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美国用了近 20 年都没能彻底消灭塔利班，反而让它声势浩大了起来？ 第1页

因为比烂：

当我问及莎奇拉和桑金河谷的其他女性如何评价塔利班时，她们都不愿意以一些国际标准去评价，而只是与之前比较。芭扎罗说：“他们要温和一点。他们是带着尊重对待我们的。”她们认为，塔利班治下的生活比达多和“圣战士”们治下的好多了——没有陌生人夜间敲门，也没有夺命的哨卡。

因为美国人选择了与军阀合作：

2003年的一个晚上，莎奇拉被一群陌生男人吵醒了；她赶忙穿好衣服。当跑到客厅的时候，她惊恐地看到，多条步枪的枪口正对着她。这些男人比她此前见过的都要高大，而且还穿着制服。这就是美国人了，她敬畏地想着。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些阿富汗人，身材消瘦，披着格子围巾，端着卡拉什尼科夫步枪；其中一个大胡子男人正在对他们吼叫着下命令：
阿米尔·达多。
美国在入侵后，很快就推翻了塔利班，在喀布尔扶持了哈米德·卡尔扎伊政府。达多此前则和美军特种部队交上了朋友，于是成为了新政府情报部门在赫尔曼德省的头目。达多的其中一个兄弟当上了桑金地区的乡长，另一个做了桑金的警察总长。
美军占领下第一年的赫尔曼德省是和平的，田地里再次长起了罂粟。莎奇拉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妮洛法尔和艾哈迈德。丈夫此前已经从巴基斯坦回来了，他现在的工作是把一包包的鸦片烟膏搬到桑金市场上。但现在，随着美军把流亡中的达多带过来，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内战的时代。
莎奇拉认识的几乎每个人，都与达多有着恩怨。有一次，达多的手下要求两个年轻人，要么交税，要么加入他们的私兵队伍——是的，达多尽管有了公职，但还是豢养了一群私兵。两个年轻人拒绝了，然后被他们活活打死，遗体被吊在树上。一名村民回忆道：“我们（被迫）上前把他们放下来，当时他们被大卸八块，开膛破肚。”而在另一个村子里，达多的兵马挨家挨户地处决了被怀疑与塔利班有联系的人，一名从没加入过塔利班的老阿訇也被枪杀了。
美国人对盟友的选择，让莎奇拉惊呆了。她问我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到底是为了和平，还是另有企图啊？”她要求丈夫别再去桑金市场运鸦片了，于是他转而去南边的格里什克交易。
但在一个下午，丈夫带来了另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美国竟然重组了“93师”，还把他们当成自己在赫尔曼德省最亲密的伙伴。于是，“93师”的兵痞们又一次开始在桥上设卡，洗劫旅行者的所有财物了。不过现在，他们最值钱的生意是从美国那里收赏金：据英军退役军官、曾写过赫尔曼德情况的麦克·马丁（Mike Martin）说，每逮捕一名塔利班军官，这些人就能获得多达2000美元的赏金。
然而，这一行动是有困难的；因为已经几乎没有还在活动的塔利班成员可供抓捕了。莎奇拉说：“我们是知道村里有谁当过塔利班的；但他们并没有打游击，而是坐在家里无所事事。”
当时曾在当地服役的美军特种部队中校斯图尔特·法里斯（Stuart Farris），曾对一名美国军史学家说：“当时这里完全没有抵抗者。”于是，“93师”和其他军阀开始抓良冒功。2003年2月，他们称卡尔扎伊政府在格里什克市的交通局长、负责收取市内通行费的哈吉·比斯米拉（Hajji Bismillah）是恐怖分子，导致美国人将其关进关塔那摩。比斯米拉被扳倒后，“93师”独占了买路财的收入。

因为军阀武装在残害当地居民，而美国在为其提供庇护。也因为有的武装人员的后路没有安排好：

联合国开始推动扳倒达多了，但莎奇拉的朋友和邻居们都太害怕了，不敢说出真相。美国一再阻挠联合国的努力，为海军陆战队工作的一名向导甚至说：“虽然达多远远不是杰斐逊式的民主党人，但是他简朴的正义感是控制反复无常的普什图人的好方法，而且经得起时间检验。”
赫尔曼德省一直有人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被带走，于是莎奇拉的丈夫也不再外出了。邻村的农民穆罕默德·纳西姆（Mohammed Nasim）被美军逮捕，并被关押在了关塔那摩；据机密文件称，这是因为他的名字和一名塔利班军官的很像。
还有一次，卡尔扎伊政府的一名官员埃赫萨努拉（Ehsanullah），到一家美军基地提供了关于两名塔利班成员的线索；当时并没有翻译在场，结果埃赫萨努拉就被稀里糊涂地逮捕了，同样送去了关塔那摩。
为政府当差的税吏纳斯鲁拉（Nasrullah），也被送到了关塔那摩——美军特种部队和当地部落间爆发了冲突，然后他就在坐大巴时被美国人随意抓走了。在接受特别军事法庭的审判时，他这样说：“我们当时和美国人处得可好了。我可想不到最后竟然会到古巴来。”
纳斯鲁拉最终回家了，但有的被关押者永远都没有这份好运。来自格里什克的阿卜杜勒瓦立德（Abdul Walid），被“93师”逮捕并被打成重伤，然后被美国人关在笼子里死去。美军其实注意到了他胸部和腹部的烧伤，以及臀部和腹股沟的淤伤。在一份已解密的调查里，美军特种部队的报告是阿卜杜勒瓦立德的伤“与‘93师’常用的问讯方法相一致”。有一名中士说，他“可以提供之前被捕者类似伤情的照片”。
但是，美国仍然在支持“93师”，这是违背《莱西法案》的——该法禁止美国人在知情的情况下支持那些恶名昭彰的践踏人权的组织。
2004年，联合国发起了一项行动，旨在解除阿富汗政府一方的私兵武装。“93师”的一名军官获得了消息，于是将一部分武装重组成一家与美国人签订合同的“私人安保公司”，这使得该武装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可以继续持枪，另有三分之一的人与来自德克萨斯的一家私人阿宝公司签订劳动合同，为修路的工人提供安保，得以继续保留武装——当卡尔扎伊政府试图用警察替代这些私人安保的时候，“93师”的头目们策划了一场袭击，杀害了15名警察，从而恢复了安保合同。
至于“93师”其余的三分之一人马，他们发现自己被曾经的同伙威胁要扫地出门了，于是拿上自己的武器，加入了塔利班。
在美国领导的北约联军宣传当中，他们将越来越多的反叛现象努力描绘成极端主义者对自由的威胁；但我接触到的北约资料却显示，伊沙克扎伊部落“并没有什么理由”去信任联军，因为他们“遭受了达德·穆罕默德·汗的压迫”——这里是指阿米尔·达多。在潘基莱村，老人们鼓励儿孙拿起武器保卫村庄，于是有的人就去联系前塔利班成员们。
莎奇拉希望丈夫能做点什么，要么帮助村庄自卫，要么全家搬到巴基斯坦；但他反对。在一座邻村里，美军突袭了一位广受爱戴的部落长老的家宅，不仅杀害了长老，还把他的儿子打得下半身截瘫。于是，女人们怒斥她们的男人：“你们这些人啊，明明脑袋上戴着大头巾，可是都干了什么呢？你们连我们都保护不了，还叫自己男人吗？”
已经是2005年，距离美国入侵有四年了，莎奇拉怀上了第三个孩子。她的家务活让她“从早忙到晚，一直在干活和出汗。”但在用泥炉烧火、修剪桃树之余，她会发现，自己的希望早已得而复失了。几乎每个礼拜，她都能听说有男青年被美军或者军阀偷偷抓走的事情。丈夫失业了，甚至开始吸鸦片烟了；她和他的婚姻有了裂痕。家里弥漫着不信任的味道，正如村里阴郁的氛围。
于是，当塔利班的车队驶入潘基莱村时，当那些戴黑头巾、高举白旗的男人回来时，她是带着功利态度去看待他们的——甚至还有一些原谅了。她想，这一次的情况可能会不一样。

因为北约军队杀害平民是家常便饭：

从曾经给她讲故事的伯伯叔叔们，到和她一起在避难山洞里玩耍的堂兄弟姐妹们，莎奇拉的家谱上的亲人整支整支地消失了。她总共失去了十六位亲人。
我想知道，潘基莱的其他家族是否也是这样的。于是随机抽样了村里的十二户家庭，并在其他村庄进行了类似的调查，以证明潘基莱是否为孤例。我对每一户被调查的家庭，都记下了死者的姓名，并以案例为单位通过死亡证明和目击者证言进行交叉检验。我发现，平均而言，在村民们称为“美国战争”的这场战争中，每户人家都失去了10-12位平民亲人。
在喀布尔这样车水马龙的大城市里，这样大规模的伤害是闻所未闻的。那里的市民们享受到了相对的安全。但在桑金这样的农村地区，无止无休的平民杀戮使得很多阿富汗人都倒向了塔利班。到了2010年，伊沙克扎伊部落的村民们已经有很多家都把儿子送到塔利班了。其中大多数加入塔利班的人，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或者复仇。和90年代相比，塔利班与桑金居民们的日常生活结合更紧密了。当莎奇拉和她的朋友们聊起塔利班的时候，她们谈的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邻居，自己的亲人。
一些驻扎当地的英军军官，越来越开始担忧美军杀平民杀得太多了。他们策划将美军特种部队从这里调走，但是失败了。恰恰相反的是，越来越多的国际士兵涌入了赫尔曼德，包括澳大利亚人、加拿大人和丹麦人。但是村民们并不能分清这些人的区别——对他们而言，入侵者都是“美国人”。
芭扎罗回忆道：“就只有两种人——一种脸是黑色的，一种脸是粉红的。我们看到他们的时候就会害怕。”

因为“理番”无能而只会大棒：

既然攻心战术失败了，有的北约官员决定，尝试说服塔利班军官反水。2010年，桑金河谷的一些塔利班军官联系了英国人，要在对方援助当地居民的前提下反水。可是，当这些军官准备去确认协议最后一部分内容时，美军特种部队擅自轰炸了会场，推动这次和平进程的塔利班高官们都被炸死了。

因为无法为家人因战死亡的平民主持正义：

经营付费电话亭的艾哈迈德·努尔·穆罕默德（Ahmed Noor Mohammad），决定留下来等疏散——因为他的双胞胎儿子病了。全家人就着远处的炮声睡下来。当晚，一枚美国炸弹冲进了双胞胎睡觉的卧室，把他们杀害了。第二枚炸弹则打在了隔壁的房间，穆罕默德的父亲和其他很多人都遇害了，其中有八个还是孩子。
第二天的葬礼上，又有六名追悼者死于一轮空袭。而在邻村，直升机击倒了三个孩子。第三天，又有四个孩子被射杀；在河谷的另一处，宗教学校里的一个孩子也死于空袭。一周以后，又有十二名参加葬礼的客人死于空袭。
在经受了轰炸后，穆罕默德的哥哥去了坎大哈，向联合国和阿富汗政府报告这次大屠杀；结果并没有等来正义，于是他加入了塔利班。

总而言之，因为他们对于许多阿富汗人而言，并不比塔利班更好：

还是有很多赫尔曼德人更喜欢塔利班来统治他们，我接触到的女性也不例外。感觉塔利班就像是比烂而胜出的，都是因为他们的对手糟透了。对当地人来说，联军及其阿富汗盟友统治下的生活完全是一场灾难；哪怕是晒晒太阳喝喝茶，开车去参加姐姐的婚礼，这种事情都可能要赌上性命。塔利班凭之胜出对手的价码很简单：服从我们，这样我们就不会杀你了。这种灰暗的想法在我与村民们的每一场对话里都有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