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中的大部分时间和地点,人们都是正常地过日子。
一般来说,一件事情能被记录下来,本身就是因为它是“反常”的,正常的情况不会被记录下来。官衙的捕快不会浪费纸去记录无事的一天,王朝的史官也没法整天描写太平光景,而是得用更多笔墨来描写王侯将相荡涤奸佞、扫清叛逆的光辉事迹。
正因为,总体来说,坏事情相对于好事情更容易被记录下来,所以当你看这些记录的时候,原本在正常生活中零星爆发的坏事情,就仿佛是一连串持续不断发生的灾祸。
作为依据,我想请题主回忆一下,你读了那么多三国两晋十六国南北朝… 的资料,你一定能记得这些时期各发生了什么军国大事,但你还记不记得这些时代的普通老百姓吃什么?穿什么样的衣服、鞋子?过什么样的节日?睡什么样的席子?人们怎样种田、怎样嫁娶、怎样走亲戚?
不记得吧?不记得就对了。我们对古代的“日常生活”所知一向不多。
你对你自己这个时代的理解多半是这些日常的细节,但你不会把这些事无巨细写下来。古人也是一样。
现在我们知道宋朝人日子过得多好,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东京梦华录》这本书。可是这本书正是靖康耻后失去了这种生活的人写出来的。也就是说,没有靖康耻,我们可能还没机会了解宋朝东京人的日子过得多好。
(其实很多知乎儿对外国的事情也是这样的。他们看了媒体的报道的治安事件,会以为欧洲非法移民已经明火执仗、无法无天了。实际上这些人大部分是在街边卖个圆珠笔,偶尔小偷小摸,“干大事”的几率并不大。老百姓日子还是正常过。)
以上不是我的理论,而是美国历史学家塔奇曼的一个发现,既然题主喜欢读历史,我想向题主介绍一下。
塔奇曼定律的原文:
存在于有记录可寻之历史的本质中的更大障碍,是超出负荷的消极事物:坏的方面——邪恶、悲惨、冲突和伤害——不成比例的存留。这种情况在历史上与在每日发行的报纸上如出一辙。常态不会制造新闻。历史是依照幸存的记录所编著,而这些记录都极大地侧重于危机和灾难、犯罪和恶行,因为它们是法律诉讼、论文著述、道德家的谴责、讽刺文学、罗马教皇的训令等记录过程的主题。没有哪位教皇曾发表训令以嘉许某事。消极事物的超载可见于宗教改革家尼古拉·德·克拉芒热(Nicolas de Clamanges)的著作中,他在揭发1401年不合格的、世俗的高级教士时说,出于对改革的担忧,他将不去讨论行为良善的教士们,因为“与堕落之人相比,他们无关紧要”。
灾难极少像在记录中描述的那样看似普遍存在。存于记录使它显得持续不断普遍存在,而实际上它更有可能在时间和地点上都是零星突发的。除此之外,常态的持续性通常也要大于骚乱的影响,正如我们从自己的时代所了解到的那样。在看过今日新闻之后,你预期会面对这样一个世界:它完全由罢工、犯罪、停电、破裂的输水管、被围困的火车、关闭的学校、强盗、瘾君子、新纳粹和强奸犯构成。事实上,你有可能晚上回到家中——在幸运的一天——却不曾遇到一两个此类现象。这使得我提出了如下的塔奇曼定律(Tuchman’s Law):
(或读者有心提供的任一数字)。
—— 芭芭拉·塔奇曼《远方之镜:动荡不安的14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