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语中的蓝色和黑色是同一个词吗？ 第1页

是，也不是。这里的关键在于，古希腊语的颜色与现代语言里的颜色作为形容词时所描绘的对象存在差异。先看下图：

这张图里，希腊前总理齐普拉斯的西服外套是一种蓝，衬衫是另一种蓝，背景的墙壁与希腊国旗又各是一种蓝。我们既可以宽泛地将这张图描绘为「蓝色（调）的」，也可以分别用在形式上更加精准的建构主义语言对不同部分单独进行描述，比如「这面墙壁是生动的爱琴海蓝」，但显然后者更符合现代日常生活中颜色描述的使用习惯。

现在如果把这张图扔给荷马或者赫西俄德，让他们描述颜色，他们会觉得西服外套是κυάνεος^[1]，衬衫是γλαυκός^[2]，二者区别在哪呢？一种常见的说法是古希腊人在讨论色彩时只关照明度与饱和度而不怎么关注具体色相，κυάνεος可以指代一切偏暗的蓝色，而γλαυκός可以指代一切偏亮的蓝色，至于怎么算亮怎么算暗则完全取决于个人感知。

但这个说法还是低估了古希腊语里颜色词的包容性。比如回到这张图上，荷马很可能会将齐普拉斯的发色也形容为κυάνεος，将希腊国旗上的蓝色也描述为γλαυκός，理由是κυάνεος与否不仅取决于明度，还和视感光线有关——严谨地说它是一种「低明度、低饱和度、看起来有光泽的颜色」，所以用来形容光滑的西服外套与黑发都属恰当；类似地γλαυκός更确切点说是一种「高明度、高饱和度、明亮鲜艳乃至闪闪发光的颜色」，在古希腊文学中既被用来形容天空，又被拿去形容大海。因此古希腊人在谈论和描绘天与海的色彩时，首先联想到的既不是某个具有强关联的颜色（i.e. 并不存在「海蓝色」「天蓝色」这样的概念）也不是调色板上的某个区段，而很可能是一个场景：云是多是少？浪是小是大？清晨、正午还是傍晚？更重要的是，场景里还有什么其它的色彩？古希腊语的颜色是没有绝对坐标系的，大海的白涛是πολιός、灰白的头发是πολιός、阴沉的天空是πολιός、甚至一群黑衣人中穿深灰色大衣的也可以是πολιός。这是淡化色相的结果之一：任何一种颜色都无法孤立存在，必须有周边色彩的衬托才显得恰当——比如就前面提到的γλαυκός这个色彩，你能猜到除了天空与大海之外它还经常被用来描述什么事物吗？答案是：橄榄树！

觉得迷惑吗？这时候就要意识到，你脑海里浮现出的不应该是某个你立刻可以在调色板上找到的颜色，而应该是某种场景，某种「明亮鲜艳乃至闪闪发光的」场景，比如刺眼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橄榄树枝头：

再举个例子，荷马形容天空时还用到一个词λαμπρός，如果你去查词典会发现它有十几个不同释义，但没一个释义能指向某种确定的颜色，只能给出「明亮的」「发光的」「透明的」这样模棱两可的描述。如果你问我λαμπρός是什么颜色，我大概会联想到类似下图中这架T-33教练机机身的色彩：

银色？金属色？哥伦比亚蓝？这些标签似乎都比词典里的释义更接近，但又都无法完全捕捉到λαμπρός的本质。我曾经见到有人将其译为「镜子色」，这其实就已经跳出了调色板，转而用场景去反向定义颜色了。

所以回答题主的问题：古希腊人的世界里虽然充满了色彩，但他们用来描述色彩的语言往往是非本质主义的，是脱离了具体颜色与定义的，更多的取决于特定场景与同一时空内的参照系。同一个词在不同场景里可以是蓝色，可以是黑色，也可以不是颜色；比如有个表达法，用γλαυκός形容人的眼睛，这时候表达的就不单是色彩了，还有「两眼放光」的意味~

希望对你有帮助~

参考

1. ^ 通常翻译为「深蓝」「暗蓝」「黑蓝」
2. ^ 通常翻译为「浅蓝」「亮蓝」「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