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入门物理学哲学？ 第1页

这个问题从侧面显示出母校的科学哲学蒸蒸日上。作为一个老师兄，我十分高兴赞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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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分别回答题主的三个问题：

1，是否需要先学好物理以及数学才能学习物理学哲学？需要学到什么程度？

从现在物理学哲学的前沿和研究现状来说，没有接受过相当于国内一流物理学本科专业提供的高年级层次、水平的课程或以上的物理学教育，你可能连文献大体在讨论什么问题、甚至是它的introduction部分，甚至是第一段都未必看得懂（看不懂也就罢了，最怕的是看错）。相应的，对数学的要求也相当高，至少要懂微积分和线性代数（否则也无法接受本科高年级的物理学教育），看情况很可能还要懂泛函分析和几何等。因此，对于第一个问题来说，从字面意义上来说其答案毫无疑问是需要“学好”，而且学到物理学本科甚至研究生以上的程度是很有必要的。

顺带说一句，这个情况不仅仅是在philosophy of physics里如此，各门philosophy of special sciences的研究前沿都呈现这个趋势，包括philosophy of biology、philosophy of social science等都是如此。

但是这里要注意，作为一门philosophy，物理学哲学对physics的要求和一般的物理学或其他与物理学关系密切的自然科学（如化学、材料学之类）是不一样的。物理学等自然科学对physics的要求除了understanding之外，provement、特别是tough calculation的要求非常高。而哲学的要求则主要集中在understanding上，provement相对而言稍次要一点，而calculation的部分非常少。而即使在understanding方面，物理学的要求更主要集中在其理论、概念在数学上的定位、与数学和其他物理学理论的一致性，以及与经验证据的关系等方面；哲学的要求则更主要集中在如何把握、提取出物理学理论、概念的“哲学”意义上。当然，什么是“哲学”意义，这个在物理学哲学中表现得很宽泛，只要是从哲学观念性的要求出发的讨论也许都可以被涵盖其中。从物理学哲学的研究现状来看，无疑也有很多人更愿意将物理学理论的数学定位或一致性之类的问题视为一种哲学观念性的要求，并主要考虑这种问题，而很少回归到传统哲学的语境去讨论，因此物理学哲学中对provement的要求其实也很高。

因此题主那位Pittsburgh引进老师的话也没说错，这是由于从教学实践上来说，纯粹的物理学教育更注重provement、特别是tough calculation方面的训练，而这种教育对于物理学哲学而言其实在很大程度上说是不着重点的。——但是，我要强调一点，tough calculation本身（无论是其过程还是结果、特别是其过程）就很可能包含重要的“哲学”意义，因此哲学对其进行understanding是必要的。我只是说，物理学教育直接要求学生进行数学上严谨而结果精确的calculation；而哲学其实并不特别强调数学上的严谨精确，而是要求如何从哲学观念角度正确把握这个calculation（当然，后者很多时候需要前者的支撑，但对于哲学而言，这个要求是潜在的、已经预设由物理学基本完成了的，不需要专门拿出来讨论）。从这个角度来说，物理学哲学对physics的需要就不像严格的物理学专业教育那样必须是按培养流程一板一眼地教出来的，而必须是带有哲学自身的特点和要求，在哲学的引导下来学习；甚至还允许搞出“蛙跳战术”，这个是可以的。

不过，就算如此，从我个人的观点出发，我觉得即使是作为哲学的学者或学生，如果真要想做好的物理学哲学研究的话，自己亲身跟着物理学学习和研究的流程（包括自己亲自去推导一些理论，计算一些结果，做一些实验等等）走一走，这个是很有好处的。这是因为当代物理学是一个发展得非常广泛而细致的学科，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大量在哲学上非常有趣且可供考察的观念都潜藏在这些广泛的触角以及精细的细节之中，以等待物理学哲学的发掘。因此，如果能亲自随着物理学的学习和研究道路走一走，就有助于从实践中体验、掌握那些潜藏着的有趣观念，并避免以下的问题：

（1）对物理学哲学的思考和研究过于“拿大”或“追时髦”，即只关注那些非常有名、被各种教科书或科普小文章反复念叨的理论，比如相对论、量子力学、大统一理论、弦论之类的。但忽视了在这些理论之外，物理学中的哲学观念还有广阔的分布空间。

（2）如果确实是喜欢考虑那些理论上的问题也可以，但如果不能在细节上深入考察而只喜欢“高屋建瓴”地“概览”那些理论的话，则很容易变成空泛的意见性表达、甚至是民科。

2、物理学哲学是否推荐自学？是否可以自学？

3、是否有推荐的入门书或公开课或其它建议？

这两个问题比较相关，就放在一起说吧。

（1）物理学哲学是否可以自学？我觉得这个问题的要点恐怕是在于：就算仅仅是想达到入门的要求，我们也很可能是“不得不”自学物理学哲学（哪怕是接受国外顶级的科学哲学教育）。但是另外，如果你是因为想学物理学哲学而要去补习物理和数学，则千万不要自学。

——正如刚才所说的，当代物理学已经是一个非常广泛而细致的学科。受此影响，物理学哲学也是如此。而且特别麻烦的是，与数学哲学、生物学哲学或社会科学哲学等不同，物理学哲学缺少主干性的哲学问题，或特别有代表性的、提纲挈领的哲学立场争论（比如像生物学哲学可以以对还原论和进化论方面的哲学讨论为主干，数学哲学可以以逻辑主义-形式主义-直觉主义的争论为主干，社会科学哲学可以以自然主义-反自然主义以及个体主义-整体主义的争论为主干）——物理学哲学里的研究相对“平等”，比如对时空本性的讨论、量子力学诠释之类的，并没有谁压得过谁，谁更重要、更“基本”、更适合作为“大纲”的问题。

（而且要说起来的话，针对物理学哲学的这种“大纲”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早就已经被挪用到general philosophy of science里面、成为它的基本内容去了。）

因此，如果要写一本物理学哲学方面导论、通论型的书的话，则其结果最可能的是各方专家把自己最擅长的问题领域介绍一通，然后只是摆在一起；其次则可能是只能找某个领域的专家只介绍自己领域的事情，其他东西不管。比如SEP就没有philosophy of physics条，而只有这个：

physics

• experiment in (Allan Franklin and Slobodan Perovic)
• holism and nonseparability (Richard Healey)
• intertheory relations in (Robert Batterman)
• quantum field theory — see quantum theory: quantum field theory
• Reichenbach's common cause principle (Frank Arntzenius)
• structuralism in (Heinz-Juergen Schmidt)
• symmetry and symmetry breaking (Katherine Brading, Elena Castellani, and Nicholas Teh)

这两种情况就都失去了其作为导论、通论的意义了。课程也是如此。再考虑到物理学哲学需要极高的知识基础……因此，这个学科领域其实是很难通过某种体系化、步骤流程化的教学来进入的，想入门的几乎是唯一的办法也许就是你在已有相当物理学背景的基础上自己硬怼前沿文献去……

（2）推荐的入门书和公开课程。

首先如果题主说的Edinburgh课程是这个：Philosophy and the Sciences: Introduc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Physical Sciences | Coursera，那么它其实严格来说和真正的物理学哲学关系并不密切……

其次，我手头上philosophy of physics的书不少，其中“号称”自己是通论性质的大多都有我前面说的那两个问题：要么是“领域排比”、要么是“只有其一”。但是以下这本书真的很不错：

Mario Bunge. Foundations of Physics. 1967.

这本书的优点在于，在介绍物理学哲学的专门问题之前，先将物理学里的一些通用观念、概念、术语从哲学角度出发来简略串联梳理了一遍（其实就是在强物理学背景引导下的general philosophy of science简介）。无论有没有物理学背景，这个对于物理学哲学学者来说都是非常友好的举动，有助于将哲学和物理学有机结合起来。如下图：

邦格还有另外一本书，名字就叫做“物理学哲学（philosophy of physics）”还有中译本，但这本书的内容其实完全倾向于general philosophy of science。

除了邦格的书之外，题主还可以注意以下两本书。虽然是“领域排比”型的，但非常专业和前沿。特别是可以注意编者和书中章节作者（前述的SEP词条编者也一样）的人名，以便顺藤摸瓜查找自己有兴趣的文献：

The Oxford Handbook of Philosophy of Physics（编者Robert Batterman）

Elsevier Handbook of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丛书中的Philosophy of Physics卷（编者Jeremy Butterfield，John Earman）。这本书有中文翻译，但不要太指望，因为其内容对国内学者来说太宽广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