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为什么没有大规模的黑帮组织？ 第1页

中文“黑帮”这个词是个大箩筐，什么都能往里装。实际上普通人也很少能够区分犯罪组织/网络之间的结构差异，进而明白英文语境里大概有一百来个词汇都可以大概冠以“黑帮”的翻译。举个例子，英文里最常见的和黑帮对应的词汇是gang，这个词本身也是比较广义，但一般美国或者英国的新闻报道/法院判决里很少会单独使用，而是细分为Street Gang（街头帮派），Youth Gang (青年帮派）, Drug Gang（毒品帮派），Prison Gang（监狱帮派），Racial Gang （种族帮派），Outlaw Motorcycle Gang （非法摩托车帮派）等等，而和gang这个词汇并用的还有Organized Crime/Mafia(有组织犯罪/黑手党)这个概念，以及Drug Cartel（特指拉丁美洲贩毒集团）。

首先在黑帮“闻名遐迩”的美利坚，可以定义为以上任何一个概念的“黑帮”都有存在，从组织松散/平面化的街头帮派，相对有组织的摩托车帮派/监狱帮派到传统上的有组织犯罪“黑手党”（不只是意大利裔，现在黑手党这个词汇可以适用于任何高度组织的犯罪集团，比如俄罗斯黑手党或者香港三合会）甚至于已经军事化的墨西哥卡特尔都在美国的部分地区找得到，所有这些组织在中文传统里都可以归为“黑社会性质组织”，但实际上生存方式和文化土壤千奇百怪。

比如根植于大城市种族贫民窟的街头帮派（Bloods,Crips, Latin Kings, MS-13）主要是从事在ghetto里争夺地盘，入室抢劫，盗窃车辆，凶杀，分销毒品等等社会危害性巨大但是极度低等简单的犯罪活动。

比如监狱帮派（Aryan Brotherhood，La Eme）最早是加利福尼亚地区的监狱系统里种族暴力和对立催生的暴力组织，现在已经发展成遍及全美国监狱系统的巨无霸，雅利安兄弟会和美国南方的新纳粹/白人至上主义组织有着扯不清的渊源，La Eme和墨西哥卡特尔（锡那罗亚）之间有着联系。

再比如有组织犯罪(La Cosa Nostra）或者“黑手党”，在美国最初的渊源是禁酒令时代意大利/爱尔兰/犹太文化社区的街头帮派在获得了贩卖私酒的巨大利润以后摇身一变成为了高度成熟的犯罪组织，长期以来美国东海岸的意大利裔黑手党依靠从南意大利（那不勒斯，雷焦卡拉布里亚，西西里）地区来的移民构建组织的文化核心，而随着50年代以后意大利向美国移民潮的结束传统黑手党经历了长达50年的逐渐衰落，进入21世纪以后逐渐式微。

上面举出来这些例子主要是想说，不同的罪犯网络/组织有着完全不同的社会经济文化土壤，根植于南欧工薪阶层的黑手党和根植于贫民窟的街头帮派从渊源，组织结构到活动范围完全不能等同而论，所以黑帮这个词语实在是过于语焉不详。

墨西哥和意大利的黑帮生态可能稍微单纯一点，一个是70年代庄园主和走私犯通过贩卖大麻和可卡因的巨额利润迅速膨胀成为准军事集团，另一个是根植于意大利南部家族血缘纽带和社会结构里的影子政府，虽然自从80年代以来以恩德朗盖塔为首的意大利黑手党也从国际大宗毒品交易里赚的满盆满钵，但其社会土壤和文化核心并没有变，卡拉布里亚黑帮的很多领袖都拥有巨额资产但是家族的核心依然是圣卢卡和其他当地山区小城镇，长期以来恩德朗盖塔也被意大利警方当作“偏远地区的黑手党”，因此全社会的注意力都在被当做“大城市黑手党”的西西里科萨诺斯特拉身上，这给了恩德朗盖塔组织充足的时间和自由度去拓展自己的国际网络，在90年代一跃成为整个西欧大宗毒品交易/东欧军火交易的领头羊。

最近看的一篇论文叫How Mafias Migrate: The Case of the `Ndrangheta in Northern Ialy（黑手党如何移民：北意大利的恩德朗盖塔案例研究），作者提出实际上黑手党/有组织犯罪类型的组织主要出现在正在进行现代化经济扩张的社会当中，这些社会往往缺乏配套的法律结构来保护产权或者解决商业纠纷。也就是说贫困社区或者发达国家中产阶级社会都不是催生有组织犯罪的土壤，前者往往滋生无序的暴力，后者则完全没有犯罪组织生存的空间，只有介于二者之间的迅速工业化的社会，小型商业组织遍地开花但缺少有效管理的社会才是黑手党滋生的温床。

所以凡是讲西西里黑手党/美国黑手党起源一路扯到15世纪或者更早的民间传说的视频可以直接关了，黑手党成员自我美化的传说和历史逸闻和现代意大利黑帮现象真的没多大关系，黑手党/有组织犯罪从来都是个工业化社会的现象。

说了这么多还没有回到题目问的“英国黑帮”身上，现在扯回来一点，英国没有“黑帮”么？如前面所说，黑帮这个大箩筐里能装的太多了，英国当然有很多"黑帮”，但主要是规模较小的街头帮派，从20世纪初期开始利兹，布里斯托，诺丁汉，伦敦，曼城，利物浦这些大城市就有大量的帮派活动，2011年英国警方公布的英格兰和威尔士的枪械凶杀案件中65%和帮派有关系。这些街头帮派是从19世纪英国城市里的留守儿童帮派演化而来，最早是工薪阶层家庭的父母长期在伦敦的工厂996，同一个街道或社区的孩童逐渐开始结社进行低等犯罪，这些早期的青少年帮派在19世纪/20世纪之交经历了一个大的转型期，一方面是和大西洋彼岸的美国一样，城市生活的崛起带来了有组织犯罪的温床，一部分青少年帮派最终演化为有组织犯罪集团，在英国不叫mafia, 叫firms（企业），很多犯罪企业一直存在到现在，尤其是在伦敦和利物浦，有很多本地人组成的有组织犯罪集团(Clerkenwell crime syndicate, Kray twins firm等），这些犯罪组织与英国的人口体量比起来确实不大，绝大部分影响力也仅限于所在城区的一部分，比如比较有名的克雷兄弟（电影《传奇》里汤老师一人饰演两角）也仅仅是在伦敦东区活动，和意大利几乎无处不在的黑手党网络比起来肯定是没法同日而语，但是在自己活动的区域里这些“企业”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克雷兄弟在五六十年代就是伦敦名人和政客的座上宾，拥有好几家夜总会，据说也参与毒品进口，这种能量也并非普通的街头帮派可以比较的。

但是总体来说，英国本地的“帮派”绝大部分没有转型成为“有组织犯罪”，到了今天大部分的非法活动也都是无序的街头犯罪，什么意思呢？在利物浦或者伦敦这种城市你需要担心的是抢劫/入室盗窃/毒品泛滥，而不是开一家商店要给帮派交保护费，也不用担心投资房地产不认识黑帮人物就没法参与竞标，而后两者在意大利这种有组织犯罪极度发达的社会基本是日常。

至于为什么英国本土有组织犯罪不发达？这个可能有很多原因，文化和经济层面上的因素都有，比如英国本地富裕中产阶级占了社会大头，配套城市企业的法律体系完善等等。

但是英国绝非一个与有组织犯罪绝缘的国家，除了我上面提到的小型有组织犯罪现象以外，英国尤其是伦敦地区也是臭名昭著的黑钱圣地，去年意大利进行了几十年来最大的黑手党审判，传唤了900多个证人和350多个被告，均和恩德朗盖塔黑手党有关，审判的总检察官Nicola Graterri说恩德朗盖塔组织与英国尤其是伦敦利益攸关，意大利黑手党-伦敦的关系就是西欧黑社会和上流社会之间的纽带。

A 2019 report from Italy’s Antimafia Investigative Directorate claimed that criminal organisations laundered billions of pounds each year through UK banks. Investigations between 2018 and 2020 in Reggio Calabria asserted how bosses of the Nirta clan had entrusted the management of their profits to a man who officially sold tiles, but who was described by investigators as a sort of “alchemist” capable of creating shield companies in Croatia, Slovenia, Austria and Romania (he has denied that he acted in this way). After a few years, all of these companies were systematically transferred to the UK and then closed.’Ndrangheta clans in the UK had no interest in controlling the local territory, just the exploitation of the financial system.

“2019年一份来自意大利反黑手党调查局的报告声称恩德朗盖塔犯罪组织每年通过英国的银行洗白数十亿欧元的非法所得。2018-2020年之间在雷焦卡拉布里亚的调查表明Nirta派系的老大们让一个砖瓦商来管理他们的收入，这个人在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奥地利和罗马尼亚建立空壳公司，在数年后将它们系统地转移到英国并且关闭。恩德朗盖塔在英国没有兴趣控制当地地盘，但是却很擅长从金融系统里牟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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