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毒教是个怎样的宗教？ 第1页

　　2010年海地地震发生时，有个美国传教士在电视节目上说了这样一句话：“海地地震是上帝的惩罚，因为海地人在二百年前就和魔鬼订立了契约。”

　　毫无疑问，他是在指控海地的伏都教。但除此之外，这句话还有两个值得注意的地方，首先是关键词“二百年前”，其次是说话人的身份——这个传教士是美国人。

　　作为一种传统色彩浓厚的地方性宗教，海地伏都教得以长盛不衰的历史原因源于二百年前的海地革命，而伏都教在流行文化当中的知名度和污名化主要是美国人的功劳。

　　要知道，非洲移民在美洲创造的融合宗教，远远不只有伏都教一种。

　　历史上的跨大西洋奴隶贸易有过一次转折。17世纪的时候，由于英法荷势力的崛起，美洲的主要奴隶产地从葡萄牙人掌控的刚果海岸变成了英法荷葡丹等国共享的西非海岸，奴隶的数量也大大增加。也就是说在17世纪之后，整个美洲东海岸都充满了来自西非几内亚湾的奴隶。

　　这些奴隶的信仰体系随着人口迁移也传播到了美洲，又和殖民者的基督教信仰融合，产生了各种“新非洲”宗教，其中就包括海地伏都教。

　　问题在于，为什么只有海地伏都教这么有名？

　　比如古巴的桑特里亚（Santería），巴西的坎东布雷（Candomblé），和海地伏都教并称为非裔美洲三大宗教，除了民俗学家，大多数人都对这俩宗教闻所未闻。

　　可是伏都教就不一样了。在中文当中，伏都教的另一个译名“巫毒”基本人人都听说过。我小学的时候看《米老鼠》，有一章就出现了伏都教巫婆；中学的时候玩《魔兽争霸》，里边巨魔种族最明显的特征，除了那句标志性的台词“塔斯丁勾”，就是祭司戴的巫毒面具；大学看了个高分惊悚电影，叫《万能钥匙》，电影主题里的路易斯安那伏都教，历史上就是法属海地移民带到美国南方去的。

　　显而易见，海地伏都教的知名度是由美国流行文化一手打造的。可以说，没有美国，就没有伏都教在当今世界的盛名（以及恶名）。

　　现代人都知道，美国历史上军事占领的最久的国家，是阿富汗。从2001年到2021年一共20年。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在阿富汗战争之前，保持记录的是哪个国家。

　　答案就是海地。从1915年到1934年，一共19年的时间，让海地成为历史上仅次于阿富汗的、被美国军事占领最久的国家。

　　这次占领的历史背景、政治经济根源、前因后果在此不是重点，我就不展开了。关键在于，1915-1934年的占领，就是伏都教进入美国流行文化的关键窗口。

　　美国对海地的占领期，和好莱坞历史上的第一个黄金时代基本重合，也是现代美国大众文化形成的重要时期。20世纪初美国在加勒比地区施行萝卜大棒政策，占领了多个中美洲与加勒比国家，但只有在海地，他们遇到了一种“邪门”的宗教——伏都教。

　　美国人发现，伏都教在海地的根基之深、范围之广远超他们在其它地区遇到的地区性传统宗教。更重要的是，伏都教经常为底层起义提供思想和组织武器。这两点既让美国人头疼不已，也让他们对伏都教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在占领海地之前，美国南方就有路易斯安那伏都教。二战之后，作为美国非正式帝国的一部分，海地也向美国输出了很多移民。海地和美国历史上的持续交流，使得伏都教在美国流行文化当中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不过，作为贫民的宗教、反抗者的宗教、第三世界“他者”的宗教，伏都教在美国不可能收获正面形象。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把伏都教和恶魔崇拜、献祭、诅咒、黑魔法等文化联系起来，这就是美国流行文化中伏都教的形象起源。

　　众所周知，20世纪下半叶以来的美国流行文化基本等于世界文化，伏都教因此在世界范围内获得的知名度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谈到这一步还不足以解释关于伏都教的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在非裔美洲宗教当中，只有伏都教保持了这么大的影响力，这么突出的特性？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得回到开头提到的那个时间点，“二百年前”。

　　1804年，持续14年的海地革命终于结束。美洲第二个独立国家，世界历史上第一个黑人共和国海地诞生。现代海地国情当中很多基本事实，都可以在这场革命当中找到根源，伏都教也不例外。

　　在宗教领域，海地革命造成的最大后果，就是天主教和民间信仰的长期割裂。

　　造成这种割裂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比较突出的一点，就是海地革命作为法国革命在美洲的胞弟，有着很强烈的反教权意识。而且由于海地革命是一场种族战争，海地对白人的排斥也就不可避免地清洗了教会神职人员，也阻碍了革命后国家和教会的和解。

　　在拉丁美洲其它国家，类似的问题也是存在的。拿破仑战争后，罗马教廷成为欧洲“神圣同盟”维护旧秩序的盟友。1833年去世之前，西班牙国王斐迪南七世坚持拒绝承认西语美洲各国独立，教会被迫和国王站在同一立场，不承认美洲教会的合法性，拒绝任命主教。结果就是，美洲独立战争中教会组织遭到的破坏长期得不到修补。

　　但是海地的情况要比美洲大陆糟糕得多。首先，西班牙和葡萄牙高度依赖天主教会，殖民地时期的基层治理主要由教会承担，教会在群众当中扎根很深，很多底层神父干脆就是独立党人（以墨西哥国父伊达尔戈为代表）。其次，西语美洲各国和天主教会的决裂也就僵持到了1833年。斐迪南国王一死，双方关系就正常化了。

　　反观海地，海地的宗主国法国没有用天主教会统治殖民地的习惯，教会在种植园奴隶当中影响力有限。海地革命后，天主教会和海地的决裂更是长达半个世纪，直到1860年才达成和解。外加海地国家建构失败，精英阶层和政治权力主要集中在城市地区，作为精英文化的天主教也很难下沉到农村地区。

　　这一系列因素，就导致天主教既没有办法“吞并”伏都教，也没有办法消灭伏都教。20世纪海地天主教会对伏都教发起的一系列“反迷信”运动，基本都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