣回文首扔掉的现代性,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先秦儒家的发展史就是从反本质主义的老子逐渐接纳本质主义的过程,从孔子树立“礼”这个媒介开始,象征性主体就打开了本质化的大门,尽管孔子仍强调“礼”只是天人合一的媒介,但名实分离必然带来概念的固化,最终走向天人疏离的道路。因此古人将儒道分两家既是政治需要,也是合情合理,毕竟在老子的方向上针对战国中期如何实现天人合一理想进行探索的还有庄子。

而理性主义严格来说是启蒙运动的产物,在此语境下我更愿意将题主的问题理解成主客二分法或本质主义倾向,那么在这个角度看,既可以说以孟子为代表的战国中期儒家是被本质主义发展的大环境所裹挟,不得不为了学科发展创造一个又一个的“俗谛”,也可以理解为孔子论“礼”伊始便埋下了儒家走向本质主义的伏笔。

因此如果用现代人的标准看,相比他们是不够理性吧。但如果站在当代后现代反思与后本质主义的角度看,大概率会觉得他们不够坚持,最终向本质主义妥协了吧。

但无论如何,他们创造了中华文明意义追问之源,是我们在现代化进程中仍能在底层逻辑上不被西方中心主义同化的重要遗产。

这大概也是我们今天可以边享受着现代化的成果,边用很戏谑的语气在知乎上揶揄先哲们的底气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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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思想本身是理性的,也是存在中国文化的内在逻辑的。


题主之所以会觉得有困惑,是因为——

我们现在谈论哲学,总是把西方哲学里的逻辑、辩证当做衡量是否符合理性的标准。

但事实上 描述生命情感,讲求生命体验 不代表非理性。


我们现在总习惯把毕达哥拉斯学派当做理性的源泉,这是片面的。

数字,或者说一切抛开主观情感的量化

确实能帮忙做到精准控制,但是不代表那是人类生活中的绝对理性。


比如我们教育一个小孩,让他不要撒谎,

警示惩罚、语言教育、和他谈论说谎的得失、给他讲故事引导他

哪个方法是符合理性的?

其实都符合,

但是,也都不一定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性善论和性恶论也是一样,它们本身的出发点是源自理性的,它们明显是没有被主观情感操纵和驱使的,

但是理性不代表一定正确,更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局限性,就武断地说 这些讨论是非理性的,


西方哲学中,很多过度追求客观、逻辑的观点,同样也有它们的局限性。它们也无法正确解释人性,无法解释生命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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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问题和问答问题之前,需要明确的观点是性善论和性恶论的严格定义。性善和性恶,应当是绝对的善或者绝对的恶。长期以来,但凡讨论性善和性恶都不能摆脱对人性片面的认知,其实性善和性恶讨论的是“是非”的问题,而不是“或与”的问题。

简言之,善和恶,谁是第一性的问题。

中国哲学强调性善论,其实主要是儒家体系下的论调,毕竟儒家作为一种道德主体性的哲学系统,以性善为基础构建自己的哲学系统是容易自洽的。而问题是,以孟子四心说为代表的理论基础,能否在工具理性下站得住脚。也就是说,“善”的基础是什么?换言之“恻隐之心”的基础又是什么?

“恻隐之心”可以说是孟子四心说中最为重要的一心,恻隐之心,其实就是同情心或者同理心。达尔文的《人类的由来及性选择》是继《物种起源》之后,进一步阐述人类由猿猴进化而来的著作。在本书中,达尔文通过对人类和低等动物在心理能力等多方面进行比较,说明了二者在作为动物心理本能上具有很大共性。达尔文认为道德的本质应该“都是从同情的要求产生出来的,因为同情心毕竟是各个社会性本能中的一个根本的成分”,另外“这些本能一开始大概也就把一些帮助旁人的意愿,把一些同情心的感觉,交付给他,并且迫使他重视旁人对它的毁誉。在很早的一个时期里,这一类冲动大概也就作为一些粗糙的辨别是非的准则而为他效劳”,随后,“一些同情心的活动,原是固定在习惯之上的,遵循着一定的有利经验。教诲和榜样的,也变得越来越细腻,越来越广被,达到了一切种族的人,达到了智能薄弱的人、肢体伤残的人,以及社会中其他不中用的成员,而最后达到了低于人的各种动物———与此同时,他的道德标准也就发展得越来越高”。

以上,达尔文基于生物学观察和分析,总结出道德的产生可能是基于“同情心”作为普遍动物本能的行为而发展来的,其实其后的科学家Christopher Boehm又一步阐述区别于其他动物的人类,“羞耻之心”的起源,并将其理解为道德的最初形式。

此外,近代以来,神经生物学家也在一种叫“The mirror-neuron system”的理论下探讨同情心作为动物本能的神经物质基础。可以参考THE MIRROR-NEURON SYSTEM | Annual Review of Neuroscience (annualreviews.org)。此处不做赘述,感兴趣的,我后期可以专门写文详细介绍此方面的文章。

回到,孟子四心说的理论基础,现在神经科学家已经越来越能证明人性“善”的物质基础与内在表征形式,但是这还是不能从哲学(工具理性)上给出更加合理的逻辑阐述,因为哲学阐述必须是绝对的,或第一性的问题。科学作为工具只能给出片面性的证据。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在两千年前,像孔子或者孟子这种先贤已经能过够通过自己的观察和分析,总结出作为他们理论的基础,相比于西方创世纪的“神”更易于常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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