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纪哈布斯堡家族为什么没能完全击败法国？ 第1页

高票答案的人口数据大体准确，这也确实是法国在30年战争能翻盘打败哈堡的原动力所在。

但是就16世纪而言，卡尔5掌握的财政能力高瓦鲁瓦一个量级。达到了丧心病狂的一年700万杜卡特，而且动员后勤兵员素质等因素完全碾压法国，可以说佛朗索在意大利打卡尔一成胜算都没有。我当年研究这个时期后，和答主有着同样的疑问；纸面上西班牙那么叼，怎么没把法国拆了？但是要准确的回答答主的问题恐怕还是要讲一下16世纪的战争形态。

现在史学界普遍把意大利战争当作军事科技的一次分水岭，1494年法国的攻势向世人展示了大炮，训练有素的骑兵，职业步兵阵，现代化攻城的威力。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恐怖的军力是没有普遍性的；是建立在意大利地区的发达工商业和富庶的农业之上的。其他地区（除了低地）并不能支撑这样高强度的动员和后勤。

首先神速的攻城需要海量的火药，而火药制造需要大量的硝酸钾，当时硝酸钾主要提炼方法就是靠挖巨量的土方得到硝含量高的黄土（欧洲没有高品位硝矿，基本都在印度和南美），然后混合木灰里面的碳酸钾来提炼硝酸钾。据研究法国1494年攻略mordano一座要塞（虽然2天多就打下来了，威震全欧）24门炮齐射就用掉了2年左右的硝石产量，到了1495年春法国人火药基本用光。16世纪初法国火药生产才慢慢赶上来，其间西班牙根本没有系统性的火药产业，完全靠从意大利城邦手里买。火药捉鸡的产量可以说限制了16世纪前半叶高强度攻城战的频率。

其次就是超长期的战役时长；这个时代封建征召还是主流，而封建领主们虽然自备口粮装备，但是最多农闲时跟国王打一个季度，在久补给财政就吃不消了。百年战争之后法王整合了南方兵员搞出了拿工资的近现代步兵Franc-archers，再加上瑞士的雇佣兵，建立了欧洲领先的后封建步兵团。但是补给还没脱离中世纪，基本上靠买+抢。西班牙方面也是直接向热内亚人贷款，然后要求热内亚商人直接用船把饼干和腌肉送到战场，剩下的食品弹药武器要靠就地取材。从西班牙或法国本土跨越几百里运送补给是完全不敢想的，只有法国的铜弹大炮（别人的都是射石弹的，初速慢不少）因为工艺高超买不到，必须在特鲁瓦铸造，然后征发上千匹驴马来拉这30多门炮。

这些因素在发达的意大利还能勉强满足，但是在西班牙本土或者法国南部都支撑不了。卡尔5可以在意大利长期维持5万人规模的德意雇佣军团，并且不停的轮替人力，还坐拥世界领先的大方阵（虽然鼎盛才7千人）；但是1536年入侵普罗旺斯时，卡尔5方面火炮和补给都跟不上，最后打不下马赛和阿维尼翁只能作罢。

楼上有人说过的奥斯曼也是个因素，但是主要原因不是奥斯曼陆军（卡尔对维也纳很不上心，而且打法国完全靠上靠地中海方面，奥地利出的力等于0），而是红胡子的海军。土鸡签订同盟后，法国向红胡子租借了土伦这个极其重要的港口（还让人家拿教堂当清真寺用，法兰西斯坦是有传统的）。在此之后红胡子就不断的骚扰西班牙在西地中海的制海权，导致卡尔5没法通过海路支撑对法国的入侵。

拉锯了多年后，卡尔发现在意大利根本打不痛法国，所以决定联合英国于1543年春入侵法国。这回他从莱茵河方向进军，一路连克重要要塞，横扫香槟地区。法国人干脆直接放弃迎战，沿着马恩河布防，然后集中兵力打英国人。英国人攻势挡下来后，到了9月卡尔发现自己打下巴黎无望，火药用光，自己军队在香槟呆了几个月后基本上退化成靠小股掠夺的中世纪军队。普尔法兹选侯不是热内亚，根本满足不了自己的补给；深秋后只能撤兵。

在这个之后哈布斯堡意识到自己战术上不具备入侵法国的能力，战略上法国抱土鸡大腿，而且经过瓦鲁瓦的历练后，国王被抓了国内凝聚力足够，不会踏百年战争好人王让2的覆辙。既然军事上打不疼法国，哈布斯堡战略就转成资助法国内部极端势力，鼓动宗教动乱。当然这个策略大体来说是非常有效的，16世纪下半叶法国确实也陷入了动摇国本的宗教战争。不过天佑法国，波旁出了个亨利4，而且吉斯势力做事太绝不得人心；等到亨利登场后不到四年基本上就靠交涉和妥协平定了国内局势，西班牙还没缓过劲来波旁基本上就站住脚了。等到1595年西班牙发现势头不对气急败坏亲自下场时，法国国内的极端天主教势力已经完蛋了，没有内应西班牙也没有入侵法国的实力。

当然这期间卡尔5菲力2一对活宝父子胃口太大，自视为正教守护者，和美帝一辙在全球范围内打击敌人也救了法国一命。神罗两次联盟战争，对英国的入侵，荷兰独立也极大的浪费了西班牙的实力。要是这对父子眼界没那么高，认真经营自己的地中海帝国，全力怼法国，法国内部动乱有大概率会和神罗的宗教动乱连成一片，30年战争可能会变成80年战争，届时整个中西欧都会陷入暗无天日的大混乱。这样的结局对西班牙是最有力的，但是罗马教皇可能就活不到今天，哈布斯堡也不可能混到20世纪，奥地利几乎一定会陷入新教之手。

所以总结一下，哈布斯堡在16世纪没有军事上入侵法国的能力；而靠煽动颠覆法国这条战略执行的又不彻底。哈布斯堡主观上选择了在全世界对抗新教，把罗马天主教的利益放到了第一位，王朝的利益放到了第二位，西班牙的利益耽误到了最后。而完全肢解法国是西班牙的利益诉求，南特敕令之后，法国基本上满足了天主教的利益诉求，哈布斯堡注意力也自然的转到了全力对抗神罗的新教徒。到了30年战争大乱局法国缓过来气之后，哈布斯堡第一没把法国当假想敌，第二没想到法国能背叛天主教阵营。等到西班牙亲自发动比利牛斯战役时，其实已经太晚了，哈布斯堡巨大的优势已经消耗殆尽。威斯法利亚体系虽然让哈堡失去了欧洲的霸权，但是大体确保了天主教的优势，所以说哈堡三代人的努力还是比较成功的，只是我们马后炮的知道宗教统治一切的时代要终结了，所以才会觉得哈堡犯下了战略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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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西班牙方面财政相关的图表。

根据drelichman研究，西班牙从1540年代开始就维持了恐怖的年度赤字。

可以说西班牙整个16世纪，光财政赤字就接近法国整体的收入。一些学者新的看法是西班牙4次破产中反倒总债务越来越高（见下图），所以破产不能和现代主权违约相提并论，反倒是哈布斯堡强大现金流的体现。

哈布斯堡两度破产后，只是利率增长到6。5%，就债务提供的现金流来说，是举世无双的。

就哈堡实际能用到对抗敌人的财富来说，整个16世纪是一路飙升的，最高达到丧病的1500万杜卡特。（虽然说这个财务结构持续性很差，但是我们单谈16世纪）相比来说同期法国在佛朗索时代达到一个高峰后，随后王政解体，并惨遭宗教战争蹂躏，埃居开始快速通胀。查理9死后估计开销跌破200万livre tournois. 所以我说哈布斯堡财政力超越法国7倍是有道理的。

上述地区个体正赋收入不如法国，但是哈布斯堡空前绝后的（21世纪日本有一拼）债券渠道造就了这些地区实际上通过透支和再投资让哈堡掌握了难以匹敌的现金流。

原因很简单，实力不足。

既然题主关注经济方面的原因，那么其实只要看最直观的人口数据就可以略知一二了。十六世纪中期，法国人口大致在1600-1800万，占据整个欧洲基督教世界的将近三分之一。与之相比，哈布斯堡帝国最稳固的根据地西班牙，人口只有800万，重要财税来源低地地区，人口不足300万。意大利大概有1200万人口，南意人口略低于北意+中意，算哈布斯堡500万好了，而德国（不包括北意和低地）则不足1500万。这样算下来，不包括德意志部分，哈布斯堡帝国不过区区1600万人口，与法国大致相当（可能还稍有不如），而名义上作为哈布斯堡帝国最大组成部分的神圣罗马帝国，由于查理五世坚定的天主教立场，不仅深受宗教改革带来的宗教分歧动乱的影响，而且其神罗内部核心领地奥地利公国还受到与法国结盟的全盛伊斯兰帝国奥斯曼的进攻威胁，自顾尚且不暇，对哈布斯堡的反瓦卢瓦大业助力有限（结合神罗长期以来的光荣传统来看，国内诸侯能不坑皇帝就不错了）。

而再看查理五世除神圣罗马帝国外的其他领地，西班牙——毋宁说是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两地贵族积怨已久，不过是勉强团结在同一个君主旗下，卡斯蒂利亚受到了皇帝的层层盘剥，阿拉贡（包括加泰罗尼亚和巴伦西亚）则享有特权，不必承担大量赋税。尼德兰城邦林立，自治城市和金融贵族力量深厚，查理五世每次需要尼德兰的财税支持，都要在城市议会上扯皮许久，同时叛乱和反对查理五世的力量一直存在，并受到更近在咫尺的法国的强大影响。西西里和那不勒斯同样问题多多，西西里议会甚至可以赶走帝国委任的总督，而查理五世对此只能默认现状。更重要的是，这些领土四分五裂，并被法国拦腰斩断。

与之相对，在宗教动乱彻底蔓延前的法国并不存在如哈布斯堡帝国那样如此繁多的问题，国内经济欣欣向荣，王权在几百年来的历代法王努力之下深入人心，国王可以称得上说一不二，国土连成一片，作战对手单一，这些都使得法国能完全的发挥其自身的经济和军事优势，不管从各个方面来讲，法国的凝聚力和执行力都远超臃肿不堪、四分五裂的哈布斯堡帝国。

哈布斯堡帝国对瓦卢瓦王朝最大的优势，也许就是那从新大陆运来的大量贵重金属，以此贵金属的未来可预期收入做抵押，又可以从低地和意大利的银行家手里，大笔贷款透支未来的财政预算，这样做的结果是，哈布斯堡帝国成功拖垮了瓦卢瓦王朝，将其赶出意大利，但影响深远的后果，就是1556-1575年内菲利普二世的三次财政破产，以及西班牙日后长达百年的财政困局和经济低迷。

事实上，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都有相当多的人认为，查理五世的哈布斯堡帝国不仅仅是因为血缘继承关系，才汇聚到他的名下，更深层次的原因恐怕与瓦卢瓦王朝令人恐惧的实力和路易十一以来咄咄逼人的对外扩张态度息息相关。全欧洲的贵族都被意大利战争初期法国惊人的战争能力所震惊，以至于不得不妥协形成了威尼斯同盟，乃至于后来的哈布斯堡帝国，就以神圣罗马帝国为例，试想假使没有瓦卢瓦法国的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神罗的选帝侯们怎么会将选票投给了已经有庞大领地在身的查理五世，而不是受到教宗支持的法王弗朗索瓦或者某些更容易保持他们自身存在的弱小诸侯（当然这也跟哈布斯堡的神罗底蕴尤其是马克西米利安在神罗的成功、查理五世的贿选、对德意志贵族的让步以及许诺由其弟斐迪南继承神罗而非由哈布斯堡的嫡系西班牙一脉时代相传息息相关）。哈布斯堡帝国的存在，不过是十八世纪晚期的反法同盟在十六世纪的一次别样的预演。

其实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完全可以换成另外一个问法，即西班牙哈布斯堡帝国既然四分五裂、被法国拦腰截断，为什么没有被法国打垮，反而坚持了一个多世纪。（笑）

—————8.3更新————

既然有朋友

在评论区提到了两国财政的问题，那我觉得也应该和这位朋友好好探讨一下，同时也可以作为本答案的一个有力补充。（本来写这篇答案的时候也想着加入财政这一块，但是这个问题范围比较广，难度也比较大，我这两天比较忙也没时间写那么多，就懒得动笔了，既然有人提出来了，那就简单写一点）

先回答一下第一个问题，其实奥地利公国和帝国部分事务交由斐迪南代理，本身就是查理五世在竞选时对选帝侯们的承诺和让步之一，就是为了让选帝侯们不再担忧查理五世会太过强势以影响到他们的自身利益，至于弗朗索瓦参加竞选，最重要的原因是时任教宗利奥十世的鼎力支持，萨克森的腓特烈其实比弗朗索瓦都没戏，好歹弗朗索瓦和查理五世在之前的两次预选上还分别得了四票，查理五世在重金贿赂和演讲后更是全票当选。

这个问题不是本次更新的重点，重点是下面那句关于财政的讨论，那不勒斯-米兰、西班牙、勃艮第低地、新西班牙、秘鲁任何领地任意一个财政力都不低于法国，这与我接触到的资料相差甚远，下面就让我们来好好探讨这个问题。

法王弗朗索瓦在任期间（1515-1547年）从法国得到的年平均收入达到110吨白银，约合里弗尔610多万（1513年1里弗尔价值17.96g白银，弗朗索瓦时代币值还较为稳定），约合黄金9.17吨（1500-1550年欧洲金银汇率理论上为1-12，但实际汇率大概更低一些，这里以1-12计），约合杜卡特262万（杜卡特是3.5g金币）。这还没算上意大利战争期间法国长期占据的皮埃蒙特、萨伏伊、热那亚三地以及战争前线反复易手的米兰地区，如果再加上皮埃蒙特、萨伏伊、热那亚三地，弗朗索瓦的年收入应该勉强能达到300万杜卡特左右。

反过来我们再算算哈布斯堡帝国的财政。

作为哈布斯堡帝国最大最稳固的核心地盘，西班牙1516年的常规收入大概在3.8亿马拉维迪，租赁收入5100万马拉维迪，议会特别拨款3700万马拉维迪，总收入达到4.68亿马拉维迪，约合杜卡特124.8万。到1553年，西班牙常规收入达到5亿马拉维迪，租赁收入达到8900万马拉维迪，议会特别拨款达到1.36亿，总收入达到7.25亿，约合杜卡特193.3万。我们可以看到，即使是1553年193.3万杜卡特的收入，距离法国1515-1547年平均收入还有三分之一的差异，更不用说1516年的124.8万杜卡特还不到法国262万杜卡特的一半。

再来看看作为哈布斯堡帝国重要财税地的低地。固然，低地是整个欧洲数一数二的富庶地区，但是，他的面积和人口、他独特的自治城市的特点、他与哈布斯堡核心地区的距离，都注定了他能给哈布斯堡帝国提供的助力有限。1531年低地诸邦提供的常规收入只有120万里弗尔，约合51万多杜卡特，他的议会特别拨款由于城市议会的分散性比较难以统计，但是我估计，即使哈布斯堡对低地压榨的再狠，特别拨款也不可能超过常规税收，那就算年收入共100万杜卡特吧，跟法国262万杜卡特的平均收入也相差甚远。

至于那不勒斯-米兰，由于那不勒斯和西西里议会的相对强势（有多次赶走查理五世任免的总督的记录），哈布斯堡在这里的赋税实际上并不重，米兰也是在法、西之间几度易手的战事糜烂之地，虽然没有两地具体的财政数据，但是我想，大致跟热那亚、萨伏伊、皮埃蒙特三地相当吧。

说新西班牙跟秘鲁两地当时的财政都能与法国一较高下我觉得就更不可能了，1519年科尔特斯才开始进攻阿兹特克，1531年皮萨罗才开始对印加的征服。新西班牙和秘鲁稳定下来并开采美洲的金山银海向欧洲提供大量金银是腓力二世特别是1560年以后的事情了。1571-1575年五年哈布斯堡王室从美洲金银里获得的收益只有390万杜卡特，年均只有78万杜卡特。在此之前，从中得到的收益一般还不到其中的三分之一。1536年以前，年均收入不到十万杜卡特。1536年以后有较大提高（新西班牙开始稳定），但年均也不超过三十万（1551-1556年巅峰达到年均五十多万，之后又陷入了十几年的低谷）。总的来说，查理五世时代美洲殖民地方兴未艾，对哈布斯堡王朝的财政助力也十分有限，在1536年以前，查理五世压榨的主要对象是低地和西班牙，1536年以后美洲增加的金银对他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但是能直接提供的财政收入也十分有限。

这样我们总结下来可以发现，哈布斯堡帝国不算奥地利和神罗诸侯部分（这部分主要交给斐迪南用于对抗奥斯曼和施马尔卡尔登联盟），那他在查理五世时代的财政收入大体是西班牙159万杜卡特（1516年和1553年的平均数）＋低地100万杜卡特（估计数值，1531年常规收入的两倍）+那不勒斯-米兰40万杜卡特（估计数值，没有准确数据）＋美洲收入20万杜卡特左右（估计数值）≈320万杜卡特。这个数值不算特别准确（甚至可以说十分不准确，笑），但是应该也能大致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弗朗索瓦时代的法国（预估收入300万杜卡特左右）跟查理五世时代的哈布斯堡帝国，财政收入差距没有“六倍还多”，只能说大体在伯仲之间，哈布斯堡帝国可能略多于弗朗索瓦法国（特别是美洲金银投产后，但是也要考虑到大量金银输入后的通货膨胀），但二者仍然在同一个量级上，而法国拥有国土聚合、作战目标单一以及国家民族凝聚力和执行力上的绝对优势。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对于当时双方的财政来说，贷款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这一点，留待以后有时间有兴致了再说，这次就先不更新了。（也可能变成一个大坑了，跑）

如果有大的问题，还请

朋友指教。

本段参考书目:《欧洲财政国家的兴起》

杜比《法国史》

《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第一、二、三卷

布罗代尔《地中海和菲利普二世的地中海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