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一点补充。@何楚之 提到的路易出逃前的各种作死行为,不光是对形势的误判,更是一种积习已久的优柔寡断,一种因为缺乏主见与决断力导致的关键时刻的举棋不定。
这里案例很多,我只以1789年5-6月,从三级会议召开到网球场宣言前后发生的事儿为例。
5月5日三级会议正式开幕,5月6日就因为代表权之争而陷入僵局,第三等级代表们罢工休会,接下来就是各种扯皮——5月11日第二等级投票否决了第三等级关于三级共同出席的决议,紧接着5月13日第一等级也投票否决了这一决议。路易一直到了5月24日才不紧不慢地差人向代表们提出恢复召开会议的要求,未果,5月29日又招呼了一次,还是一样的结果。理论上路易此时的第一要务是确保会议尽快如常进行,毕竟财政赤字并不会因为几百个代表互相扯皮就消失不见;但整个5月期间他的所作所为透露给外界的信号,似乎是这个会什么时候召开并不着急、延期个把礼拜甚至个把月也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国王不急,第三等级急啊。
5月底,因为选举延迟而磨蹭了大半个月的巴黎第三等级代表团终于到场,他们与以激进著称、此时早已不耐烦的布列塔尼代表们一合计,决定采取先发制人的行动,不再被动地等待国王与其他两个等级的回应,而是直接开始行使独立职权,标志着第三等级代表团向国民议会过渡的开始。6月10日,Sieyès提议向其他两个等级发出最后通牒式的入会邀请;三天后,在热烈的掌声中,来自普瓦图的三位教区牧师跨过了分隔第一与第三等级的铜墙铁壁,旧等级制度的大厦随之开始坍塌。6月14-16日又有16名教士加入,6月17日Sieyès两天前的命名提议被批准通过,国民议会就此诞生。同日,愈感斗志昂扬的布列塔尼代表们大胆提议,宣布一切现存税法都重新须经过国民议会批准实施,若国民公会遭到国王的解散,则全国人民当理直气壮地停止纳税。
从5月底一直到6月中旬,路易在干什么?多半是在为他的儿子难过。王太子路易·约瑟夫体弱多病,从1788年初开始就长期卧床不起,到1789年5月病情加剧,6月4日离世,年方七岁,6月13日于圣但尼教堂入葬。王太子的死给国王与王后以巨大打击,也进一步加剧了路易的拖延症,让他在6月初这至关重要的两个星期里完全缺席。发生了这样的悲剧,换了谁也都需要一段时间休整,但路易接下来的一系列操作则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6月19日,第一等级投票加入国民公会,眼看秩序崩塌的保守派教士遂跑去路易那里寻求介入。路易先后和财政部长Necker与掌玺大臣Barentin会面,Necker建议路易立刻召开御前会议,一方面可向外界展示国王仍然掌控局势,另一方面则由他草拟一份意在安抚第三等级的改革方案,路易现场宣读以缓和矛盾。路易当时满口答应,但在召开御前会议的前一天晚上突然变了主意,告诉Necker他要以硬碰硬宣示国王的权威,Necker劝不过,便决定第二天缺席。路易若真是铁了心要和第三等级死磕、毫无保留地摆出专制君主的姿态倒也罢了,但他6月23日的演讲里又充斥着Necker递给第三等级的橄榄枝,打左灯向右转,让人摸不着头脑。路易此时犯的另一个错误是没有提前下发通知;国民议会代表们对御前会议的事儿一无所知,既不知道有会议,也不知道会议地点被选定在他们每天会面的会议厅,更不知道为了布置会场,他们的会议厅将暂时关闭。这导致6月20日一早前往会场的国民议会代表们面对紧闭的大门与把守的卫兵,迅速得出了「国王发动政变要解散国民议会」的结论;无处可去的代表们在Guillotin的建议下(断头台就是以他的姓氏命名)来到附近的一处室内网球场继续开会,签署发表了著名的网球场宣言,发誓制宪之前代表间彼此永不分离。
6月23日的御前会议,路易以强硬的姿态开场,一上来就宣布三天前的网球场宣言无效,所谓国民公会颁布的有关税法的文件统统不具有法律效力,给抱着和解希望前来的第三等级代表们一记当头闷棍,Necker的缺席与现场大量卫兵的到场让他们更加躁动不安。但路易突然话锋一转,拿出了Necker修改过的三十五点改革方案开始宣读,包括建立税收平等的原则、保证新闻出版自由、废止秘密逮捕令(lettre de cachet)等广受第三等级欢迎的内容,但此刻第三等级代表们的注意力早已被国王开头的强硬表态占据了大半,根本无暇欢喜。而路易说了一堆软话后在演讲结尾又再次一改话锋,表示他虽然接受三级共同参会的现状,但旧等级制度仍然存在,第一与第二等级拥有对任何涉及教会与贵族事务决议的否决权,而最终裁决权仍然掌握在国王手中。路易发表演讲结束后命令代表们离场,第一与第二等级很快离场,但第三等级代表们拒绝离场并表示若想让他们走人,除非国王派兵驱逐。但当这一消息传到路易那里时,他却不痛不痒地表示让代表们留在那里也无妨。这件事在当时除了进一步加剧国王与国民公会间的矛盾以外并未惊起太大波澜,但几年后路易受审时,他在御前会议上反复无常的行为却成为了对他指控的一部分;他前后矛盾的措辞与模棱两可的态度不再是性格缺陷,而成了叛国的罪证。
将以上这一系列事件串起来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这一时期路易的最大问题并非他是个昏君,而在于他的行为始终缺乏清晰的目的性。他知不知道召开三级会议、解决财政危机迫在眉睫?知道。他明不明白第三等级的诉求有其合理性?明白。他想不想维护自己作为国王的权威?想。高超的政治操作或许能够兼顾所有而不在政治版图上激起太大涟漪,但路易没有这个能力。他召开御前会议,若是听从Necker所言,就万万不该开场便激化矛盾,至少也要先放胡萝卜,日后再动大棒;若是听从他弟弟所言,就万万不该视第三等级对王权的挑衅而不顾,是否真的派兵清场且不论,至少在表态上应当比「让他们留下」强硬许多。1789年春天的法国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有决断力、不拖泥带水的领导中枢,而作为国王的路易恰恰最缺的就是决断力。
当然,即使路易从一开始就确定好应对方针并坚持执行,也未必就能避免掉脑袋的命运。但仔细审视国民公会控诉路易的那一纸诉状,不难看出对路易出逃前各类「作死行为」的指控,相当一部分都与路易本人面对压力时无法做出决策、做出决策后又反复无常的弱点有直接关联。从路易本人留下的书信中也可以观察到,他时常为了维持与眼前人的和气而做出后悔的选择——Necker的提议他悉心听取,王后的意见他有所采纳,弟弟们的声音他也要考虑到;不希望得罪任何人,最后的结果却令所有人都不满意。终于有一天,这种不满意汇成了河流,将路易与他的王座一齐卷入深渊。
首先嘛,他如果老老实实地当立宪君主不勾结外国不出逃不闹事,国民议会那些人也没有必要杀他了。其次,他出逃要是能再小心一点还真的可以逃出去。
1,
“魏变法强三代,秦变法强七代”,此说到底有什么出处不清楚,但严格上讲应属历史发明范畴。
这段文字暴露出了2个史盲级的误解:
一是误认为东周时期的变革是在一次孤立的变法活动中完成的;
二是误认为变革的红利期可以简单到用伦理辈分概括。
客观上讲,上述误解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中学历史课本的章节划分——并不是说课本有大错误,而是由于内容过于精炼及特定章节划分因素让一部分中学生产生类似的误解——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文学作品、影视作品刻意迎合,使这一误解进一步加深。
具体的结果大家也看到了,在低龄的朋友当中,有一部分学习能力比较强的朋友在进一步学习历史知识后会有颠覆性的认识,另有一部分不大喜欢学习或中枢神经系统尚在发育阶段的朋友会极力排斥和自己臆想有冲突的客观事实,最终形成了网络上“秦教徒”的普遍亢奋及普遍被嘲弄的现实。
2,
有关“魏变法强三代”的说法,提出这一观点的朋友大抵没有认真看过年表。
李悝变法正式执行的时间节点在魏文侯最末期,如果真要捅到“三代”的话,那应该是魏武侯、魏惠王、魏襄王三朝。
即使纠正一下,矫正为魏文侯、魏武侯、魏惠王三朝,也有大问题:
一个是魏文侯一朝整体在李悝变法之前,而魏国的衰落事实上正是在李悝变法之后的魏武侯一朝开始的;
另一个是魏惠王一朝在中期就已一落千丈,强势期根本凑不到一朝。
总之,“魏变法强三代”是不成立的。
3,
“秦变法强七代”也有大问题。
其一,秦公室作为周代古老封建主(或奴隶主)之一,最迟在秦武公也已经开始了变革活动,且在东周时期一直都是绝对意义上的强国,显然超过了“七代”;
其二,战国前期的秦国虽整体处于“被动挨打”的态势(林剑鸣语),但相比于齐、楚两国而言,秦国在与魏国对抗时的处境明显好太多,秦灵公、秦简公对魏国还有强有力的反击,说此时的秦国不“强”无疑是荒谬的;
其三,秦国在秦献公时期就已经摆脱了被动挨打的地步,在秦献公末期,秦军对魏国的攻击已经相当凶狠,但凡稍微查一查地名,也能看出当时秦军的攻势绝不亚于秦孝公一朝,把秦国“强”的时间节点定在秦孝公一朝也是不合理的;
其四,秦二世一朝其实也不能说不“强”,当时秦军打到赵地被纵军击败,其实和秦昭襄王一朝、秦庄襄王一朝的情况也差不多,秦被灭这是在秦王子婴——从这个角度上看,应该一直捅到“强八代”才对。
总之,这一观点和“魏变法强三代”一样都是错误的。
4,
客观上讲,秦魏两国之间的此消彼长有多种因素,变革只是其中之一。
在这里,我们必须要肯定一点,秦国的变革应确比列国更为彻底,具体原因当于秦国本土士人并不兴盛、朝中多由外籍士人充斥有很大关系。
但即使如此,我们也不应忽视其他因素,比如魏国地缘环境的绝对劣势,比如特殊外交环境下的大势所趋,等等。
从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秦国在战国末期也并不比其他诸侯国先进,当时仍在吸取中原的变革经验。
当然,你非聊某些影视作品或某个不太负责任的纪录片里的一些内容,那当我没说。
打个岔,《韩非子》那段说的是军功赏罚的落实情况的区别,不是军功系统有或没有的区别。
5,
不过,你要非站在“老秦人”或者“秦吏”的角度,那肯定是另一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