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如何看待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呈现两极化评价?

回答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部鸿篇巨制,在中国文坛占据着一个极其特殊的位置。说它特殊,很大程度上源于它所激起的、堪称“两极分化”的评价浪潮。一方面,它被誉为“中国当代文学的扛鼎之作”、“一部能够照亮人心灵的史诗”,拥有数量庞大的读者群体,甚至被一些人奉为“精神圣经”;另一方面,它也受到了不少批评,认为其“歌颂苦难”、“情节失实”、“文笔稚嫩”甚至“充满宏大叙事的空洞”。

要理解这种两极化的原因,我们得深入到作品本身,再到它所处的时代背景,以及读者自身的经验和期待。

首先,从内容和主题上看,《平凡的世界》本身就蕴含着引起争议的“矛盾体”。

时代洪流与个体命运的交织: 小说以中国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的社会大变革为背景,描绘了黄土高原上普通农民孙少安、孙少平两兄弟的人生轨迹。那个年代,中国经历了思想解放、经济改革,充满了机遇与挑战。路遥以极其饱满的热情,展现了那个时代普通人身上涌动的生命力、对未来的憧憬和为改变命运的拼搏。这让许多经历过那个时代或者对那个时代充满怀念的人,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们从中看到了那个时代特有的艰辛,也看到了人们身上那种朴实、坚韧、积极向上的精神。
“平凡”中的“不平凡”: 小说名字叫《平凡的世界》,但路遥笔下的“平凡”并非平淡无奇。他深入刻画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他们的痛苦、迷茫、挣扎、喜悦。孙少平为了知识、为了精神的独立,不惜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砺自己;孙少安,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在农村改革的浪潮中,用勤劳和智慧改变着家乡的面貌。这种对个体在平凡生活中所展现出的精神力量的挖掘,正是打动人心的地方。
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张力: 路遥本人深受苏联文学和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他的作品中常常带着一种朴素的理想主义情怀。他相信通过个人的努力和集体的奋斗,能够创造更美好的未来。在《平凡的世界》中,他试图展现中国人民在改革开放大潮中,如何克服困难,追求进步。然而,这种理想主义也常常与小说中描绘的残酷现实产生碰撞。一些批评者认为,这种理想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是对现实的“浪漫化”和“粉饰”,忽视了改革过程中更为复杂的社会矛盾和人性阴暗面。

其次,评价的两极化也与读者群体的构成和阅读期待息息相关。

“精神圣经”与“时代印记”: 对于许多在物质相对匮乏、精神世界更为纯粹的年代成长起来的读者而言,《平凡的世界》不仅仅是一部小说,更是一种精神寄托。在他们看来,小说中的人物代表了那个时代最朴实、最积极的精神面貌。他们从中汲取力量,寻找共鸣,甚至将小说中的人物作为自己的人生榜样。这种带有强烈情感投射的阅读,使得他们对作品有着高度的认同感,难以接受批评。
“文青”的“老古董”? 另一方面,随着时代的发展,文学审美也在不断变化。新生代读者,尤其是那些接受了更加多元、更加后现代文学观念的读者,可能会觉得《平凡的世界》的叙事方式、人物塑造,甚至一些价值观,显得有些“老套”和“用力过猛”。他们可能更倾向于那些展现更复杂人性、更具解构意味的作品。对他们来说,小说的“宏大叙事”和“积极向上”的基调,可能是一种“压抑”和“脱离现实”的表达。
价值观的冲突: 小说中,路遥对一些传统价值观,如勤劳、诚实、坚韧、奉献等,给予了高度肯定。这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了社会发展初期对稳定和秩序的追求。然而,在当下这个更加强调个体自由、批判性思维的时代,一些读者可能会对小说中某些情节的处理,例如对权力、对社会不公的“顺从”和“理解”,产生质疑。他们可能认为,小说在某些地方未能触及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或者对现实的批判不够深入。
“勤劳致富”的神话? 尤其是在关于农村改革的情节上,小说着力描写了孙少安通过辛勤劳动改变命运的过程。这在很多读者心中构筑了一种“勤劳就能致富”的朴素叙事。然而,现实中的农村改革远比小说描绘的要复杂和残酷,个体奋斗的边界在哪里,社会结构性因素又扮演何种角色,这些问题在小说中并没有得到充分的探讨。这使得一些读者认为,小说在一定程度上“美化”了现实,甚至可能传递了“沉溺于低层次的勤劳,就能忽视更深层的社会问题”的误导。

再者,从文学创作和评论的角度来看,路遥的创作手法也存在可以讨论的空间。

“人民史诗”的宏大抱负: 路遥有着强烈的创作抱负,他希望写出一部能够反映时代精神、代表人民心声的“史诗”。《平凡的世界》也确实承载了他对中国社会的观察和思考。这种宏大的叙事框架,让小说具有了史诗般的厚重感。但与此同时,过于宏大的叙事也可能使得人物的塑造有时显得“脸谱化”,或者为了服务于宏大主题而牺牲了人物的复杂性和真实性。
情感的宣泄与煽情: 路遥善于调动读者的情感,他笔下的人物常常经历着生离死别、悲欢离合,这些情节的设置往往能引起读者的强烈共鸣。但是,有时这种情感的渲染也可能被批评为“煽情”,缺乏更深沉、更内敛的表达。
文笔的争议: 关于路遥的文笔,评价也并非一边倒。有人认为他的文字朴实、厚重,充满黄土地的质感;也有人认为他的文字过于直白、不够精炼,甚至存在一些“大白话”。这种争议,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读者对文学语言的偏好和期待。

最后,时代背景下的“时代精神”的解读差异,也是造成评价两极化的重要原因。

“拨乱反正”与“改革开放”的复杂性: 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转折时期,经历了“拨乱反正”,开启了“改革开放”。那个时代的人们,经历了十年浩劫,对美好生活有着强烈的渴望,对未来充满了探索和希望。路遥正是抓住了那个时代人们的精神特质,将之融入小说之中。对于亲历者而言,这种描写是真实的、感人的。
“后社会主义”语境下的重读: 然而,当时间进入21世纪,“后社会主义”语境下的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贫富差距拉大,价值观多元化,社会竞争加剧,人们的生存压力和精神困境也随之改变。在这样的语境下重读《平凡的世界》,一些读者可能会觉得小说所展现的“奋斗就能成功”的叙事,与当下社会许多人的切身感受存在隔阂。他们可能更关注那些被时代洪流裹挟、被结构性因素限制的个体,而不仅仅是那些通过个人努力就能实现“跨越”的英雄。

总结来说,《平凡的世界》的评价两极化,是其自身内容、主题、创作手法,与读者群体的差异、时代的变迁,以及文学审美趣味的演变等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它既是一部承载着时代记忆、传递着朴素价值观的“精神史诗”,也可能被一些读者视为“怀旧的产物”或“不够深刻的现实反映”。对它的理解,与其说是对一部文学作品的优劣判断,不如说是对我们自己所处时代、所处社会,以及我们自身生命经验的一次映照。

因此,当我们谈论《平凡的世界》时,不妨理解和尊重不同读者的解读,因为正是这种多元的评价,才让这部作品在争议中持续焕发生机,并引发我们更深入的思考。它不是一部“完美”的作品,但它无疑是一部“值得我们去认真面对和探讨”的作品。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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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些科班出身的文学研究者而言,路遥对于当代文学史的意义在《人生》之后估计就止步了。《平凡的世界》这部呕心沥血的巨作仿佛在学院派眼中消失了。

因为它诞生于文学“现实主义”审美退潮的80时代,生不逢时是《平》不入学院派法眼的根源。

《平凡的世界》出版的那一年,文学精英集团正以“回归文学自身”为旗帜热情地拥抱着西方文学标准的参照系,以抗衡传统政治力场对于文学的强压。90年代的文学史论著比如《中国当代文学史》、《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共和国文学50年》对于路遥和他的《平》也只是寥寥几笔甚至只字未提。

对于试图“回归文学”的学院派而言,还在苦心孤诣用传统方式创作的路遥已经OUT了。

更何况,《平》还被披上了官方光环:在全书还没有完成的时候,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小说连播"就全文广播了。

不评价、不重视、甚至视而不见,学院派忽视《平》很大程度是是时代潮流所造成的,而非本身的文学质量。这也给了很多人跟风黑《平》的借口。

在路遥能否获得诺贝尔奖的问题下,这种黑已经到达了将《平》贬斥为路边摊的地步。

与高尔基的三部曲一样,路遥《平凡的世界》给读者的感觉是一种坚定的信仰,一种在无望中坚信希望的信仰。这种信仰的感染力是超越时代的,至于说网文套路无非是拿本朝的剑斩前朝的官罢了,与《魔戒》抄袭《魔兽》的说法是一个逻辑。

据统计:

1985年——1989年,对个人影响最大的书籍前三位是《红楼梦》、金庸系列、《水浒传》,唯一一部新时期小说是《平凡的世界》17位

1990——1992年,前三位《读者文摘》、金庸系列、《红楼梦》,五部新时期小说上榜,《平》13位、贾平凹作品16位、《穆斯林的葬礼》19、《白鹿原》24、《曼哈顿的中国女人》28

1993——1998年,前三位“经济学书籍”、《中国可以说不》、《读书》,《平》7位,《曾国藩》17位,《白鹿原》29位、《穆斯林的葬礼》30、王朔作品27、贾平凹作品39

如果把所有统计数据合在一起,前三位《红楼梦》、《三国演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前28位中除了《平》第六位,没有其他新时期以来的当代小说入选。

上述结果是来自北京读者群的调查。

1998年在广西,470位读者调查(以在校大学生为主,也包含记者编辑教师会计工程师等)中,30%购买过《平》,是茅盾文学奖作品最多的。有145人将至列为第一喜欢,而列为最差仅有一人。而在2002年6月,在北大数学系的一项调查中,47位同学里16位读过《平》。在1999和2002年的北大图书馆借阅记录里《平凡的世界》在出版16年后,仍旧保持着与畅销书一样20次左右的借阅记录。哪怕在现在的淘宝等平台上,《平凡的世界》一书销量也超越了很多同时代爆款或者后来的畅销书。

先说路遥这边:有广大的读者基础、能够激起强烈的共鸣,是文学作品的优点,但是,却不会必然引致足以吸引世界文学目光的现象级作品的诞生,更何况这种共鸣还仅限于汉语母语体系下的、中国有特定经历的一代人。

因此上面这段话是一种想当然偏见:《平凡的世界》绝对不只能引起一代人的共鸣,更不是如伤痕文学那样,流星般的现象级作品。如果关注市场而不是学院派视野,那么《平凡的世界》一书的长久生命力是无法被忽视的。

三十多年,《平》的魅力依旧不减,书中社会百态依旧能引起大多数人的共鸣。

当学院派抱团为了自己的文学独立而远离公众的时候,路遥却选择用被不看好的方式完整记录了一个时代。

这是路遥的幸运,也是时代对他被学院派刻意忽视的补偿。随着中国三十多年的巨变,《平》这个在特殊时期用现实手法串联起三个时代的“绝唱”在文学之外的价值越来越珍贵,历久弥新。

事实证明,《平》的价值是不需要借助学院派背书的,时代给了它更强大的生命力。

当世界文坛正眼看《平》的时候,他们才真正开始了解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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