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很好奇,这么多人言必称法理,有几个能够对自己口中的法理做个名词解释,看看在这个语境下是否有意义?
回到题主的问题,那么请告诉我,克洛维的父亲希尔德里克,还有被君士坦丁扔进特里尔的斗兽场喂狮子的两位“法兰克王”,他们是不是法兰克国王?他们的是由谁“分封”的?
事实上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无论是法兰克的克洛维、西哥特的狄奥多里克还是勃艮第的贡迪奥克和汪达尔的盖萨里克,他们都是部族首领的自然延伸,当部族开始转变为国家,那么部族首领也就成为了国王,这显然不是他人的封赏,但是这是一种自封么?他们依然是由他们的部族认可的首领,他们的合法性来自他们的部族。
当然东哥特国王狄奥多里克值得单独拿出来,他进军意大利是在芝诺皇帝名义下的行为,东哥特王国也是一种二元的体制。一方面狄奥多里克是西部的执政官,接管了罗马帝国在意大利残留的官僚体系和意大利的罗马人,他比照罗马皇帝来安排自己的位置,他的合法性来自君士坦丁堡的罗马皇帝的支持;另一方面狄奥多里克又是东哥特人的部族首领/国王,作为东哥特人的首领他的合法性也来自自己的部族。
那么再看第二个问题。
如果国王不低于皇帝,为什么他们要用一个更陌生的词汇而不是更熟悉的词汇来称呼自己呢?这点适用于西哥特人和汪达尔人,475年西哥特国王尤里克便放弃了对罗马的同盟者身份,宣布自己是独立而与罗马皇帝平等的国王;而汪达尔人刚在435年获得了罗马同盟者的身份之后四年就迅速背叛了罗马并洗劫了新迦太基,之后他们更是成为了罗马人在海上最头疼的敌人。
而对于另外三个王国,他们很在意自己的罗马同盟者身份,有很深的罗马记忆(法兰克人的这种记忆一直在延续,弗莱德加编年史中依然在记载君士坦丁堡的诸位罗马皇帝,直到希拉克略),也对罗马皇帝有所求,克洛维和狄奥多里克先后获得了西部执政官的头衔从而更好的统治他们治下的罗马人,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就更没有必要谋求一个皇帝的称号了。
最后还有一点,事实上是否使用“皇帝”这一称呼,是具有很强的偶然性的,英格兰的威廉一世曾经自称basileus,伊比利亚的菲迪南曾经自称imperator,可是这种称呼意味着他们自认为自己是天下至尊么?显然不是。
强答,不知道能不能清楚地解释这个问题。
按照Patrick Geary的意见,在晚期古典与罗马帝国互动的日耳曼族群按照其组织形式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以核心的领袖家族为身份认同来源的部落,哥特人、法兰克人以及伦巴第人都属于此类;另一种是去中心化的,由诸多小群体组成的部落,比如阿勒曼尼人和巴伐利亚人。
后者姑且不论,在古典晚期的大冒险里取得胜利的大多数是前一种部族。以罗马人的角度来看,在1-2世纪以后他们接触的日耳曼人部族的领袖可能基本上都出身于武士,依靠军事胜利取得部落的领导权,并使得自己的部族不断扩张。
同时拥有王权的人不只一个,在一个部族里可能会有诸多因种种原因而宣称自己具有王权/部分王权的人,更不用说那些由诸多二级部落组成的族群。在罗马人的记载里阿勒曼尼人的各种国王可能有十余个,图尔的格雷戈里就记载了诸多关于法兰克王克洛维诛戮其它同宗的法兰克王并鲸吞其部众的故事。克洛维晚年感叹亲族(被他自己杀得)凋零殆尽,以至于自己如同异乡羁旅一般。这些被克洛维杀戮的法兰克王究竟是不是墨洛温王室的同宗,甚至有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这不好说。但是至少可以说明当时对法兰克人各部族集体执政的历史记忆仍在,而且在这种历史记忆里,各支原本可能来源混杂的法兰克人已经被建构为一个拥有共同血缘的部族。
法兰克人在高卢走向胜利的同时,其民族神话里也开始了重塑。墨洛温王族可能的祖先墨洛维成了有神力的人与海妖之子。墨洛温王族成为了有魔力的家族:他们只要不剪发就能为国家和土地带来各种神异——几百年后象征墨洛温人王权的长发将会成为加洛林王朝讥笑的对象,犹如清代的辫子。法兰克人的北欧来源被遗忘,在新的神话里,他们先是潘诺尼亚人——哥特人的乡党,而后又成为了特洛伊人的后代,罗马人的同族。
最后针对题主在评论区的发言说两句,在古典晚期蛮族与罗马的关系并非是简单的对立关系。各支日耳曼人也并不是搭乘着ufo来到地球的外星人。蛮族与罗马之间的经历了长时间的频繁互动。对蛮族来说,想统治罗马故地,最便捷最经济的方法当然是利用现成的罗马统治的框架,并把自己整合进罗马秩序里去,以利用罗马的政治资源和政治遗产。抛开罗马体制的例子不是没有,比如汪达尔人。所以汪达尔人的王国几乎是蛮族王国里最失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