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经过20年的牢狱之灾后重获自由会是什么情况？ 第1页

半年前，我去接老右出狱。因为表现良好，他提前一年获释。

出来之前，老右就兴奋地问我：到了外面能干点什么？

当时我陷入了沉默。老右跟社会脱节太久了！我知道他在狱中每天都坚持劳动，甚至不乏一些技术活，但报酬是极低的，也就能恰好饿不死。老右的管教是个出了名的吸血鬼，自己偷偷在外面接单，让犯人们替他卖命。这种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老右对未来怀有美好的愿景。但未来，真的如他想象的那么美好吗？

我说：根据知乎的主流观点，现在外面最赚钱的职业只有四种：

1）金融

2）IT

3）IT 行业的金融

4）金融行业的 IT

老右问：知乎是做什么的？

你看，这就是老右的与众不同之处。换作其他人，多半会问：金融做什么？剩下的一半会问：IT 做什么？但老右不一样，他总是能一下掐住命运的喉咙。

我说：知乎就是一个基于金融和 IT 构建的上流社会。男的都有钱，年薪晒出来没有一百万以下的；女的都漂亮，随便爆张照片就会有数千人围观……

老右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一个劲儿说：好好好！就干知乎！就干知乎！

我说：老右你个死性不改的！你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进去的吗？

所以说人啊，很难禁得住浮名虚利的诱惑。要么是一时糊涂，要么是一时冲动，每到人生的节骨眼上，总会准确地迈出错误的一步。古人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老右你连青春都已经断送在牢里了，难道还不肯回头吗？

受刑人且莫伤怀，此中有羑里琴弦，龙门史笔；

典狱官最难称职，须要兼金刚面目，菩萨心肠。

这是当年老右由于入狱太久而失恋的时候，我送给他的一副古联。上联用周文王和司马迁被囚禁时的事迹鼓励他，下联说典狱官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其实都是为你好。——这句话是扯淡的，现在的管教们表面上和蔼可亲，背地里为了点小钱，就能给你下刀子。真正具备金刚面目的只有老右本人，毕竟他已经在监狱里看了二十年的新闻联播，严肃起来一身正气，好像刚刚服用过二十斤藿香正气液。另外，菩萨热肠也不是虚言，谁知道老右在监狱里掉过多少次肥皂呢？

我说：IT 是有技术门槛的，你估计跟不上。金融一点儿门槛没有，懂不懂的都在做。甚至连做 IT 的也能做！不如这样吧，你先到我公司来搞搞股票。正好最近大牛市，阿猫阿狗都能赚钱。

老右的出狱日期是：2015年 6月。

半年后的现在，老右在股市中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金刚面目——

今晚是 X'mas Eve ，遍地情侣秀恩爱。而老右偏偏要搂着我一起喝酒。

老右有些醉了，用他那迷离的眼神看着我，说：你要是静静就好了。

我不禁虎躯一震，菊花一紧。静静是老右从前的女人，在他服刑期间，跟着别人跑了。我很清楚，当一个男人在事业和爱情遭受双重打击时，内心那种深深的挫败感。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老右吗……”

我不敢说话，心想，大概是因为你老用右手吧？

“因为静静她曾经说……她要嫁给她的 Mr.Right！”

老右哽咽了两声，还是没有哭出来。我与身边这个男人保持好距离，心想他就快变成老左了—— Mr.Left —— 剩男。

在获释后这半年的时间里，老右跟着我回到正常社会，就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主流他不懂，非主流他也不懂；规则他不守，潜规则他也不守。长期跟着我勾兑股票的那些私募和游资们纷纷抱怨：你特么怎么派个傻逼过来谈？我们跟他商量怎么出货，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怎么能欺骗散户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天前冬至，我们去一家上市公司拜访。公司是做生物医药的，据说正在研发多项国际领先技（xue）术（tou），每一项都能在资本市场上讲出十个亿的市值来。于是我就带着老右一起过去勾兑，当然这件事情在台面上叫：上市公司市值管理。事后晚宴，老右一直拉着我吐槽：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吗？

我说：老右你稍微长进点儿行不行？你看看这年头出来圈钱的，哪行哪业不得讲点故事啊？做鞋的吸引投资，还要租一帮人换上工作服去站车间呢！养牛的也得把同一批牛从这个棚赶到那个棚，只为让投资人觉得满眼都是牛逼！挖矿的稍微省事点，随便找堆石头，就可以说里面全是金子。所以啊，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连 IT 企业买流量，这么低端的手法都能骗到钱；人家堂堂生物科技，通过 PPT 来实现基因测序，怎么就不行了？

老右说：可他们是……

我打断老右：谁特么会跟这个较真儿呢？大家都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我让你看了这么多报告，像什么量子通信，虚拟现实，新能源，无人机…… 你以为券商真的在烧钱研究高科技吗？金融机构的实习生们要从百度百科里整理出100多页的研究报告，他们容易吗？你为什么就不能…… 老右，老右，你怎么了？

只见圆桌对面，董秘迎上去说：为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董事长夫人，徐静女士。徐女士是我们生物科技领域的一颗新星！

自从那天回来，老右就好像换了个人。他试图重新去建立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连接。

这导致老右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

“我在里面…… 一共关了多少年？”

“小学六年，中学六年，大学八年，加起来正好二十年。”

“那我……以后呢？”

“无妻徒刑，剥夺正直权利终身。”

“我是不是……当时不该再去读博士？”

“不，你只是不该再去读生物的博士！”

“唉…… 别说了，我想静静。”

我转过头去，没有问他静静是谁。

只见圣诞的焰火点亮了整个夜空。

（谢绝转载）

张钦礼，兰考县的老县长，与县委书记焦裕禄并肩战斗的老县长，为兰考战胜贫困呕心沥血，粉碎肆人帮后，于1978年被判刑13年。1990年出狱，兰考百姓排十几里路迎接。2004年去世，兰考几十万群众祭奠。至今没被摘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