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我对哲学抱有许多错误的观念。
深奥晦涩,虚无缥缈,不接地气,学了有何用?
好在,我幸运地在人大选修到了周濂老师的西方哲学课(人生第一位男神,不接受反驳),打开了新世界。
由于性子懒散,不够勤勉,理想国原书艰涩,没能啃下去。
不过,最近读威尔·杜兰特《哲学的故事》,神采飞扬,比喻精辟,说理透彻,稍稍厘清了一点思绪。
以下为我读完柏拉图篇之后梳理的内容,仅供参考。
非常推荐大家购买纸质书,慢慢读。
这本书出版于1926年,定位是哲学入门,受到了成千上万读者的欢迎,评价是“哲学竟然可以如此生动有趣”。
不过在当下短平快的阅读时代,这本书的评级就是另一回事了。
《理想国》起源于苏格拉底(或者更确切的说,柏拉图)挑起的一场论战,讨论正义究竟是什么。
塞拉西马柯认为“强权就是公理,正义是强者的利益”。
一把强权胜过一麻袋的公理。
柏拉图没有急着反驳,而是换了一个角度。
他认为,正义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取决于社会组织形式。
如果我们能从更宽广的角度,去描绘一个正义的国家,那么就更容易去表述一个正义的个体。
我们的视角随之转入了政治哲学,思考什么是最理想的组织形式。
自给自足、和平安宁的理想国度并不存在。
人人都有贪欲,渴望攫取更多资源。
战争爆发了,阶级开始分化,财富重新分配。
贵族率先崛起,然而因为极其狭窄的权力圈将自己摧毁。
寡头则因为毫无节制地攫取利益而将自己击垮。
民众的革命成为最后的手段。
民主政治来了,但也因为过度使用民主原则而走上了自毁之路。
因为将选举官员的重任交给缺乏主见、容易轻信阿谀奉承之人的民众,是非常愚蠢的。
更别提还有寡头躲藏在民主舞台幕后操纵。(这多么贴合现实!)
生病了,我们要找有行医执照的大夫。
那么如果整个国家生了病,难道不应该要找最具智慧、最优秀的人来服务和领导,而不是最会拉选票的人吗?
于是,我们接下来的问题变成了如何挑选并培养出最优秀的统治者。
人,变成了最重要的因素。
柏拉图人的行为有三种根源,欲望、情感和知识。
每种成分在个体中的含量不同。
充满欲望的人适合去追逐财富,去主导工业生产。
骁勇好斗的人更关注“胜利”本身,因此可以组成保卫国家的军队。
还有一些人热爱思考和理解,他们将是国家领导者的预备军。
我们必须以知识、以智慧来引导和驯服欲望和情感。
政治是一门科学、一种艺术。
只有以锤炼政治才能为毕生目标,并且进行长期准备的人,才能胜任领导国家的重任。
简而言之,哲学家才能成为国王。
那么接下来,该是制定哲学王的培养方案了。
柏拉图强调普遍教育的重要性。所有孩子必须享有平等的教育机会。
因此,我们要把孩子集中起来教育。
第一个十年,强健其体魄。随后,用音乐与舞蹈来抚慰心灵,使之风度翩翩,而非四肢发达的野蛮人。
在打好坚实的心理和生理基础之后,柏拉图又在上面加了一道保险:
用宗教的权威和制裁力量来进一步约束社会道德。
在将年轻人培养到二十岁之后,一场大考核开始了。
落选者将成为商人、农民、工人……
而通过初试的人将继续接受针对心灵、身体和品质的十年教育和训练。
因为人虽然都由上帝塑造,但有金银铜之分,各安其位,各司其职,方是正道。
到了三十岁,最优秀的那批人开始学习哲学,用五年的时间去学习理解世界的规则。
随后,他们将投身于社会,学习如何将理论应用于实践,接受现实残酷的锤炼,一直持续整整十五年。
终于,到了五十岁,最后的幸存者饱经风霜而头脑清醒。
他们将自然而然登上统治者的地位,去引导这个国家运转。
深受赞扬的雅典民主体制,却逼着最伟大的智者苏格拉底饮下毒酒。
曾亲眼目睹恩师悲剧的柏拉图,自然对选举式民主深恶痛绝。
公共管理职位不应通过选举产生,不应让隐蔽的利益集团假借民主之名,行暗箱操控之实 ,而要以在这绝对平等的民主竞赛中展现出的真实实力来定夺。没有接受过专业培训的人不能担任公共职务;只有将基础职位干好的人才能升职。
柏拉图相信,教育的民主比选举民主强一百倍。
用公平的教育培养和选拔出具备统治能力的“哲学王”,或者说是“护卫官”才是正道。
前文提到的正统知识教育,以及社会生活的磨炼,将确保这些护卫官志向远大、情操高洁、阅历丰富,充满活力,而不是躲在阁楼上,满嘴形而上学论。
为了避免任何奸佞之举,柏拉图还设想了一系列“消毒”制度:
这部分读起来有点惊悚,有点猎奇,也有点难以想象。
私有制是当今西方社会不可动摇的根基。 而在西方文明源头,古希腊哲人柏拉图竟然提出了“共妻”、“共产”、“生育控制”这些概念。
就在十年前,二十年前,西方选举式民主被誉为“普世价值”,等同于一帖救国良方。
仿佛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选票,就切实握住了无上的公民权利。
然而在千年前,柏拉图就已经看穿了民主选举的弊病:
缺乏系统教育的民众,并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最优秀的执政者。寡廉鲜耻、最擅长鼓弄唇舌骗取选票的人将夺走国家。
读读这几年的新闻,柏拉图深有远见。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柏拉图精心绘制的理想国蓝图中,女性和男性占有平等地位。
教育必须是公平的,因此男孩女孩享有同样的受教育权利,拥有成为国家领导者的同样机遇。
社会分工根据的是每个人的天资和能力,而非性别。
柏拉图尖锐地指出:
如果一个女人展示出政治管理能力,那么就让她来统治;如果一个男人表现得只会洗盘子,那么就让他顺应天意,恪尽职守。
柏拉图考虑的不可谓不周全:
理想国不仅要抵抗内部的争斗和退化,还得防御外部的敌人,守护我们的家园。
因此,我们必须在中等阶层培养足够数量的坚强战士,和护卫官一样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同时我们必须采取一切手段尽可能地避免战争。
人口过剩和对外贸易是两类战争根源。贸易中掺杂着不可避免的矛盾和冲突,因此最好将我们的理想国安置在相对内陆的区域。
至于商人、手工业者及农民,则有权保留私有财产、配偶和家庭。
但是贸易和手工业必须受护卫官调控,避免严重的贫富差异。收入超过人均财富四倍的公民必须将多余部分上缴国库。
热衷于追求财富者,必然不适合统治国家。在这方面,柏拉图抱着天真的期许:如果护卫官统治有道,生活简朴,并且不妨碍掌握经济的人独享奢华,那么商人阶级也将自愿任其统治。
就此,一座理想的国度清晰呈现:
一小群充满智慧的护卫官引领国家前进,忠诚的士兵负责保护国家不受外敌侵害,商人、手工业者以及农业人口则是最广泛的基础。
这是一个看似非常和谐的画面,一段完美的交响乐。
各个群体顺应天性和禀赋,坚守自己的岗位,令国家得以自如运转。
于是,柏拉图郑重宣告,正义就是人人各得其所,各尽其责。
至于个体的正义,也可以延伸得来。
正义就是确保情感、欲望和理智三种品质配合得当,让身体机能协调得当。
假设让情感支配所有的行为,那么失败就会像黑夜的到来一样无可避免。
所有的罪恶都是来自于不和谐: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个体和心灵。
那么这个乌托邦是否可行呢,是否在某些地方、在某种程度上实现过呢?
杜兰特在评论部分提供了一些例证。
在欧洲中世纪,基督教世界划分为劳工、军人和教士三个阶层。
教士如同柏拉图口中的护卫官,数量最少,而垄断了全部的文化工具及机遇。他们并非民众推举产生,而是凭借在教会学习和管理中展现的才华而居于统治地位。
有鉴于人生来贪婪、好色、易斗、善妒,柏拉图曾提出要以宗教的力量来约束社会道德,喝退蠢蠢欲动的恶行。
而来世的许诺,将让我们有勇气去面对精神的痛苦,怀着信仰去战斗。
这为天主教政治的诸多制度奠定了基础,包括天堂、炼狱和地狱的观念体系。
因此,在长达一千年的中世纪,平民、商人、军人乃至封建诸侯,无不屈膝听命于罗马教廷。
此外,俄国十月革命后的共产党政权,在某种形式上也让人想起理想国。
他们如同圣徒献身于自己的信仰一般投身自己的事业,统治着欧洲一般大小的领土,却一生过着清贫节俭的生活。
这些例子表明,理想国可以在有限的情况下落地。
事实上,柏拉图的设想本身就来自其旅途中的种种见闻。
在苏格拉底死后,柏拉图离开雅典,周游世界,见识过埃及的僧侣统治阶层,也曾加入宣扬素食主义的毕达哥拉斯学派,观察过斯巴达严酷的生活方式,乃至欧里庇得斯所倡导的多妻社区。
但是,理想国终究不够“理想”。
亚里士多德有言,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这匹喝足奶水就乱踢乱咬母亲的小马驹指出:
共产意味着责任的稀释。
每一样东西为人所有,便意味着无人看管。
共产主义还会将人拖入令人难以忍受的密切联系中,使得隐私和个性毫无栖息之地。
它假设人人都具有实际上只有少数圣人才具备的耐心和合作的美德。
许多人跟亚里士多德持有同样的批判观点:
柏拉图低估了一夫一妻制度的生命力,低估了男性的占有欲,还低估了母性的本能。没有母亲会甘愿让人带走自己的孩子。
不过,这些批判并不难以反驳。
因为柏拉图早已清晰地认识到只有少数人能够真正抑制物欲。
所以,共产制度仅限于护卫官内部,其他阶层尽可以保留一切。
经过层层选拔产生的护卫官,将以荣誉和为人民服务的责任感为毕生的报酬。
至于母性的本能,柏拉图认为母爱随着孩子的成长逐渐形成,而非突然降临的奇迹。
心理学方面的质疑并未毁灭理想国的根基,真正的致命点在于经济问题。
有人问,既然护卫官阶层只有政治而非经济的权力,那他们凭什么实施自己的统治呢?
哈灵顿和马克思的论述已经十分明确:
政治权力是经济实力的反映,一旦经济权力转移到另一群体受众,那么现有政权便将摇摇欲坠。
正如资产阶级的崛起,宣告着国王与贵族的颓然落败。
这个疑问在当下的中国依然有实际意义。
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
这是我国宪法的第一章。
但是听听耳边的声音,“社畜”、“打工人”是工人阶层的自嘲,而资本家得到了无尽的歆羡与吹捧。
帮助罗马的天主教会凌驾于王公贵族之上的,并不是反复灌输的教条,而更可能是因为当时的农业发展状况。
小农经济依赖于反复无常的自然,对超自然力量怀有深深的恐惧和崇拜。然而,随着工商业的诞生,教会的力量无可避免地遭遇了挑战。
政权无时无刻不在自我调整以保持经济力量的平衡。
柏拉图的护卫官阶层由于在经纪商以来生产力阶层,不久便会产生傀儡政府。
赫拉克利特曾说,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
而柏拉图的理想国,是一副静止的图画。
他跟任何一位胆小怕事的哲学家一样,钟情于秩序。
雅典民主的骚乱,让他极端鄙视个人价值。他像昆虫学家对苍蝇进行分类那样,对人进行阶级划分,不惜以“高贵的谎言”来促成国家管理目标的实现。
因此,这样的理想国,很容易变成一个老顽固的社会,高度崇尚科学所需的秩序,却忽视了艺术灵魂即自由。
但是,尽管理想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这无碍于我们向柏拉图这一宏大而深邃的构思致以由衷的敬意。
在篇幅并不那么长的理想国中,我们可以读到他的形而上学、神学、伦理学心理学、教育学、政治学以及艺术理论;发现各种具有现实意义的问题,包括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女权主义和节育优生学、尼采式的道德和贵族制问题、卢梭式重返自然和自由教育……
爱默生曾有言:“柏拉图就是哲学,哲学就是柏拉图。”
从本质而言,柏拉图完全正确——我们这个世界需要由最聪明的人来统治和管理。
我们的责任是调整他的思想,应用到我们的现实来。
例如,我们要接纳他关于政治家应该接受外科医生般专业训练的观点,要确保人人都有平等的受教育权利,无论出身于财富,无论男女。
最后,我们需要公正地指出,柏拉图本人非常明白自己的乌托邦并非真正可行。但他相信这种对美好愿景的描绘,富有价值。
因为,人的价值就在于不断地憧憬,并努力实现憧憬的一部分;人生来就是一种创造乌托邦的动物。
“我们瞻前顾后,渴望并不存在的东西。”
而这一切也并非全都无疾而终:我们的许多梦想都已经生根发芽,有些甚至已经开花结果。
就像伊卡洛斯做的人类能够飞翔的梦一样。
尽管我们只描绘了一幅画,但它可以成为我们行动的目标和标准。
当更多的人看到并愿意去实现这一梦想时,乌托邦离真正实现也就不远了。
完。
后记:
以上绝大部分内容引自下面这版《哲学的故事》,我只是起到了简单的梳理作用。
杜兰特思考深刻,文采飞扬,荡气回肠,带给我了许多启发与共鸣。
哲学使人愉悦,即使是形而上学的幻景也蕴含诱惑,每个学习者都体会得到,直到粗粝的生存需求将我们从思想的高峰拽下,抛入生活的撕扯琐碎中。
开篇第一句话多美好,多真切。
学习哲学,确实令我收获了难以言喻的愉悦。
在九年前的大学课堂上,周濂老师教我们,哲学是爱智慧。
未经考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人生。
正是老师的引导,让我在接下来的人生,格外注重自我感受,不断质问自己:
我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到底想做什么,我怎么样才能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可以说,哲学是最终促成我走上自由职业生涯的重要原因。
我并非哲学研究者,一点也不专业。
但闲暇时光,有哲学相伴,还是非常美妙的事,至少对我而言。
希望更多的人愿意来读读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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