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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理清宋朝的历史?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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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陈桥,一场蓄谋已久的兵变

关于五代的故事,我在如何理清五代十国的历史?中已经为大家讲的差不多了,五代后期,雄才大略的周世宗柴荣英年早逝,撇下了小皇帝柴宗训孤儿寡母。赵匡胤于是趁着幼主登基的机会,发动了一场兵变。

赵匡胤是个典型的武将,能打,心大,表面上对周世宗忠心耿耿,当时禁军上下将领都和赵匡胤关系密切,其中有些人和赵匡胤还是拜把子兄弟,号称“义社十兄弟”。在“高平之战”中,赵匡胤出色的表现让周世宗对他另眼相看,将选拔禁军的重任交给了他。由此,赵匡胤在禁军系统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然而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让赵匡胤踏上造反的道路,毕竟交情归交情,造反是造反,更关键的是你赵匡胤虽然是殿前都点检,可当时的禁军系统是分为侍卫亲军司跟殿前司两个系统的,而殿前司的地位还要稍稍低于侍卫亲军司——也就是说,赵匡胤手上最多也只能掌握一半的禁军部队,而且赵匡胤作为一个新近上位的高级将领,威望必然有限,想要直接扯旗造反还是力有不逮的。

不过周世宗的去世却给了赵匡胤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这倒不是说周世宗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身后事,相反,周世宗死的时候,大家把禁军系统里最有威望的将领外放做了节度使,留下了相对“安全”的几个将领。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赵匡胤这个浓眉大眼的竟然首先叛变了革命。

赵匡胤的叛变并非无迹可寻,总的来讲,他的叛变理念就是趁着皇上刚死禁军系统调动的机会,把和自己不对付的都调走,把和自己关系好的都安排到最有利于发动政变的地方上去。一来二去,有人觉得不对劲了——赵匡胤这么折腾,不是想造反吧?然而宰相范质对此嗤之以鼻:扯淡,人家不过是想抢点权罢了,你们至于这么紧张么?

于是公元960年,愚蠢的契丹人悍然出兵入侵周朝领土。赵匡胤挺身而出,这事就由我赵某负责搞定了,小皇帝、范丞相,你们安心等着,末将去去就来!

好咧,赵将军,一路小心啊!

于是赵匡胤回到家里,开始了轻松愉快的兵变之旅。

赵匡胤的兵变分为三步:

1、以打契丹人为名,向除了禁军之外大周最大的一股军阀势力——河北藩镇派出重兵。

2、让自己的人手全面接管京城的防卫工作。

3、自己领着一支军队武装游行到陈桥,在那黄袍加身,然后“被迫”回京登基。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其实十分粗糙,尤其是整个计划的保密工作简直是个笑话,以至于兵变前夕整个京城里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事儿了。不过架不住范质同学的智商已经下线,城里吵的沸沸扬扬,他却一笑置之——没事,赵匡胤我了解,傻老粗么,这种人哪有那个心眼当皇帝啊。再说了,禁军里不是还有一员大将韩通坐镇么?怎么就会不受控制了呢!

第二天,赵匡胤带着兵变的队伍回到了京城,韩通大惊失色准备组织防守,被赵匡胤的人瞬间咔嚓,范质的心拔凉拔凉,狠狠的捏着自己同僚的手哭诉到:咱们识人不明啊!

对对对,识人不明,可宰相大人您掐我的手干啥!哎哎哎还掐!都破了!

赵匡胤回京之后,找到小皇帝和太后痛陈自己的无奈——不是微臣要反,实在是人民的心声我难以拒绝。在许下优待后周皇室的诺言后,大家火急火燎的为赵匡胤办理了入职手续,由于赵匡胤任节度使的地点是宋州,因此国号就被定为了大宋。

赵匡胤登基以后,首先大肆封赏了在自己篡位过程中出了大力的一票禁军将领,然后向朝堂内外的吃瓜群众们宣布:本届政府的执政目标以稳为主,原来大周什么样,咱们大宋就什么样,既不走僵化封闭的老路,也不走军事冒险的邪路,只要大家都消消停停的,咱们舞照跳,马照跑!

然而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下,有人按捺不住了。这个人就是昭义军节度使,大周朝的太尉,李筠。

李筠表示老子在禁军里的资历比你深好么!不是皇上死了的时候把我外放了咋可能轮到你先反?赵匡胤表示别闹啊,资历深归资历深,老子抢先了你就认个怂能咋的?李筠说我就不!于是李筠联系了北汉与扬州的李重进——这哥们是周世宗的外甥,曾在禁军中担任过高级将领,对赵匡胤登基这事也十分不爽——开始造反。然而五代以来历朝都在加强中央禁军建设,到了周朝,藩镇实力早已不如禁军了。而李筠的智商又比较欠费,非要同赵匡胤正面硬刚,被他寄予厚望的李重进被手下蛊惑,放弃了南北夹击的战略构想,因此赵匡胤只用了两个多月就把这俩人轻松搞定。

搞定了内乱的赵匡胤将主要精力都放到了内政上,在赵普——这哥们是赵匡胤的心腹,在陈桥事件中起了很大作用——等文臣的努力下,大宋司法系统、人事系统和财政系统也逐渐走上了正轨。而现在摆在赵匡胤眼前的大事还有一件,那就是如何约束自己手下的这些骄兵悍将。而这,就是大家熟悉的杯酒释兵权了。

关于杯酒释兵权,大家熟悉的版本是赵匡胤跟自己的智囊赵普合计了一下之后,在某次宴请帮助自己造反的这些好哥们的酒席上赵匡胤忽然放下酒杯,对大家说哎呀我做了皇帝之后一直担心你们造反,不如你们别干了我给你们好多钱然后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的回家做富豪好不好啊。这些将领就非常开心的说好啊好啊。于是君臣尽欢。

请注意,这个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依然是五代,五代!那个士兵分分钟哗变,皇帝分分钟被手下砍了脑袋的五代,大家稍稍想一想就能知道,这种时代背景下,皇帝跟你说别带兵了,太危险,我给你点钱你回家当富翁去吧你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第一反应就是回去起兵造反吧。

而且就赵匡胤本人而言,他并不是十分忌惮自己这些哥们的兵权,赵匡胤当时正值当打之年,外面又是强敌环绕,正是用兵之际,从常理上来说,这个时候撤掉自己哥们的兵权才是很不科学的一件事。我们知道,在五代这种乱世中,因为剥夺将领兵权而导致的改朝换代简直不要太多,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赵匡胤真的就用一杯酒就把自己手下这些大将的兵权收了回来呢。实际上,如果我们仔细考察一下杯酒释兵权前后这些大将的人事变动,我们就能很清楚的发现这么个轨迹:这些在赵匡胤政变中出了大力的将领们从禁军将领的位置上下来以后大多被外放做了节度使,而这是相当符合五代时期造反功臣升迁逻辑的安排,外放为节度使的将领可以在地方上大肆搜刮财物,同时赵匡胤还将自己家里的几位公主下嫁给了这些将领,以稳定军心。在日后统一全国的过程中,这些人也不止一次的被召集回来继续领兵作战。

在将这些宿将外放到各地的同时,赵匡胤将自己曾经的亲兵陆续提拔为禁军军官,全面加强了对禁军的掌控,然后直接取消掉了禁军的高级将领的位置——这下谁也甭想在禁军里说一不二了。

这么折腾了一顿之后,赵匡胤终于准备就绪,开始找别人的麻烦了。

(二)十国,一个逝去的名词

找谁的麻烦并不是一个问题,因为大宋建隆三年,终于有人忍不住要搞事情了。

搞事情这哥们叫张文表,是朗州大都督,武平军(治朗州)节度使,湖南军阀势力里的顶梁柱之一。湖南的军头原来叫周行逢,也是从行伍士卒做起,一点点打下湖南地盘的猛人,他与张文表乃是拜把兄弟——就像赵匡胤和他那群禁军拜把兄弟一样的关系。恰如之前赵匡胤所担心的那样,这种两肋插刀的结义兄弟最后都会因为权位而插兄弟两刀。建隆三年,周行逢撒手人寰,死前让自己十岁的儿子周保权继承了自己的位置,张文表果断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开什么玩笑!老子是和周行逢一起打天下的人,现在你让我去给一个小屁孩磕头?!反了!

周行逢死前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因此早就给他的儿子指出了一条明路:你能打就打,不能打赶紧归顺赵匡胤,找他救你,起码有条活路。于是张文表造反之后,周保权和周围大臣的反应相当迅速,马上派人跑到大宋求救。而赵匡胤心中简直要乐翻了天——这真是瞌睡有人送来枕头啊!但湖南已经是他的盘中之物了,那咱们要不要顺便把旁边的荆南(现在的湖北一带)也一起划拉过来?于是赵匡胤和手下琢磨了一下,找了个特别靠谱的理由:那啥,荆南王啊,我准备借你的道出兵湖南进行人道主义救援,顺便你再派个万八千人跟我一起走,你说好不好啊?

这一下子就给荆南君臣吓傻了——大哥,你当我们都不看书不知道假途灭虢么?

荆南是十国中的一支奇葩,由于荆南地处南北交通要冲,更南边的几个小国向中原王朝进贡时都必须路过荆南,这使得荆南地区首任特别行政长官高季兴同志心中很是痒痒的。终于,高季兴在这些国家再一次借道进贡的时候吟了几句诗: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每次都要从这些进贡的队伍里强行讹诈点东西出来。大家都觉得这哥们实在是太恶心了,因此送给了高季兴一个花名:高赖子。

有这样的领导人,这个地区的发展情况怎么样就不用多说了。到了赵匡胤上台的时候,荆南已经只能勉强维持不倒台了。当时在位的荆南王叫高继冲,这哥们对大宋怕的要死,一年能给赵匡胤进贡好几次。因此虽然荆南君臣都知道宋军的借道不怀好意,然而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集体投降了事。

春风得意的宋军一路高歌,兵不血刃的搞定了荆南,眼瞅着湖南也已经是我等的囊中之物了。然而尴尬的是,由于赵匡胤的拖延症晚期发作,周保权这些人苦苦支撑,支撑,再支撑的结果竟然是反杀了!于是周保权赶紧派人前来犒劳宋军,顺便小心翼翼的向宋军提出:我们前段时间是求援了,不过现在觉得自己还能再续一会命,要不。王师就回去吧?

宋军愤怒了!你当我们是什么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不行,出来混一定要讲信用,说要救你全家,就一定要救你全家!

于是全心全意想要救人的宋军和一心一意抗拒被救的湖南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宋军副帅李处耘对湖南人民拒绝大宋救援的行为十分愤慨,决定从生理和心理两方面对这些人展开劝说,于是在一次激战之后,李处耘让手下挑出来俘虏里的胖子,把他们烤熟了分着吃了!

面对宋军如此高涨的救援热情,周保权等人只得放弃抵抗,束手就擒。由此,赵匡胤拉开了他终结五代乱世,一统十国的征程。

拿到荆南和湖南之后,赵匡胤一边磨刀霍霍,一边继续加强内政建设——对他来讲,是时候进行杯酒释兵权的后续工作,向藩镇开刀了。

赵匡胤很早之前就和赵普商量过如何收拾藩镇的问题,方法无外乎几点:收回人事权、兵权、统一财政支出与划拨,以及加强司法建设。而当大宋打下来新的地盘之后,也不再向这些地方安排节度使了,而是由中央直接管起来。这么一来二缺的,总算是把中央的权力扩张了起来。赵匡胤在赵普的帮助下对政府机构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革,设置了一个转运司来负责从地方到中央的财政工作,逐渐将藩镇的财政权收回到了中央手里。

而在赵匡胤折腾的同时,大宋周围的这几个国家也一样在折腾,只不过大宋是向着好的方向折腾,这几位则是向着作死的方向在折腾。

首先是南唐,南唐在组织部长韩熙载同志——没错,就是那幅著名的《韩熙载夜宴图》的主人公——的坚持下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币制改革,成效显著,引起了严重的金融危机和恶性通货膨胀;南汉的老大刘鋹是个罕见的变态,爱好是群P和。制造太监,他固执的认为,太监没了家室,对自己会更加忠心。因此南汉所有的高级官员都需要净身之后才能担任,号称留鸟不做官,做官不留鸟;后蜀显然更有正事,面对虎视眈眈的大宋,他竟然派人去联络北汉,要求结盟准备一起夹击大宋……

然而后蜀的信使却显然没那么靠谱,他出门左拐,直接投奔了大宋,赵匡胤欣喜若狂:你后蜀跟中原隔绝,我这边兵荒马乱,你那繁荣富富富富,我早就想收拾你了!现在你竟然自寻死路!?给我打!

得知赵匡胤发兵的消息之后,后蜀重臣王昭远——这哥们是孟昶年轻时候的“玩伴”,据说十几岁的时候在庙里被孟昶看上收为近臣,先是侍奉孟昶左右,继而被委以军国重任,蜀国军政大事,均由其一言以决——也是欣喜若狂:我自诩有诸葛孔明之才,只恨无处施展,今天你们竟敢来自寻死路!?主上,看我反推中原,一统天下吧!

孟昶:好嘞!

而大宋这边,一群嗷嗷待战的老兵油子们听说要去打后蜀,眼珠子都要红了——后蜀啊!富到流油的地方啊!赵匡胤为了刺激这些人的战意,还特地下了一道命令:这次出兵,朕只要地盘,打下来的钱你们自己随便分!

在这种氛围下,两军相遇了,其结果。可想而知,蜀军一触即溃,再触再溃,三触三溃,什么高山险关,全都没用!事已至此,孟昶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只得投降宋军。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孟昶的父亲孟知祥打下前蜀时,为前蜀国主写降表的翰林学士李昊依然健在,而且担任了后蜀的丞相,这次孟昶的降表也是由李昊起草的。大家不禁感动的流下了热泪:啊!这个降表,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打掉后蜀之后的大宋先是趁着北汉国主驾崩的机会突袭了一次北汉——在契丹人的武装干涉下,未果。但是赵匡胤从北汉身上狠狠的撕下来了一块肉,把北汉地界上的人口来了个大转移。然后掉过头来,继续审视着自己的南边:我究竟要拿谁开刀呢?

吴越?这个不行,吴越国主钱弘俶对赵匡胤一向恭顺的很,主动进京汇报工作、上缴地方财政收入。两者间的关系,几乎可已经密切到了皇上讲话我鼓掌、皇上出兵我发饷、皇上喝酒我来挡、皇上睡觉我站岗的地步。

南唐?这个好像也不行,大宋南征北战的这几年南唐国主化身忍者神龟,坚定不移的叫爸爸,因此从各种角度都找不到动手的理由,加上南唐本来国力就比较雄厚,因此对南唐动武的计划也被赵匡胤否定掉了。

剩下的,就只有南汉了,这个喜好群P和阉割别人的国主这些年搞得国里是民怨沸腾、群情激愤。向这个国家开刀,可以说不仅有战略的优势,更占据了道德的高点。因此赵匡胤琢磨了一下,就打南汉!

南汉国主刘鋹对此表示了极大的愤怒:混账!敢打扰我聚众淫乱,你是不是活腻了!盛怒之下的刘鋹向广大指战员发出了最高指示:咱们一定要打到开封去,活捉赵匡胤,让他明白明白谁才是老大!而刘鋹麾下的高级太监们(还记得么?在这个奇葩国家要想做官必须先做被阉)纷纷表态:哎哟~国主您就放心吧~咱家定然让他们知道咱家的厉害!

俗话说的好,由一只绵羊率领的狮群,其战斗力还比不上由一只狮子率领的羊群。南汉这些由太监率领的部队在面对大宋的百战精锐时会发生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南汉军队在宋军面前一触即溃,毫无反抗能力,宋军以一种近似武装游行的状态长驱直入,在南汉的土地上横冲直撞。

刘鋹这个时候才有点觉得不对劲:咱们的将领呢?能打的都哪去了?

那啥,老大,没有能打的了,能打的都让您砍死了。

那我兄弟亲戚啥的,还有没有能替我分忧的了?

没了,您忘了么,您兄弟姐妹早就让您全整死了。

完全傻掉的刘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地盘越来越小,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的他开始了自我催眠:赵匡胤人这么好,这么热爱和平,他一定不是想灭掉我南汉的,他只是。只是觉得他湖南的地盘不完整,想把从前我吞下的湖南的几个州拿回去,把湖南的地图补完啊!对的~没错~赵匡胤这种强迫症,他一定只是想补完湖南地图而已!

事实证明,赵匡胤这个强迫症觉得补完一个湖南的地图是不够的,还是要把你整个南汉都补进来才够看嘛。绝望中的刘鋹只得启动了自己的方舟计划——他曾经打造过一支巨大的船队,上面载满了金银财宝,准备在事态无法挽回的时候出海另寻出路。可残酷的现实无情的给了他最后一击:他政府里的高级太监们竟然撇下了他,自己开着船跑路了!

没招了,这下刘鋹彻底成了孤家寡人。被逼无奈之下他只得乖乖投降,做了宋军的俘虏。而大宋的下一个目标,已经呼之欲出了。

南唐国主李煜表示:咦,你为什么在看我?我已经主动去了尊号,降了规格,缩减了政府机构编制,强化了对大宋进贡的机制,还不断的对国内的主战派进行打压,你干嘛还在看我……

我们今天提起李煜,一般认为他是伟大的词人。实际上他早期所做的词格调非常的。那啥,大家可以感受一下: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大家可以小小的脑补一下:一个姑娘,在他面前云鬓蓬乱、在床上强忍着不吭声咬烂了红茸,事后呸了李煜一脸。哎呀场面有点控制不住了!车门已经被我焊死了!你们谁都别想下车!

但是亡国之后,李煜的诗词一下子变成了这个风格: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果然是国家不幸诗家幸(好吧其实不是这个意思)!然而要说李煜会因为自己的词流传千古而感谢赵匡胤把他的南唐给灭了,那李煜一定会狠狠的唾说这话的人一脸——我只想做个荒淫无度的皇二代有什么问题么!

但是赵匡胤显然是不会按照李煜的想法来行动,他花了一点时间处理了一下大宋内部的一些事情:比如黄河决堤、京城食粮危机、内部权力冲突等问题之后,就将视线重新投向了南唐。对于从乱世之中以一条哨棒起家,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的武将皇帝赵匡胤来讲,他的人生就是一次次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冲锋陷阵、跟敌人战斗到底的过程。而做了皇帝以后,他则将自己的全部欲望与精力都投入了征伐天下的大业中,现在,挡在他面前的最后一个阻碍就是南唐!他怎么可能放过李煜?

现在的大宋已经不屑于再找什么借口了——之前征讨那些小国时所找出来的借口无非只是障眼法,现在南唐孤立无援,大宋还要做给谁看呢?于是赵匡胤向李煜发出了明确的召唤:我要祭天,你来咱俩一起吧!

李煜吓得要死:皇上咱们要不要这么玩?你祭天没钱就说话,我给你打钱,这让我一起过去什么意思?去了我就回不来了吧!赵匡胤表示你又没来,怎么知道就回不去了呢?万一回得去呢!李煜表示不行,反正我就是不去要不你弄死我得了!

赵匡胤十分苦恼,你说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呢,你快到我碗里来。不来,不来我就把你夹过来!

于是开宝七年,公元974年,赵匡胤调集大军征讨南唐,而作为大宋忠实的小弟,吴越也派兵一起对南唐进行两面夹击。

平心而论,以南唐的国力,还是有可能与大宋较量一下的——即使是已经苟延残喘的北汉,不也曾经在大宋的猛烈攻势下死撑了下来么?然而李煜的性格实在是太糟糕,不仅优柔寡断,更缺乏基本的识人之明。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李煜对战争无知到了可怕的地步,而他身边的这些奸臣也堪称极品——这些人竟然在宋军已经打到城下的时候还在忽悠李煜,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而李煜作为一国之主,竟然就真的以为自己的处境还很安全,快快乐乐的在宫中玩耍。

在这种情况下,南唐不亡那真的是没有天理了。绝望的李煜最终选择了投降,率领文武群臣一起举起了白旗。

大宋自赵匡胤陈桥兵变开始,南征北战十四年,至此,初步统一了天下。一个疆域广阔的帝国和一个精明强干的君主向天下宣告了自己的崛起,而对黎民百姓而言,自晚唐以来的乱世终于归于一统,他们将迎来一个新的盛世。

(三)天空一声雷响,太宗皇帝闪亮登场

然而有一个人,此时心里有点不安。

这个人就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在当时,他的地位很特殊,是大宋的“隐皇储”。

什么叫隐皇储呢?这事得从残唐五代时说起,那时候有一个很奇葩的现象,就是立了太子,皇上不开心,太子也不开心。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知道五代的时候是乱世,乱世里什么仁义道德都是假的,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一旦立了太子,对皇上来说,相当于在朝廷之内出现了第二个权力中心,大大增加了自己执政的风险。而对于太子来讲,一个继承权并不能保证他能够顺利继位,而当上太子之后自己手上实际的兵权却很可能受到影响,因此也是一万个不高兴的。

但是作为一个政治势力,没有继承制度又不太科学,尤其是五代的这些君主动不动就御驾亲征,万一死在外面家里又没有继承人,分分钟就又是一次改朝换代的节奏。因此大家反复权衡之下,发明了一种奇葩的玩法——隐皇储制。所谓隐皇储制,就是说我中意谁来接班的话不立皇储——但是我让你来做亲王兼京兆尹(相当于首都的市委书记)。这么做的好处有两个,一是大家虽然都知道我安排你在这个位置上以后是要接班的,但是你毕竟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分,因此名义上咱们还是君臣之份,我就不用太担心你哪天急着上位悄悄的毒死砍死砸死烧死我了;二是虽然名分上没将你立为皇储,但封你做了亲王,使你的地位凌驾于群臣之上,又让你做京兆尹,相当于把首都地区的行政工作全都交给了你,这样也让你安了心,在紧急时刻接班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了。因此这个方法风靡一时,大家都觉得十分科学。

大家一定还记得赵匡胤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周世宗死后留下孤儿寡母让他有机可乘,因此赵匡胤当上皇帝之后就十分注意这个问题,很早就将赵光义封王并提拔为京兆尹,并默许他培植势力,不断坐大。在大宋成立之初,这么做是很有必要、也十分正确的。然而随着大宋的疆土越来越大,赵匡胤的子女们年纪也逐渐变大了,这时候赵匡胤可能会有点犹豫了:弟弟再亲,终究不如自己的儿子亲啊,这皇位,要不还是传给儿子?

不过很可惜,上天不会给他更多的时间去纠结这个事了,开宝九年(976年)农历十月十九日夜,赵匡胤召赵光义入宫饮酒,当晚共宿宫中。赵匡胤平时就喜欢宴饮,这次哥俩一起喝酒难免就多喝了几杯,到了夜半时分,赵匡胤已经是大醉不省人事,赵光义则回到了晋王府。

赵匡胤的皇后宋氏招呼了宫女们一起帮赵匡胤收拾一下准备就寝,然而当她把赵匡胤弄到床上的时候才发现:赵匡胤此时已经死掉了!今天我们当然知道这八成是心梗脑梗脑溢血之类的毛病发作了,但是古人哪见过这个,当时宋皇后吓得魂魄出窍——俺滴娘咧!皇上驾崩咧!

宋皇后迅速的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这时候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找时光机,啊呸,是去赶紧找人来继位。于是宋皇后赶紧找来内侍都知王继恩——你赶紧到我带大的皇子赵德芳府上,让他连夜进宫继位!

好嘞!

王继恩一路小跑,火急火燎的来到了……晋王的府上!赵光义吓了一跳,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来一个太监来砸我家门是要闹哪样?然而王继恩跟他讲大事不好了,晋王殿下你赶紧跟我进宫,皇上没了!

赵光义雪夜进宫。宫里的宋皇后正焦急的等待着外面的消息,看到王继恩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我儿子呢?

呵呵,是我啊皇嫂。赵光义从王继恩身后转了出来。宋皇后大惊失色,继而明白自己用错了人,只得瘫软在地,痛哭流涕道:光义啊,你以后可得放嫂子母子一条生路啊!

赵光义说艾玛嫂子你这是干啥,咱们这关系,我这有啥好事还能不惦记着你们么!

顺便一提,王继恩后来留任宫中,一直以贪财闻名。

于是第二天,大家惊讶的发现大宋的皇帝已经换成了赵光义。

然而赵光义虽然登了基,他却不像哥哥一样对大宋朝堂内外有着绝对的控制力。眼下朝廷内外人心浮动,因此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增强自己的执政合法性!苟延残喘的北汉,无疑是赵光义巩固自己权威的最好目标!打定主意的赵光义果断决定:御驾亲征!灭了北汉!

于是太平兴国四年,赵光义在初步理顺了国内秩序后开始了他轰轰烈烈的北伐大业。他充分吸取了之前宋朝几次北伐失败的经验教训,认为赵匡胤时期北伐的失败主要是由于每次都没能阻挡住来援的契丹人。因此他兵分两路,一路由潘美率领(就是后来杨家将里大家熟悉的那个潘太师),负责四路围攻太原;另一路则由郭进率领,专门阻击辽军。

不得不说,赵光义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还是十分正确的。宋军围困住太原之后,北汉一如既往的向契丹发出了紧急求援信号,而契丹人也一如既往的果断拔刀相助——又能大捞一笔了!于是辽国皇帝派南府宰相耶律沙带领一支人马,星夜兼程的赶去太原解围。然而这支部队在石关岭(今天的山西忻县南边一点)和守株待兔的郭进碰了个正着,两支大军隔着一条山涧对峙。耶律沙是个老油条,已经和宋军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了,觉得这次的宋军早有准备不适合轻举妄动,最好等援兵过来大家一起打过去比较稳妥。但他的监军耶律抹只和翼王敌烈都觉得宋军不堪一击,肯定不是我大辽铁骑的对手,大家谁也不能说服谁,这时候耶律抹只等人只好发挥东北人能动手尽量不吵吵的天性,带领自己麾下的人马果断杀向宋军。结果毫无悬念,前后脱节的辽军被宋军半渡而击,打到生活不能自理;强行出击的敌烈等人被郭进斩于马下,宋军大胜而归。要不是北院大王耶律斜轸及时赶到,这波辽军就要全军覆没。

经此沉重一击之后,辽军元气大伤,而北汉则彻底断了念想。于是赵光义趁热打铁,亲临前敌指挥战斗,施展出了水淹火攻撒传单等种种手段,就差亲自上阵,用大喇叭向北汉君臣喊话要求投降了。而北汉则拼死送出信使向契丹人求援,而契丹人表示我们也不是从地里凭空长出来的,前几天死了那么多人哪还有人马能帮你忙了,最终绝望的北汉君臣只得打出白旗GG。

至此,北汉十洲四十一县尽皆臣服大宋,赵光义完成了他哥哥没能完成的事业。大宋算是彻底的君临天下了。群臣自然向赵光义送上马屁无数,大宋境内大小官员与百姓也是欢欣鼓舞,然而赵光义却还觉得不够——这从出兵到拿下北汉才用了不到半年,不过瘾啊!老子要顺势拿回燕云十六州!打回燕京去!

群臣吓了一跳:皇上,您差不多得了。No zuo No die啊!咱们刚打下北汉,士兵损失挺大也没赏,这和辽国开仗粮草兵力都不足啊!

赵光义表示呵呵,全国动员!把东京河北的战略储备仓库都给我打开!老子要跟他玩!玩命的玩!

(四)宋与辽:二十五年血战的开始

于是在这种氛围下,宋军展开了疯狂的攻势。

辽国要说对宋军可能乘势攻过来这事一点防备没有那是假的,早在耶律沙等人前去援助北汉的时候,辽国就已经派北院大王耶律斜轸在燕京一带加强戒备了。耶律沙大败之后契丹人更是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但是。谁也没想到赵光义会show hand啊!

爆了气的赵光义一路平A打到燕京城下,百姓们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耶律斜轸被打得望风而逃。大宋的各级指战员士气极度高涨,纷纷向以赵光义为首的大宋领导集体请战,要求打进燕京城,收复十六州!眼下这形式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

此时燕京城里的守将是两个官二代,一个叫耶律学古,而另一个则是日后大名鼎鼎的白马银枪韩德让——也就是跟辽太后非法同居并和宋真宗签下澶渊之盟的那位传奇人士。然而当时这两位每天的工作就是守城与撕逼,原来宋军围住燕京之后整个燕云十六州都大为震动,各地守将纷纷来降,宋军又不断向燕京城里的守军宣传一些“汉人不打汉人”啦,“全燕赵的汉人联合起来,推翻契丹人的腐朽统治”啦,搞的燕京城里人心动摇,守将之间彼此也看不顺眼——你这个汉人今天不敢正眼瞅我,是不是想投降,心里有鬼?——你这个契丹人紧盯着我,难道要搞肃反?在这种情况下,燕京城的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眼瞅着就是要完了。

赵光义觉得自己很稳。

燕京城此时孤立无援,燕云十六州各地的汉人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耶律斜轸领着一群残兵败将在燕京城外的清沙河附近只敢摇旗呐喊而不敢进攻。他觉得自己必须、一定以及肯定能在辽国的援军抵达前拿下燕京城。

然而契丹人不这么想。

大将耶律休哥正星夜兼程的带着人狂奔在支援燕京的路上。

从围城到援军抵达,鬼知道这段时间里韩德让和耶律学古俩人经历了什么,但关键的地方在于,他们坚持下来了。而宋军经过十几日的猛攻之后,也已经是人困马乏,疲惫不堪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耶律休哥终于赶到了。

通常来讲,性格耿直的北方兄弟们没有太多的花花肠子,援军一到之后就是干。然而耶律休哥号称大辽军神,自然和那些夯货不一样。他先是让一起领军出征的耶律沙和盘桓在燕京城外的耶律斜轸合兵一处,一起前往高粱河向宋军邀战——这地方在今天的北京西直门外,北京北站和北交大附近,均价9万一米——宋军正是攻不下城心烦气躁的时候,一看耶律斜轸你这死催的玩意竟然又来撩骚!竟然还领来了援兵!顿时恶从心头起,果断迎战。而耶律沙虽然带来了援军,但是精锐却都在耶律休哥手里,因此完全不是宋军的对手。

这时候辽军的优势开始体现了出来,大辽铁骑来去如风,就算是被打的落花流水,那也是机动性很强的落花流水,而人困马乏又以步兵为主的宋军虽然能够击溃辽军,但却始终追不上他们。于是在两拨人马纠缠的时候,天黑了。

天黑请闭眼。

耶律休哥请杀人。

耶律休哥领着精锐骑兵从侧翼疾驰而来,还十分鸡贼的让每人手持两个火把,造成了一幅“我有兄弟千千万”的架势。打了一天的宋军哪受得了这个,当时就决定后撤到高粱河后面据河而守——然而已经晚了,耶律休哥和耶律沙等人三路分兵,一部正面同宋军纠缠,两路从两侧骚扰夹击,一时间宋军大乱,眼瞅着战局就要崩溃。而雪上加霜的是,被宋军蹂躏了小一个月却依然顽强闭锁的燕京城城门豁然洞开,城里还能动弹的辽军杀了出城。

剩下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在乱军之中赵光义和手下将领完全失散,我们的太宗皇帝大腿上中了一箭,以至于最后连马都骑不了,被手下抬到驴车上仓惶南逃。

不得不说,开国之初的宋军其战斗力还是十分惊人的,即使是这样的乱军之中,宋军依然对辽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辽军主帅耶律休哥身受重伤,打到最后已经昏死过去,同样被手下抬到了车上继续指挥战斗。

然而契丹人骑马很有一套,驴车竞速就没那么在行了。最终赵光义在这场飙车赛中取得了胜利,疯狂转进的赵光义化身疾风,掠过涿州,转进,转进,再转进!一直转进到了大后方。

而被自家皇帝抛弃的宋军则一路溃败到涿州,大家勉强稳住局势收拢了一下残兵后才发现——我家皇帝呢?刚才还在这的!那么大一个皇帝呢!?

一种恐慌的气氛开始在涿州城里蔓延,大宋吃了建国以来最惨的一次败仗,损兵折将不说,连皇帝都赔给人家了。真死在乱军之中倒还好办,万一皇上是被人抓了俘虏可咋办?因此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新的带头人出来,一来稳定军心,二来带大家渡过难关,三来。三来和之前的错误路线彻底决裂,把这次大败的锅都甩给不知所踪的赵光义。当年陈桥兵变的几位参与者、后来在杯酒释兵权过程中被外放做了节度使、前段时间因为打仗又被召回禁军的将领们挺身而出——这个我熟啊!现在太祖皇帝的二儿子赵德昭不就在军中么!他就挺合适!

然而就在赵德昭和诸位拥立大臣半推半就的这会儿,有人忽然跳出来说他看见赵光义了,皇上屁股上中了箭坐了驴车逃跑。不对,是转进了!赵光义也终于开始觉得不太对劲——老子带出来这么多人马,怎么身边就剩下这么几个了?是不是我转进的太快把他们落下了?于是决定试着和涿州的这些人联系了一下,大家才发现原来皇上还活着,当时的气氛真是无比尴尬。

此时赵光义的心中十分不是滋味,自己一意孤行的北伐可以说是彻底失败了,屁股上又挨了一箭钻心的疼,现在这些大臣们又准备另立中央。赵光义觉得自己这脸算是彻底没有了。

于是灰头土脸的赵光义匆忙的布置了一下后续的防御工作就带着同样灰头土脸的文武群臣们回到了开封城里。到家之后赵光义先是高调的处分了在这次高粱河之战中犯下错误的几个将领――朕的英明战略都是败坏在你们这些废柴手上的!然后又大大的申斥了一番文武百官们――你们这些不给力的废物,关键时刻没有一个能给朕分忧解难的!最后越说越气的赵光义决定,打下北汉的功劳也不要再赏了,你们这些废柴没帮朕拿回幽燕之地,都是死罪!之前打下北汉的功劳就当是将功补过了!

大家一瞬间有点懵――当初非要打契丹的人可不是我们啊皇上!老子们拼死拼活打下来太原城你寸功未赏,儿郎们死的死残的残,现在你说不赏就不赏了?这不太合适吧?

大家虽然看不下去,然而也不太方便说什么。但是赵德昭是个厚道人,觉得自己皇叔这么干严重挫伤广大指战员积极性,自己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好像不太好,因此赵德昭就跑去劝赵光义:那啥,叔啊,你看你这么干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不劝还好,一劝赵光义的邪火更往上走:不合适?不合适关你啥事!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赵德昭被大骂了一顿,叔侄俩人算是彻底闹翻了,怒火攻心的赵德昭到家之后越想越憋屈,想到自己当年没争这个皇帝位子,今天让赵广义骂的跟孙子一样,觉得人生彻底没了奔头,于是索性自杀了。

赵光义闻讯后大惊失色,跑到赵德昭灵前失声痛哭:你,你死的好。好惨啊。

赵德昭死后不久,他年仅二十三岁的弟弟赵德芳也不幸去世。赵光义又是一番痛哭流涕,文武大臣则沉默不语——这征辽失败回来赵匡胤的儿子就都死了,还都是年纪轻轻突然暴毙,我们还是别吱声好了。赵光义表示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难道是在怀疑我?你们别这样啊!当年我妈临死前跟我哥可是有过一个“金匮之盟”的!这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后周少主登基后有人篡位的风险,一旦太祖不行了就把皇位传给我,还写了个遗嘱存起来了,赵普当时作为主笔,全程操办的这事!所以我这皇位完全合法!

等等!有一个人表示我有问题:哥,你说咱妈留下了遗嘱让老大传位给你——就完了?咱妈没提我?一个字都没提??这可能不?

那个人就是赵廷美,赵光义的四弟。

因此赵廷美十分不爽,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哥哥完全没有与自己分享权力的意思。所以兄弟俩之间的冲突也不断爆发。

赵光义很苦恼——自己的两个侄子死的不明不白,已经有很多人嚼舌头了。这要是再弄死个兄弟,那事情可就真的大条了。因此他觉得自己最好能妥善的处理掉这个问题,让自己的兄弟消停下来。但是赵普的一席话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作为赵光义当年的老对头,赵普在提醒了赵光义“金匮之盟”的存在后就跟太宗皇帝和解了——赵普说:你哥傻你也傻是不?你哥当年要是当机立断一点,这皇帝还能轮得到你当?

赵光义豁然开朗:我知道该咋办了!

于是两个人开始了对赵廷美的大迫害。这场迫害颇为简单粗暴,分为三个步骤:

首先,赵光义得到举报,赵廷美跟丞相卢多逊——他跟赵普十分不对付——图谋不轨!

接着,赵光义发出重要指示,成立专案组,调集人马开始查案。大家查来查去,得到两个结论:第一:赵廷美做人太高调,飞扬跋扈,拉拢群臣! 第二:卢多逊曾经说过,要是有天皇上您死了他就效忠赵廷美。这个万恶的反革命谋反小集团还策划了一系列有组织、有预谋、计划周密的谋反方案:比如说毫无兵权的赵廷美准备利用皇上的粗心大意,在皇上您泛舟游湖的时候对防护周密的皇上下手;更令人发指的是,假如这个计划失败的话,他们还计划让赵廷美装病,然后在皇上探望自己弟弟的时候暴起发难!简直是毫无廉耻!丧心病狂!

赵光义安抚了群情激奋、要求马上处死这两个人的文武群臣,告诉大家我是一个重视骨肉情谊的皇帝啊。然后下旨将卢多逊与赵廷美俩人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大家十分感动:皇上您真是太仁慈了!

赵廷美被贬斥之后一直处于“监视居住”的状态,没几年就抑郁寡欢而死。

此时的赵光义在精神上终于彻底安全了,然而。然而他的肉体却始终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高粱河之战中中的那一箭留下了顽固的箭疮,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苦不堪言的赵光义多方寻找名医,但始终没能根治这个毛病。这让赵光义很恨。恨耶律休哥,更恨大辽

而辽国自从高粱河一战之后,也始终憋着想找宋朝的麻烦。从太平兴国五年到太平兴国七年,辽军不断大规模出击,连辽景宗御驾亲征都搞了两次,始终保持着对宋朝的战略主动权。

大宋对这种局势很不满——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拿我当什么了?而辽国对这种局势也不太满意——虽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每次都只能在外面蹭蹭却进不去,实在是十分尴尬。

太平兴国七年,辽景宗耶律贤病死,留下了年仅十二岁的幼子耶律隆绪继位,是为辽圣宗。而摄政太后则是著名的一代美人萧燕燕,也就是我们前文提到的那位死守燕京的韩德让的初恋。当时萧燕燕也只有29岁,主少臣疑,加上高丽人和女真人又一直不老实,于是也就没人再提起跟大宋朝开兵见仗的事了。

对此赵光义表示呵呵。

你在我边境上摩擦了三年,现在你说不打就不打了? 你说和平就和平了?我从高粱河回来那会你怎么不跟我提和平呢!

打,准备人马,往死里打!

然而人咱们大宋不缺,可马该上哪去找呢?大宋马匹并不富裕,当年打下北汉之后俘获了四万多匹马,大宋满朝武将差点都乐疯了。但这点马依然不够啊!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大宋的西北有一伙人主动送上了一块产马地。哪里有一个后来被我们所熟知的名字:西夏。

不过当时那还不叫西夏,而叫定难军。安史之乱的时候,郭子仪担心当时定居在四川的党项人作乱,于是跟朝廷一合计,干脆将这些人移民到了陕甘宁一带。后来黄巢起义,唐僖宗号召各族人民发扬风格前来勤王,党项人果断派兵支援中央,于是搞定了黄巢这事以后唐僖宗加封当时的党项人头领拓跋思恭为“定难军节度使”,其势力范围以夏州为中心,后被封为夏国公,赐姓李。于是这些人摇身一变成了正儿八经的藩镇节帅,实力开始膨胀。然而膨胀归膨胀,他们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始终坚定不移的向中原王朝进贡称臣。在赵匡胤时代,出于牵制契丹与北汉的考虑,大宋对这些党项人十分优待,赵匡胤在杯酒释兵权时还十分豪爽的给了他们民族政策——别的节度使死后彻底收回领地,你们就自己世袭得了!当时的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还曾派兵和赵匡胤一起打过北汉,可谓交情深厚。

太平兴国五年,本任定难军节度使李继筠去世,他的兄弟李继捧接棒成为新一代领导人,大家开始纷纷表态——凭啥你来当领导人啊!凭你是他兄弟?那我这做大爷/叔叔/兄弟/隔壁三大爷家亲戚的难道就不行么?

于是太平兴国六年,银州刺史李克远与其弟李克顺领兵袭击夏州。不过早就得到消息的李继捧以逸待劳,将李克远的部队包了饺子,狠狠的震慑了一下蠢蠢欲动的党项贵族们:还不听话,就死啦死啦滴!

赵光义对此表示了关心,而嗅到不一样气味的党项贵族们积极踊跃的开始了上访之旅,他们义愤填膺的揭发了李继捧存在的种种问题,强烈要求大宋中央对李继捧同志进行调查。其中最为踊跃的,是李继捧的从父(相当于李继捧的远房表叔),李克文。

赵光义十分开心:这真是瞌睡送来枕头啊!那什么,李继捧,你进京来述职,和朕谈谈工作是怎么搞成这样的!李克文,中央派个专员协助你,先把夏州这边的事情管起来!

然而李继捧虽然进京述职了,但他的的弟弟李继迁却趁乱逃跑,拉起了一支队伍,跑到大漠里去打游击。赵光义对这事不屑一顾——到大沙漠里扯旗打游击?搞笑么?你要啥没啥,难道要靠卖身来招兵买马么?

事实证明,他确实去卖身了。而且还卖了个好价钱!李继迁在众多部落之间不断周旋,同部落首领们表示哥哥我是正宗拓跋氏传人,根正苗红!现在大宋准备吞并咱们党项人的土地,我愿带领咱们党项人进行伟大的民族复兴,还有,你们要是不放心就把姑娘嫁给我,到时候咱们就是亲切的联姻氏族了!于是一个个姑娘送进李继迁的帐篷里去,一杆杆造反的大旗就这么在西北边陲立了起来。

大宋君臣觉得这太有病了,要知道,正牌继承人李继捧还在汴梁城里被软禁着呢,你们党项人就另立中央了?给我狠狠的打!李继迁丝毫不惧,同大宋军队展开了激烈的斗争,虽然宋军在前期取得了一定的胜利,然而李继迁的队伍却屡败屡战,到了雍熙二年,李继迁甚至能够斩将夺城,打进了银州城!虽然没过多久李继迁的队伍就被宋军又一次打的落花流水四散奔逃,然而他却成功的将西夏变成了大宋西北的一块牛皮癣,直接影响了此后大宋的百年国运。

赵光义此时已经迫不及待的想从西夏的剿匪泥潭中抽出身来了,在他看来,西夏那都不是事!老子大腿上那一箭的仇还没报呢好吗?李继迁不是损兵折将跑了么?先别管他!集结精锐跟契丹人干!

于是在大宋最高领导人意志的推动下,宋辽边境上战云密布,一场决定两个国家命运的战斗就此打响!这,就是雍熙北伐。

赵光义充分吸取了上次伐辽失败的教训,兵分三路。一路以曹彬与米信为主帅,东出雄州,主攻幽州;一路以潘美为主帅,杨业为副帅,西出雁门关;一路则以田重进为主帅,中出飞狐。赵光义是这么打算的:

这三路人马里,曹彬是昔日灭后蜀与南唐时的主将;潘美则是灭南汉的主将;米信和田重进是赵光义的心腹将官;杨业——也就是日后大家耳熟能详的杨家将中老令公杨继业的原形——在对辽战争中战功赫赫。三路大军共聚精兵二十万,加上后勤保障人员,总兵力接近百万,可以说赵光义这次是彻底把大宋的家底都掏了出来,决心和契丹人一绝雌雄了。

赵光义想的很好,潘美他们从代州打过去,契丹人的防守重心一向是围绕着南京(也就是北京城)展开的,所以呢,让曹彬在正面牵制契丹人,潘美就在西路杀他个天翻地覆,田重进则在中路将契丹人的援军分割开,为潘美创造一个不受干扰的作战空间,然后大家把幽州以外的地盘收复的差不多之后,合兵一处,拿下契丹人的南京城!

完美!

契丹人呵呵一笑:他强任他强,我用托比昂。不对,是清风拂山岗。任你三路来,我只一路去!你们宋军连自己边境的那点地方都守不住,燕云十六州这边一马平趟的地形,拿不下南京城(也就是今天的北京)作为支点你们打进来随时都可以被我打回去嘛。所以辽军就像宋军预测的那样,将自己的主攻方向确定在了曹彬身上!契丹太后萧燕燕果断命令南京留守、昔日高粱河一战中打得赵光义灰头土脸的耶律休哥前去迎击曹彬,而东京留守耶律抹只率领机动力量驰援耶律休哥,自己则带着小皇帝组织战略预备队准备御驾亲征。至于潘美他们,就交给耶律斜轸带着一支人马和他们斡旋去吧, 只要耶律斜轸能起到迟滞、干扰宋军的作用就算完成任务。

于是整场大战的关键,现在都落在了曹彬身上。

曹彬表示自己的情绪不是很稳定。

一方面曹彬是太祖的心腹将领之一,和赵光义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密切,赵光义甚至是有点忌讳曹彬的。然而作为享誉中外的名将,这种规模的战役不让曹彬参与进来又不太科学,所以曹彬虽然成为了东路军主帅,但是对这支队伍的操控却一直不是很到位。而另一方面,东路军的粮食快吃没了。

这实在是很荒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宋要打这么大规模的仗,粮草肯定是早就准备好的。然而一方面辽军骚扰的厉害,另一方面可能宋军的后勤调度上也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所以东路军的粮食供应出现了问题。

怎么办呢?曹彬当时已经打下了涿州,和耶律休哥隔着一条涿水大眼瞪小眼,战略相持的任务做的很好,但是相持的再好,没有吃的也相持不下去。于是曹彬思前想后,决定收缩一下,退回雄州。

曹彬的想法很好,涿州是个小城,无险可守,只要粮草补给供应充足,宋军随时可以再把它夺回来。但要是因为死守涿州而导致大军里无粮草外无援兵被辽军吞掉,那麻烦可就大了。但是远在开封的赵光义听到这事却大发雷霆:曹彬你脑子进水了!?哪有两军对垒反而跑回来要补给的道理?!你给老子顶上去!赵光义在开封城中向瞬息万变的燕云战场上发出了最高指示:曹彬必须立刻返回涿州,并与米信部汇合,严格按照战役最初提出的战略构想同辽军进行战略对峙!

于是曹彬按照皇上的指示,又一次带着队伍打回了涿州。然而这一来一去的,队伍里不满的声音可就越发高涨了,大家认为,咱们东路军宿将最多,实力最强,可开战以来什么都没干!人家西路军和中路军却是捷报连连,曹彬你还能不能带着我们干点事业了?曹彬心想这都是皇上嘱咐的我有什么办法!但失去了皇上宠信的他却再也不能像打南唐时那样对自己手下的将领进行有效的约束了。最终被战功烧坏了脑子的东路军做出了一个极端错误的决定:打!不仅要打,而且要大打,打出我们东路军的威风来!

这实际上是五代残留下的军阀习气——老兵油子们想拖延蹭功劳,骄兵悍将彼此之间又总想争功,完全无视大的战略意图,这也是宋初几次败仗的根源之一。

于是曹彬领着东路军开始了龟速的进军,从雄州到涿州一百多里的路东路军竟然走了二十多天,平均每天进军不到五里!之所以如此之慢,一方面是由于辽军一直在利用自己的轻骑进行骚扰,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唯恐冒进出事的曹彬要求全军上下边走边在道路两边挖反骑兵壕沟防止辽军大举进攻。而此时萧太后的主力正在星夜兼程赶往涿州的路上!于是等到疲劳的宋军终于有惊无险的拱到涿州城的时候,他们惊讶的发现现在他们要面对的已经不仅仅是原来的地方守备军了。

在这种情况下,撤退成了曹彬唯一的选择。然而契丹人可没那么好说话:老子们陪你扯了这么半天,你想不留下点什么就走?哪有那么容易!耶律休哥领着辽军精锐立刻衔尾而上,试图从宋军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口。

终于,宋军在岐沟关北被辽军追上了。深夜曹彬和米信突围时被契丹人在拒马河杀了个人仰马翻。侥幸得逃的宋军成了惊弓之鸟,在逃到易州的时候又被耶律休哥追上按在地上一顿摩擦,数万宋军哭着喊着抢渡沙河,又是死伤无数。

至此赵光义的北伐计划算是彻底破产了,但是赵光义却不想就这么把西路军和中路军车回来:我不是打不过你么?行!我撤军!但是我费了这么大劲,不能白费!潘美你们把山后几个州的军民都给我撤回来!

然而这一耽误,出事了。

当时西路军的主将是潘美,副将是杨业,还有个监军,叫王侁。

杨业原名杨重贵,家住太原一带。他的父亲是个特别能打的土匪头子,最开始看不惯契丹人总到自己这里打草谷,于是自己拉了一支队伍和契丹人互殴,自称麟州刺史。后来后汉招降了这个好汉,杨业则几经辗转,到了刘旻手下——这哥们后来改名叫了刘崇,在后周灭后汉时拒不投降,建立了北汉政权。刘崇为了拉拢杨业,收了他做干孙子,赐名刘继业。大宋灭北汉时,他一直抵抗到最后一刻,到最后北汉君主刘继元投降了他还在坚持战斗,赵光义对他这种抗战到底的行为极为欣赏,于是让刘继元劝降了他之后给他恢复本名,并任命他为知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

杨业在新的岗位上可谓恪尽职守,在和辽军的大小战斗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被契丹人称为“杨无敌”。而当时他的上级则是三交都部署潘美,潘美看杨业这么抖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你一个降将整天无敌无敌的,我算什么?不过杨业的确太能打,看在这一点上潘美也就勉强容忍了他的存在。

然而在这次撤军的具体方案上,两个人发生了分歧。

杨业觉得正面硬碰硬无异于自寻死路——还是死的最快的那种,咱们应该采取委婉一点的办法,一方面联络内地守将接应,一方面用弩手和骑兵互相策应机动防御,把老百姓都护送进去。

然而这个方案却遭到了监军王侁的无情嘲讽:哎哟你不杨无敌么?怎么对面敌人一多你就怂了?你这是严重的右倾逃跑主义路线错误!你就应该正面和契丹人打一场!

潘美对此表示了赞同——这意味着,他想让杨业去死。

绝望之中的杨业一赌气:行!我作为一个降将不正面硬上就是有二心是吧?那我就去!你们在陈家谷给我接应一下就行!

好!你去吧!

结果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杨业带着人出去阻击契丹人,当他领着百余名残兵血战归来时,王侁和潘美却放了他的鸽子!杨业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悲恸——我为北汉尽忠,主君却先我而降;我为大宋尽忠,大宋却无情的抛弃了我!那一刻老将军的心里一定是无比痛苦的。最后杨业的坐骑被射中,坠马被俘。

辽军简直高兴的不知到哪里去了!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杨无敌”啊!耶律斜轸亲自上阵劝降,然而杨业此时心中一片枯寂,只是一心求死,最终绝食三日而死。

大宋在这次惨败中失去了宝贵的老兵,赵匡胤留下的军事遗产经过赵光义的两次大规模折腾已经是元气大伤。而开封城里,赵光义和他的大臣们则忙着甩锅。赵光义认为这次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你们这些武将——尤其是曹彬——没按照自己的指示行事,导致自己天才的战略意图没有完美的执行下去。而文臣们则忙着批判皇帝不该好大喜功,肆意发动全面战争,全然忘了当初大家踊跃献计献策撺掇着皇上打契丹人的时候。

与大宋不同,辽国上下的心情可谓好到不行。自己的燕云十六州保住了,来势汹汹的宋军被杀的是走死逃亡,连大名鼎鼎的杨无敌都被俘而死了,简直是契丹自建国以来的最大胜利啊!于是欢欣鼓舞的契丹人先是给自己的战争英雄耶律休哥大大的表彰奖励了一番,然后开始了几次大规模的报复性战争行动,宋军自然被打得落花流水——战事之顺利让耶律休哥一度提出打过到黄河边上,重新划分宋辽国界的构想,然而被谨慎的萧燕燕叫停了,两国之间恢复到了稍稍安定一点的状况。

(五)权力游戏:赵光义的治国之道

对于赵光义而言,雍熙北伐的失败让他彻底意识到自己在武功方面是永远都无法与自己的哥哥相提并论的,那怎么办?

搞文治呗!于是宋太宗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工程建设活动,同时不断提高文官地位,重文抑武。同时他还不断加强制度建设,彻底确立了一套以“防弊”为主要目的的政治理念。什么叫“防弊”呢?弊就是弊政——像什么武将造反、文官夺权、太监干政,这都是弊政!而我大宋,就是要从制度上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

当然是让管理机构互相重叠、让权力分散,从制度上解决啦!

于是在这个思路的指导下,北宋最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基础政治架构——首先是对宰相权力的分散:北宋继承了五代以来的政治架构,由中书省来负责一般的政务工作,其最高官员当然就是宰相了;而军事问题,则交由枢密院负责,其最高官员为枢密使,两者相互独立,因此号称两府。而枢密使的地位与副宰相差不多,被称为“执政”,而宰相与执政一起被称为“宰执”群体。

不过除了两府之外,还有两个系统也是独立向皇帝汇报工作的。其中一个是监察部门,也就是御史台,其最高长官是御史中丞;另一个则是财政部分,也就是“盐铁、户部、度支”三司,三司的最高官员叫三司使,号称“计相”,不过其地位依然是低于“宰执”群体的。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宰执群体就好像是今天的政治局常委,直接参与最高决策;而三司使则相当于没进入常委班子、但直接向总书记回报工作的国务院副总理。后世赫赫有名的包公,他在最显赫的时候先后担任御史中丞、三司使、枢密副使——直到死前才刚刚摸到宰执队伍的边。

而在地方管理体制上,北宋施行的是中央——路——州——县的四层管理体制。你可能以为这跟今天的“中央——省——市——县”的管理体系差不多,其实它俩差的很多,其中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路与州都不是一个最高长官说了能算得。比如说州的最高长官是知州,可州里还有一个“通判”——这个职务本来是北宋开国之初,由中央派到地方的监察与辅助官员。咱们前面说过,宋太祖那会是“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打下了新地盘就直接归中央管。可中央肯定没有那么多人手去直接替换各地原有的官员,因此有了新地盘之后呢,假如这个官员还可以,就先留用,然后派一个自己人过去监管辅助办公,这个人就是通判。后来这个制度就保留了下来,通判作为知州的副手长期存在,但直接向监察部门报告工作。假如用今天的情况来做个比喻,那它就相当于市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

到了“路”这个级别,就更乱了。北宋路一级行政机构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个,就是转运司,主要负责财政工作。战时为中央高效的收集粮草财务,确保大宋的战争机器能够正常运转。然而随着天下的重新统一,宋太祖就把这个机构的一部分监察与司法的权力分了出去,成立了提点刑狱司。之后为了应付战争和进行改革,北宋又先后在“路”一级的行政区划上成立过安抚使司与提举常平司,但却始终不在“路”上设置固定的最高长官。这就好比是今天一省不设省长,而由四个大厅分别行使权力一样。其最终目的呢,毫无疑问,当然还是为了“分权”。

除此之外,最绝的还得属北宋的官职体系。北宋的官、职和差遣是分开,这是什么意思呢? “官”代表一个级别,用来确定一个官员的等级与薪水;而“差遣”才是这个官员的实际职务;其中最妙的就是这个“职”。这是一个完全用来给文官贴金的荣誉头衔:宋代馆职指的是专门在崇文院——差不多相当于中央图书馆兼档案馆的这么个地方——供职的文学士们,这个供职的门槛相当之高,需要经过专门的选拔才能进入。如果一个文官不在馆内工作而获职,就叫做“贴职”,而这个“职”也就理所当然的被视为一种学富五车、饱读诗书的荣誉头衔了。我们来举个例子,以大家特别熟悉的包拯包青天为例,他的正式头衔是“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右司郎中”,你大概可以将其理解为“清华大学正教授、北京市市长、民政部副部长”,其中,龙图阁学士是包拯的“职”,权知开封府指的是他的“差遣”,那个右司郎中则是他的“官”了。

不仅如此,赵光义还在朝廷里带头学习,宣称自己手不释卷,你们这些文臣武将也得加强学习!动不动还组织集体学习,然后和文武大员们交流学习心得——那既然学习这么重要,你没点知识文化,能做官么?那怎么才算有知识呢?科举啊!于是科举上来的官员得到了飞速的提拔,甚至一些官员都主动参加科举,为自己谋一个出身。科举官员提拔的速度之快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取得进士身份之后最快十几年就能做到宰相,差不多相当于通过公务员考试后十年干到国务院总理!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大凡有点出息的人全都以读书中举为终极人生目标,谁还拼死拼活去当兵啊。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文官们是要面子有面子,要权力有权力,而武将们的权力和地位则被不断打压,文武大臣之间的层次差距开始显现了出来,北宋的士大夫统治也变得稳固了,而这种政治风气,最终形成了北宋的“祖宗家法”。

在太宗皇帝的最后几年,除了宋辽边境上的日常摩擦之外,最让他头疼的就是西北的李继迁了。李继迁这些年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不仅在西北混得风生水起,还搭上了辽国的线,让辽国把一个公主嫁了过来。辽国给了李继迁一顶大帽子,封他为西夏国王,大家心里都清楚,封一个国王事小,让他一直在大宋的边境上搞事,持续给大宋放血才是正经。而宋朝几次与他交手都没能占到便宜,西夏彻底成了宋朝在西北地区的一块溃疡,而且眼瞅着就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但这并不是关键所在,关键是此时的宋太宗已经年过半百,高粱河一战中留下的箭疮始终在折磨着他。因此就算他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开始考虑继承人问题了。

赵光义的大儿子叫赵元佐,这个儿子和皇叔赵廷美关系很好,有多好呢?好到赵元佐听说赵廷美的死讯时打击太大,疯了。而二儿子赵元佑趁势上位,并得到了以赵普为代表的一众大臣的支持,然而在淳化三年(992年)却暴毙了!

大儿子说疯就疯,二儿子说死就死,这难免不让赵光义想起自己的弟弟和侄子们。不过这却给了三儿子赵元侃机会,淳化五年(994年)九月,赵光义封赵元侃为寿王,加检校太傅、开封府尹——封王加上开封府尹,这基本上就是五代到宋初的标准皇储配置了。

但是赵光义却仍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立自己这个三儿子为太子。——要知道,赵光义作为一个权力欲超强的皇帝,在他面前提起立太子的事都有被流放的危险。而以王继恩与他的皇后李氏为代表一小撮人又在私下里试图让赵元佐上位——一个疯子做了皇帝,那自己这些推他上位的人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么!这时候一个关键的人物的出现让赵光义坚定了信心,将赵元侃册立为太子。

这个人叫寇准,山西人,敢想敢说敢做事,好酒好诗好奢靡。

寇准是太平兴国五年的进士,向来以刚直足智著称,赵光义十分器重寇准。然而寇准为人十分刚愎自用,又经常和别人发生争执。最终有一天寇准出门的时候碰上一个疯子指着他的马头喊万岁——这下可给他的政敌高兴坏了,赶紧给宋太宗打了小报告。寇准则据理力争说那人是个疯子,自己是清白的。本来这事没什么严重的,但是吵起来之后大家控制不住开始互揭老底,搞得赵光义十分不爽——你们都别干了!寇准你也别在中央待着了,去青州吧!

至道元年,寇准终于还朝了。见到赵光义君臣俩人一番嘘寒问暖之后,赵光义抛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太子这事咋整啊?

寇准表示你说咋整就咋整啊!你就这几个儿子,咋整你心里没数么?是不是后宫老娘们又说啥了?你这么厉害个人你听那个?

别说了,妥了!

于是至道元年的八月,襄王赵元侃被册立为太子,改名赵恒。

大臣们激动的热泪盈眶——唐末以来已经差不多一个世纪没有正经册立过太子了,现在我大宋终于又回到正轨上了!于是大家交口称赞,说哎呀,这可真是太平天下,社稷之主啊!

所以赵光义很不爽。

不是一般不爽,是十分不爽:你们拿太子当社稷之主,那我算什么?这才册立太子就天下归心了,再过两年还有人听我的了么?寇准赶紧安抚赵光义:皇上啊,你想社稷之主还不是你选出来的?把天下交给他那是万世之福啊!赵光义琢磨了一下觉得有点道理,加上后宫嫔妃都来说好话也就慢慢的看开了。重要的是赵恒做了太子以后相当低调,连大家在他面前称臣都推让不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总算是让赵光义放了心。

从册立太子到驾崩,赵光义在他人生的最后两年里只做了两件微小的工作:一是又大动干戈打了一次李继迁——结果被李继迁劫了粮道,40万石军粮被洗劫一空,宋军大败而回;二是换了宰相,把原来干得很好的吕蒙正换成了吕端。这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太子赵恒以后登基考虑的。吕蒙正为人厚道有肚量,然而在立储的问题上却犯过历史错误——当初吕蒙正和赵元佑关系很好,曾经试图推动册立赵元佑为太子,这是令赵光义十分忌讳的一件事。吕端作为一个稳重而有决断的人选显然比吕蒙正更适合做托孤大臣,赵光义想的是万一自己驾崩以后有人想搞事情,吕端一定会力挽狂澜,确保赵恒顺利登基的。

这次赵光义猜对了。

至道三年,赵光义病危。

赵光义的皇后李氏找到王继恩,深入的讨论了一下关于大宋下一任领导人选的问题。王继恩深刻的思考了一下,认为当初要不是自己没听宋皇后的,跑去给太宗皇帝通风报信,现在能有这荣华富贵么?两个人迅速达成共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把精神病人赵元佐扶上台以后大家好处多。于是纠集了一小撮反动分子开始准备拥立赵元佐。

这时候吕端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皇上明明已经快不行了,怎么自己探望皇上的时候太子却不在宫里照顾皇上?该不是宫里封锁消息了吧?于是赶紧派亲信去通知赵恒做好战斗准备,准备随时接班,两方面人马开始了斗智斗勇。

占据了地利优势的皇后方首先发难:赵光义驾崩那天,李皇后果断的封锁了消息。然后派王继恩去找吕端,就说有要事相商——等进了宫,我皇后发话要另立新君,两旁内侍胁迫,也不由得你不从了。

而吕端则将计就计:要事相商?那没问题啊!王公公,我这就和您进宫——不行,我想起来诏书阁里还有太宗皇帝的遗诏呢,得取了再进宫。

遗诏俩字迅速的刺激到了王继恩的神经:遗诏?哎呀,宰相大人您这身体胖大行动不便,就在这等着得了,这遗诏就由我亲自去取一下吧。对了,这东西放哪了?

诏书阁啊!要不还是我去取吧。

没事没事,我去我去!于是王继恩一溜烟的钻进了诏书阁——然而他前脚刚进来,后脚大门咔嚓一声就被锁了起来。吕端捏着钥匙仰天大笑,吩咐手下人严盯死守看住王继恩,然后潇洒的进了宫——皇后娘娘!还不速速召太子来登基!

大宋的第三位皇帝,宋真宗,登场!

(六)从澶渊到泰山,宋真宗的奇幻之旅

宋真宗登基时大宋的状况要比他父亲登基时的状况好很多。国内政局稳定,各级领导班子都能服从大局维护中央权威,以王继恩为首的一小撮反动分子也在真宗登基以后被迅速处理掉了。西北战事趋于稳定,李继迁在真宗登基之后不久就开始求和,然后将战略重心西移,开始和吐蕃人互殴。现在宋朝的主要问题,只剩下了辽国。

自雍熙北伐失利之后,辽国就完全掌握了对北宋的战略主动权。期间两国大大小小数十仗,宋军败多胜少,十分被动。景德元年,萧太后带领二十万大军南下。

宋真宗十分开心,表示要御驾亲征,和契丹人决一死战。

这倒不是真宗疯了,而是在咸平二年,真宗曾经在契丹人大举进攻的时候御驾亲征过一次。可问题是那次宋真宗在路上磨蹭了几个月,等抵达河北以后辽军已经抢得心满意足走了!但是为了不让皇上丢面子,大臣们纷纷恭贺皇上天威——您看您这一来,辽军屁滚尿流的就跑了,皇上您好厉害啊!在一片恭喜声中,真宗皇帝飘飘欲仙,觉得自己确实取得了对辽斗争的伟大胜利。因此这次辽军大举南侵,不由得又让他跃跃欲试了。

皇上有了想法,执政班子自然就要随之而动。经过大家紧张激烈的讨论,认为皇上您英明神武,辽军小丑跳梁,不足为虑,不过您御驾亲征,咱们得多准备准备,晚点去。

然而这一耽误,形势变了。以往只会在边境摩擦的辽军攻城不利。忽然灵光一闪:我干嘛非要攻城?我直奔开封来个黑虎掏心成不成?

于是在这种思路的引导下,辽军很快就调整了战略方向,绕过大名府等河北重镇,进逼开封。

消息传到开封城里,宋真宗几乎要吓尿了——那什么,众位爱卿现在咋整啊?

跑啊!大家迅速的提出了种种建设性意见,时任副总理的江南人王钦若认为陛下现在应该果断前往南京继续指挥战斗;而国防部长、四川人陈尧叟则认为四川易守难攻,才是退守大后方的第一选择。这时候一个人果断站了出来:跑个屁!怼回去啊!

这个人就是宰相寇准。

寇准虽然在立太子的时候帮了真宗一把,然而没过多久,就又因为性格问题被丢到外地了,起起伏伏了好多年。但由于能力却实打实的傲视同侪,因此最后大家虽然看不惯他,却不得不把他请回来一起建设大宋特色的封建主义。寇准指出,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大宋疆域虽广,然而背后就是开封城,皇上您现在手下大军云集,契丹人孤军深入,你要是都不敢御驾亲征,那你跑了以后还有人给你卖命没?

真宗表示你说得好有道理,然而契丹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要不容朕再想想?

好啊!那你想吧。于是寇准把边关急报全都扣了下来,等攒够一沓一起交给真宗——皇上,眼瞅着咱们大宋要完了,您想好了没有?

真宗看着那一沓告急文书都快晕了:哎呀爱卿,那你说可咋办?

咋办?亲征啊!

此时辽军已经在澶州城下耀武扬威了,就等着什么时候破城过河,打到开封去。此时稍有闪失,靖康之耻就要提前一个世纪上演了。而寇准连唬带吓,终于说动了宋真宗动身前往澶州迎敌。

宋真宗战战兢兢的离开了开封,一路上磨磨蹭蹭,开封到澶州二百五十里路竟然走了五天才到。半路上不断有人怂恿真宗向南进行战略转移,寇准说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你要御驾亲征了,你要是说这脸咱们不要了你就跑呗。

真宗内牛满面,咬咬牙:拼了。

在这种坐卧不安的气氛里,真宗终于抵达了澶州城。抵达之后士气果然大振,士气大振的结果就是辽军主将萧挞凛竟然在视察地形的时候被宋军用床子弩一箭射死了!辽军士气顿时一落千丈。——然而此时宋军还不知道这事,真宗皇帝还在澶州城里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总觉得自己被坑了,于是他琢磨了一下:不是寇准你忽悠我来的么?我看看你干嘛呢,你要是也怕了我就赶紧撤吧,顺便治你个欺君之罪。于是宋真宗就找了个人:“去,看看寇大人干嘛呢” 。

小太监很快就回来了:寇大人跟人喝酒呢。

结果回报让真宗颇为哭笑不得:寇准每天和人大吃大喝,喝高了就玩骰子唱小曲,完全没有紧张的意思。宋真宗琢磨了一下,寇准这么放松估计这是不能有事,于是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此时的战场形势十分有趣,宋真宗与辽军在澶州城对峙,而辽军身后还有若干小股宋军和一支近十万人的主力部队在定州,大家是麻杆打狼两头怕。辽国发现自己肯定打不到开封了,而当初进军的时候太过深入,一路上城池还在宋国手里,这要是退兵就是个关门打狗的架势啊。

然而宋军不知道的是:宋真宗已经没法调动辽军身后的定州军了!

定州军的指挥叫王超,这哥们和高琼一样,也是太宗旧臣,身材魁梧,看着相当有压迫感,然而实际水平怎么样就很难说了。辽军入侵的时候他的定州军就始终龟缩不动,等到辽军主力和宋真宗开始对峙时他依然龟缩不动!

真宗下旨,再下旨,连续下旨。

王超不动,还不动,死活不动。

辽军表示你大宋前方大军对峙,定州军虎视眈眈,我怕是药丸!

真宗表示你大辽前方大军压境,定州军完全失控,我怕是药丸!

这怎么办?大家都打不下去了,都觉得自己要完,然而对方却迟迟没有动手。既然不动手。那就和谈吧。

于是和谈开始了。

辽国想的是能让讹点钱对国内有个交代就行。

宋真宗想的是你能走就行,要多少钱我给。

然而谈判的时候难免都要狮子大开口,辽国上来就主张要求宋朝割地,怎么割呢?辽国说周朝的时候郭荣北伐,拿走了关南十县,我们要求把国境线恢复到后周之前的状态,你们割让关南十县。

宋朝表示呵呵,那咱们不如恢复到后晋之前的状态,你们把燕云十六州给我吐出来得了。

经过几番试探,双方互相摸清楚了对方的诉求,那就是大宋拿一笔钱出来搞定这事。宋真宗觉得只要能搞定这事,拿一百万出来也行,而寇准则告诉主持谈判的曹利用,只要超过三十万,自己回开封以后一定想办法弄死他。

于是经过艰苦的谈判,曹利用将最终的结果带了回来。他向宋真宗比了一个“三”的手势,真宗大吃一惊说啥!三百万!?然而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说三百万就三百万吧,反正能搞定这事也值了。

呵呵,皇上,是三十万,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宋朝时的赋税并不是统一折算成银两的,而是根据不同种类,铜钱、粮食、绢、银子和草料,加到一起的时候统称为“贯石匹两束”,所以真宗说的三百万是指三百万“贯石匹两束”)

大宋君臣全都欣喜若狂,欢庆胜利。

澶渊之战让宋辽双方都能得以喘息,最重要的是,随着宋辽之间关系的缓和,原本一直在辽国策动下蠢蠢欲动的党项人也终于能够安定下来了,可谓一举多得。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下,宋真宗和寇准都十分开心。寇准原本就很刚愎自用,这下更以澶渊功臣自居,每天净搞一些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的东西。当时寇准在朝里的地位,大概可以用他小时候写的一首《咏华山》来形容: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然而刚不能久,何况宋初以来,宰相的权力已经被太祖太宗皇帝削了又削——太祖皇帝设置三司,将财政权从宰相手里拿走;设置枢密院,将军政大权从宰相手里拿走;太宗皇帝频繁换相,坚持增设冗官,用制度约束人,用文化影响人,当然不是为了让一个宰相有天能大权独揽视我这个皇帝如无物的。

更何况还有许多看寇准不顺眼的人始终想在暗地里给寇准来一下。

比如说,王钦若。

当初澶州之战的时候王钦若在危急时刻被派到了大名府,以稳定河北局势。后来澶渊之盟完事以后返京述职,被真宗重赏,原本还挺开心。结果仔细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老对头寇准俨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头完全压倒了自己。于是王若钦开始冥思苦想,想要把寇准搞倒搞臭,彻底搞垮。

王钦若十分聪明,他明白自己要是上来就跟寇准硬碰硬,多半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现在就要暂避锋芒,曲线救国。

于是在一次朝会之后,真宗皇帝例行目送寇准离开。王钦若凑过来大肆批判了真宗皇帝的错误行径——您这么敬重寇准?就因为一个城下之盟?皇上,您可长点心吧!再说你以为寇准当初那是一心为国么?我告诉您,他那是赌徒逻辑,输红眼了把你当成赌注倾家荡产全押台面上了,只不过运气好赌赢了而已,您还美呢,还觉得他有功于社稷呢,哎呀我都替您臊得慌!

真宗觉得你说得好有道理,于是看寇准更不顺眼了,终于找了个机会把寇准贬黜到了陝州,第二天就任命王钦若接替寇准的职位,担任宰相。但是王钦若的话始终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我还在这美呢,我都城下之盟了,天下人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我还美什么啊美!朕这张脸可往哪放啊!

嗨,这您怕啥啊!咱们封禅呗。

封禅。中国历史上规格最高、规模最大的祭祀仪式,是能够从根本上确认一个王朝“奉天承运”的超级大典。

然而封禅不是说封就封的,多少得有点祥瑞预兆,才能封禅。不然天地连个异象吉兆都没有,你就跑去封禅祭祀天地多么尴尬。不过这并不能难倒王钦若和宋真宗:有祥瑞要上,没有祥瑞制造祥瑞也要上!

于是宋真宗和王钦若开足了马力开始准备祥瑞。

首先要搞定的,是那些潜在的反派。寇准虽然已经不在中央了,但是别的宰执大臣们要是跳出来发表一些不和谐的言论也是很尴尬的。于是真宗皇帝大肆的贿赂了一下这些大臣们——爱卿你说啥?你不同意封禅?来来来,进宫喝酒!走的时候带一壶!结果大臣拿回去一看:我去!一壶大珠子!就这样,真宗拿钱开路,堵住了大家的嘴。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祥瑞了。

景德五年(1008年)正月初三。宋真宗召见群臣,表示有神仙托梦,给我三卷天书,书里写着“赵受命,兴于宋,付于恒,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剩下的大概意思就是真宗是个好皇帝,宋朝江山万万年之类的。

大臣们表示哎妈!那真是可喜可贺呀!祥瑞啊!赶紧庆祝吧!

真宗当场拍板,马上年号给我改成大中祥符!赏赐群臣!大赦天下!京城百姓集体吃喝庆祝五天!

这下全国人民沸腾了!各界人民代表踊跃请愿,文武群臣自不必说,什么少数民族代表、宗教人士、德高望重的民主人士,大家全都表示这么大祥瑞,皇上您必须得封个禅,这是我们全国各族人民各界人士的一致心愿!

好!真宗皇帝表示既然人民的呼声这么高,那我就封禅去吧!

于是轰轰烈烈的封禅活动开始了,真宗四处出击,封禅泰山祀汾阴,祀罢汾阴祀西岳,祀完西岳封五岳,他。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祥瑞之力了!而宋朝境内的祥瑞则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冒了出来:你这边天书献瑞,我这边就仙鹤來翔;你献上金丹百粒,我就送上紫芝千朵;你说天上五星順行同色,我就说地上黄河澄清沙绝。

大搞迷信的代价是国库被掏空,仅封禅泰山一项就花费八百余万贯,从大中祥符元年开始到真宗驾崩的十五年间,宋朝至少花费了数千万贯在各种迷信活动上,将宋初太祖太宗留下的一点积蓄基本挥霍殆尽。王钦若则作为真宗的第一助手,在历次闹剧中充当导演,而参知政事(相当于副总理)丁谓、三司使(相当于财政部长)林特、龙图阁学士陈彭年、皇城使(相当于中南海警卫团领导)刘承珪等人则紧密的团结在真宗周围,以王钦若为首共同为了真宗的迷信活动献计献策,竭心尽力,人称“五鬼”。朝中其他大臣或装聋作哑,或随波逐流,偶尔有几个直言谏上的,真宗就采取三不政策:不听取、不采纳、不追究。

王钦若常在河边走,终于把鞋湿——他因为结交了一个私藏禁书、据说会六丁六甲之术的道士引起了真宗的反感,被贬到了杭州。而寇准则在天禧元年放下节操,也给真宗献了一次天书,从而重获真宗欢心,回到中央,在王钦若被贬之后就重新封相。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寇准心高气傲嘴贱的毛病还是没什么好转。一次吃工作餐的时候,他的胡子沾了汤,当时他的副手丁谓——就是先前和王若钦一起并称“五鬼”的那位——赶紧帮他擦干净,寇准呵呵一笑:你说你一个堂堂副总理,国家大臣,还给长官溜须这合适么?

没错,溜须的典故就是从这来的。

这下丁谓算是记恨上了寇准,决心和寇准斗争到底。而真宗这会得了“风疾”,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的皇后刘氏趁机开始干预朝政,真宗觉得这么下去迟早出事,于是开始和贴身的太监筹划太子监国事宜,

这位贴身太监名叫周怀政,和太子赵祯关系密切,赵祯叫他“周家哥哥”,他自然是十分支持太子监国的。但是光真宗和他俩人在宫里筹划这事也没用啊,还得找宰相来商量一下不是?于是周怀政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寇准,寇准大喜之下跑到宫里找到真宗大谈太子监国的好处,又大肆嘲讽攻击了一番丁谓。病榻之上的真宗连连点头,觉得你说的好有道理。

这就好办了。于是寇准开始撺掇人着手准备上书,建议太子监国。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真宗又犯病了!丁谓发现寇准在这边准备发动人手上书建议太子监国的时候提前跑进宫找到了真宗,说皇上,寇准在私下搞非组织政治串联,准备夺您的权!让太子监国!犯了病的真宗已经完全记不得这其实也是经过他本人同意的事情了,于是可怜的寇准就这样又一次被贬。

周怀政急了,眼下丁谓权势越来越大,眼瞅着就要和刘皇后串通一气。万一这群人到时候来个太后摄政,太子什么时候能掌权?这我要是当机立断一下,把太子扶正,以后就凭我和太子的关系,那荣华富贵还少得了我的?

于是周怀政开始着手准备发动政变,计划干掉丁谓,让真宗做太上皇,废掉刘皇后,拥立小太子。至于丁谓被干掉以后谁做宰相么。嗯,寇准这人不错,就他了。

不幸的是,周怀政前脚找心腹商量这事,后脚就被人给卖了。事败之后周怀政自然是脑袋落地——活脱脱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而寇准也跟着一起倒了霉:他政变之后想让你做宰相,说明你也有问题啊!在丁谓的疯狂打压下,寇准被一贬再贬,最后被贬到雷州(今天广东省雷州半岛上的雷州市),寇准春风得意的时候送别人去岭南时曾写诗云“到海只十里,过山应万重。”,一语成谶,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寇准病死在到海不足十里的雷州。

如果人生分四季,寇准的前半生都是春天,繁花似锦。其为人好奢靡,赏赐歌妓一掷万金,与朋友欢宴痛饮都属等闲事。但后半生却因为自己的性格宦海失意,死时身无余财,连归葬故里的钱都拿不出来。

真宗此时已经彻底的混乱掉了,他竟然因为周怀政的案子要连太子一起治罪。吓得大臣们赶紧劝他:皇上,使不得啊,您可就这么一个儿子禁不住您这么挥霍了!好歹算是把真宗给劝住了。

乾兴元年(1022年),宋真宗吐出了胸中的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宋仁宗正式登基,太后刘娥摄政,大宋揭开了新的一页。

刘娥上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天书都给真宗皇帝陪葬了,然后开始动手收拾丁谓,借口真宗寝陵出了问题把丁谓贬到了崖州——这地方在海南岛上,比雷州得还远。

刘娥的出身十分低贱,她年幼时嫁给了一个姓龚的银匠,随着自己的丈夫走街串巷打拨浪鼓招揽顾客。后来真宗做王爷的时候想搜罗几个美女,龚银匠瞅准机会,宣称刘娥是自己表妹将其送入宫中,真宗一见之下大为欢喜,十分宠爱。

后来刘娥历经波折,冲破重重阻挠终于坐上皇后宝座,其中固然与真宗的宠爱离不了干系,然而刘娥本身十分聪慧,在跟了真宗之后始终坚持学习也在这个过程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此时真宗已死,天书闹剧告一段落,不用再向封建迷信活动疯狂砸钱,而边境上也十分太平,因此刘娥得以能够较为从容的治理国家。刘娥在位期间始终把持朝政,虽然最初宣称等到皇帝大一点就让他亲政,但是皇上一天天长起来,刘娥却始终没有让他亲政的意思,不仅没有这个意思,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大臣敢在刘娥面前提起这事搞不好还会被调离外地。不过刘娥虽然权力欲膨胀,但出身低贱,娘家势力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尽管刘娥在位期间曾经数次试探过众位大臣,甚至在晚年搞出了穿着天子衮冕到太庙祭祀的闹剧,但终究没能更进一步,做出武则天那样的事情来。

刘娥垂帘听政十一年,明道二年(1033年)撒手人寰,仁宗皇帝亲政。仁宗痛哭流涕,悲伤不能自己。

大臣们赶紧来劝:哎呀,皇上,您可别哭了。

朕。朕难过啊!朕的娘亲也离朕而去了。

嗨,那什么,您知道不,您这娘可也不是亲娘啊。

啥?那我亲娘呢!?

被刘太后害死了呗!

仁宗皇帝十分崩溃。

我这哭的稀里哗啦的,结果你告诉我我哭的这个不是我亲娘?不是亲娘也就算了我亲娘还被她给害死了?查!给我彻查!

原来当初真宗想立刘娥为后,但皇后却不是你想立就能立的,大家都觉得你刘娥出身贫贱,也没能给皇上生个儿子什么的,凭什么立你为皇后啊?因此反对意见极大,而刘娥虽然受真宗宠爱,却始终没有生育,同时别的后妃却在不断的给真宗生下子嗣,这就十分尴尬了,就算是真宗再宠爱刘娥也没法给她扶正。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刘娥的侍女李氏受到真宗宠爱之后却怀孕了,这让真宗和刘娥喜出望外——咱们可以借壳上市啊。于是李氏的这个孩子就被说成是刘娥所生,而刘娥也凭借着这个孩子一步登天,实现了自己的皇后梦。刘娥对李氏还算不错,既没迫害也没冷落,甚至不反对李氏继续受到真宗临幸。但李氏再次怀孕之后孩子很快夭折,因此自觉是福薄之人,也从没产生过争宠或者是与儿子相认的念头。

真宗死后,刘娥派李氏为真宗守陵,彻底断绝了她和仁宗相认的可能,但对李氏却一直不薄,屡屡加封(李氏死前已被封为宸妃),还派人找到李氏的家人封了个小官。在李氏死后还听取了当时宰相吕夷简的劝说,以皇后冠服为李氏高规格下葬——这个举动救了刘氏一族的命,仁宗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极度崩溃,加上有人在一旁添油加醋,简直就要把刘氏一族满门抄斩。但打开李宸妃的棺材一看发现竟然是以皇后冠服下葬的,顿时心头一块乌云散去,觉得虽然自己亲娘一直没能与自己相认这事挺遗憾的,但刘娥肯定没像这些人说的那样是把自己亲娘迫害致死。于是在感慨自己身边这些人真能胡说八道之余,仁宗依然执孝子礼安葬了刘娥,并重新安葬了自己的生母李宸妃。

“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正是取材于这段往事。

(七)仁宗是个好皇帝!

仁宗亲政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亲刘娥的势力全都清扫一空。于是一场清洗开始了,而一些人见此机会则推波助澜,大有全面反攻倒算的架势,许多人顺势抛出种种言论,要求彻底清算刘娥主政时期的历史遗留问题,对之前的政策大加诋毁。这个时候一个人果断向仁宗皇帝指出,有些同志把许多问题都归结到刘太后的个人品质上,这是不对的,大宋朝发展和建设取得的一系列胜利,离不开刘太后。虽然太后也犯过错误,但他终究是大宋太后、你名义上的母亲,拿她的功和过来说,错误毕竟是第二位的。

这个人叫范仲淹,时任右司谏。太后在位时,他曾据理力争,要求太后还政于仁宗;而当太后驾崩,仁宗亲政之后,他又劝谏皇帝以大局为重,考虑到太后十余年的养护之情忽略太后执政时的遗留问题。仁宗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下令要求群臣不许再议论太后垂帘听政时期的历史遗留问题。

既然不能否定上一任领导人,大家就转而对大宋未来的发展献计献策。于是大家踊跃发言,提出若干建议,总的来说,除了什么皇帝你要亲贤人远小人戒女色这些陈词滥调以外,大家不约而同的指出了同一个问题。

那就是“三冗”问题。

所谓“三冗”,指的是“冗官”、“冗兵”和“冗费”,早在真宗年间,就有人曾提出过这个问题。简单的说,就是官太多、兵太多、国家开销太大。

这“三冗”问题,可以说是整个宋朝政治改革的核心内容,大家围绕着这个问题展开了一次又一次激烈的讨论和政治斗争,然而直到宋朝灭亡,也没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就像这次,这个问题刚刚提出来就被搁置了,因为仁宗皇帝的后宫起火了。

仁宗皇帝15岁的时候就在刘娥的安排下找了个皇后,——当年皇后13岁,搁到今天,这是个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事——但刘娥对仁宗的保护无微不至,使得仁宗皇帝没有过早接触男女之事,因此皇帝与皇后之间的关系更像是童年玩伴,倒也相处比较融洽。

可随着仁宗年纪渐长,尤其是经历过男女之事后被压抑的天性得到释放,他开始释放自己心中的欲望了。而郭后则争风吃醋,仗着太后支持每每干涉仁宗的风流好事,两个人的矛盾开始愈演愈烈。终于在刘娥死后,仁宗开始纵欲,而被冷落的郭皇后却还没意识到自己最大的靠山已经没有了,依然像以前一样争风吃醋。可问题是现在宫里皇帝最大了啊,别的美人得了皇帝恩宠谁还会把你一个不受宠的皇后当回事呢?

搞来搞去,终于出事了。

在一次例行的争风吃醋活动中,郭皇后被当时正受宠的尚美人还嘴了,郭皇后哪受得了这个,上去就是一巴掌!本来皇后打一巴掌也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仁宗心疼美人非要挺身而出拉个架,结果郭皇后这一耳光结结实实的就落在了仁宗的脸上。

什么都别说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离!

对!废后!必须废!

仁宗废后的强烈支持者是宰相吕夷简,为什么吕夷简非要趟这滩浑水呢?很简单,他和郭皇后有仇。

大家还记得仁宗亲政之后做了什么嘛?没错,就是把刘娥时期的主政大臣们统统换了一遍,原本宰相吕夷简在仁宗心中的印象还算挺好,仁宗没打算把他也撤掉。结果他跟郭皇后聊过自己的计划以后郭皇后特别不以为然的甩了一句:你啊,还是太年轻、太幼稚,你怎么知道吕夷简就不依附太后呢?他那不过是做的好没让你看出来罢了!

对啊!仁宗皇帝豁然开朗,吕夷简从天圣六年拜相,在刘娥主政的时候做了四五年的宰相,怎么可能不依附太后?于是赶紧把吕夷简也给罢相了。

吕夷简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很崩溃,我这昨天还在跟皇上一起讨论撤别人的事,怎么转头自己就被撤了?后来得到了内部消息,知道是郭皇后从中作梗。

行,我记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结果用不着等十年,被罢相后半年,仁宗皇帝就深感自己选的新班子这执政能力还是有点不行,又把吕夷简找了回来。结果没过多久,就出了废后这事,吕夷简心中畅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吕夷简迅速指出,皇后当废,并不是因为她打了皇上您的龙脸,而是因为她作为一个皇后,九年都没能给您生下一儿半女,在基础业务方面实在不合格。您这哪是在发泄不满啊,这分明是在为了我大宋江山社稷考虑啊——你说这皇后不出还善嫉,以后我没孩子大宋江山延续不下去了谁负这个责啊!于是在吕夷简的推波助澜下,废后诏书迅速出台。这下整个朝廷都乱了。

废后啊!中国历朝历代,废后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自古帝王无家事,不要说废后了,就是当年真宗皇帝想要立刘娥为皇后,也要看群臣的脸色。现在你说废就废,那我们这些臣子算什么?空气么?

于是谏官们首先开始集体上书,吕夷简对这事早有准备,他嘱咐把谏官们的奏章全都给我压下来,一个也不要送到皇上手里。大家一看你封堵言路是吧?行!我们集体上访去!于是在右司谏范仲淹与权御史中丞孔道辅的带领下,大家跑到垂拱殿外集体上访,仁宗则避而不见,上访官员们在门外大叫你开门啊,开门啊,你有本事废皇后你有本事开门啊!

这种情况下仁宗觉得自己不能认输,这要是认输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这样,你们台谏官不是反对废后么?好,言郭皇后不当废的,获罪!

一时间台谏官们被贬的被贬,罚款的罚款,仁宗皇帝甚至派人督促被贬到外地的赶紧收拾行李走人。范仲淹、孔道辅分别被贬到了睦州、泰州。同时仁宗表示,鉴于你们这些谏官的恶劣行径,以后再上疏只能秘密上奏,而且严禁拉帮结伙的搞集体上访!

仁宗觉得通过这种形式自己已经确立了自己在朝中的威信,于是开始肆无忌惮的花天酒地,嘲讽过郭皇后的尚美人和另外一个杨姓美人俩人每天陪他一起淫乐,搞得宫内外没人不知道皇上好色。这么胡搞乱搞,他的身体很快就不行了。郭后被废后不到一年,他就出现了中风的症状,这下给满朝文武们吓坏了——先皇真宗是怎么死得?您才多大啊就这样了!

于是在宫内外一浪高过一浪的劝谏声中,尚、杨两位美人被半强制的从仁宗身边带走了。两位美人被赶出宫后不久,为了约束皇帝行为,帮助皇帝管理好后宫,景佑元年(1034年)九月,开国大将曹彬的孙女曹氏在众多大臣的支持声中登上后位。

其实仁宗皇帝亲政之初还算勤勉,以至于吕夷简曾经劝过他要抓大放小,不必事事躬亲,然而就是好色这个毛病伴随了他一辈子,以至于他跟臣子间数次就类似问题爆发冲突。滕宗谅——就是《岳阳楼记》里的那位滕子京,就曾因为揭了皇帝的短,说:“陛下日居深宫,留连荒宴,临朝则多羸形倦色,决事如不挂圣怀。”而被贬信州。

在仁宗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女色之中的同时,吕夷简则在朝廷里行兴风作浪。虽然吕夷简的业务水平是有目共睹的,但他徇私舞弊起来也是十分厉害,没几年就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到了朝廷的各个重要位置之中,通过姻亲与师生年谊等关系,吕夷简在朝廷里编制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从而使得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变得愈发重要。但是太宗以来大开科举,朝廷纳士几十年,自然也吸收了一大批新血,这些新鲜血液本能的要求在朝廷上发出自己的声音,而范仲淹就是其中的代表。

范仲淹自上次废后事件被贬后不久就被仁宗重新起用,又召回了中央——实际上那次被贬的人在仁宗基本掌控了朝政之后之后差不多都被重新起用了。被重新起用的范仲淹在朝廷选人用人等问题上和吕夷简爆发了极大的矛盾——凭什么朝廷提拔干部都先提拔你吕夷简的亲朋故旧?皇上您这个宰相比较不靠谱把干部提拔的事情交给他不太合理啊!

吕夷简要气死了:范仲淹你是不是有病?我选人用人有没有问题和你有什么关系?皇上我跟你讲范仲淹这人有问题,他那不是对朝廷提拔干部有意见,那是离间咱们君臣啊!

于是在吕夷简的打击报复下,范仲淹又一次被贬外地,同他关系密切的一批人被定性为反动政治集团,被贬的被贬,罚款的罚款,其中还包括著名的大文豪欧阳修(就是写《醉翁亭记》的那位)——然而以他为核心的一个新的政治势力却开始逐渐形成。就算吕夷简在朝廷里反复的强调不许百官越职议事,对与范仲淹关系密切的人不断进行打击的情况下,一大批正直人士却站到了范仲淹身边,甚至有人主动宣称自己是范仲淹反动集团成员,要求朝廷赶紧把自己贬到外地去。

在这次事件之前,宋朝也曾爆发过各种政治斗争。然而这次的不同之处在于与吕夷简集团对立的范仲淹集团的主要成员,大都是草根出身,他们通过科举的上升通道在朝廷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然后迅速的提出了自己的政治诉求,与以吕夷简为代表的保守势力展开了斗争。

吕夷简虽然在这次事件中短暂的取得了胜利,然而不久之后就因为同宰相王曾互相攻讦引起了仁宗的反感。仁宗觉得你们有完没完?还能不能让朕消停一会了?干脆你们都别干了,集体下课!吕夷简就这样离开了相位。

朝廷里的争执终于告一段落了,仁宗长出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好好享受一下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一个十万火急的消息就被送到了他的案头。

西北出事了。

自从咸平年间李继迁与大宋求和之后,党项人就消停了许多。李继迁在向西开拓吐蕃地盘的时候中了吐蕃人的诈降之计,中箭而亡。他临死前嘱咐儿子李明德务必要同宋辽保持良好的关系,低调发展,而此时宋辽签订澶渊之盟,对李明德提出的媾和请求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虽然李明德为人低调,但他的儿子李元昊却一点也不低调。李元昊号称王霸之才,出身不凡又勇武超群,精通汉、藏文字,通晓佛学又饱读兵书,在西夏跟吐蕃的征战过程中功勋赫赫。他表示咱们不能跟宋朝保持和平啊——用今天的话说,当时大宋有着百分百的理论自信、道路自信和制度自信,不断的向周边这些国家进行着文化输出和价值观输出——咱们党项人现在整天被大宋影响得已经不像党项人了,再腐蚀两年咱们这些党项人就彻底失去血性了啊!

只不过虽然他的父亲李明德始终渴望能够更进一步,建国称帝,但终归是怕引起宋辽的不满,死活没能下定决心跟大宋撕破脸皮。明道元年,李明德撒手归西,李元昊成为了党项的最高领导人——这下终于没人能够阻止我了!于是李元昊开始了他“去中国化”的改革之路。

首先是从外在上和宋人划清界限,剃发!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还有你们的姓氏,也别用什么赵、李、王的了,咱们党项人祖宗上有这个姓么?我先来,把我家的姓改成“嵬名”,你们都得改!朝廷官员的服饰什么的也得改,都改成具有咱们党项民族特色的服装!

其次是加强内涵建设,改变礼乐制度。除此之外,李元昊为了树立文化自信,还让人搞出了具有党项民族特色的西夏文字,笔画繁复到令大臣们纷纷感叹——这玩意真是太反人类。不是,太棒了!

最后。当然是加强军队建设,准备打仗了。以前党项人的武装力量还是很原始的部落武装——大家应该还记得,李继迁为了争取部落支持,不得不亲自出马联姻大小部落的事情,这样的兵制当然无法有效的同宋辽两国对抗,因此李元昊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建立了一直直属皇室的精锐部队,并在这支部队的威慑下命令各部落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的男子二丁抽一,建立起了隶属于国家的常备军制度。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李元昊终于做好了战斗准备。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登基了。

这时发生的一件事,使李元昊坚定了与宋朝反目称帝的决心。

宝元元年(1038年),李元昊的从叔、协助其执掌军政多年的嵬名山遇劝阻李元昊不成,带领家人投奔大宋。然而宋朝延州知州郭劝和钤辖李渭却觉得这是你们党项人内部事件,要是我们收留下来岂不是扰乱别国内政?万一使得友邦人士惊诧莫名就不好了。于是这俩货不仅无视了嵬名山遇提供的情报,还将其一家人绑了送去夏州,以至于嵬名山遇全家人惨死于李元昊手上。李元昊经过此事彻底看清了宋朝软弱无能的本质,决定称帝登基,与宋朝反目。

于是大宋宝元元年十月,李元昊改国号大夏,改元天授礼法元祚,正式称帝。

大宋觉得你李元昊一定是疯了。

宋朝强大的信心建立在其发达的经济实力和虚胖的账面兵力上,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宝元元年的宋朝经济实力已经增长到一个可怕的地步,仅陕西一地的军事开支就在千万级别,而军队数量在真宗后期就已经达到了近百万的规模(约40万禁军)。砸出十万人马,千万军费平你一个西夏小国,在仁宗君臣看来还不是手到擒来?

在这种氛围下,朝廷里战争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宋的将士们表示自己已经饥渴难耐了!

就在这样乐观的氛围中,宋朝迎来了自雍熙北伐以来最大的一次惨败。

李元昊确定的主攻方向是陕西,当时陕西的主要军政领导是范雍和夏竦,分别驻守延州(陕西延安)与泾州(甘肃泾川)。李元昊先是试探性的进攻了一下延州周边的保安军(陕西志丹)和承平寨,发现宋军彼此之间各自为营,互不照应,于是开始玩起了阴谋。

他先是诈降求和,又不断放水让手下人假装被俘,私下不断贿赂大宋各级军官。结果终于搞得宋军丧失警惕,而李元昊则等到时机成熟后让人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了扼守延州门户的金明寨——也就是今天的保安县。于是西夏大军将延州团团围住,整个西北战场的形势瞬间变得岌岌可危。范雍听到消息赶紧求援,结果正中李元昊围点打援之计,援军在三川口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消息传到开封,朝野震动——前后十几万人马啊!就这么被西夏干掉了!?这万一要是延州失守——而且看样子好像很快就要失守了——那样李元昊下一个目标就是长安,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万幸,李元昊打三川口战役的几天里延州附近气温骤降,西夏军缺少御寒衣物没法继续坚持战斗,部分宋军又一直在深入敌后尝试切断西夏军的后路,李元昊觉得再坚持下去容易出事,见好就收比较靠谱,于是收兵回国,延州才算勉强保住。

之后宋夏战争进入僵持阶段,范仲淹和韩琦——他曾在范仲淹被贬后担任右司谏一职,此次西夏战争进入颓势后他果断向仁宗推荐了被贬到越州的范仲淹——作为夏竦的副手被充实到陕西战场。但两人虽然彼此欣赏,却在对西夏作战方针上出现了分歧。

韩琦觉得咱们应该主动出击,打李元昊一个措手不及;而范仲淹觉得咱们刚刚经历一场大败,不如坚壁清野,稳扎稳打。结果俩人争论不休闹到仁宗那去,仁宗又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元昊仗义出手了——我替你们把主意拿了吧!

庆历元年二月,李元昊抢先发动进攻,向渭州(甘肃平凉)发动了攻势。韩琦指挥反击,结果属下将领贪功冒进,中了西夏诱敌深入之计,在渭州北边的好水川北被西夏军围歼,死伤惨重。韩琦被降一级,主战派彻底失去了发言权。

不过韩琦倒了霉,范仲淹也没好到哪去——李元昊这次大胜之后觉得大宋应该被自己逼到谈判桌前来了,于是写了封措辞不恭的信件送到了范仲淹的案头。可问题在于范仲淹那是什么人?那是跟同恶鬼争高下,不向霸王让寸分的人!于是果断怒斥来使,烧了书信——然后私下重新整理了一下李元昊的意思跟朝廷汇报了上去。仁宗知道这事后表示范仲淹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你一个大臣敢给我烧国书!?我给你授权了么!于是就地贬职,将范仲淹贬到了耀州(陕西耀县)。

范仲淹虽然被贬了,不过他稳扎稳打的防御思想却被大宋所采纳了。大宋开始在西夏大修工事,还搞出了许多民兵,不断压缩李元昊的活动空间。而西夏番邦小国,就算再能打,国力毕竟有限,所以经过了凶残的拉锯战之后,西夏的战事终于稳定了下来。而在这个过程中,康定元年(1040年)仁宗皇帝由于西夏战事糜烂又重新启用了吕夷简这位不太干净却能力超群的宰相;被贬的范仲淹也因为战事的稳定而得到了升迁,逐渐成为大宋政坛上的又一位重臣。

可关键在于,不管你的防御战略如何有效,西夏人依然掌握着战略上的主动权。而几十万大军在西北人吃马嚼每天耗费的军费都是一个文数字,大宋的军事开支从宝元二年战争开始的1551万迅速的增至庆历二年的3363万。如果说这点钱大宋咬咬牙还掏的出来的话,那么庆历二年发生的一件事,则让宋朝君臣的心一起提到了嗓子眼上。

辽国想敲大宋的竹杠了。

庆历二年正月,辽国向大宋正式提出交涉。辽国指出,维护东亚地区的和平、稳定、繁荣符合宋、夏、辽各方的共同利益。宋国与西夏国双方攻讦不休,无视辽国与西夏国之间的传统友谊,加剧地区紧张局势的做法,不利于促进本地区之间的安全互信,不符合和平发展合作的时代潮流。

宋朝表示别扯淡了,什么传统友谊地区稳定,说吧,你们想干嘛?

嗯,我们想要关南十县。

你们要脸不!澶渊之盟忘了是吧?

那个,澶渊之盟的时候是萧太后主政,现在太后都死了多少年了。新领导新气象嘛。

澶渊之盟的时候主政的萧太后早就没了,而当时的辽国皇帝,辽圣宗耶律隆绪也在天圣九年就死了。继位的是辽圣宗的儿子辽兴宗耶律宗真,他继位之初朝政被生母萧耨斤给掌控了,而萧耨斤恰好不太喜欢自己这个儿子,一度曾想废掉他换自己另外一个儿子做皇帝。结果耶律宗真找了个机会将自己母亲的势力一网打尽,把自己的亲生母亲废为庶人并囚禁了起来。然而反复的冲突使得辽国内部矛盾逐渐激化,耶律宗真开始感到自己力不从心了。

转移国内矛盾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当然是转移到国外去啊!

仁宗君臣对辽国这个突如其来的讹诈有点懵,不过人家使者来了提出了要求,你也不能置之不理——那就打起来了。因此当务之急,是找个人先去辽国回个信。

结果没人敢去。

开玩笑!契丹人啊!当初打得太宗皇帝驴车乱窜的契丹人啊!谁知道去了会不会被开膛剖腹摘了心肝祭旗啊?仁宗觉得我真是白养活你们这些废物了,就在这个时候,吕夷简推荐了一个人,说他去肯定能行。

这个人叫富弼。

富弼当时是知制诰,你可以理解为皇帝的笔杆子,写作能力出众,他和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关系密切。庆历二年的时候他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宰相吕夷简,恰好这时候需要一个人去辽国回信,吕夷简就开开心心的推荐了他——你不是厉害么?正好你以前还出使过辽国,有经验有能力,就你了!

欧阳修等人大惊,这去了能不能回来可就不一定了啊!然而富弼表示这事咱不能怂啊!不就是搞定辽国么?交给我了!

结果富弼出手不凡,他三下五除二就套出来了辽国人的真实意图:大家放心,敌人的秘密我已经探听明白啦——能讹回来关南十地就讹回来,要不行随便弄点好处糊弄糊弄就行!

仁宗君臣大喜过望——要好处?没问题啊!

关南十县每年的赋税大概是十万,而辽国委婉的表示,既然十县要不回来,那就把关南十县的赋税折算折算给我们呗。而仁宗君臣则豪爽的表示十万?我给你二十万!在原有岁币的基础上增加绢十万匹、银十万两。不过额外的这十万可不是白给的,你得出面调停宋夏战争。

没问题啊,李元昊那小子那么狂,我看他不爽已经好久了。

这下两国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剩下的一点细节问题也被迅速敲定了。因为此时辽国年号为重熙,所以这次事件被称为“重熙增币”事件,而宋朝则称其为“庆历增币”。

李元昊忽然发现自己跟辽国一起夹击大宋的梦想破灭了,相反,辽国开始对自己指手划脚,处处掣肘。李元昊那暴脾气还忍得了这个?于是辽夏之间的关系迅速恶化,大宋君臣十分开心:这俩要打起来了嘿!

李元昊虽然狂妄自大,然而还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能同时战翻辽宋两国的地步。因此他开始准备同宋朝议和,而仁宗君臣则长出了一口气:你总算不想打了。

经过艰苦而漫长的谈判(当然,主要还是辽国大军压境的功劳),李元昊最终放低了姿态,不再像前几次一样一点面子都不给大宋了。他答应去掉自己的帝号,名义上向大宋称臣——但在西夏国内李元昊仍以皇帝自居。而宋朝则为了自己的面子付出了银、绢、茶、采二十五万匹、斤的代价,当然,这些东西是以“赏赐”的名义给送到西夏的。

公元1044年,宋朝庆历四年,夏辽战争爆发,辽兴宗御驾亲征。

大宋君臣开心得简直要跳起来了——打!往死里打!人脑子打成狗脑子才好!

西夏同宋朝征战多年,但在辽军面前却还是不够看。辽军深入西夏境内,在贺兰山将夏军打得大败,李元昊甚至主动请降。本来耶律宗真可以见好就收,结果胜利冲昏了头脑:请降?我飞龙骑脸了你才认怂?没诚意!弄死你!我们的铁骑继续前进!

结果这一前进,出事了。

李元昊在后退过程中坚壁清野,放火烧荒。而辽军大军轻入,发现自己“打草谷”的补给方式在这种情况下拿不到补给了,顿时陷入了混乱之中。就在一片混乱中,西夏人反杀了回来。

辽军大败,死伤无数,耶律宗真仅以身免。而李元昊见好就收,重新请和,耶律宗真勉强答应了他的求和。从此宋、夏、辽三国鼎立的政治格局正式形成。

打完西夏战争之后的大宋终于能够缓一口气,收拾一下国内的烂摊子了。为了打这场该死的战争朝廷几乎要把家底掏出来了,陕西路作为主战场打得满目疮痍自不必说,就连其他地方为了支援战争也是勒紧了裤腰带,连起义都爆发了两次!要说有什么好消息,大概只有一件事能勉强算得上:吕夷简死了。

庆历二年的时候,吕夷简就因为“风眩”而病倒了,庆历三年,他终于撑不住了。这位坚定不移的同范仲淹等人做斗争的能吏权臣终于还是输给了时间,不得不光荣退休,不久后旋即病故。

现在,舞台是范仲淹、欧阳修这些人的了。而在这些人的主导下,大宋的新一轮改革开始了。

实际上,最希望进行改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仁宗皇帝。

仁宗皇帝改革的主要动机也很简单,那就是一个字:

穷。

宋夏战争的后期,仁宗已经开始从皇宫内库里拿钱补贴国家了。庆历二年掏了一百万银两百万绢给三司拿去挥霍,庆历三年又掏了三百万绢补贴国用,再这么搞下去国家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宋仁宗就得先破产了!

税越收越重、国家一天不如一天,我越来越穷,老百姓还成天造反,范仲淹,你帮我想想招吧?

皇上,交给我了,我给您想个万全之策!

考虑到仁宗与范仲淹肯定不懂经济学这种神奇的理论,因此范仲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从整顿吏治、发展生产入手来进行改革。庆历三年九月,范仲淹拿出了自己的改革纲领。这就是著名的《答手诏条陈十事奏疏》。

实际上范仲淹的改革思想很简单——咱们大宋现在遇到的问题不就是官太多、兵太多,这几年天灾频发农民又总觉得活不下去了么?那我精简一下官僚队伍,降低官员福利,严格控制新进官员数量,不就把冗官给控制下来了?在这基础上再发展农业,整顿吏治,人民生活不就自然改善了?最后我把兵制一改,逐渐将募兵制改为府兵制,这冗兵的问题不也就迎刃而解了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各级官员们可不干了。你整顿吏治?你精简队伍?那我们怎么办!你控制新进官员数量?你还要改革科举?那我们家孩子怎么办!

然而韩琦、富弼等人接连上书,都要求整顿吏治,进行改革。一番纠结之后,范仲淹的这些建议除了“修武备”之外还是在阻力中陆续颁布实施了。

新旧政治势力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看似来势汹汹的改革派,竟然是先自废武功的那个。

改革刚开始,欧阳修就炮轰御史台和两制官,认为这些人里有坏人,尤其是御史台里,一个合格的都没有。消息传出,大家都觉得欧阳修疯了。

为什么?两制官,就是专门负责诏令的官员。欧阳修和范仲淹这些人,不是出身于谏官体系,就是出身于两制官体系,彼此之间本来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人可以说是他们的天然同盟。结果现在欧阳修向这些人开了炮,这差不多就像国务院宣布改革,结果改革刚开始就得罪了最高检察院和中央办公厅。

行,你不是说我们里面有坏人么?你不是整顿吏治反腐倡廉么?我们帮你。御史台瞄准了范仲淹的改革重将,滕宗谅。

滕宗谅,字子京,曾在范仲淹走后接任庆州知州的职位。御史台说这位老兄贪污了泾州的数万贯公使钱,恬不知耻,罪大恶极,必须严惩!

公使钱是宋朝的一种特殊财政制度,有点类似于各单位自己的小金库,专门用来进行公款接待——所以这钱的去向本身就很暧昧。本来大家以为这事可能是个和稀泥的结局,可谁也没想到滕宗谅搞出了一个大新闻.

他把账簿给烧了。然后坚称自己没有贪污。

没贪污你烧什么账簿啊!

反正我没贪污,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你这分明是销毁证据,对抗组织审查!必须严惩!

范仲淹大惊失色,赶紧向仁宗皇帝请求宽大处理。而仁宗忽然想起来滕宗谅这小子以前是不是上疏嘲讽过我好色来的啊?

有这事啊万岁!

行,别求情了,贬,往死里贬。

御史台乘胜追击,提出滕宗谅贬的还不够厉害,还得再贬!于是滕宗谅先是被贬到了凤翔府、再贬虢州,最终在庆历四年的春天被贬到岳州巴陵郡。大概可以理解为先被贬到省会城市,又被贬到一般地级市,最后被贬到了县级市。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改革派在这次和御史台的斗争中大败而归。然而重重压力之下的改革派不仅没有团结一致,却因为一些边防战略跟政治理念之间的分歧而爆发了内乱,这下子保守派趁势开始了疯狂的反击,他们向仁宗指出,范仲淹等人的改革措施完全是荒谬而错误的,范仲淹他们搅乱朝政,妄议中央,最关键的,是他们还经常在一起搞非组织政治串联,结为朋党!

范仲淹等人果断反击——老子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咳咳,我是说,君子成党,问心无愧!跟你们这些小人能一样么?欧阳修果断写了一篇《朋党论》,献给了皇上,希望能够解决仁宗心中的困惑。欧阳修位列唐宋八大家,文笔自然是没说的。这篇朋党论又是有感而发,文章如行云流水,说理令人绸缪灌顶,简直高到不知哪里去了!不过在政治上,这篇朋党论却犯了两个大错误。

一个是在文章里公然承认结党——要知道,皇帝忌讳朋党,难道会因为你是君子还是小人而有所区分么?皇帝忌讳的只是结党后不受自己控制的权力啊!既然小人们结党不会主动承认,那就只好拿你们这些公开结党的君子开刀好了。

另一个,则是一个很低级的错误。毛泽东同志教导我们说:什么是政治?要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然而欧阳修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跟我一起干的君子,就是小人;是小人,就要坚决彻底的被清洗出去!这下子不仅将许多可以争取到的人排挤了出去,更重要的是将改革变成了站队。

同时而随着边境上战事的逐渐停息,朝廷的财政情况已经得到了部分缓解,仁宗改革的迫切程度较初期也大大降低了。所以仁宗忽然发现了这么个问题:我要是不改革,好像这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了。

——那我还折腾个屁啊!

于是支持范仲淹等人改革的最大动力一下子消失了,而保守派们施展出了浑身解数,连栽赃陷害这种卑劣的手段都使了出来。很快,庆历四年夏天范仲淹等人纷纷离开中央,而在一些别有用心之辈的指使下,保守派甚至动用了“文字狱”这样的大杀器来对改革派进行了打击,很快就将改革派势力从中央一扫而空。而仁宗皇帝呢,则继续过上了自己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小日子。

庆历新政的失败对范仲淹等人的打击是巨大的,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一心为国,却落了如此下场。然而国家不幸诗家幸,被贬后的改革派寄情于山水之间,写出了无数传诵千古的好文章,被贬滁州的欧阳修写出了《醉翁亭记》,以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被传颂千古。而范仲淹则写出了《岳阳楼记》,被人奉为“本朝百年人物第一”,只是范仲淹此次被贬之后再也没能够重回中央,七年后客死他乡,只是不知道他处江湖之远的时候,是否还在替仁宗分忧呢。

应该是吧,毕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仲淹这些改革派最终还是被赶走了,而大宋的朝堂上也恢复了平静。在仁宗剩下近二十年统治生涯中,西夏再无大规模战事。而他无为而治,造就出了一大批名臣,兢兢业业的帮他统治着这个国家,顺便镇压一下叛乱的人民。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事儿,一方面仁宗被认为是历史上风评最好的皇帝之一,另一方面他统治时期接二连三的爆发了许多叛乱。仁宗皇帝在位42年,史书有记载的叛乱就有60起,几乎是年年有叛乱,岁岁有反贼。不过这些叛乱虽然频频发生,但对于宋朝来说还算应付的来。然而皇佑四年(1052年)的侬智高之乱,则有点让仁宗疲于应对了。

侬智高是壮族人,他父辈在广西广源州(今天的广西南宁西南)一带颇有势力,也曾得到过宋朝的封赏。但是宋朝对他们的地盘并不是很感兴趣,也就始终没有实际上的管辖。

可问题是宋朝不感兴趣有人感兴趣啊,比如说旁边的交趾(也就是越南)就对他们很感兴趣。为什么呢?因为侬智高的地盘上产黄金。

侬智高的父亲就死在越南人手里,因此他跟越南人之间可谓苦大仇深。但是他肯定不是越南人的对手,几次交手下来被越南人打进了深山老林,只得苟且偷生。

宋朝对这事完全不感兴趣——你们这些化外蛮子们慢慢打,别溅我一身血就行。因此除了在边境上加强一下防御措施,顺便派邕州(广西南宁)指挥使亓赟打探一下那边的消息以外,就没什么别的动作了。

那知道这个亓赟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觉得对面一群蛮子,我还打探什么啊,我直接把侬智高什么的都抓过来邀功就完了。这大概相当于缅甸在果敢地区发生战争,军委让云南军区盯着点对面别打到咱们地盘上,结果昆明驻军司令直接出兵打过去了。然而亓赟错误的估计了侬智高的战斗力,过去就被俘虏了。

这就很尴尬了,亓赟表示这都是误会啊,其实我是来替朝廷招安你的。而侬智高当时正处于山穷水尽的状态,见状大喜说好啊那我赶紧派人跟你去邕州求归顺好了,于是亓赟就这样带着侬智高的人回到了邕州。

朝廷知道这事以后觉得亓赟你是不是有病?让你去刺探情报你擅自开战,开战打输了还编瞎话招安侬智高,这是你能做得了主的么?再说招安了侬智高以后交趾找借口和咱们打起来怎么办?这样,驳回侬智高的申请,把亓赟给我贬了!

然而侬智高并没因此而气馁,他接二连三的上表要求归附,先是要求做个刺史,刺史不行给个团练使也行,团练使不行你给我套官服,名义上认我做个官行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不行是吧?好,不行我就造反。

于是侬智高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寨子,带着人马打进了宋朝。结果邕州知州担心朝廷知道这事以后影响自己的前途,没跟上头汇报,导致侬智高长驱直入一路打到邕州城下,一场恶战之后,邕州城破了。

打下邕州城的侬智高建国“大南”,大赦天下,然后挥军东下。由于奇葩的邕州知州完全没跟上面汇报过这事,大家谁也没有防备,侬智高的大军简直是势如破竹,只用了一个多月就打到了广州城下,朝野震动。而朝廷先后派人平叛,却损兵折将,一无所获。

局势已经糜烂,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够挽救这一切了。

这个人叫狄青,血与火曾锻炼他的身体,山与海将见证他的荣光。

狄青是山西汾州人,生于大中祥符元年。少年时好骑射,家境贫寒,后来走投无路的狄青参了军。对狄青而言,他除了能力以外的资本基本为零,如果不是正好遇上了宋夏战争,他很可能就这样默默无闻的度过他的一生。

然而突如其来的战争给了他大展拳脚的机会,他在宋军普遍被西夏军暴虐的时候竟然能把西夏军打得满地找牙,加上当时主持西北战事的范仲淹不拘一格降人才,因此狄青很快得到了提拔。狄青喜欢在上阵时披头散发,戴一块青铜面具,用以震慑敌人。西夏人在狄青手下屡战屡败,惊呼其有如天神下凡不可战胜,送了他一个诨号叫“狄天使”。

在北宋中期乏善可陈的武将之中,狄青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这次侬智高之乱时,狄青已经是枢密副使了。当发现叛乱愈演愈烈局面已经失控之后,狄青主动请缨要求南下平叛,仁宗十分感动,很快批准了狄青的申请,并派了个太监给他做监军。

大家觉得仁宗你这简直是在乱搞,好不容易有个能打的你派个太监去掣肘,难道是唐朝太监乱政的事情还没给你足够的教训么?仁宗觉得有道理,那就把太监撤了让狄青去吧,结果又蹦出来一群人表示皇上啊,那狄青可是个武将啊!让武将到前线独断专行,万一有点什么不轨。

仁宗火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有完没完!宰相,你来说说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当时的宰相是庞籍——就是后来在各种演义里被演绎成庞太师的那位——庞籍也曾在西北驻守多年,狄青曾在他的麾下扛过枪,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因此庞籍果断为自己当年的小兄弟出了头: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

妥!

被放开手脚的狄青到了广西之后先把趁着自己没来的时候擅自与侬智高交手导致大败的三十几个责任人全都给砍了,滚滚人头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但出人意料的是,狄青立威之后并没有马上趁机进军,相反,他宣布就地休息十天,募集军粮。原本做好了战斗准备的侬智高觉得这下自己有点看不懂了:难道说这位狄天使也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不过不管怎么说,宋军按兵不动总是个好消息。

这时候的侬智高几经辗转,又回到了邕州城内,并正做着攻打广州的准备。因为前期跟宋军交手实在是过于顺利,侬智高始终都没把防守的事放在心上。得知狄青休兵十天的消息以后就愈发懈怠了。结果还没等十天过完,一天早上起来侬智高忽然接到报告,说大王不好了,狄青来了!

来?谁来了?

狄青来了。

他自己来的?

他带了好几万人。

他怎么来的!

侬智高觉得自己完全混乱了,不是说好了要休兵十天么?这突然神兵天降是怎么个意思?原来狄青表面上说自己休兵十天,实则暗渡陈仓,星夜兼程的赶往天险昆仑关。到了昆仑关外狄青唯恐军中有人走漏消息,撇下大队人马跟着前锋连夜兵出昆仑关,连自己军中的将领们都是天亮之后才得到主将已经夜渡昆仑关的消息的,侬智高根本不可能料到这事!

于是狄青指挥人马对混乱之中的侬智高军发起了猛攻,被狄青撇在身后的宋军则不断赶到战场,投入战斗。一场大战下来,最终侬智高兵败如山倒,糜烂西南数年的侬智高之乱终于被狄青给搞定了。

消息传到京城,仁宗喜出望外——这必须要赏啊!重赏!将狄青提拔为枢密使!结果这一赏,出事了。

北宋文贵武贱,本来当兵的就不受待见,结果狄青从底层一步步做到枢密使,一下子成了天下所有平民士卒的偶像,每次出门都被人前呼后拥。仁宗一朝担任过枢密使的一共有 29 个人,其中狄青是唯一一个行伍起家的武将。文官们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没事就打一打狄青的小报告,什么狄青家的狗头上长角了,这可不得了是异兆啊!愿朝廷早做打算;什么据市井可靠之小道消息,狄青心怀不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造反,咱们未雨绸缪赶紧罢了他的官吧。一来二去,狄青终于扛不住了。

其实问题的关键在于仁宗,嘉佑元年(1056年)年春季的时候这位皇帝在文武百官面前嘎的一声吐着沫子就抽了过去,而后病情一再恶化,很快就不得不暂停临朝视事,卧床休息了。而仁宗皇帝此时尚未立嗣,在这个敏感时期狄青作为武将升任的枢密使实在招人忌讳,必须把他搞下去!而狄青在离开京城之后没两年就郁郁而终,但此时的朝廷里,已经没人关心这事了。大家更关心仁宗立储的问题——老赵家可向来不以长寿出名,太祖皇帝50岁就没了;太宗皇帝好一点,59岁没的;仁宗的爸爸,真宗皇帝56岁没了。现在仁宗皇帝这个样子,行不行啊?于是宰相文彦博同志果断找到仁宗:咱立储呗?

仁宗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原因很简单,仁宗虽然耕耘不辍,但运气不好,皇子们都早夭了!眼下的并没有皇子可以继承大统,要立储就得从旁系里过继一个!而正当仁宗怀着复杂的心情准备答应下来的时候,他的身体竟然慢慢的好转了。这下仁宗不干了——扶朕起来!朕还能生!这嗣不立了!

大家表示你这不行啊!万一。是吧,反正您是不是再琢磨琢磨?

仁宗说不听不听小狗念经,反正就是不立嗣。顺便把美人们给老子喊来,老子要继续努力!

于是大家就这个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仁宗表现出了罕见的顽固—面,同大臣们死磕到底,欧阳修、包拯、文彦博、富弼这些人纷纷败下阵来。嘉佑五年,在新一届领导班子中出任首相的韩琦同志毅然而然的在大家期盼的眼神中扛起了劝说仁宗立嗣的重任。

韩琦自庆历年间因为水洛城事件离开京城以后,在地方上干了十一年,政绩颇为耀眼。嘉佑元年,韩琦被召回京城,出任宰执。而这段时间的大宋风平浪静,只有仁宗立嗣的问题是摆在他面前的当务之急。韩琦明白,这件事情要是做好了,自己就是两朝顾命、定策大计的元老重臣了。不过他也清醒的认识到单靠自己一个人想搞定这事是不可能的,包拯,你听说过没?牛不牛?70多岁的老头去劝仁宗立嗣的时候硬是被怼了回来!所以韩琦决定,自己得找个不怕死的。

这个不怕死的人,叫司马光。

没错,就是砸缸的那个司马光。

韩琦启用司马光的目的十分明确——一来司马光是并州通判,是大宋纪检监察体系内的老人,让他到京城来,能充分调动起台谏系统的力量;二来司马光在之前的立嗣风波里接连上疏,已经充分的表现出了自己的立场;三来司马光的性格十分顽强,认定了的事就会一干到底。找这么个人来破局,正合适。

事实证明,韩琦并没有看错人。

嘉佑六年,司马光知谏院。然后司马光就带着整个台谏系统开始了一波又一波的劝谏,而韩琦则与宰执班子一起送上助攻:皇上,您看看您看看,大家可都关心立嗣这事,是不是就别再拖了啊?

由于努力了五六年也没能再努力出一个儿子来(姑娘倒是努力出了一个),仁宗此时在这些大臣面前未免有点气短,像什么给朕两年朕还能生的理由也确实不能再用了。最后仁宗长叹一声,不是老子不努力,实在是,哎,立吧……那什么,我早年无子的时候曾经把自己兄弟的两个儿子接到宫里培养过一阵子——只不过后来自己生了个儿子,把他们又送出宫了——其中有个叫赵宗实的,是濮王赵允让的儿子,小伙子很不错,就他得了。

妥当!正好濮王刚死!过继起来也更方便了!好!

虽然大家对此都表示欣慰,然而赵宗实却对这事委婉的表达了不同的意见:他说我一个岳州团练使,怎么就要去开封做下一任皇帝了呢?要不还是另请高明吧。大家一下子就急了:别别!我们已经研究决定了!就是你了!韩琦找到仁宗,您赶紧直接下诏,立皇子吧!

嘉佑七年八月,仁宗正式下诏,钦点赵宗实为大宋皇子,赐名:赵曙。


(八)如何优雅的称呼自己的父亲?在线等,挺急的。

事实证明,这个皇子册封的太及时了,因为嘉佑八年三月仁宗皇帝就驾崩了,距离册封皇子只有半年左右的时间。但事实同样证明了英宗担心自己坐不稳这个位子也是对的,因为宗室里确实有人不满,北海郡王赵允弼甚至大叫着你也配当天子试图闯到殿阶之上,幸亏韩琦果断把赵允弼控制住,才使得场面没有失控。

然而英宗本来就性情懦弱,这么一吓之后更是雪上加霜。巨大的压力使得他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整天胡言乱语,大叫有人要害自己。这种状态显然不适合上朝理政,于是不得已之下大宋只好又一次开启了太后摄政模式,而英宗则在后宫专心养病。

于是许多人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啊!新皇胡言乱语不能视政,那还留着干嘛?换一个啊!反正也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换一个正常人到这个位置上不好么?曹太后开始对这种说法还是不屑一顾的,然而架不住总有人在自己身边煽风点火,更倒霉的是英宗得的是精神类疾病,经常会在宫里胡言乱语,甚至是对曹太后出言不逊。一来二去,曹太后开始有点动摇了,于是她开始借着各种机会隐晦的向韩琦等人透露出对英宗的不满:先帝走的急,结果新天子是这么个病秧子。你们看这孩子整天胡说八道的,给哀家我的压力也很大啊,说到动情处,曹太后失声痛哭,那场面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韩琦这些人沉浮宦海这么多年,还能不明白太后这话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试探你们这些大臣一下,要是你们也应声附和,那下一步妥妥的就是商议废立之事了。这个头可绝对不能开!韩琦和欧阳修等人对太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您看皇上这不是有病了么?那孩子以前什么样?宽厚纯孝啊!您这个当妈的可不能因为孩子有病了就嫌弃孩子啊!再说了,英宗继位那是先帝的旨意,先帝仁宗那是什么人?那是驾崩以后辽国人都痛哭流涕给他立祠、德泽天下的一代明君啊!您说就凭您一个妇人,我们几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就想推翻先帝的旨意,天下人能服么?

大家连哄带劝带吓唬,总算是暂时把曹皇后这边稳住了。然而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英宗要是继续胡说八道的话早晚曹太后还得打废立的主意。于是韩琦等人又还是对英宗进行了连篇累牍的大宋特色的孝道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对英宗提出的“太后对我无恩”等错误观念进行了严肃的批判,英宗表示,过去自己因为生病,有一些错误的、荒谬的、非理性的言论,客观上破坏了自己与太后间的关系,自己一定洗心革面,绝不让类似错误重演!

于是皇帝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开始逐渐好转,而与此同时,英宗的病情也在逐渐缓解。治平元年五月,在韩琦的强烈要求下,曹太后撤帘归政,英宗终于开始亲政了。

其实这次亲政的过程也并不简单,曹太后其实更希望让英宗再养养身体,等上两三年再说。然而韩琦却不敢冒这个险,仁宗年幼的时候刘太后垂帘听政,到了后期甚至穿着天子衮服拜谒太庙,这事让大宋的文臣们心有余悸。因此英宗病体刚痊愈,韩琦就急匆匆的逼着曹太后还政撤帘——皇上病体痊愈了,您还不还政,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我跟您讲台谏那边可都上疏说过这事了啊!曹太后一看得了,这话没法接着往下唠了,还政吧。

从嘉祐八年(1063年)三月,到治平元年(1064年)五月,历经十三个月的勾心斗角、暗潮汹涌,英宗赵曙终于掌握住了大宋朝的最高权力。至此,大宋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英宗亲政之后先是狠狠的收拾了自己有病的时候在太后身边进谗言的内侍,又把几个对自己继位有异议的大臣给贬斥出京。然后就开始着手解决一个尖锐的问题:

如何优雅的称呼自己的亲生父亲。

英宗是北宋首位以过继皇子的身份继承大统的皇帝,因此英宗的生父濮王的名分问题就成了一件大事。英宗的意思,自然是尊自己的亲生父亲为皇考——这里咱们多说一句,这个皇考的说法是从《礼记》中来的,是对死去父亲的尊称,并不限于皇家——也就是“我爹是我爹”。

但麻烦之处在于,仁宗刚死,这时候就讨论这个问题对仁宗多少有点不尊重。再说英宗自己提这个问题出来也不太合适,所以以韩琦为首的宰执重臣们果断为皇上分忧,指出皇上也亲政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商量一下皇上生父的名分问题?给他个,嗯,特别尊贵的名号?

英宗说哎呀,这样吧,等我给仁宗爸爸服丧期满以后咱们再好好讨论讨论这事。欧阳修,你先起草一份《国务院关于皇上生父名分的意见征求稿》发给大家讨论吧。

讨论吧!台谏系统很快做出反馈:经过我们耐心细致之研究,建议追封濮王,怎么官大怎么来。

韩琦这些人表示:你们有病吧?名分!名分!懂不懂?回去重写!

好!重写!重写的结果是:根据仁宗是濮王的弟弟、英宗是仁宗儿子这重关系,得出应该称呼濮王为皇伯。

宰执们简直要出离愤怒了——你们是不是成心的啊?行了,我们亲自出马吧!于是欧阳修亲自上阵,指出按照礼制与汉朝先例,应该尊濮王为皇考。而!且!我们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皇伯”的说法!

台谏官们表示你放屁,后晋的时候就有“皇伯”的称谓,距今才几年啊?

宰执们都快气炸了:后晋那个是伪朝!不算!

正常来讲,皇上与宰执们都持同样的意见时,这事就应该算是大局已定了。只不过这次站在他们对面的,是整个大宋三百年来最固执的人之一:司马光,和以他为代表的整个台谏系统。司马光的观点,可以用他日后《资治通鉴》里开篇的一句话来概括:“臣光曰: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在司马光等人看来,如果濮王被尊为皇考,那么就是国将不国!因此必须寸步不让,跟宰执们战斗到底!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些人身后还站着一位大神:曹太后。作为仁宗的皇后,曹太后果断出手,怒斥了韩琦等人的恶劣行径,指出要尊濮王为皇考的做法是完全错误的!荒谬的!

英宗表示行,无所谓——咱们把这事搁置不谈了成不成?反正老子是皇上,等熬死你再说这事也一样。

然而战争在你想开始的时候开始,却不会在你想结束的时候结束。台谏官表示你说不谈就不谈?咱们不仅要谈,而且要展开谈!顺便谈一谈欧阳修等人的错误思想!

这个事情就搞大了,两伙人一下子吵了一年多,朝廷上搞的是乌烟瘴气。最后欧阳修索性写了一封札子,釜底抽薪,直接向曹太后施压!曹太后明确的感受到了这封札子背后整个宰执们施加过来的压力,更不要提站在宰执们背后的,还有一位现任的皇帝。因此在反复权衡之后,曹太后终于退让了,同意英宗称生父为皇考,并同意追封其为皇帝。

大势已定!治平三年正月,还想继续捣乱的台谏官被纷纷贬斥出京。历时十八个月的濮议终于告一段落,这下英宗和宰执们终于能长出一口气了——然而这口气出的实在是有点长,于是英宗一下子就。没气了。

治平三年(1066年)十一月,英宗重病卧床了。关键时刻,韩琦又一次站了出来,果断建议立储。十二月,嫡长子赵顼——顺便一提,英宗皇帝年纪不大, 可皇子的年纪可不小,这位皇子是英宗16岁那年跟高皇后生下来的——被立为皇太子。立储半个月后,英宗皇帝驾鹤西游,赵顼继位,是为宋神宗。

(九)改革才是硬道理

神宗皇帝登基了。

然而神宗皇帝登基之后觉得自己有点憋屈。

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按照惯例,新皇登基这是大事,得大赦天下、赏赐百官。然而三司使却告诉神宗,咱们国库里没钱了。

神宗觉得匪夷所思:咱们大宋富甲天下,每年收入得有一亿多贯担匹两束吧?你跟我说咱们国库里没钱了?合着我得自己掏钱赏赐百官呗?

皇上您真逗,收入多可开支更多啊!从仁宗那会咱们大宋就有点入不敷出了。还有啊皇上,不光是赏赐百官的钱没有了,给您爸爸修坟的钱也是捉襟见肘。您看您是不是紧着点过日子,把乱七八糟的费用先省省,把给大臣们的赏赐先发了?毕竟。毕竟再穷不能穷大臣们啊。

于是还不到20岁的神宗,没有体会到做老板的快乐,却先体会到了做老板的痛苦——节衣缩食给员工发工资。

神宗觉得这不行啊,你们这些大臣们按时发饷,我这个做皇帝的却要节衣缩食,这算哪门子的道理?你们拿了工资把国家治理得好也就算了,偏偏还搞得一塌糊涂,钱不够用,边衅还不断,动不动就有老百姓活不下去要造反,我要你们有何用?

大宋的官员们可能是感受到了自家皇帝的不满,这下不乐意了:我们虽然治国一般,但我们搞事情很厉害啊!台谏官们挺身而出:来,我们搞个事情给皇上你看看!我们得到欧阳修小舅子的情报说欧阳修长期与儿媳扒灰、天理难容,皇上您赶紧把他下狱吧!

欧阳修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我小舅子违法乱纪,我让有关部门严肃处理,然后他就跟你们一起给我扣屎盆子??行!你们不是说我乱伦么?皇上我恳求们彻查这事!查到底!查不出个子丑寅某来谁也别怂!

御史们当然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就算欧阳修真的跟自己儿媳妇有点什么,难道还会请薛良孺在一旁看着外带搜集证据么?然而御史们的腰杆子也很直:我大宋的台谏系统风闻奏事,要毛线的证据?

神宗很头疼:风闻你大爷啊。朕刚继位,一堆破事等着呢,你们就没点大事了!?

有啊!大事咱也有!四月份,御史中丞亲自上疏,指出韩琦两朝定策,功劳太大,最近有各种把持朝政、专权擅国的迹象,建议皇上您赶紧罢相吧。

神宗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深刻的意识到一个道理,那就是朕的这个朝廷,有一大堆只会搞事情的废物。跟要命的是,韩琦被参之后意识到自己两朝定策,位极人臣,已经严重的破坏了北宋朝廷上的政治平衡了,主动要求激流勇退,辞相外放了。神宗挽留不住,只好答应了下来。

不过韩琦外放之后依然是个操心的命——神宗先让他去西北,做陕西路经略安抚使。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上,西北出事了。

知青涧城的种谔,把西夏人的绥州城给拿下来了。

种谔是种世衡的儿子,种世衡是当年范仲淹一手带出来的将领,常年驻守西北。而种家则在西北逐渐成长为北宋后期最为重要的一支边防力量,水浒传中鲁智深赞不绝口的“老种经略相公”,就是种谔的侄子,种师道。

西夏自李元昊死后,国内内斗一直比较厉害。李元昊死后夏毅宗在襁褓之中继了位,于是西夏也进入了喜闻乐见的太后临朝时代。结果番邦小国礼教崩乱,没藏氏没了老公之后空虚寂寞,搞了一大堆情人,由于对情人管理不善,情夫之间争风吃醋竟然打起来把太后给杀了!太后的兄长没藏讹庞对此表示了极大的愤慨,果断消灭了太后的情人并表示小皇帝您不用怕!舅舅给你撑腰!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夏毅宗,从此把持了朝政。

然而夏毅宗继承了其父母的过人天赋,表面上跟自己的舅舅虚与委蛇,实则私通了自己舅舅的儿媳梁氏(。),继而通过梁氏掌握了舅舅一家的动向,终于,夏毅宗抢在了自己舅舅前面将没藏讹庞一家一网打尽。

此时只有十五岁夏毅宗深刻的意识到,梁氏才是自己的真爱,因此果断干掉了自己的皇后,将梁氏封为皇后,又将自己的小舅子梁乙埋任命为家相。从此,西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夏毅宗虽然年轻,然而却展现出了过人的政治能力,他试图为西夏在东亚三国的势力均衡上找到一个合适的点,因此他一方面要求国内恢复汉礼,一方面跟大宋之间频启战端——而这些战斗的烈度都被他精心控制在了合适的范围之内,他则借着这些战斗之后求和的机会不断的从大宋手里获取利益,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上天对夏毅宗开了个大玩笑——他主政之后仅仅6年就病死了。而他的儿子夏惠宗年仅八岁,太后梁氏又一次临朝主政,历史在这里转了个圈,只不过没藏氏变成了梁氏。梁氏主政之后西夏国内开始了新一轮的动荡,太后一族的势力与西夏皇族的势力发生了激烈的碰撞,而为了转移国内矛盾,梁氏一族不断的挑起战端,试图通过与大宋的战争来加强自己在国内的权威。

而种谔打下绥州城的举动,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发生的。

其实说种谔自己轻举妄动是有点冤枉他的。西夏国内局势动荡搞的许多将领人心浮动,于是难免有人想归顺大宋又有点三心二意。种谔接到的指示,是尽力吸引这些人归顺大宋,然而对于一些首鼠两端的将领要怎么办?

当然是武力胁迫跟腐蚀软化一起来啦!两手抓,俩手都得硬啊!

然而你这一硬不要紧,宋夏边境上却是动荡不断,而韩琦则作为救火队员又一次坐镇西北,稳定住了西北的局势。眼下还没人知道,再过十年,这里将血流成河。

韩琦的离开让神宗皇帝有些惋惜。然而此时摆在他面前的当务之急,却是如何修补大宋这艘四处漏水的破船。年轻气盛的神宗决定:要改革!而且不能小改,必须大改!

然而事情却没那么简单,当年庆历新政的失败让当年的老臣们也陷入了因循守旧的圈子,曾经在庆历新政中冲锋陷阵的富弼在听到神宗改革朝政、拓边四方的宏伟志愿后,竟然劝神宗皇帝先怂上几十年再说,无奈之下的神宗将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将与他一起将这大宋朝带入一个新的时代。

这个人叫王安石。

王安石在仁宗年间就因为上疏要求变法而名声大噪。他不近酒色,严于修身,除了不爱洗澡稍稍有点邋遢以外可以说没有什么缺点。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十分给力的朋友:韩维。

神宗做王爷的时候,韩维是他的记室参军,经常会跟神宗聊一些治国理政的方针政策。而韩维对王安石又极为推崇,所以自然而然的就在神宗的心里种下了一枚种子。神宗登基以后试图将王安石召到中央任职,两人见面之后,宋神宗首先向王安石表达了自己强烈的改革欲望,而王安石向宋神宗则表达了自己更加强烈的改革欲望,两个人干柴烈火,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激情了!

改!

于是在神宗皇帝的支持下,王安石以飞一般的速度坐上了升官的火箭。而王安石投桃报李,在熙宁元年上了《本朝百年无事札子》,拉开了变法的序幕。

改革,这个大家是能达成共识的。然而怎么改,这个就有很大分歧了,在大多数人看来,咱们小改就成,然而王安石却表示那怎么行,大改,从根子上改!大家琢磨了一下:行你来吧,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我大宋的官僚主义了!

然而王安石哈哈一笑:我要求成立中央深化改革领导小子办公室,越过现有体制,专司改革事宜!于是熙宁二年(1069年),宋神宗正式任命王安石为参知政事,成立制置三司条例司,主持改革事宜!

在神宗的坚持下,置制三司条例司运转了起来,而王安石千辛万苦的成立这么个独立的机构,不仅是为了方便自己干活,更重要的是培养改革班底。一个草创不久、权力巨大、编制不满的机构,这将是他王安石招揽天下人才的吸铁石。被招揽到这个机构里的才俊,我随口说几个都是日后家喻户晓的知名人士:苏轼、苏辙、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的那位)、程颢、吕惠卿。

一切准备妥当。

现在,是王安石表演的时刻了。

王安石打出来的第一张牌,是均输法:“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简单来讲,就是弹性税收——咱们前面讲过,大宋朝没完成税收货币化,收税的时候要的都是实物。那你手头粮食啊草料啊什么的不足,但是可能还有点钱,交税的时候就得拿钱高价去买。然而王安石觉得这不太科学啊,这不是变相抬高物价么?这样吧,咱们搞个弹性税收制度,你实物充沛就交实物,实物不充沛就交钱,然后朝廷再调节呗。而不仅收税的时候可以这么搞,征收贡品的时候也是一样,哪便宜、哪运费低就去哪征。

然而这里面的问题太多了。

咱们不说宋代的漕运里有多腐败,单说这个弹性税收制度:以前歉收地区的实物税赋都是怎么收缴上来的?难道是歉收的土地听说朝廷要收税了自己又长出来东西了?当然不是啦!你这里歉收,自然就会有商人从别的地方运粮过来,只不过这个价格嘛。就要稍稍的高一些了。

而现在朝廷不再强制收实物税了,自己亲自下场来搞弹性税收,这么一来这么商人以后还怎么搞?而最重要的是,这会不会是朝廷与民争利的开端?

雪片般的奏折递到了神宗皇帝的面前,然而神宗与王安石早就对此达成共识了:你们说你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反正这法,还得继续变!于是第二张牌也被王安石扔了出来:青苗法——政府向农民发放小额贷款。

这下大家死活不干了,你光说改革要大刀阔斧,可没说这刀是40米长的斩舰刀啊!两朝定策的超级大佬韩琦此时已经调离了西北,在河北任安抚使。而青苗法的施行,正是以河北、京东等路为试点逐渐开展的。于是韩琦果断的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过日子得攒钱!懂么?你给农民发放小额贷款?现在地方官都是逼着不需要贷款的农民强行放贷,那分明是加重农民负担!

韩琦唱反调的后果就是整个朝廷被带起了一波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新高潮!准备正面硬刚的王安石成为了众矢之的,大家表示皇上这要搁五代那会,王安石这么乱搞,韩琦他们早就发兵东京汴梁清君侧了!结果一来二去,作为王安石坚强后盾的神宗皇帝,怂了。

行!王安石一咬牙:你怂了是吧?老子有病了,请假,咱俩都不用痛苦了!

大家一看这什么状况!这俩人掰了!?赶紧顺水推舟啊!神宗皇帝在这些人巨大的攻势下立场日趋软化,最终决定:要不,咱们先把青苗法废了吧?

没问题啊!大家喜出望外——就在这一片大好的形势下,有人表示:大家不要急!王安石这不是请病假了么?等他销假回来,咱们让他亲手废了这新法!

王安石表示:谢谢啊!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神宗皇帝自己终于琢磨明白了——你们倒是能叫唤,可问题是钱从哪来!?现在我把王安石撤了有一个能给我搞来钱的么!?行了王爱卿啊,朕以后坚定信念,咱俩一条道跑到黑吧,你可赶紧回来接着变法吧!

王安石表示没问题!我回来咱们接着变!咱们把改革进行到底!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王安石通过这次事件纯洁了队伍,立场不坚定的像苏轼、苏辙、张载、程颢等人纷纷离开了他的身边。而立场坚定的变法派像吕惠卿等人则获得了更大的话语权。然后王安石继续坚定的将自己的变法推进了下去,而经过这次事件之后,神宗皇帝与王安石彻底达成了一致。新获得了皇帝信任的王安石很快就开始对反对派进行了清算,一个又一个反对派被贬离京。而农田水利法、市易法、募役法等新法不断被推行下去,王安石明确的告诉所有人:咱们大宋这改革势在必行,不换思路就换人!

而王安石的归来也意味着王安石与司马光友谊的彻底破裂。这两个人年轻的时候同在包拯——就是铁面无私辨忠奸的那位包青天——手下为官,交情甚好。王安石刚进京时,司马光欣喜若狂,以为两个人此后必将有所作为。然而世事难料,在改革观念上的分歧使得两个人最终走向了对立,司马光作为坚定的反变法中坚力量,在王安石病假期间对变法进行了肆无忌惮的攻讦,而随着王安石的归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法再在京城里待下去了。因此司马光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皇上,臣在京城里干不下去了,您让我去洛阳吧。

司马光去洛阳,是为了写资治通鉴。这是英宗皇帝在死前交给他的任务,而司马光从此远离政治中心,直到神宗皇帝死后,他才又一次复出,实现自己未竟的反改革大业。而眼下的大宋,是王安石与宋神宗的了。

现在王安石已经不再需要制置三司条例司了——他于熙宁三年在神宗的支持下升任了宰相,自然不用再隔着锅台上炕了。而改革涉及的领域也在不断扩大,王安石升任宰相的同时就出台了“保甲法”与“免役法”,前者就是日后大家所熟悉的“保甲”制度:十户一保,保内有人犯了事,同保的人知情不报大家一起连坐,此外还每保还需要出一个人参与军事训练,成为基层民兵;而免役法则是将人民原有的差役由义务劳动的形式改为折算出钱,然后政府用这个免役钱来雇人参与差役。

任意施为的王安石在神宗的支持下不断深化改革:冗员是吧?官太多是吧?机构设置不合理是吧?好办,咱们这改革了,正好来了新差事,你们这些人把活接过去吧!新法推进不下去?地方行政运行成本太高?咱们撤州并县,重新划分行政区域!至于各种法度,那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颁布,什么试刑法、宗室见外官法、远官就移之法、仓法、中书吏试补及功过升降法、内外官避亲法。一个接着一个,层出不穷。

不仅如此,王安石还清醒的认识到了要想将这个改革彻底进行下去,必须要理论联系实际,用正确的理论来指导改革。不过要求王安石的思想认识一下子上升到组织政党、搞出个几个代表这种程度也不现实。所以王安石的切入点,是科举。

于是熙宁四年,王安石进一步施行了高考改革——以前科举取进士么不是考诗词歌赋么?那玩意写的再好,能治理国家么?都给我取消了!以后咱们主要考申论这种,至于怎么考嘛,当然就要往变法的思想上贴了。同时他还大幅度的改革了太学的教育体系,一手发动了大宋的又一次办学热,试图自下而上的培养变法人才。在王安石的想法里,只要有个十年八年,新一批学子成长起来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反对变法的声音出现了。

变法推进到了这种地步,大家也都清醒的认识到了神宗皇帝将改革进行到底的决心。其实从情理上来讲,王安石施行的这些变法,许多都是他在地方上试运行过的,具体实施时又经过试点与改进,本来是不该有什么问题的。然而王安石忘了一点,那就是他王安石是什么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啊!而其他人跟他可未必一样,许多地方官嗅到了中央将改革进行到底的信号之后,迅速的做出了判断——你不是坚定决心一定要改么?好!我改!我不仅改,而且改得比你还狠,比你还彻底!

王安石自然是不可能亲自深入工作一线去进行考察的,不过新法施行,总要有个考核办法吧?比如说青苗法,最终的考核关键不还在于收回多少利息么?好办!我强迫农民贷款不就得了?最穷的人家还款有风险,那我就逼着大户人家多贷点款不就得了?基层的官员们迅速而准确的抓住了新法改革的关键,于是一时间整个大宋朝改革成效显著,硕果累累,各级官员不断超额完成任务,而人民群众则展现出了一幅“喜迎地铁票价上涨”的欢乐气氛。反对派则对此攻讦不休:王安石这变法啊,果然是与民争利,果然是包藏祸心啊!

然而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神宗皇帝终于开始品尝到自己改革的成果了,最直观的一点就是——大宋终于有钱了。

对于一个上任之后就不得不节衣缩食、拿内库补贴外朝的皇帝而言,白花花的银子比任何东西都更有说服力。更不要说这位年轻的皇帝还有着席卷宇内之心,而开兵见仗,当然是需要银子的。

而从哪开刀更不是个问题,自从神宗当上这个皇帝开始,他就一直在谋划着怎么打西夏。而他的倚仗,则是一个叫王韶的人。

王韶是嘉佑二年的进士,在西北边境一带游历多年,对西夏问题有着十分独到的见解。熙宁元年,他向神宗皇帝献上了一份《平戎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西夏战略。

王韶的西夏战略十分简单:想打西夏,先打西夏以西。咱们恢复汉唐故疆,包围西夏,彻底断绝西夏在其他方向上的活动空间。西夏是个小国,没了活动空间以后用不了几年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好!就按你说的做!神宗皇帝龙颜大悦,马上封王韶为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让他主导进行熙河开边。而王安石对这个计划也是赞许有加,王韶得到了朝廷的全力支持,开始在大西北执行自己的拓边战略。

七年.

王韶这一去,就是七年。

这七年里王韶筚路蓝缕,创业维艰,然而让神宗与王安石欣慰的是,王韶最终没有辜负他们对他的信任。熙宁七年,王韶北进银川,西至南山,扫荡了这个地区所有不肯归顺的蕃部势力,前后共斩六千余级,焚烧帐篷二万余定,缴获获牛羊八万余口。各部落酋长八十余人前来请降。

熙河大捷!这意味着大唐安西都护府陷落近三百年后,炎黄子孙的旗帜又一次插上了这片土地!大宋上下举国欢腾,改革派终于取得了最辉煌的战绩。神宗皇帝欣喜之情无以复加,而王安石作为熙河开边的坚定支持者,也获得了无上的荣耀——神宗皇帝亲自解下了自己的玉带,递到了他的手上。

熙河大捷给王安石带来了无上的荣耀,却没有给他带来更稳固的地位。原因很简单:就在熙宁大捷的这一年,大宋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饥民纷纷涌入开封洛阳,反对者们表示这是天人交感,得修德政。

神宗皇帝压力很大。

他的压力不仅来源于反变法派的疯狂反攻,更源于北面的那个恶邻:辽国。

大宋在西北的军事行动成功的引起了辽国的关注。自从重熙增币之后,辽、西夏与大宋三足鼎立的态势始终比较稳固,而辽国作为三国之中最能打的一个,要比自己的两个对手过得舒坦的多。

当年重熙增币事件的当事人辽兴宗耶律宗真在仁宗至和二年(1055年)的时候一命呜呼了,他的长子耶律洪基继了位,是为辽道宗。这位辽道宗有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结义兄弟,曾任江湖第一大帮丐帮帮主,名为萧峰。

没错,《天龙八部》里,萧峰到了辽国以后的结拜大哥,就是这辽道宗耶律洪基。在金庸先生的小说里,萧峰到了辽国之后帮助耶律洪基平定了一场紧张激烈的叛乱,从而被封为南院大王。萧峰这个人物自然是小说家虚构出来的,然而这场叛乱却是真实存在的。

掀起这场叛乱的人是辽国的“皇太叔”,耶律宗元。

按理说耶律宗元作为辽国皇位的官方第一顺位继承人,是没有什么动机发动叛乱的。然而大家可能不知道的是,耶律宗元在被封为皇太叔之前还做过好多年的“皇太弟”——他曾经也是耶律宗真亲自指定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耶律宗真曾亲口许诺,自己百年之后就让自己的这个弟弟上位做皇帝。然而耶律宗元等来等去,耶律宗真临死前却变了卦!让耶律洪基继了位!虽然耶律洪基转过头来就把自己的这位叔叔封为了皇太叔,然而耶律宗元和他的儿子们却表示不想再等下去了:行了,也不用等你驾崩归天了,我们自己动手吧。

于是耶律宗元在自己儿子的怂恿下,于耶律洪基进行秋捺钵的时候发动了叛乱。而耶律洪基虽然没有在这次叛乱中遇到一个会降龙十八掌的义弟,不过他还是得到了一个在平叛中出了大力的心腹。这个人叫耶律乙辛,在宗元父子打到耶律洪基的捺钵帐外时拼死抵抗,保住了耶律洪基的安危。因此叛乱之后耶律乙辛得到了重用,掌管北枢密院,耶律洪基的逻辑十分简单——能在那种危难时刻拼死救我的人,能是坏人么?

事实告诉我们:能。

得到了耶律洪基全部信任的耶律乙辛开始在辽国朝廷上兴风作浪,而耶律洪基则沉迷于打猎与佛法中不可自拔——需要指出的是,萧峰的这位大哥本来也不算是什么明君,他甚至会靠扔骰子来选官,其荒谬程度可见一斑。然而耶律洪基虽然昏庸,可他还有太子啊!大宋熙宁七年(1074年),太子耶律濬开始干预朝政,总领北南枢密院事。

此时的辽国虽然自己乱成了一锅粥,但却依然关心着自己旁边两个邻居的动静。熙河开边让辽国上下都震动不已,谁也想不到那个总是挨打的宋朝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加上太子掌权之后也需要一个漂亮的政绩来为自己的脸上贴金,辽国很快就开始了自己的动作。

作为东亚第一能打的国家,辽国的举动极其简单粗暴——他们直接派了个使者过来,要求重新划分国界。

神宗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了。

这连日大旱,国内已经闹的沸反盈天的了,宫里太后和皇后也天天喊着要罢相,现在契丹人又找上门来,这是内忧外患啊!这还能不能让朕安心的过日子了!

王安石表示皇上契丹人又不是要打过来你怕什么!神宗琢磨了一下,觉得对啊,这又不是打过来了,谈判划界我有什么可怕的!我大宋别的不行谈判还不行么!那什么,来人啊,去跟辽国使者慢慢谈判去吧。

对于王安石来讲,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坚定神宗皇帝的信心、让他能够顶住压力熬过这段大旱的日子。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尽管王安石一再给神宗皇帝打气,愈演愈烈的灾情终究还是打垮了神宗的信心。最终给予王安石致命一击的,是一幅名为“流民图”的画,以及跟画一起递上来的《论新法进流民图疏》。

画上详尽的描述了灾民的惨状,同时痛斥了王安石变法的反动行径,指出安石变法、天地不容!现在气候如此异常,人民群众苦不堪言,那都是王安石做的孽。皇上你赶紧废了新法,老天爷这一高兴十天之内就能下雨,要是不下雨。要不下雨你就弄死我!

干这事的人名叫郑侠,是开封城的监安上门,也是王安石一手提拔起来的一个小官。不过正如苏辙等人一样,郑侠被提拔起来以后迅速的叛变了革命,成为了一名坚定的保守派。这次大旱他也想跟朝廷大佬们一样,上疏要求皇上废除新法,然而这就好比是今天朝阳门城管大队长想面见中央领导人商量修订刑法一样不靠谱,因此郑侠最后一咬牙——老子正常渠道没法跟中央沟通,不是还有非正常渠道么?老子伪造机密文件得了!

于是这幅流民图就以机密边关急报的名义被送到神宗手里。

神宗震惊了——大家虽然纷纷借这个机会攻击王安石,敢赌命的却只有郑侠一人而已。这这这,有人赌命可怎么办?看这图上画的确实也是挺惨的,要不要先废除新法试试看?神宗皇帝翻来覆去的琢磨了一宿,最终最终做出了决定:废除青苗、免役等群众意见比较强烈的十八项新法,咱们看看老天爷到底什么意思吧。

按照后来司马光的记载,老天爷很赏脸,前脚废除新法,后脚倾盆大雨就下了起来。

王安石震惊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

大家设想过许多次王安石倒台的场景,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最终竟然是一个小小的门监把他给搞定了。而这件事情更坏的影响在于,在人民群众认识水平普遍较低的宋朝,大家通过这事完全相信了王安石变法已经遭到了天谴。神宗不得不下了一道罪己诏,并要求大家踊跃发言,来批评自己执政过程中存在的问题。

保守派们掀起了一波疯狂的反攻,连蜗居在洛阳的“穴居领主”司马光都忍不住上了一道札子——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司马光身体胖大,夏天燥热难当,只好请人给自己挖了一个地窖,在其中专心写作——表示自己听说皇上您迷途知返,高兴的哭昏在地下室里,您赶紧把新法都废了吧,咱们顺天应命,别再惹老天爷不高兴了。

在这种氛围下,黯然神伤的王安石最终罢相离开了京城,回到了江宁府——七年前,他就是从这里意气风发的来到神宗身边,开始主持变法。而七年后,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起点。不过还好,虽然自己走了,但是临走前留下了韩绛和吕惠卿这些人,他们应该会将改革进行到底的吧?

事实证明,王安石对了一半。

吕惠卿是王安石在变法之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早就将自己的荣华富贵与整个新法绑在了一起——均输法、青苗法和农田水利法都是由他亲自拟定的。王安石被弹劾时他拼命的发动手下人多方上书挽留王安石,等发现大势已去之后他又拼命的窜联各地地方官员上疏要求保留新法。在最紧要的关头他甚至跑到神宗面前痛哭流涕,向神宗痛陈利弊:皇上,您这么些年吃不好睡不好的才搞成变法这事,就因为一个看大门要赌命你就全废了?合适么?而神宗也逐渐回过了味来——天灾大旱是不是新法导致的他不知道,然而新法的救灾机制这次确实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的。所以神宗皇帝果断的收回了成命,宣布继续变法。

王安石老怀大慰,觉得自己这次罢相前死活将吕惠卿提拔为参知政事真是无比明智的选择。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多久,一件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就发生了——留在中央的改革派们耗子动刀窝里反,自己打起来了。

改革派的分裂是从时任三司使的曾布开始的,他同吕惠卿一样,都曾经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不过跟吕惠卿不同的是,他觉得自己没必要非得跟新法拴在一起,现在王安石走了,自己是不是应该识时务一点?而曾布掌管的市易法恰恰是保守派们诟病最多的新法之一,连神宗本人在这个问题上也是十分犹豫的。结果恰好保守派们反攻倒算,要求清查提举市易法的吕嘉问的经济问题,而曾布又跟自己的这位手下素来不合,索性就坡下驴,公开表了态:市易法啊,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还了得!吕惠卿一下子就不干了:曾布你是不是要造反?市易法就是你管的,现在保守派揪住不放的吕嘉问也是你的手下,结果你给我整出来一句市易法不是好东西?不行!口子绝对不能从你这开!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敢反对新法,就砸烂谁的狗头!

在王安石背后的支持下,吕惠卿开始了对曾布的大肆攻击,终于,改革派内部的第一次战争以吕惠卿的胜利而告终,投机分子曾布被免去了三司使的职务,黯然的离开了中央。而接替他的,则是另一个从制置三司条例司时期就紧跟在王安石身后的年轻人:章淳。

吕惠卿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看清楚了当下的局势——现在中央的这些改革派大部分都是王安石强行提拔起来的,能力和人望都十分有限,而王安石走后群龙无首,所以才会有曾布这种人出现。既然群龙无首,那我来做这个首行不行?

踌躇满志的吕惠卿很快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他拿出来的,是属于自己的新法——手实法。手实法说白了十分简单,就是让群众上报自己的田产,好方便朝廷收役钱。这个办法唐朝的时候就曾施行过一阵子,不过后来失败了。而失败的原因也很简单——难道你会傻到主动公布自己的财产好方便政府收税么?不过吕惠卿显然是有备而来,伴随着手实法一起颁布的还有一个补充条款:鼓励群众之间踊跃的进行互相揭发,一经核实,予以重奖。于是大宋骤然掀起了一场群众与群众之间的斗智斗勇,再加上忠于职守、恨不得连农民家里一只鸡都算到田产里的基层公务员,很快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彻底没有了。

吕惠卿此时才体会到做老大的难处——不是什么样的改革都能强行推进下去的,而他显然还没法跟王安石相提并论。不过这也不要紧,改革推进的有困难,我还可以结党营私、打击异己,搞政治斗争嘛!而作为宰相的韩绛在王安石主政的时候始终在给王安石打下手,能力各方面都比较有限。面对着野心勃勃的吕惠卿,他觉得自己有点招架不住了。终于,在缠斗中始终无法取得优势的韩绛丢出了自己的法宝:皇上,臣能力一般水平有限,要不咱们把王安石找回来怎么样?

神宗表示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你们这群人天天折腾来折腾去的,捆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王安石啊!现在朝廷上乱成一锅粥,边境上划界的事情又闹得不可开交,契丹人整天搞军事讹诈,不如让王爱卿回来算了。

吕惠卿大惊失色,赶紧向神宗表示:皇上,王安石可不能轻易复相啊!我跟您讲他这个人毛病很多问题很大,您可千万不能把他给召回来啊,您看我这帮您打理朝政不是挺好的么?还要他回来干嘛?

好?神宗对此表示了呵呵。手实法施行以来大家怨声载道咱们就不提了,熙宁八年三月契丹人又来要求重新划界,不仅在边界上大搞军事讹诈,使者更赖在东京汴梁死活不走,可你们这些大臣都干了什么?你们嚷嚷了半天,连辽国前后要求划界的土地差了几十里都搞不清楚,我要你们何用?赶紧把王安石给我找回来吧!

神宗皇帝转过头就把吕惠卿攻击王安石的札子都给王安石转了过去。这让王安石十分震惊——改革派里有坏人啊!吕惠卿我拿你当心腹你就这么对我?不行,我得赶紧回去!

熙宁八年二月,王安石星夜兼程,重返东京汴梁,复相。

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王安石复相之后在冲突中被拉下马的第一个人不是吕惠卿,反而是最早主张要把王安石找回来的韩绛。韩绛在跟吕惠卿的争执中身心俱疲,而王安石回来之后的强硬作风也开始让韩绛越来越适应不了,就在王安石回来之后半年,韩绛罢相了。

吕惠卿此时的情况并不比韩绛好到哪去,王安石回来之后态度强硬的废掉了吕惠卿主政时搞出来的几个新法,紧跟着俩人在国事上又连续爆发分歧,终于,倾向于王安石的御史们开始了对吕惠卿的大规模人身攻击,什么欺君枉法,什么立党肆奸,什么欺压百姓。总之,一个个屎盆子就这样被扣到了吕惠卿的头上。

而试图做和事佬的神宗则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咱们能不能不闹了?这眼下还一屁股事呢,就不能都消停一点么?

充分意识到自己无法与王安石抗争的吕惠卿果断表态:行,我走,让王安石留下!

那不行!光你走了就完事了?你听说过扫厕所扫了一半就扔那不管的么?你的那个死党章淳也得一起走!

好!那就一起走吧。

王安石对此表示满意,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如何应付契丹人可能来到的军事讹诈以及继续推进改革上,根本没心情去管吕惠卿的下场。他向神宗表示:之前咱们害怕双线作战,所以不敢得罪契丹人,现在熙河在手西北地区的战略主动权在咱们手上啊!就算跟契丹人来一仗咱们也完全不虚,你还有什么可怕的,要对契丹人强硬一点!再强硬一点!

不过你王安石不虚,不代表别人不虚。神宗对此表达了委婉的怀疑,同时开始向韩琦等几位元老重臣们征求意见,结果这些老臣们的意见惊人的一致——皇上,那大辽可不是说笑的,您万万打不得啊!已经退休在家养老的韩琦痛陈利弊,恳切的向神宗指出:您天天加强国防建设,巩固边防,那契丹人能不生疑么?他一生疑,能不过来搞战略讹诈么?您啊,赶紧别再听王安石的了,把边防上的人都撤了,契丹人自然就回去了啊。

韩琦等元老重臣们自废武功的逻辑深深的说服了神宗,使他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极大的动摇。而王安石则悲哀的发现,当初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神宗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自己复相之后面对的压力越来越大。而王安石的家里此时也是问题不断,特别是他的儿子王雱因为对吕惠卿不满,私下窜联罗织吕惠卿的黑材料,结果被吕惠卿反咬一口,告到了神宗面前,说王安石这么干分明是欺君罔上,罪大恶极!而一头雾水的王安石不明不白的被神宗申斥了一顿,直到回家以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安石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在神宗面前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了。而雪上加霜的是,素来被视为他接班人的长子王雱,又在熙宁九年不幸病逝。王雱天资极高,向来被王安石视作自己以后衣钵的继承人,王雱病故之后王安石一看自己后继都无人了,还干个P啊,于是主动向神宗提出了罢相。

此时王安石只有五十五岁,正是一个政治家的黄金年龄。然而他却从此再没能回到朝堂之上,主持变法近十年的王安石退居金陵城旁,每日骑驴寄情于山水之中,过着清贫而朴素的生活,最后在一场大病过后,甚至连自己仅有的小庄园都捐了出去,在金陵城中租房而居。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繁华一世,回首此身也不过一粒微尘吧。

王安石其实没明白,神宗已经从那个毛头小伙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君王了,神宗已经不再需要一个人来教他怎么做了,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充分贯彻自己意志的执政班子。王安石罢相以后,宋辽之间的划界很快有了结果,神宗皇帝用七百里的边境换来了又一轮的和平,而辽国此时的政治形势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耶律洪基匪夷所思的听信了耶律乙辛的谗言,弄死了自己的皇后,废掉了自己的太子!而耶律乙辛则成功补刀,在太子被废后干掉了太子与太子妃,耶律洪基对此表示情绪稳定。

太子死了,耶律乙辛忙着篡权,耶律洪基忙着打猎拜佛,因此大家都对这次宋辽划界的问题感到十分满意。只有一些不识时务的辽国人表示有点看不懂现在这局势——皇上,您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虽说还有个刚出世的皇孙可以继承血脉,但是这完全不拿自己儿子当回事、任由耶律乙辛胡作非为是怎么个意思!?

事实证明,玩High了的耶律洪基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虽然最终耶律乙辛的篡位行动被耶律洪基给识破了,然而辽国从此还是陷入了不断的衰退之中。而在辽国的边境上,一些名为女真的部落则成为了新的征服者——不过眼下讨论这些问题未免还太早,我们还是把镜头拉回来,看看神宗到底想干什么。

神宗在忙着平衡朝廷上的新旧两派。

因为韩绛与王安石先后罢相,所以接替他们的两个人分别是吴充跟王珪。这两个人中的前者是王安石的儿女亲家,也是比较中立的保守派——这是王安石的一大悲哀之一,他的所有亲戚朋友,几乎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连他的儿女亲家跟他的弟弟都不例外;而后者,则是著名的“三旨相公”,什么叫三旨呢?就是说他上朝是取圣旨、接受批阅是领圣旨,下朝之后见了手下人说自己已得圣旨——完全就是一个传声筒而已。

神宗意识到,自己富国强兵的梦想现在已经实现的差不多了。改革这事么,自然是没有必要再大刀阔斧的进行下去了,能够维持现状,给自己带来源源不断的财物,这对自己来说已经足够了。而平衡朝堂上的势力,让自己的意志能够得到充分的贯彻,则成了神宗眼下要做的事情。于是神宗一方面启用了一些保守派的大臣,令一方面,一次轰轰烈烈的政治体制改革被神宗提上了日程,这就是元丰改制。

前面咱们曾经提到过,庆历新政的时候,仁宗皇帝想从冗官开刀,结果一下子就引发了轩然大波,导致整个改革无疾而终。而王安石变法时从经济问题入手,巧妙的回避开了冗官的问题,不过这并不代表冗官问题就不存在了。事实上,冗官不仅存在,而且问题还变得尤为突出。原有的各种混乱的官制与恩荫就不提了,大宋还有一个“特奏名”,专门用来给多年科举不中的举子法外开放绿色通道,直接允许这些人参加殿试,甚至无论成绩合格与否都给个小官当当。

神宗改革的方向十分明确:咱们的官制不是从唐朝以后逐渐乱起来的么?那好,就照着唐代的官制改!三司什么的都不要了,恢复到三省六部的机构模式中去。

神宗的这个改制,大概可以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以阶易官”——以前咱们不是又有寄禄官又有差遣么?而寄禄官作为确定官员俸禄的官职一般还都是实际存在的这么个位置,这就导致了如果继续这么干的话改革根本进行不下去。举个例子,比如说当时的同知枢密院薛向,他的寄禄官是工部侍郎,这就好像是用“工信部副部长、国防部副部长XX”来称呼某人一样,工信部副部长呢,是给这个人开工资用的寄禄官,用来标明这个人享受的待遇;而国防部副部长才是这个人的实际职务。

如果神宗恢复唐代官制的话,那么工信部部显然就会有一位实打实的副部长走马上任,那这位国防副部长要怎么办?解决的办法十分简单——咱们直接搞一个专门的阶位,用来确定官员俸禄不就得了!所以改革之后工部侍郎、同知枢密院薛向就变成了正議大夫、枢密副使薛向,你可以理解为“工信部副部长、国防部副部长XX”变成了“副部级待遇、国防部副部长XX”。

“以阶易官”完成以后,就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官复其职”。大家可以粗略的理解为机构调整、定岗定员定编了,三司、审官院等一系列专门用来分权的机构被逐步撤销,而原本基本属于纸上衙门的三省六部则成为了实际的行政机构。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这就好像是开国之初为了防止总理的权力过大,专门成立了一个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而随着这个小组的权力越来越大,总理实际上就是这个小组的组长,反而是国务院里空无一人了。而神宗主持的这个改制,就是要把小组撤掉,让国务院重新运转起来。

整个改制中心情最为激动的就是王珪了,恢复三省六部制以后,所有朝廷的决定都由中书省取旨,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三省分班奏事,权归中书省。而这中书省的长官,那就是中书令啊!名正言顺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看看朝里现在这状况,那除了我,还能是别人么?

当时吴充已经罢相,跟王珪搭班子的是蔡确——这位老兄也是由王安石提拔起来的变法派干将,王安石罢相时他是右知谏兼判司农寺,司农寺这个机构在制置三司条例司撤销后逐渐成为推行青苗法、农田水利法、免役法等新法的重要机构。在王安石罢相以后,他多次击退了吴充这群保守派的反攻企图,最终将吴充取而代之,成为了副相。

蔡确向王珪表示您这都不用怀疑,除了您谁还有资格任中书令啊!你以后就是妥妥的宰相大人了!然而转身蔡确就找到了神宗——皇上,唐朝的时候可有先例啊,宰相权位太重不宜轻授,我看不如这样吧,王珪跟我就任个左右仆射得了,兼任尚书省跟门下省的侍郎,反正干的还都是宰相的活这样还避嫌,挺好。

神宗表示你这个觉悟很高嘛!妥,就这么办!

其实王珪没想明白的一点是,逐渐步入中年的神宗已经无法容忍他的人生中出现第二个王安石这样的人了。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听命于他的执政班子,宰相只是执行他意志的一个工具而已。至于改制也好,继续推进变法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实现他最终目标的一个跳板而已,而他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恢复汉唐旧疆。

从治平四年到元丰四年,神宗足足等了这个机会十五年。他顶着压力任由王安石变法,他顶着压力开边熙河,他咬着牙跟契丹人媾和,他觉得自己已经等得够久了。他现在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向西夏动手的机会。

元丰四年,这个机会终于来了。这年夏惠宗跟梁太后之间发生了剧烈的争执。已经名义上亲政五年的夏惠宗不满自己母亲梁氏一族把持朝政的状况,试图将河、洮等地归还宋朝以结好宋国,从而驱虎吞狼,让大宋帮自己搞定梁氏家族——这个计划理所当然的被梁太后给识破了,梁太后果断的囚禁了自己的儿子。

不过尴尬的地方在于梁太后只有这一个儿子,而显然夏惠宗还没来得及生下继承人,杀了他自己做皇帝吧,名不正言不顺;扶植别的皇族做傀儡吧,风险又比较大。因此囚禁了夏惠宗之后的梁太后自己反而陷入了僵局之中。而太后囚禁了皇上的消息走漏之后西夏国内上下震惊,一时间西夏大乱,而得到消息的宋神宗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了:什么是机会?这就是机会啊!

神宗觉得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胜利!西夏境内一团散沙,长期驻守在宋夏边境的鄘延副总管种谔——就是之前收复绥州的那位——表示咱们这次机会千载难逢,只要出兵,一定手到擒来!因此神宗在朝堂上激动的表示:我想打西夏,大家觉得意下如何?

不如何!出乎意料的是,主管国防工作的知枢密院孙固与同知枢密院吕公著同时表示了反对。他们提出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咱们大宋,有够资格领兵伐夏的武将么?

这个问题提的简直十分要命,因为这时的大宋,还真就没有一个人有资格领兵伐夏!论资历、论军功、论职位,满朝文武里还真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然而神宗表示这都不是事,前朝没有能打的朕的后宫里有啊!朕有个内侍叫李宪,当年也是跟着在熙河一起开过边的,忠诚可靠能力强,你们都忘了么?

大家表示您这太胡闹了,伐夏诶,这样的大仗您找个太监来挑头不合适吧!

神宗表示这事没的商量,西夏是必须要打的,老子折腾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么个机会,你们有意见就给我保留吧!

于是自雍熙北伐以来,北宋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进攻开始了。这次行动的目标十分明确——打进西夏,灭了它!

神宗发动了五路大军,总兵力超过三十万人,民夫超过二十万人!总兵力甚至接近西夏人口的五分之一了,神宗觉得自己这次优势这么大,就算是直接让这五路大军平推过去那也是个必胜的结局啊!输?不可能的!优势这么大我怎么输!?

现实是残酷的,五路伐夏大军在最初的高歌猛进之后轻敌冒进,战争初期被打得节节败退的西夏军队诱敌深入,在灵州城下大败宋军,宋军死伤数以十万计。

神宗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优势这么大,竟然输了?这还有没有天理?进攻不行是吧?那我修城稳扎稳打成不成?

事实证明,战争这种事情是不讲天理的。神宗在边境上修筑城池稳扎稳打的计划最终竟然也破产了——元丰五年(1082年),西夏人发动了三十万大军,拔掉了大宋在边境上扎下的最大一颗钉子:永乐城。全城七万守军几乎被全歼,各级将领死伤数以百计。

神宗崩溃了,他在群臣面前痛哭流涕,完全失态。从此郁郁寡欢,没有两年就撒手人寰了。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这位励精图治的君主一生所耿耿于怀的事业,终究没能在他的有生之年内完成。

元丰八年正月,神宗皇帝病危。其年仅九岁的六子赵佣改名赵煦,被立为太子,太后高氏暂时主持政务。同年三月,神宗皇帝驾崩,赵煦继位,是为宋哲宗。

大宋的历史,又揭开了新的一页。

(十)改来?改去!

哲宗登基之后由于年纪太小,只好由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而咱们前文曾经提过,这位高太后,是顶烦变法的。

于是司马光回来了。

这年他六十七岁,在洛阳远离变法之争已经十五年。他等了十五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他要争口气,不是想证明他了不起,而是要告诉别人我司马光就是要跟变法斗争到底!在他跟太皇太后高氏的带领下,对改革派进行了各种人身攻击,什么宰相蔡确祭奠神宗的时候不够恭敬,什么章惇等人大逆不道准备干掉太皇太后,罪名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两派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改革派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他们抛出了论语里“三年无改于父道”的古训来作为防守的武器——神宗皇帝刚没,你们就把新法废掉,你们这是让小皇帝不遵孝道你们懂不懂?

司马光一乐:你们自重啊,现在主政的可是太皇太后——神宗他妈!这可不叫子改父,这叫母改子!

结果最倒霉的是,就在保守派的攻势一波猛过一波的时候,天下大旱了。保守派们简直是喜出望外:这是老天爷送上来的助攻啊!于是新一波的迅猛攻势展开了,保守派指出,现在天下大旱,完全是因为宰相蔡确等人不干正事,新法荼毒百姓,天心震怒!所以必须马上废除新法,罢免宰相!

于是元祐元年 (1086年)春,保守派终于在朝堂之上压倒了改革派,蔡确、章惇都被罢免掉了宰执之位,赶出京城,而新法也被一个个的废掉。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开始了全面的反攻倒算,司马光甚至将当时还没被废掉的青苗法、免役法、将官法与西夏边衅并称“四害”,喊出了“四害不除,我死不瞑目”的口号。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光开始以一种近乎狂热的情绪推进着废法工作的开展,这种态度也引起了保守派内部一些人的不满,他们觉得司马相公你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咱们能不能缓一缓,仔细讨论讨论再着手废法啊?

缓?要是平时,缓自然是没问题的,司马光已经在洛阳缓了十五年,也不在乎多缓个一年半载的。然而这次重返开封之后司马光的身体就江河日下,赶走了蔡确等人以后他的病情日趋加重,谁也不知道司马光还有多少时间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了。所以现在司马光是一时一刻也不想缓了。在司马光的强力推进之下,废除免役法的诏书还是被颁发了下去。司马光给出了一个短到让人瞠目结舌的期限:五天!

大家哈哈大笑,司马相公您失心疯了么?——咱们大宋的行政效率,什么时候能高到五天恢复差役制度的程度了?

结果让大家眼镜碎掉一地的事情发生了,五天以后,开封府来报:开封地区的免役法已经全面废除了!

此时知开封府的这位乃是熙宁三年的进士,书法号称冠绝一时,鲜有俦匹。姓蔡,名京,字元长。之后我们还会一次又一次的见到他的名字。蔡京曾攀附于改革派门下,这次见保守派势大,又想趁机改换门庭,不过这次投机并未使蔡京获得他梦寐以求的进身之阶,反倒让他得罪了一堆人——大家五天都搞不定这事,怎么就你这么能耐?一看就是个小人!结果蔡京挨了台谏官的参,被踢出了京城。

在江宁闲居的王安石这时终于撒手人寰,他临死时都不敢相信司马光会做的这么绝。而司马光则已经完全走火入魔,其所作所为完全是以反对熙宁变法为出发点,全面反攻倒算,甚至要把神宗千辛万苦打下来的部分西夏领土还给西夏!他的身体此时也到了崩溃的边缘,终于,在王安石死后五个月,司马光也撒手人寰。

现在问题尴尬了:司马光光忙着反对变法了,到死他也没提出一个新的、完善的纲领来把保守派的思想统一起来。所以现在,咱们要怎么搞呢?

大家吵来吵去,最终达成共识:嗯,怎么搞不知道,还是先坚定的打击改革派,防止他们卷土重来吧!

于是变法派们发现自己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比如说吕惠卿,这位当初本来是在改革派的内斗中失败被贬出京城的,按理来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应该属于可以争取的那一类人,然而保守派却认为他当初在改革派中身居高位,咱们得继续打击他!于是将这位一贬再贬,搞的吕惠卿最后连凉水都不敢喝——怕喝了以后闹肚子被说成是对朝廷不满。再比如说蔡确,这哥们被贬外地以后为了排解郁闷的心情,没事就溜达溜达写写诗。结果保守派一看你还敢写诗?我让你写!于是将蔡确在车盖亭游玩时所做的十首绝句捕风捉影,恶意标注,然后上报给太皇太后说哎呀,您看这个蔡确,他写诗讥讽您!把您比作武则天!

哎,你这也太捕风捉影了吧。

那个,太皇太后,蔡确还说自己是当年皇上继位的定策大臣来着。

什么!?

这下高太后可坐不住了。定策大臣?蔡确念叨这事干嘛?跟皇上表忠心么?要知道,高太后在哲宗继位这事上面可是很暧昧的,将来万一有人拿着蔡确定策这事胡说八道,说什么自己就是因为嫉恨蔡确定策,拥立哲宗才对他进行打击报复,自己怎么办?

不行,必须弄死蔡确!

高太后盛怒之下,一道旨意就把蔡确丢到岭南的新洲去了,一群改革派人物也跟着倒霉被贬。这下大家都毛骨悚然了——岭南啊,我的天,咱们大宋搞内斗得有七八十年没把人贬到那地方去了吧?那地方去了就不一定回得来,这个头一开,以咱们以后也落个同样的下场可咋办?

于是后怕的保守派开始反过来替蔡确求情,范纯仁等人找到太皇太后:您看是不是换个地方?就连刘挚——这哥们在元丰八年到元佑初年的时候一直在御史台工作,在蔡确下台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翻开《续资治通鉴长编》会发现有时候差不多半卷书里这位都在疯狂上疏攻击改革派——也出面求情。然而战争在你想开始的时候开始,却不在你想结束的时候结束,高太后明确表示:山可移,此州不可移!蔡确打包上了路——到了新洲没几天就死了,这下一朝宰相因为文字狱贬官致死,朝野震动。

保守派这下沉默了——事情闹大了啊。

而改革派也流泪了——别人要权,你们这是要命啊!

然而高太后却不以为然——活该!作为一朝太皇太后,她自然是不用担心自己以后被打击报复的,就算日后哲宗亲政,难道还会把自己奶奶的坟给掘了拉出来批判一番么?她甚至喜出望外的对保守派一番夸奖:你们这事办的好,有功!

保守派自然是哭笑不得,可惜大错已经铸成,只好一错再错。因此改革派与保守派之间的斗争几乎完全失去了调和的余地。偏偏保守派自己内部还不团结,司马光死后,保守派根据户籍不同大体上分成了三个派系:一派是以苏轼、苏辙兄弟为首的蜀党;一派则是以程颐——就是“程门立雪”那个典故里的程颐——为首的洛党;还有一派则是以刘挚等人为首的朔党。

其中朔党是司马光的嫡系一脉,其成员以台谏系统官员为主,秉承司马光的意志誓死要与改革派战斗到底,属于保守派中的激进派。而蜀党在司马光还在的时候就曾经在差役法上与其进行过激烈的争辩,对新法的抵触情绪并没有朔党那么强烈,属于保守派中的温和派。而洛党的诞生,则是由于程颐与苏轼之间的意气之争。

苏轼这个人性格比较豪放,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欠,这哥们不仅口无遮拦,还特别喜欢给别人起外号,比如司马光就被他起过一个“司马牛”的外号,程颐则是个性格极其严肃的道学先生,最见不得别人跟他嬉皮笑脸。结果俩人的矛盾在司马光死后很快就全面爆发了——司马光死后没两天,朝廷大享明堂,完事之后有人提出司马相公没了,咱们最近一直都忙,正好今天有空,不如一起去司马相公府上探望一下?

大家纷纷表示好啊好啊,同去同去,就在大家准备一同去的时候,程颐跳了出来:说你们读过论语,孔子“于是日哭则不歌”,懂么?你们这些人刚从明堂回来,就去人家司马相公府上,合礼么?

大家说不至于的吧,哪有那么严重!苏轼这时候嘿嘿一笑,说老程,你可真是“鏖糟陂里叔孙通”啊!

叔孙通是汉代定礼法的太常,可问题的关键在于“鏖糟陂里”四个字。鏖糟即肮脏之意,而鏖糟陂是开封城外西南十五里的一个地名,向来以脏乱差闻名,这个说法就好像是有人以唱歌著称, 你却偏偏要叫他“下水道里张学友”一样。

这下梁子结大了。程颐将此视为奇耻大辱,其门人弟子自然也不肯善罢甘休。偏偏苏东坡这人不拘小节,因此身上的把柄也就特别多。于是程门弟子前仆后继的对苏东坡展开了攻击:什么苏东坡在科举考试出题的时候影射先帝讽刺本朝啦,什么苏东坡在先帝去世时写诗表达喜悦心情啦,总之一句话,就是要把苏轼批倒批臭,再踏上一万只脚!

一般来说,在这种猛烈的攻势之下,一般人早就投降认输了。然而苏轼竟然挺了过来,雪花般的奏折被送到高太后面前,又被压了下来。

一点用也没有。

原因很简单,苏轼上面有人。

这个人就是高太后。

高太后在这次风波中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态度——凭什么批苏轼啊?哀家觉得他没毛病!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总想搞个大新闻,不然将来出了偏差,你们也是有责任的!

苏轼的文采向来受神宗皇帝喜爱,高太后对苏轼也是爱护有加。因此虽然洛党来势汹汹,朔党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苏轼的地位却是稳中有升。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学究程颐——这哥们终于因为经常性的在高太后与皇帝面前指手画脚立规矩而同时惹火了太后跟皇帝,被调离了京城。

不过苏轼此时也发现了自己的一大弱点,那就是自己跟苏辙亲为兄弟,却同时身居高位,很容易就成为别人攻讦的靶子!于是元祐四年苏轼果断自请外放,远离了汴梁这片是非之地,而苏辙则在苏轼走后节节高升。

苏轼对局势的判断是极为准确的,元佑六年,在高太后的一再坚持下苏轼又被调回中央,然而对他的攻击来的甚至比上一次还要猛烈,结果不到一年苏轼只好再次离开中央。

其实苏轼的离开并非偶然,整个元祐年间保守派彼此互相猜忌攻讦,混战不休,已经成为当时北宋政坛上的一种常态。保守派除了在打击改革派、恢复旧法与不断增发官员福利这三件事上能够达成一致以外几乎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没法达成一致,高太后对此事表示无所谓——反正这天下也不是我们老高家的,我只要保证朝政稳定不出大问题就好,这些大臣们斗来斗去正好互相制衡。大家似乎都有意无意的忽视了大宋真正的统治者。

哲宗皇帝,赵煦。

小皇帝赵煦表示自己很不爽。

这种不爽一方面来自于自己的奶奶,高太后垂帘之初表示哎呀哀家年纪大了根本就对政事毫无兴趣好么!大臣们表示哎呀太皇太后现在大宋就缺您这么一位经验丰富资历深厚的掌舵人,您就千万不要推辞了!高太后表示那真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的先这样吧,等皇帝年纪一大就让他亲政。

结果一眨眼,哲宗十七岁了。

亲政的事连个影子都没有。

高太后自己不提,大臣们也装聋作哑的不提这事。

哲宗表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说的好你对政事没兴趣生性喜静呢?

更让哲宗没法忍的是,高太后不仅对自己管教的极为严格,对哲宗的生母朱氏也是一再打压——这个倒好理解,如果朱氏被封为太后的话,那么作为皇帝的生母,朱氏自然也拥有了名义上垂帘听政的权力,届时高太后手中的权力就要受到威胁。因此高太后对朱氏始终都很苛刻。

高太后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发现哲宗这孩子怎么在上朝的时候一声不吱啊?这孩子国家大事看了这么多你倒是吱个声啊?哲宗表示呵呵这些大臣奏事的时候我都看不着正脸,您老人家三下五除二就都处理完了,我吱什么声?大喊一嗓子太皇太后说的对?

完了,高太后意识到自己跟孙子之间的隔阂看来是没法弥补了,而哲宗表现出来对神宗皇帝的思念与赞同则让高太后与全体保守派都不寒而栗——这孩子这么推崇他爸爸,以后怕不是要走变法的老路啊!

然而天下没有万寿无疆之人,元祐八年,太皇太后高氏因病逝世,这位守寡近三十年的政治女强人终于不用再为大宋的天下操心了。

18岁的宋哲宗终于开始亲政。

哲宗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小爷我今天就要你们知道,这大宋,究竟谁才是话事人口牙!接下来的事情可以说是元丰八年的一个翻版,只不过那时候被赶下台去的都是改革派,而这次被赶下台的则是保守派罢了。

实际上保守派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在改革派全面反攻之前,哲宗也曾试探性的向范纯仁等人递出过橄榄枝,想看看他们是否能够站在自己这边。也许哲宗以为,范纯仁、苏轼等人曾经在全面废除新法的问题上与司马光进行过激烈的争执,或许他们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选择辅佐自己全面起复新法。但事实却证明了世界上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整个保守派不可能用损害自己切身利益的方法来弥补自己与皇帝之间的裂隙,范纯仁在哲宗向其询问神宗青苗法施政情况时义正言辞的将王安石的新法又大肆批判了一番,这让哲宗彻底意识到,自己与保守派之间是没法达成妥协了。

既然没法妥协,那就开战吧。

不甘心失败的苏辙还想劝劝小皇帝,结果因为嘴贱把神宗皇帝比作穷兵黩武汉武帝而被皇上当场拍了桌子,直接被贬出了京城,拉开了保守派被贬的序幕。紧接着,吕大防、范纯仁这些保守派中的骨干力量被纷纷贬斥外放。而在元祐元年被贬的章淳则入朝拜相,哲宗下旨改元“绍圣”——绍是继承的意思,而圣,自然就是神宗皇帝了。

章淳上台之后的任务十分简单,首先,按照神宗时候的变法把废掉的新法再重新施行下去。然后,对保守派进行全面的反攻倒算!

所谓风水轮流转,几年前保守派做过什么大家可都还没忘呢。蔡确怎么死的?被你们逼死的!你们下黑手的时候,可曾想过有这么一天么?吕大防、刘挚等人不是在岭南被贬死,就是在去岭南的路上被贬死。然而改革派觉得这样还不过瘾,像司马光、吕公著这种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奸邪小人已经死了,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了?

那当然不行啊!死后追贬!株连后代!把当年赐给这些个奸臣的石碑牌匾都追缴回来!那什么,把他们的坟也给我刨了!尚存一丝理智的哲宗及时的制止了这种做法——咱们差不多得了,多大的仇还挖坟掘墓啊?

行,那咱们就不挖坟掘墓了,不过还得继续深挖问题根源!那什么,太皇太后这个败类曾经阴谋对皇上您不轨,咱们废了她的封号吧!

哲宗在这个事情上是有些犹豫的,情感上他倾向于认同章淳等人的做法,然而理智告诉他这事也太儿戏了——你们连个真凭实据都没有,凭借一点隐约其辞的证据就要追废自己奶奶的封号,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依然健在的向太后与哲宗的生母朱妃闻讯阻止了事情的进一步发展。在后宫的阻挠下,此事终于告一段落。

实际上平心而论,改革派不同于保守派,在军政大事上还是很有一番作为的。这可能也是哲宗之所以容忍他们一再扩大党争的原因之一。然而这实际上也有元祐更化的一点功劳在里面,在经过元祐更化的政策反复之后,改革派们对与熙丰新法中存在的问题也看的更清楚了。于是在恢复熙丰新法的时候大家对新法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不少改进,虽然章淳作为改革派的代表人物曾经提出过两个凡是的主张:“凡是神宗皇帝做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神宗皇帝的新法,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然而曾布等改革派的主要力量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始终秉承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对此据理力争,最终使得哲宗在恢复变法的事情上做出了“能够按照熙丰变法的大概意思施行即可”的这么个指示。

而在军事方面,改革派取得的成绩就更为耀眼了。之前咱们提到过,司马光这帮人为了否定熙宁变法,甚至打算把神宗千辛万苦才打下来的一点地方送还给西夏。司马光指出,咱们大宋泱泱天朝,那得有大国气度啊!西北边境上那么一点地盘争来抢去的,搞得人头滚滚死伤惨重,这多不和谐?不就是一点地盘么,咱们送给他!用爱感化他!

保守派们为司马光的言论纷纷点赞,比如苏辙就表示你千辛万苦搞下兰州,人家西夏能不打你么?咱们大宋立国的时候本来也没有这块地方,现在给了西夏换个和平有什么不好!君子取大义舍小利,给点地方,吃点小亏,换来的是和平啊!

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氛围下,大宋的最高决策层不断自我突破,到最后不仅割地之事成了定局,连割让的地界都一扩再扩,文彦博甚至提出了放弃整个熙河路的建议!要知道,这可不是一州一县,而是整整一路啊!不过幸好保守派们最终还是残存了一点理智,文彦博的建议最终没能通过,大家最后的决定,是以交换永乐城之战中失陷的人口子民的名义,割让米脂、浮图、霞芦、安疆四寨。

大宋的慷慨深深的震惊了西夏人——这也太大方了!世界上还有这种事?这肯定是大宋不行了所以不敢跟咱们打了啊!那还犹豫什么,上吧!

结果是相当出乎意料的,经过了熙丰年间一系列血战的西北军则终于成长为一支劲旅,而西夏的连番进攻竟然大多无功而返。但边境上的胜利并没能改变朝中大佬们的想法,相反,保守派对此大为不满,表示你们这么干,简直让友邦人士,莫名惊诧,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保守派们表示大宋的各级指战员必须严肃纪律,整顿作风,主动出击什么的,想都不要想!有敢主动出击的,回来我们一定收拾他!

这种光挨打却不许还手的反人类局面终于在绍圣之后得到了改善,随着改革派对保守派的全面反攻,像弃地求和这种事情理所当然的被当作的保守派倒行逆施的罪证被拉出来狠狠地批斗了一番。在哲宗与改革派的推动下,对夏战争又一次被提上了日程!

这次大宋终于清醒的意识到了西北战争的主要问题:既然我的国力可以碾压你,那我为什么非要跟你野战?我步步为营,修城筑寨,一点点蚕食你不就完了么!再说你西夏的耕地数量有限,我每次派个三五千人到你那转上十天半拉月,专门打游击破坏生产,杀伤你的有生力量,你西夏有多少精力能跟我耗下去?

提出这种“浅攻”战术的将领名叫章楶,乃是西北的主将之一,也是朝中主事大佬章淳的堂兄。这种稳扎稳打的战略思想最早由范仲淹等人提出,在几十年的时间里被不断改进,已经相当成熟。因此大宋开始在边境上步步为营向西夏境内不断蚕食。而西夏人的进攻则被接连打退,胜利的天平终于开始向大宋倾斜了!

西夏人觉得这么搞下去肯定不行,你们不正经打仗专门琢磨怎么修城算什么英雄好汉?再让你们修下去就修到我家里来了,于是元符元年(1098年),西夏人为了扭转自己的劣势,决定孤注一掷,倾全国之力拔掉大宋在边境上修筑的最重要的一座城池——平夏城。

这座城池修筑于绍圣四年,章楶为了修筑这座城池可谓费尽心机,他动用了兵夫七十余万,在边境上发动了一系列用于牵制西夏人的攻势,最终在好水河以南花了二十二天筑起了这座城池。这座城池牢牢的钉在了西北战场的中心,宋军从此在前线获得了一个重要的战略支撑点,不仅围着平夏城大兴土木,修城建寨,更频频出击深入西夏内地进行突袭。而西夏人之前对这座城池的进攻则都以大败告终。

十月,西夏人倾巢而出,三十万大军号称百万,围攻平夏城。

西夏人这次可谓是倾巢出动,随军的不仅有小梁太后,还有他的傀儡儿子夏崇宗李乾顺。而之前跟着小梁太后一起南征北战的梁乙逋,则在前几年因为谋朝篡位失败而被小梁太后干掉了。而干掉梁乙逋之后的小梁太后深感自己作为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哥哥都在打这个皇位的主意,真是无比的心累。而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威,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向大宋发动攻势,试图用军事上的胜利来震慑身边虎视眈眈的皇亲国戚们,可问题是偏偏大宋这几年换了套路,她连能拿得出手的军事胜利也没有了!

于是这次来到平夏城边的小梁太后,是真的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她发誓自己一定要用一场辉煌的胜利,彻底铲平大宋的野心,继续自己的统治。

于是西夏猛攻,平夏城岿然不动。

西夏试图引诱宋军主力出城野战,宋军还是不动。

愤怒的西夏人用上了他们全部的工程学天赋,挖洞凿墙云梯无所不用,平夏城还是岿然不动。

西夏人开始慌了——他们没粮食了。由于宋军的坚壁清野搞得实在是太好,因此大军直入的西夏部队打过来之后就没搞到什么像样的补给。而平夏城周围的这些城寨又不断的派兵四处骚扰,而就连老天都在跟西夏人作对:被他们视为杀手锏的高车(一种高度超出城墙的攻城机械,攻城方可以从上而下的发动攻击)竟然被不知哪来的大风给刮坏了!很快,弹尽粮绝的西夏人绝望的发现自己只剩下逃跑一条出路了。

大宋在这次战役中获得的胜利是极其辉煌的:平夏城中的两万人成功的牵制住了十倍于己的敌军,使得宋军有机会在西夏人逃跑时对其进行重创。而章楶则丝毫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派人趁机一反“浅攻”常态的深入敌境,对西夏进行了大纵深的突袭!一举拿下了西夏的天都山!

西夏人这次是真的害怕了——再打,再打就灭国了好么!

辽国也看不下去了:这大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勇猛了?不行不行,要是灭了西夏那下一个妥妥的就是我啊,这样吧,我做个和事佬,大家买我个面子,不要再打了成不?

当然了,小梁太后这种战争贩子那是必须死的。辽国派出使者鸩死了小梁太后,夏崇宗开始亲政,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清洗国内的太后势力,并向大宋求和。夏崇宗表示我早就看我妈不顺眼了!咱们不打了,和平!和平行不行?我们西夏人最喜欢和平了!

尝到了甜头的大宋此时自然是不愿意停下来的——开玩笑么?自从太宗灭了北汉以后我大宋就没这么扬眉吐气过!你说停就停?行!想要和平也好办,咱们以黄河为界,和平吧。

西夏人要被逼疯了:要这么说那咱们就只好鱼死网破了。反正都是灭国,我投奔辽国纳土北归,你怕不怕?

哲宗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怕的。

实际上北宋此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连续的西北用兵虽然成效显著,但是烧钱的效果也同样显著。虽然还不至于出现仁宗末年时期的财政危机,可也是入不敷出了。最后哲宗综合考虑了一下,决定咱们就先打到这吧——反正朕才二十出头,有大把时间能跟你耗下去,还怕有生之年搞不定你个西夏么?

然而可惜的是,哲宗没有时间了。这位励精图治的皇帝,他的他辉煌将永远留在这一刻。元符三年(1100年)的正月,宋哲宗赵煦竟然因为着凉而病故了!

朝廷一下子陷入了混乱之中:哲宗……他没有继承人!这可咋整?

(十一)雄才大略宋徽宗

章淳表示大家先别慌!哲宗不是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简王么?就立他得了!

向太后说你这不对啊,神宗皇帝十四个儿子可有五个还在呢,简王排行第十三,前面还好几个兄长,这要立也是有个长幼顺序的。

章淳表示行啊,那咱们捡着年纪大的立——申王年纪最大,立他吧?

向太后说你是不是傻?申王眼睛有病,能做皇帝么?跳过申王,立端王得了。

章淳说你拉倒吧,端王平时特别不正经,咱们还是换一个吧!

大家应该注意到了,在整个事件中,哲宗的生母朱氏基本没有表态!这并不完全是因为她特别淡泊名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朱氏直到哲宗死时都没被封为太后!因此她在这种事情上几乎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被人抢走了皇帝的宝座。而此时向太后与章淳之间的争执开始变得白热化,两个人谁也没法说服谁,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一个人终结了这场争论。

这个人就是知枢密院事,曾布。

曾布忍章淳已经忍了很久了,章淳这人过于飞扬跋扈,在执政班子里始终压着曾布一头。曾布表示平时我不如你只能被你压制,现在这种定策的时候你还能压得住我么?章淳我告诉你,你之前从来没跟宰执大臣们商量过继位的问题,现在口口声声端王不能做皇帝,你是不是对太后不满?对皇位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其实只要宰执班子达成一致,向太后几乎是没有能力阻止他们的决议的。然而刚愎自用的章淳此时品尝到了自己酿下的苦果,被曾布倒戈一击的他只能默默的退下,任由蔡京起草让端王继位的诏书。他同样意识到,刚刚对端王的攻讦很快就会传到这位新任帝王的耳朵里,他的仕途也将岌岌可危了。

元符三年(1110)年元月,赵佶继位,是为宋徽宗。

章淳在徽宗继位的第二年就被弹劾了,贬官到了雷州。而向太后在短暂的垂帘听政之后将权力交还给了徽宗皇帝,徽宗成为了新一任的大宋最高领导人。

徽宗表示自己有点烦。

徽宗心烦的原因很简单,保守派跟改革派之间又吵起来了。不过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回先动手的,是保守派。

向太后总体而言是偏向保守派的,因此她垂帘听政之后自然启用了不少保守派。而徽宗作为向太后极力主张的皇帝人选,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向太后唱反调,所以他尝试着在改革派与保守派之间找到一个平衡,让两者更和平共处。为此他特地把自己的第一个年号设成了“建中靖国”——咱们既不走僵化封闭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为了表示自己的态度,他特别任命保守派代表、韩琦之子韩忠彦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改革派代表曾布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年轻的徽宗满以为自己这样,就能扭转两派之间的分歧。

保守派表示皇上您搞笑呢?自古正邪不两立啊!我跟您讲您刚当皇帝这最重要的事就是分清忠奸!您赶紧收拾了改革派那帮小人才是正经事啊!

徽宗觉得自己要烦死了:我想让你们一起建设和谐大宋,结果你们非要搞事?那就滚吧!

保守派并不知道他们在徽宗心中的形象正在迅速的褪色,改革重新成为了徽宗的心头好。而更糟糕的是,徽宗心中早就有了协助他完成改革大业的人选。

那个人就是蔡京。

蔡京受到徽宗青睐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徽宗精于书画,而蔡京则是冠绝一时的书法大家,两个人之间早有交往,可谓文青惺惺相惜。更不用说蔡京早就搭上了宫中的线,不仅总能适时的给徽宗送上各种书画作品,更是对徽宗的思想动态了如指掌。而蔡京搭上的这条线,正是专门负责为徽宗在江南搜集名人字画的太监——童贯。

建中靖国元年十一月,徽宗宣布改元崇宁。宁,就是熙宁的意思。

保守派们念念不忘的忠奸之辨终于被落实了下来,只不过谁忠谁奸跟他们预想的有点不太一样。而蔡京则登上了相位,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纵观整个北宋,自徽宗继位直到其传位于太子赵桓的26年里,徽宗皇帝任命了13位宰相,而蔡京前后四起四落,足足做了14年的宰相,其中有13年都是独相!无论是从任相时长还是独相时长上看,他都是当之无愧的北宋第一宰相。而蔡京在位期间的工作说多也多,说少也少,总得来说,他主要作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努力的打击保守派,把保守派彻底批倒、批臭!再踏上一万只脚!蔡京深刻的认识到这些保守派只要有个机会就要想着翻案,必须把他们的名字刻在耻辱柱上!于是在蔡京的主持下,朝廷不仅对保守派代表人物比如说苏轼、苏辙、秦观这些人的文集大肆禁毁,还搞出了一个“元祐奸党碑”,把保守派的名字永远的刻在碑上。当然,在打击保守派的过程中偶尔打击了一些自己的政敌,那当然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第二件事,是推进变法并为皇上搞钱。蔡京明白,变法是个由头,关键问题还在于钱上。问题在于原有变法的潜力基本上已经挖掘殆尽了,所以想要搞到更多的钱,就需要有更大的权力来不受限制的推动改革。而想要获得不受限制的权力,那么就一定要跳出现有的权力结构。所以蔡京效仿王安石的“制置三司条例司”搞出了一个“讲议司”,直接把所有改革的权力全拿了过来!蔡京大刀阔斧的改革了北宋的茶法和盐法,成功的搞到了大笔的收入。

第三件事,则是坚定不移的支持童贯在西北拓边了。童贯支持蔡京上位以后,蔡京投桃报李,始终坚定的支持童贯在西北整张拓边,而童贯也十分给力的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不过这事其实也很正常,哲宗时期宋军已经彻底打垮了西夏,而步步为营、浅攻扰耕的战术也已经施行多年了,因此只要不出昏招,想在西北失利都比较难。

除此之外。当然是弄权弄钱,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徽宗表示自己这个宰相是选对了——又能搞钱,又有政绩,还很让自己省心,真是让人开心得不得了。作为一位著名的多才多艺的文艺青年,徽宗对于自己能有大把的时间跟金钱用于艺术创作跟搞享乐主义这种事表示了欣慰,而更糟的是,他不仅沉迷于享乐主义与奢靡之风,还逐渐迷上了道教!并且坚信自己是神仙转世!

蔡京对于这种事当然是喜闻乐见的,皇上越沉迷于这些东西,就越需要钱,越需要钱,就越需要我。因此蔡京果断的进行了推波助澜,徽宗则开始了大兴土木,修筑宫殿。而为了搜集各种奇花异石,徽宗让人在苏州专门成立了一个应奉局,负责供应“花石纲”。

所谓“纲”,指的就是十条一组的运输船队。而花石纲,就是运输奇花异石的船队。那么这些奇花异石是从哪来的呢?来源丰富多样,匪夷所思,比如应奉局的头目走过你家门口,瞧见你家里有颗歪脖子老槐树形状很特别,那么恭喜你,你家的这棵树就被朝廷征收了。从现在起,你负责保护这棵树直到朝廷把它搬走——中间要是有什么雷劈火烧虫蛀斧砍,伤了这棵要献给皇上的树,那你就等着死吧。不过假如你看管的很好,也先别高兴。这么大的树,怎么往外运?走门是肯定走不了了,那怎么办呢?拆院子吧,把你家院子拆了把树挪出来。什么?你说你不愿意?这就算不错了!还没说要拆房子搬树呢。

在这种氛围下,整个大宋很快就开始变得乌烟瘴气。东南百姓苦不堪言,甚至揭竿而起——著名的方腊起义就发生在这个时候。然而大家应该还记得,童贯还领着一支战绩剽悍的队伍在西北鏖战呐!方腊再强,能有西夏人强?因此事情闹大了之后徽宗果断把童贯调了回来进行平叛,而童贯药到病除,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方腊起义。宋徽宗深刻的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下凡的神仙,现在人生已经接近圆满了!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困扰自己的了!

这时一个消息,让徽宗跟大宋满朝文武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女真人造反了。

更准确的说,是女真人里的完颜部落挑头,带着女真人集体造反了。

女真人造反,明面上的理由是不堪忍受辽国压迫,奋起反抗。这话没骗人,辽国从辽太宗耶律德光——就是五代时认了石敬瑭做儿子,拿到燕云十六州的那位——的时候就开始要求女真族上贡了。当时女真不少部落还处于刚开化的阶段,肯定不是在东北亚大陆上想揍谁就揍谁的大辽对手,只能捏着鼻子认倒霉。结果辽国变本加厉,今天要马明天要鹰,后天连部落里的人都抢去做了奴隶,值钱的像什么人参鹿茸海东青就更不用说了,只要辽国老爷盯上那就是一个字:抢!

而完颜部落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不少实惠。原因很简单,完颜部落是女真族里的“带路党”,专门负责帮着辽国老爷祸害别的女真人,顺便扩充自己势力。完颜部落一方面从辽国老爷手里拿着军火援助,一方面从别的女真部落上贡的东西里面抽头,时不时的还挑拨离间一下,灭几个不听话的小部落充实自己。于是一来二去,完颜部落终于成了气候。

不过你再成气候,在辽国人眼里还是女真人,顶天是个听话一点的狗罢了。完颜部落开始琢磨这么一件事:咱们自己拉队伍立山头,跟辽国人分庭抗礼,行不行?

当时的女真扛把子完颜阿骨打对这个问题做出了肯定的回答:行!必须行!

完颜阿骨打的信心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自幼勇武过人,有勇有谋。他接任女真部落联盟长的时候,整个女真部落联盟已经十分稳固,对他言听计从。而辽国对女真人的控制力则不断降低。现在只需要一个借口,女真人就会扯起大旗,跟辽国一决雌雄。

辽国天庆2年(1112年),天祚帝耶律延禧到春州举行春捺钵。按照规矩,周围的女真部落首领都要觐见,完颜阿骨打自然也不例外。结果酒席宴间天祚帝喝高了,让在座的部落首领下场跳舞取乐。轮到完颜阿骨打的时候,出事了。

完颜阿骨打拒绝跳舞。

天祚帝说你跳不跳。

阿骨打说我不跳。

大家在旁边劝说哎呀你就跳一下吧。

阿骨打说我就是不跳爱咋咋地。

于是大家不欢而散。愤怒的天祚帝决定弄死完颜阿骨打——你个小小的女真部落还敢不服我大辽皇帝的管教!?难道你准备造反么!然而北院枢密使兼皇上的大舅子肖奉先在旁边不以为然,说皇上那阿骨打是个蛮子,就这点小事你跟他计较?太失身份,还是算了吧。天祚帝琢磨了一下,就此作罢。

天祚帝的这个决定可以说是完全的失策。要知道,在这些游牧民族里,只有野蛮才能征服另一种野蛮。只要你稍稍流露出一点软弱的迹象,马上别人就会趁虚而入。这下阿骨打算是彻底有了底,当年女真就断了给辽国的朝贡。继而以追捕女真叛徒阿疎的借口一而再、再而三的深入辽国境内探听虚实。

阿疎是女真纥石烈部落的人,因为跟完颜部不对付,一直阻挠完颜部落统一女真各部的事。而辽国对这种事情当然是喜闻乐见的,所以后来阿疎跟完颜部发生冲突之后就逃到了辽国境内,差不多相当于政治避难。

完颜部一直拿索要阿疎作为借口,在辽国境内搞事情。这让天祚帝十分不爽。天祚帝觉得你们女真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就你们那点实力,想收拾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这样吧,按照以往的规矩我给你个节度使当当,你阿骨打老老实实的替我管着这些女真人,不要搞事情!顺便又派了点人到女真人边上搞了一圈武力恐吓,结果阿骨打一看这架势——得了,别等你来打我了,我直接造反吧!

于是天庆四年(1114年),完颜阿骨打率领女真人在来流水(就是今天东北的拉林河)祭告天地,指出咱们世代为辽国做狗,尽心竭力,然而辽国对我们却始终不够意思,我要个阿疎他都不给!是可忍、孰不可忍,咱们今天索性不做狗了!跟辽国人决一死战!然后挥师南进。

在当时看来,完颜阿骨打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辽国当时虽然已经是暮气沉沉,但怎么说也是随时都能拉出来十几万人马的超级大国,而完颜阿骨打不过纠集起了两千多人马,这你也敢跟辽国人一决雌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阿骨打先下宁江州(今天的吉林省扶余县一带),又在出河店(今天的吉林省松原市附近)把辽军再次击溃,继而竟然把辽国的国库所在地黄龙府(今天的吉林省长春市附近)给打下来了!

这下形势可就彻底变了,一方面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的女真人感受到了阿骨打身上的王霸之气,纷纷来投,阿骨打手下的兵力迅速膨胀;另一方面辽国境内人心开始浮动——连个野人都能把你给打成这样,这大辽怕不是要完啊!

最要命的是,阿骨打不仅能打,还始终坚持用先进的思想来武装自己。在打下黄龙府之前阿骨打就在会宁(今天的黑龙江省阿城附近)称帝建了国,国号“大金”,建国之后阿骨打马上搞出了一个具有女真特色的民主集中制——勃极烈制。简单的说,就是阿骨打觉得之前的女真部落联盟进行决策的时候参与的人太多了,效率太低!所以阿骨打搞了一个女真版的“中央政治局”,重大决策在常委会上讨论,大家意见统一之后即可执行,大大提高了女真人的决策效率。

而由于之前阿骨打已经在女真部落里推行了“猛安谋克”制度——猛安原本是千夫长的意思,而谋克者则是百夫长。不过阿骨打将军事制度跟户籍管理制度结合到了一起,规定以每个谋克统领三百户,一个猛安统领十个谋克。这样一来相当于将女真族原有的原始部落氏族制度彻底打散,建立起了更先进的半军事半行政化封建组织。因此女真族得以紧密的团结在以完颜阿骨打为核心的勃极烈领导集体周围,向着打垮辽国的方向迅猛前进!

黄龙府破了之后天祚帝觉得形势有点不好——国库都让你们给朕丢了,你们再这么搞下去我大辽就要完蛋了啊!行了,我也别再玩什么添油战术了,来人啊!我要御驾亲征!

天祚帝这次是抱定了彻底搞定女真问题的决心来御驾亲征的,十几万大军号称七十万人马,浩浩荡荡杀向了女真人。结果就在半路上,辽国内部出事了。

出事的是辽军的监军,耶律章奴。这哥们觉得战场形势不是很好,决定掉转马头回上京另立中央。得到消息的天祚帝琢磨了一下:这我还打个什么劲什么啊!别说打输了,打赢了这回到家里皇帝也不是我了啊!攘外必先安内,咱们还是赶紧先解决国内矛盾吧。

天祚帝掉头准备回国解决耶律章奴,而阿骨打则喜出望外:原本我还以为得跟你浴血野战,结果你这自己乱了阵脚可怪不得我!于是阿骨打抓住这个机会轻骑突进,在护步达冈轻骑追上天祚帝的中军,一路掩杀,将辽军杀得尸横遍野。

这一战中天祚帝虽然逃了出来,也算是比较顺利的镇压了耶律章奴的野心叛变,但是辽国却元气大伤。而阿骨打则获得了一场意外的大胜,辽金之间的实力对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金国开始逐渐掌握了战略上的主动权。

其实辽军当时的战斗力并不是很差,可架不住领导层昏招叠出。出河店一战中肖奉先(就是前面在春捺钵时劝天祚帝放过阿骨打的那位)的表弟萧嗣先作为领军将领大败而归,肖奉先为了帮自家兄弟脱罪,跟天祚帝苦苦求情,结果萧嗣先仅被免官了事,其余逃亡将士也都没追责。这使得辽军都觉得打仗打胜了有功,打输了反正也没人追究,于是斗志涣散完全失去了跟女真人拼命的动力。

但最糟糕的是,辽国身后的大宋终于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了。宋徽宗和他的臣子们虎视眈眈的将目光投向了燕云十六州——这片北宋百余年来始终念念不忘的土地。

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童贯出使辽国,认识了一个叫马植的汉人。这哥们当时是辽国的光禄卿,主管辽国祭祀、酒宴布置一类的事情,也算是辽国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总想着为大宋做点什么。于是他找了个机会,向童贯献上了所谓的灭燕之策——现在女真人对辽国非常不满,我看马上就要开打,童大人您看到时候咱们联络女真人两面夹击,一鼓作气拿下燕云十六州,您这功劳那是不可限量啊!

童贯一听这主意靠谱啊!我算把西夏打成平地也没这个功劳来的大啊!燕云十六州啊乖乖,这要是拿下了我怎么的不得来个王爷当当?于是马上拍板:马植你准备改个名,我伺机给你带回大宋,咱们这事好好商量商量。

于是马植改名为李良嗣,悄悄的跟着童贯跑到了大宋。徽宗十分重视这事,亲自接见并询问对策。马植说皇上咱们绕道海上跟女真人取得联系,那必须是干柴烈火一拍即合啊!既然都一拍即合了那灭掉辽国也就是一鼓作气的事儿啊!说得徽宗热血上头一拍大腿——干了!那什么,给你赐个赵姓,来做朕的秘书丞。整个大宋的领导班子都给我动起来,咱们准备准备,联系女真人,光复十六州!

有人觉得这个主意太不靠谱,这跟女真人的联络通道都没有,你说结盟就结盟?然而以徽宗为首的领导班子觉得这事一定能成!成了自己就是超越太祖太宗的一代圣君了啊!于是些许的反对意见被迅速的无视掉了。徽宗君臣表示,没有路,就给我趟出一条路来!

于是在徽宗君臣的强力推动下,重和元年,大宋终于打通了海上通道,跟女真人发生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女真人对来访的宋朝使臣表现出了微弱的善意——他们对夹攻辽国这种事兴趣不大,觉得自己完全能够独立的干掉辽国。而至于宋朝提出的打下辽国后归还燕云十六州的构想,女真人的分歧就更大了。不过最后完颜阿骨打还是拍了板,决定这事啊,可以谈。

然而大宋此时开始昏招迭出了:先是徽宗给阿骨打写了一封亲笔信,在信里竟然不提燕云十六州的事,而只说想要燕京及周围地带——这差点难为死派去谈判的使者。接着女真人又提出要求,要求宋军必须跟女真人同时出兵夹攻辽国才行。而得到消息的徽宗君臣觉得这事不行,还是得要全部的十六州才行,又返回去跟女真人重新谈判,然而被女真人强硬的挡了回来:能商量的就这么多,你们爱打不打!你们要是不打,我们就自己动手了!

老实说,徽宗此时对打还是不打是很犹豫的。而他犹豫额原因也很简单:童贯被派去东南剿杀方腊去了,东南局面一片糜烂,大宋筹集粮饷有点困难。然而等不及的女真人决定不再跟大宋这样拖下去了,他们主动出击,一鼓作气打下了辽国的中京!天祚帝落荒而逃!

这下大家都坐不住了——眼瞅着辽国灭国指日可到啊,这还不赶紧上去占个便宜等什么呢?于是宋金两国迅速签订了“海上之盟”,童贯作为主帅,带上一部分西北军作为主力,挂帅出征!

童贯十分激动:自己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了!现在辽国就像是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房子,只要自己过去猛地踹上那么一脚,光复幽燕的丰功伟绩就是自己的了!

然而到了地方童贯才发现,百余年的统治早已让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完全认同了辽国。这还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是作为主力的西北军老大种师道认为你们这么干是趁人之危,太不讲究,因此消极怠工,一点也没有参战的动力。但是童贯来都来了,也不能就这么回去不是?所以童贯咬紧牙关,还是硬着头皮挥军北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挥师北上,其结果如何可想而知。宋军不出意外的被辽军打的大败而归,听到这个消息的徽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说就差临门一脚了么?怎么这一脚踹上去,把自己给踹骨折了!?更丢面子的是辽国还派人过来把大宋谴责了一番:不是说好了要做兄弟之国么?啊 ,现在看我们这边女真闹事你们就背信弃义?这是人干的事么!

种师道连忙跟着上折子,给徽宗说这说明咱们打的是不义之战,您赶紧打消这想法咱们跟辽国快快乐乐的做个兄弟之邦得了。

那怎么行!徽宗君臣为了打这场仗从全国猛刮地皮,又把大宋历年军资积蓄全都扔了进去,现在说不打,早就晚了!童贯狠狠的告了种师道一把黑状,说之所以大败,都是因为种师道吃里扒外,因此顺理成章的把战败的黑锅扣到了种师道头上:种师道你意志不坚斗志涣散,导致朝廷收复燕云的战略构想遭到巨大损失,赶紧削官致仕吧您。

于是大宋君臣重整旗鼓再振精神,找来了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接了种师道的活——这哥们也是个猛将,在西北曾有过赫赫武功——准备再次出击。这种屡败屡战的精神震惊了金国:刚被人打成那样,转眼就又拉起来一支队伍?这大宋国力深不可测啊!面对大宋这种吃了秤砣铁了心的状态金国心里难免也有点担心,觉得这万一你们自己把燕云之地搞定了我们上哪讹你们岁币去?于是赶紧派人跟大宋商讨共同出兵夹击辽国事宜,徽宗派赵良嗣——这哥们在宋金早期外交活动中打满全场,几乎成了大宋的全权代表——去跟金人说你们放心,我们大宋最讲信用!谈好了的事肯定没问题啊!

实际上大宋刚吃了一个大亏,现在怕辽军怕的要死。要不是当时北辽皇帝耶律淳病死,徽宗连再纠集大军攻打辽国的决心都不一定能有,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撕毁跟金国的盟约。不过金人不知道这事啊,于是从宋朝这拿到了保证的金国使节快乐的回去了,新一轮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辽国涿州守将郭药师带着一支叫“常胜军”的队伍投诚了!原来辽皇帝耶律淳病死以后皇后主政,国境内人心惶惶,契丹贵族跟汉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郭药师跟手下的队伍都是汉人,看着势头不好决定先下手为强,赶紧投宋。这下可把大宋君臣可乐坏了:看到没有?这次大军刚起就有人投降,天大的好消息啊!于是赶紧给郭药师和常胜军各种封赏,并决定大家原地掉调头,反攻大辽。龙颜大悦的徽宗决定给涿州赐名,顺便把燕京几个地方一并赐名——讽刺的是,这时候除了涿州跟易州随着郭药师一起投降了以外,其他几个地方还在人家辽国手里呢。不过正在兴头上的徽宗是不会考虑这种事情的,在他看来,燕京已经是大宋的囊中之物了。

于是郭药师摇身一变,成了宋朝的恩州观察使,跟着刘延庆的大军一起反攻辽国。

刘延庆率领十万大军兵出雄州,剑指燕京。结果刚过白沟又被辽国人给揍了一顿,刘延庆心想自己这是要重蹈覆辙做种师道第二啊,赶紧谨守营盘与辽军对峙。郭药师一琢磨说大帅,你想其实辽国在这边的兵力就这么点了,现在都到前线跟咱们对抗,那燕京城里肯定空虚啊!这样,你给我五千精锐,我急袭燕京城,到时候安排一支人马接应我,那燕京城就是咱们囊中之物了啊!

刘延庆觉得这主意不错:给你六千人马,让我儿子刘光世做你后援,到时候咱们打下燕京城,光复十六州!给你请功!

于是郭药师高高兴兴的带着人马半夜渡河奇袭燕京城去了。

不得不说,郭药师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燕京城此时确实防务空虚。于是郭药师开开心心的打进了燕京城,然后派人给萧后递话——我大宋天兵已到,你赶紧投降吧!

萧太后吓了一跳——这闭门家中坐,宋军天上来啊!你郭药师一个降将领着这点人过来也敢让我投降?兄弟们给我顶住!一方面拖延时间一方面派人赶紧去前线搬救兵。辽军前线领军大将萧干听说这事也是吓了一大跳,赶紧拢了三千精锐调头杀向燕京城。

按理说郭药师跟萧太后双方其实都在拖延时间,燕京城守备力量再空虚,也不是郭药师六千人说拿下就能拿下的。郭药师要等的其实是刘光世的援军,要知道宋军兵力远超辽军,只要刘光世援军一到,那燕京城就是大宋的囊中之物了。结果郭药师没想到,直到辽国的援军从前线调头杀回来,刘光世的援军也没来!

其结果就是郭药师被辽军里应外合包了饺子,死伤无数。郭药师本人连马都顾不上了,找了根绳子缒城而出,好歹算是保了条命。

而更尴尬的地方在于,被吓破胆的刘延庆被越狱归来的俘虏带回来的谣言所迷惑,竟然相信了辽军正在补充兵马准备反杀,当辽军来袭的时候一把火烧光了自家的营帐物资——老少爷们咱们赶紧跑啊!

乱军之中,士卒互相践踏死伤无数,辽军又白捡了一场大胜。这次惨败彻底将大宋的战争储备消耗一空,退守雄州的宋军元气大伤,再也没有能力向辽军发起进攻了。

与窝囊的大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金军一路高歌猛进,从北向南所向披靡。其进军过程之顺利令人匪夷所思——举个例子,辽军本来在居庸关严阵以待,准备跟金军决一死战,结果金军兵临城下的时候竟然山崩了!落下的山石准确的击中了辽军,辽军死伤惨重,金军却几乎没受什么影响!因此很快金军就把燕京给拿下来了!这下童贯傻眼了——总不能跟金军开战吧?

不能打,就谈判吧。不过在战场上没能拿到的东西却妄图在谈判桌上拿回来,这难度可想而知。此时的金国也终于知道了宋军在战场上到底是怎么个熊样子,大家纷纷表示宋军这么废物,咱们干嘛还要遵守盟约?老子凭本事打下来的燕京城,凭什么还给你!

大宋表示,希望金国作为一个东亚地区的新兴大国,能够负起责任,履行自己曾经签署的各项盟约,把燕云地区优雅的还给大宋,践行海上之盟的诺言。

由于大宋刚刚撕毁了澶渊之盟,所以这种话完全没有什么说服力。整个谈判迅速的变成了一场大讹诈,而由于全国军民都知道皇上刮地三尺在组织收复燕云之地,因此徽宗君臣只好硬着头皮任由金国不断加码讹诈——金国表示你们大宋太废物了,拒绝交还全部燕云十六州,徽宗表示成,你们给个燕京我也满足了;金国表示光是把辽国的岁币转给我们还不够,你们还得加钱,徽宗表示成,钱我大宋有的是;金国表示那我们打下燕京城也很辛苦,是不是单独再给笔军费让我们犒劳三军?徽宗表示成,只要能把燕京拿回来,咱们都好说!

(十二)靖康。靖康!

宣和五年四月,大宋终于拿到了自己朝思暮想了一百多年的燕京城。此时距离石敬瑭当年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人已经过去了近两百年。在这两百年里,无数英雄豪杰抛头颅洒热血,却始终没能从契丹人手中夺回这片土地。

徽宗表示,自己这辈子值了。太祖太宗都没能做到的伟业,在自己手里实现了,这是天大的功业啊!

童贯等人也都激动得不能自已——我的天呐,想不到咱们这群人这么厉害,真的能做到祖宗们都没做到的事情!尤其是童贯,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再不会有什么遗憾了——虽然他是个太监,可有谁能像他这个太监一样,拓边西北、经略幽燕?谁能像他这个太监一样,威风万里、出将入相?纵观整个北宋,谁能像他这个太监一样异姓封王?潘美、杨业、范仲淹和狄青这些人没能做到的事情,我童贯做到了!

由于实在是太开心了,所以徽宗君臣选择性的无视了金人在交还燕京城以前将整座城市劫掠一空,连人口子民都被掳走的事实,更无视了整个燕云十六州只到手了燕、蓟、景、檀、顺、涿、易山前七州(还记得么?涿州和易州还是主动投降的)的事实。而宋金两国之间在海上之盟中建立起来的脆弱友谊,也随着金国对大宋的不屑与讹诈而灰飞烟灭了。

至于辽国,虽然现在还在苟延残喘,然而却已经再也无法左右大局了。东亚大陆上残存的辽国势力很快被金国一扫而空,然而耶律大石——就是之前极度倒霉,在居庸关被山崩给砸了个头昏脑涨的那位——另辟蹊跷,自立为王,一路向西,从蒙古打到新疆,又打到了中亚,竟然建立了一个被称为“西辽”的新帝国,硬是给辽国又续上了将近一百年的国祚!而西辽鼎盛时期起疆域之广阔丝毫不逊于原来的辽国,其国力足可震慑整个中亚地区,甚至连欧洲国家都知晓耶律大石的赫赫威名——俄语、拉丁语与古英语中中国的发音类似“契丹”,一说就是受到了西辽的影响。而西辽在与金国的几次碰撞之中也证明了自己并非是旧辽国的那些废物,只可惜无论是金、西夏还是西辽、抑或是大宋,都没能在这场东亚大陆的碰撞之中笑到最后。几十年后,一支狂野而力量从蒙古草原上兴起,势不可挡的横扫了整个东亚,一直席卷了整片欧亚大陆。

但眼下,大宋君臣还无法预料到这之后发生的一切,他们最大的烦恼依然是如何搞到燕云十六州里剩下的那九个州,然而剩下的这几个州都是难啃的骨头,金辽势力在其中冲突不断,经常是今天金国打下来这个州,明天辽国又反攻回来那个州,今天这个州宣布降金,明天那个州又宣布复辽。这让徽宗君臣很是忧伤:你说这么多个州,怎么就没有一个主动表示要投靠我大宋的呢?不主动来降也就算了,这动不动辽国的残余势力还要打回来,要不是有一个郭药师在前边顶着,咱们大宋连燕京城都不一定保得住,这真是让人忧伤啊忧伤。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意外的好消息砸中了大宋——金国南京留守张觉来降。

辽国原来的南京是燕京,这事大家都知道。金灭辽之后准备按照以前的规矩再立一个南京,然而燕京城被金国打下来以后交割给了大宋,所以再用燕京做南京肯定是不行了。因此金国在自己掌握的山前九州里又选了一个平州作为南京,张觉就是南京的留守。

张觉原本是辽兴军节度副使,趁着辽末大乱的时候杀了自己的上司,控制住了平州,手里颇有一些兵马。而金兵过来的时候他很识时务,果断的投了降。而金国对他也不错,加封他为同平章门下事,让他留守南京——并没有褫夺他的兵权,可以说是相当够意思了。然而恰恰是因为太够意思了,张觉竟然产生了一些大胆的想法。

张觉觉得我这人马刀枪也算是燕云一霸了,眼下虽然金人对我还不错,可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啊——河北这边的天气对女真人来说太热了,金人未必会特别重视燕云这边,君不见现在女真人都在忙着把燕地这边的降将和人口子女往东北转移么?听说现在天祚帝在漠南折腾得很凶啊,再加上阿骨打刚死,大宋也总想着收复山后九州,以后这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啊。所以自己要不要待价而沽,趁着这乱世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打定主意的张觉开始双管齐下——一方面他努力试图跟辽国的残余势力取得联系;另一方面他也没忘了跟大宋勾勾搭搭。而正在发愁怎么能想办法收回山后九州的徽宗君臣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乐疯了:平州来投?张觉想归顺我大宋?天大的好事啊!赶紧跟他说,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能来,一切好商量!

赵良嗣委婉的表达了不同的意见——这么干是不是不太厚道啊?

徽宗大怒——厚道?厚道能吃么?为了搞到燕云十六州老子连澶渊之盟都背了,还差个女真人了?把赵良嗣给我贬喽!重重的加封张觉!

结果恰逢此时张觉把来讨伐他的金军打得大败而归,更让徽宗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我在这小小的燕云之地,先有郭药师,再有张觉,都是一等一能打的人才,这收复旧河山简直指日可待啊!赏!重重的封赏!

愤怒的女真人很快组织了新一轮的反击,而洋洋得意的张觉却因为出城去接徽宗颁发的嘉奖诏书这种荒谬的理由被女真人堵在城外,杀得大败。幸好在乱军之中张觉保存了一点基本的政治敏锐性,知道得带着诏书跑路,跟自己的弟弟俩人一起从乱军中逃了出去,跑到大宋境内去寻求庇护。然而女真人虽然没抓住张觉,却抓住了他的一家老小,而他的弟弟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竟然偷了诏书跑了回去!这下子女真人总算是捏住了大宋的小辫子,气势汹汹的女真人找到了大宋:有你们这么干事的么?这才结盟几天啊就想着挖我墙脚!?

这就十分尴尬了,愤怒的女真人要求大宋赶紧交出张觉,不然谁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些什么。而大宋则决定对金国施展“忽悠”技能——他们找了个跟张觉长相差不多的死囚,砍了脑袋给金国送了过去,表示我们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干掉了张觉。

女真人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我们手里捏着张觉的家眷属下一大堆人,而你们竟然觉得我们分辨不出来这个张觉的真假?我告诉你们,要是再不交人,咱们干脆也能动手别吵吵得了!

没招了,把真的砍了吧。

张觉大骂不已——说好的庇护呢?我降了大宋,打了金军,结果现在人家让你们交人你们就交人?这都是人干的事么?

张觉事件的影响之大是远远超出预期的,对金国而言,他们在看透了宋朝外强中干的真面目同时也获得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开战借口;而对所有在幽燕地区首鼠两端的人们来说,他们看清了这个地区的话事人到底是谁;而对于大宋而言,这次张觉事件则在郭药师这些人心里埋下了一枚钉子——今天金国来要张觉,你就砍了张觉送出去,那明天金国要是要我郭药师的脑袋你怎么办?把我砍了送出去?

在这种气氛下,宋金两国之间的关系愈发的紧张了起来。对于金国而言,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充足的开战借口,而宣和七年二月,天祚帝被俘,更是解决了金国最后的后顾之忧。宣和七年十月,金太宗完颜吴乞买下旨,两路大军南下攻宋。北宋灭亡的钟声被敲响了。

女真人兵分两路,一路由金国国相长子完颜宗翰带队,直插太原;另一路则由阿骨打的次子完颜宗望率领,直取燕京。两路人马约定攻下太原与燕京后汇合一处,杀向开封。

原本坐镇前线的童贯得到消息后马上就跑了,而开封城中的徽宗君臣则完全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女真人说打就打过来了?这这这,这可怎么办!?

还没等徽宗君臣商量出个对策,更糟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在燕京组织防守的郭药师,投降了。

徽宗表示我的妈啊,这太可怕了——老子不干了!老子要退位!

其实此时的局面并没有达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虽然燕京城由于郭药师的投降而被轻易攻克了,但这并不代表金军忽然就拥有了超出时代水平的攻城能力。因此此时的金军遇到了跟当年辽军差不多的问题,那就是他们野战是完全没问题的,可遇到坚城就死活拿不下来了。这时候只要宋军好好组织防御,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

然而徽宗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意志,而他所倚重的几个助手不是主张逃跑,就是主张投降,所以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徽宗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下罪己诏,罢花石纲,传位于太子赵恒!

太子赵恒此时正好25岁,他表示自己也不是谦虚,我一个向来不受自己父皇待见的太子,怎么忽然就要被扶正了呢?

宣和七年(1125 年)十二月,金兵轻骑直入,过中山府(河北定州),距开封仅有十日路程。而赵恒在这种情况下继了位,是为宋钦宗。钦宗登基之后,改元靖康。

徽宗表示朕的好儿砸,朕把江山——以及责任与黑锅——都交给你了!我去东南转悠转悠烧烧香祈祈福,你在开封,好好干!

钦宗上位之后先是加强了黄河渡口的守卫兵力,又任命主战派李纲——顺便一提,也是这哥们向徽宗施压提出建议要求他禅位的——为兵部侍郎,主持东京城防务。最重要的一点是,朝廷终于想起来诏令各地兵马驰援东京了。

金军的进攻其实并不顺利,完颜宗翰的西路军在太原城下一再受阻,只有东路军的完颜宗望自己带兵深入大宋腹地。而轻骑直入的完颜宗望则面对这样一个问题:要不要打开封。

大家觉得,大宋那个废物皇帝都退位了,新皇登基新气象,咱们轻骑冒进,要不还是退兵吧。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郭药师挺身而出表示:诸位,你们误会了——那个新皇,也是个废物。

妥!最终金军决定了,南渡黄河,直奔开封!

事情的发展令金军十分欣慰:黄河渡口的宋军见到金军望风而逃,导致黄河天险完全没有发挥作用;钦宗虽然勉强接过了大宋的指挥棒然而却也想着要逃;而满朝文武有点门路的都跟着徽宗一起南逃了,剩下的大多也打着投降或是怂恿钦宗逃跑的主意。偌大一个开封城,竟然找不到几个主战派!

这时候李纲站了出来。

李纲说你们往哪逃?天下还有比开封城更坚固的城防么?城里那可是百万军民啊!百万军民!金国这么点人就把你们吓到了?有扯皮的功夫你们整顿一下城防好不好?

在李纲的强力主张下,大宋的战争机器终于开始了缓慢的运转。

而在开封城下,金军终于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他们在抵达开封城的当天就火急火燎的组织攻城,试图能一鼓而下。然而北宋经营了百年的开封城让完颜宗望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坚城,当天金军死伤惨重,不得不暂时退却。

按理来说,此时战场上的形式已经悄悄的发生了逆转。完颜宗翰在太原城下被拖住,而完颜宗望则面对开封城束手无策。各地的勤王兵马则源源不断的开往战场,整个战略的主动权一点一点的重新回到了大宋的手上,

匪夷所思的情况出现了,在宋军占据了战略优势的情况下,钦宗君臣想的竟然是与金人媾和而非反攻!在开封城下的进退两难的完颜宗望狮子大开口的向钦宗提出了割让河北三镇、赔款千万、以亲王宰相为人质、甚至是要尊金国皇帝为伯父的要求,而大喜过望的钦宗马上一口答应下来——只要你肯退兵,咱们都好说!

李纲快气疯了。

眼瞅着咱们就要赢了,你竟然准备割地赔款?脑子进水了么?不行!这诏书绝对不能发出去,再撑两天!

在李纲的坚持下,钦宗终于坚持到了西北军抵达战场的一刻。

现在的战场形势完全逆转了过来,开封城周围二十万宋军围住了六万金军,而其中还有久经战阵、武力卓绝的西北军。可以说只要钦宗此时不出昏招,完颜宗望就断然没有幸存的道理。而对于人丁稀少的女真人而言,六万人的损失几乎可以打断他们的骨头了。

然而钦宗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什么叫猪队友:他先是拒绝统一开封附近所有部队的指挥权,强行将城防与野战部队的指挥权分开;又否定了李纲与前来勤王的种师道提出的稳扎稳打的方案,转而采取了偷袭冒进的进攻方案——这个方案毫无疑问的遭到了巨大的失败;而在失败之后,惊慌失措的钦宗又急急忙忙的把李纲推出去做了替罪羊向金军谢罪,整个开封军民群情激愤,差点酿成民变,钦宗又赶紧把李纲官复原职。李纲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碰上了这样一个皇上。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

靖康元年二月,完颜宗望在讹诈到巨额财物与河北三镇后缓缓撤军。钦宗向李纲下了死命令,拒绝了他派兵追击金军的提议。

紧张激烈的开封保卫战终于结束了,金兵带着抢来的金银财宝心满意足的北归了。而开封城里,大宋君臣们终于也松了一口气。

对于钦宗君臣而言,摆在他们面前的头号难题,不是如何整军备武,不是如何救亡图存,不是如何发奋图强,而是如何将徽宗从东南给接回来。

不接不行啊,徽宗在东南肆意妄为,不仅开销惊人,还截留东南财赋,隐隐有另立中央的意思。钦宗表示金兵要的不过是北方三镇,我老爹你要的可是东南膏腴之地啊,您比金兵可是狠多了,咱们商量商量,要不您还是赶紧回来吧。

然而徽宗此前在外面玩的极其开心,寄居东南之后自己可以随意挥霍又不用操心朝廷上的一大堆破事,这感觉简直不要太好,因此徽宗对于还朝这事是有点抗拒的。钦宗觉得这事很难办——毕竟是自己的亲爹,总不能派兵过去把他给五花大绑回来吧?

大家表示皇上这事其实也好办,您斋戒沐浴,摆足姿态造势,搞得全国上下人尽皆知,再派出大臣大张旗鼓的去迎接太上皇,难道他老人家还能死活不回来么?就算他不想回来,那舆论也得把他给逼回来啊!

钦宗觉得这个主意靠谱,什么斋戒沐浴摆足姿态那都好说,只要能把我爸爸接回来,这都不是问题啊!然而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派谁去应请太上皇还朝呢?

人选很快就有了,这个人叫宋焕,是蔡京的亲戚。

在钦宗的构想中,这个人原本是没什么用处的。然而他当时的位置很微妙——在蔡京等人南逃时,由于南下的舟船都归发运使管,所以给他弄了个江淮荆浙等路发运使当,好方便自己南逃。而钦宗想趁着这个机会弄死童贯等人,所以先对这个宋焕动了手,用自己人替换掉了这个宋焕,让他回开封来“听候处置”。

本来宋焕在整个事件中只能算一个小人物,钦宗的意思是趁着战事平息,赶紧把六贼都收拾了就完事了,至于宋焕,他的命运很可能就是被算作六贼的同党,然后挨个惩处。但李纲此时表达了不同的意见——皇上你这么着急收拾六贼,要是他们狗急跳墙胁迫太上皇在东南割据了怎么办?到时候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啊,要我说,不如给这几个人一个不疼不痒的小处分,然后咱们先把太上皇哄回来——到时候怎么收拾这几个人,还不是您一道旨意的事么?

钦宗觉得你说的好有道理!这事我的确操之过急了!然而此时宋焕已经回到了开封,事情就变得很尴尬了:你免了人家的职,本来是打算回来处置他的,可钦宗刚跟李纲定完怎么处理六贼问题的基调,所以现在处分宋焕就显得不太合时宜。然而钦宗很快就眼前一亮:我干嘛非要处置他啊?这不是最完美的迎还徽宗的人选么!

钦宗觉得让宋焕去游说徽宗还朝是他眼下的最佳选择了:宋焕跟蔡京等人是亲戚,让他回去,天然就能获得这些人的信任,而这个人被委以重任本身就说明了钦宗对徽宗一行人的态度,所以宋焕迅速被召进宫中,连续两天与钦宗进行了深入密切的交流,钦宗表示:爱卿我看我看你骨骼精奇,是万中无一的沟通奇才,迎还太上皇的事情就靠你了!然后将其官复原职,火速打发回了东南迎请徽宗。

宋焕十分感动,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回开封凶多吉少,然而谁能想到不仅什么事都没有,更接了一件天大的差事!这事要是自己办好了,以后还不是平步青云?于是宋焕一溜烟的奔往东南,开始了对徽宗的游说。

然而徽宗此时过得也并不舒坦,一方面金兵退去之后许多当年跟着他跑到东南避难的大小官员们纷纷又跑回了开封,另一方面钦宗坐镇东京汴梁毕竟占据了大义的名分,因此徽宗的旨意是越来越不好使了。而雪上加霜的是,徽宗身边的这些奸臣们依然在顽强的进行着政治斗争。在这种情况下,徽宗自己也开始觉得在东南有点待不下去了。宋焕见到徽宗之后向徽宗宣传了钦宗的宽大政策——您看那童贯什么的都坏成那样了,钦宗不也就要把他贬到池州么?这还不是看您的面子?我跟您讲,您千万别觉得皇上对您有什么想法,之前有点父子不和的事情,还不都是因为金兵围城战况紧急么?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您在这哪有回东京舒服啊!

徽宗琢磨了一下,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那就回去吧!于是在大家的翘首以盼中,徽宗踏上了回家的路。

不过这路刚走没多久徽宗就变卦了,俗话说知子莫如其父,他总觉得这事里面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唐史我可是看过的,当年唐明皇到四川避祸,他儿子唐肃宗接他还朝的时候可也是殷勤得很,转眼还不是把自己老子给软禁起来了?要不,要不我还是别回去了吧?

于是钦宗开始头疼了:说好了还朝的,你这半道不走了算怎么回事啊?你说你一会要去亳州,一会要去洛阳,一会又提条件说还朝可以,得让你住皇宫——有那规矩么!最可气的是你当初丢下个烂摊子给我,现在天天在书信里跟我谈改革,你真那么勤政早干嘛去了!?

不过埋怨归埋怨,该忽悠自己爸爸回家还得接着忽悠,李纲又一次派上了用场,他临危受命,被派去居中调停,迎还徽宗。而钦宗则在开封城里大兴土木,给徽宗修起了园子——不让您住大内是为了国家好,可我也不能亏待了您不是?不仅如此,钦宗还宣布跟着徽宗一起南下的官吏们回京之后统统重赏!你们赶紧劝徽宗还朝,到时候赏钱大大的有!

在如此强大的攻势面前,加上李纲正气凛然的劝说,徽宗终于扛不住了。靖康元年四月三日,钦宗亲自出城迎接太上皇还朝,围观群众感动得热泪盈眶:这真是父慈子孝、两宫和谐啊!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为了避免徽宗还朝之后插手朝政,钦宗在背后更是花了十二分的力气,从各个角度将徽宗可能利用的借口全都给堵死了。为了防止徽宗指责自己卖国割地,钦宗甚至在三月份的时候下了一道诏书,表示自己要作废割让三镇的协议,同时封种师道为河北河东宣抚使,封他的弟弟种师中为河北副制置使,姚古为河北制置使,让他们兵发河北,支援太原,可以说是摆足了姿态。

徽宗还朝之后马上就被变相软禁了起来,身边的亲随也被换成了一批“懂事的”。不仅如此,为了防止徽宗收买人心,钦宗甚至下旨要求在徽宗进行任何形式的赏赐之后,在受赏人离开徽宗住所时要执行严格的回收制度。

在这种情况下,徽宗觉得自己实在受不了,他跟钦宗商量:你看要不我走行不行?我到洛阳治军练兵防备金军行不行?

那哪行啊!谁知道你是防备金军还是防备我?您就在这开封城里安心的待着吧!顺便,为了彻底打消徽宗反攻倒算的可能性,钦宗还火急火燎的把自己年幼的儿子扶正做了太子,其效率之高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徽宗既然都被软禁起来了,那童贯等人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彻底掌握了局面的钦宗将童贯等人贬得贬,杀得杀,很是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可怜之前在徽钦二宗中间调停的宋焕同学还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却因为自己是蔡京亲党而被一贬再贬,安置到了永州。

现在徽宗被软禁起来了,金兵退却了,太原等地还在苦苦坚持,童贯这些奸臣也都伏了法,以正常人的思维来看,现在的当务之急那一定就是整军备武,准备反攻了。然而钦宗君臣经过深入的思索与激烈的讨论,认为当前的首要任务并不是整军备武,而应该是找问题,查不足,补短板,促攻坚,从源头上深挖此次大宋出现问题的原因!

大家找最终得出结论——咱们大宋啊,那原本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搞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王安石瞎改革闹的!还有还有,那些太学生整天不务正业鼓噪生事,也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显然不是整军备武,而是正本溯源,统一思想!于是一幅神奇的画面出现了:在河北等地的军民还在拼死抵抗的情况下,开封城中的钦宗君臣竟然将工作重心放到了批判王安石、控制言论与准备科举考试上。

在开封城内钦宗君臣神奇的指导思想下,整个河东河北的战斗也开始日趋糜烂——开封城里的老爷们早就说过,咱们大宋是一点毛病都没有的,问题就出在王安石的改革上,那怎么做是对的呢?那显然按照以前的规矩,大将不轻易授兵权、各部都由皇上远程遥控才是对的啊!而钦宗身边的主和派们为前线提供的各种支援只能用杯水车薪来形容,于是大家眼睁睁的看着一次又一次的战机贻误,一次又一次的昏招迭出,同时各种补给还迟迟不到。终于,在钦宗君臣的大力支持下,种师中战死疆场,姚古军一溃千里。

而种师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被派出来的时候,钦宗甚至都没给他兵马。而主和派们表示你看,我们说什么来的!就说金兵不能力敌吧?只有老老实实的谈判割地赔款才是正道啊同志们!李纲对此表示十分不满,觉得皇上你们再这么搞下去那可真的就要完了,咱们得严肃点对待这个问题啊?

什么?你说我不行?那你行你上啊!

于是李纲被赶鸭子上架,派到了河北。钦宗这次大方了很多,给了李纲一万两千人,至于河北诸将的节制权——对不起,您还是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恐怕就是太祖复生也难以有所作为。因此第二次太原收复战不出意料的又失败了,这下子朝中的主和派们全都兴奋了起来:皇上,这分明是李纲不能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工作不努力啊!主和派们用惊人的高效迅速的罗织了李纲的十条大罪,指出李纲这人,不仅工作不努力,而且包藏祸心、阴险狡诈,与蔡京等父子狼狈为奸,暗中调拨皇上您与太上皇之间的关系,真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赦!

钦宗表示李纲我真是看错你了,赶紧的,把李纲给我贬了!

就在这些人折腾的同时,金国则在酝酿着另一次更大的攻势,而他们甚至连战争借口都是现成的:钦宗君臣连续写密信试图联络辽国的残余势力夹击金国,而这些密信不是被人主动上缴,就是在过境的时候被搜出送到了金国的决策层手上。更不用说宋朝原本答应割地赔款,却又一次次的反复无常了。于是在进行了充分准备之后,靖康元年的秋天,金兵卷土重来了。

金军这次进军的速度只能用神速来形容,而太原城在坚持了大半年之后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惨烈的太原保卫战迎来了它的尾声。此时的太原城中粮草早已消耗殆尽,人们易子相食。顽强的守军坚持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而与太原城中这些顽强的人们相对应的,则是丑态百出的钦宗君臣们:勤王兵马不要再来了,大家先等等,万一惹火了金大人怎么办?种师道在外面正积极筹兵勤王?赶紧给他叫回来!别让他再激怒金人了!加强防御措施?开什么玩笑!这能显出咱们跟金国谈判的诚意么?不能加强!

在这种情况下,金军在河北的进展简直顺利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还有什么比殴打一个自缚双手的人来的更轻松的事情么?而钦宗君臣则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已经展现出了最大的求和诚意,金国一定会被自己的诚意所感动,继而为了爱与和平,与自己签署合约的吧?

然而无情的事实狠狠的抽打了钦宗君臣的脸,金军表示咱们还是到开封城底下谈这事吧,吓得半死的钦宗君臣为了表示诚意赶紧派出康王赵构等人作为割地请求和使,火速赶往前线进行谈判,千万不能让金军再过来了!咱们开封现在可是毫不设防啊!

赵构走到一半就被愤怒的群众拦了下来——求和?我们老百姓还在这拼死抵抗呢,你们赵家人竟然想求和?河北那边什么样你知道不知道?女真人再逼着汉人剃头剪辫子呢!留发不留人!你们不准备反攻求什么和!

愤怒的群众打死了赵构的副手,而赵构则被滞留了下来,当地的守臣向赵构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殿下,我看您也不用去求和,别的不说,上次肃王不也被派去求和了么?结果怎么样?一去不复回啊!您要不。就留我这得了。

赵构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出门很可能就会被老百姓当成卖国贼打死,就算到了女真人那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算了,我先搁你这待着吧。

于是赵构滞留在了这里,这个地方叫做磁州,而这里的守臣,名叫宗泽。此时赵构还不知道,五个月以后,他就将成为大宋唯一的希望。

金兵此时还在飞快的推进着,十一月二十四日,第一支金军抵达开封城下。由于这段时间里钦宗君臣们专注于政治斗争与求和,因此完全没有进行任何有效的军事准备,这些人的疏忽程度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金兵再次围困开封城的时候,发现自己上次来的时候留下的投石机的砲位竟然都在!大难临头的钦宗君臣虽然还没彻底放弃幻想,但总算想起来了发诏召集各地兵马进京勤王,密诏康王在外以兵马大元帅之职聚拢勤王兵马筹划反攻,一时间开封城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金兵兵临城下,城中仅有七万守军。而糟糕的天气更是雪上加霜,就在金兵围城的同时,开封城一反常态的连续天降大雪,开守军几乎要被冻成了冰棍。金军则喜不自胜,觉得这老天爷都站在咱们这边,还有不赢的道理么?

钦宗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巨大的压力来自于多个方面,首先,金兵围城肯定是一种压力;其次,大家竟然一致要求自己拿点布料出来给守城的士兵们做衣服——你们这群臭当兵的也配?!最后,自己还要费尽心力的把太上皇再次转移到大内软禁起来——要是他不慎落到金兵手里,金人另立中央了,我怎么办!?

在这个时候,枢密院的二把手孙傅兴高采烈的找到了钦宗:皇上!大喜啊!

都这样了,喜从何来啊?难道你请到天兵天将了?

对啊!臣就是找到天兵天将了!臣最近一直琢磨怎么解决眼下这困境,就一直找前人的各种玄妙著作来读啊,结果您猜怎么着?臣在丘濬(仁宗时期的一个著名神棍)的文章里找到了线索,竟然还真的找到了破局之人!

钦宗一听马上来了兴趣:这不愧我大宋崇道多年啊!你看这关键时刻还是神仙顶用!那赶紧给我说说,那是怎么样个人啊?

这个人叫郭京,原本就是个小卒子——然而孙傅找到他的时候,他迅速的意识到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他表示自己确实就是大隐于市的高人,深藏不露的半仙,不仅佛道双绝,而且秘法通天,能使六丁六甲之术,又有毗沙门天王法,灭个金军那就跟玩一样!来,我先给您表演个戏法。

钦宗表示这个戏法好!那什么,半仙你需要什么?只要能破敌,朕都答应!

于是郭京迅速的成为了开封城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宣称自己需要七千七百七十七个生辰八字特殊的人布阵——这次招募活动差不多将开封城内的流氓地痞一网打尽——然后郭京宣称这玩意威力太大,只能在关键时刻施展出城破敌。

大概智商稍稍正常的人都不会信这种鬼话,所以大家在静静的看着钦宗和郭京这些人表演之余未免也忍不住向朝廷提提意见——您看是不是让他先出去打一仗试试?从来也没听说过跳大神能退兵的啊。

孙傅大怒:什么跳大神!什么跳大神!神仙!神仙你懂么!再说就是动摇军心!

然而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终于,靖康元年十二月,从二十三日到二十五日暴雪连续大作,雪深数尺。而金兵则借着雪势发起了进攻。郭京接到通知:大家快扛不住了,这必须得您出马了。

好!郭京慨然应允,然后登城做法——很显然,假如郭京成功的话,我们今天就不需要再学物理跟化学了,而应该是道术与符箓了。所谓的六甲神兵被金兵屠杀殆尽,郭京则在乱军之中不知所踪,金兵乘势登上了开封城头。开封城就这样,以一种荒谬到令人发指的方式被破了。

按理来说,这时候大宋依然有翻盘的可能性。金兵虽然登城,但是开封城内军民反抗情绪依然高涨!金兵甚至只能在城上向内修筑工事进行防御,如果非要下城巷战的话损失很可能超出预期——要知道,西北军此时可正在赶往战场的路上啊!而各地勤王大军正在源源不断的开往战场,只要在坚持一下,内外夹攻,说不定大宋还能再续一口气。

然而钦宗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金军破城已经让他吓破了胆,郭京的失败让人觉得神仙也抛弃了自己,他完全丧失了抵抗的信心。而金人则适时的表达了和谈的意思,激动万分的钦宗迅速的接过了金人的橄榄枝,开始了匪夷所思的表演。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徽钦二宗之间的勾心斗角依然在继续——在金军提出要把徽宗当作人质的时候,钦宗为了防止金军另立中央,自告奋勇深入虎穴,不惜自己亲自跑到金营进行谈判。而金人则喜出望外: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自投罗网的操作!赶紧把他给我扣下!于是在金军的营帐之中,钦宗达成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协议,不仅投降称臣,而且自废武功,罢掉各地勤王兵马、割让了河北三镇。金人觉得这比我自己动手可方便多了,于是在提出天文数字的战争赔款之后将钦宗又放回了开封城里,好让他全心全意的为金军搜刮财物、镇压反抗的百姓。

令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钦宗回到开封城后大肆搜刮,以满足金人提出的天价战争赔偿(金 100 万锭,合 5000 万两;银 1000 万锭,绢缎各 1000 万匹),同时残酷的镇压开封军民自发的反抗行为。然而即使如此,还是没法达到金人的要求,这可怎么办?

金人表示:没有钱,可以拿女人抵债嘛!

一场大规模的凌辱开始了,宋朝的官员们不充满热情的投入到了搜刮贵妇的活动中去。你们自污面目蓬头垢面?你们不吃不喝装病扮丑?没关系!我们给你们找钗冠衣服,给你们梳妆打扮!务必要让金大人们满意!

钦宗以为自己这样尽心尽力的满足金人,金人就会放过自己。最不济,起码也能留下赵氏皇族的江山社稷。然而金人用行动彻彻底底的粉碎了他的梦想,在确定开封城已经再没有什么油水可榨以后,金军又一次将钦宗拎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再没有放他回去了。

一起被金人掳走了的还有赵氏皇族的全部成员——除了死在之前大规模凌辱中的皇室女性以外,金人连一岁的小孩子都没有放过,务求斩草除根。而被软禁起来的徽宗此时也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两个人被一起废为庶人,等待着他们的,是北国的凄风苦雨。只有康王赵构,因为在外组织兵马勤王而逃过一劫,他现在成了大宋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清明上河图中的开封城永远的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曾经繁花似锦的北宋王朝。而就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河北军民正在奋起抵抗,一个年轻人带着满腔的热血加入到了抵抗金兵的前线,他的背后是血迹未干的四个字。

尽忠报国。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眼前的这片旧山河,正待从头收拾。



user avatar   zhao-wei-81-40 网友的相关建议: 
      

作为一个很多人认为是宋粉的人,咱家就说几句心里话。

宋代历史大致是怎样的?

一个不掌握基层的政府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向覆灭的。(权力的空间谁来填补的?美国人提出的地方精英这个政治概念是如何在政府和群众之间上下其手的操弄地方事务的?汉代以来的豪强共同体和南北朝以来的世家在隋唐五代彻底完蛋了,那么取代他们的地方精英这个群体代表谁的利益?如何组织起来的?或者说得更露骨一点,谁掌握生产资料?)

希望以经济手段和军事独裁来维持政权的努力是怎么最终梦碎的。

这个封建王朝的最大政治意义就在于此。

当然,承认这一点之后,咱家愿意再和大家谈一谈文化,政治制度,法律,战略文化等其他方面,这个时代重要的承接和发展作用的。这个时期的发展成绩不容忽视,漠视忽视或者污蔑,都不是唯物主义的态度。

但承认前面的部分是我们对话的前提。

不承认这些前提,非我同道中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至于泪痕春雨说什么南宋历史被写烂了,咱家都不希说它,它啊,连边都还没摸到呢。

有兴趣的同志,可以看看咱家这几篇文章,水平不高,但算是咱家个人的一点想法:

文武分离的背后

两则史料辨析

两则史料辨析(续)

古典时代的作战计划的草拟和制定(一)


二更:

在评论里看到误解了,把蒋门神和镇关西这种当成咱家所说的“地方精英”这个概念了。

错了。

蒋门神和镇关西只是有点背景的商人,他们并不能把持公共事务。这是他们这些依靠一点背景谋取一点经济利益的小商人和能把持地方公共事务,甚至是呼风唤雨反压强龙的“地方精英”们的本质区别。

PAD打字,简单说一个案例。

此人名为陈衡老。他能勾结小吏高铸,豢养太学生冯炜等人,上欺地方官,下夺老百姓,几乎在地方上呼风唤雨,连朝廷命官都要听他的令。

他只不过是一个富户而已。

他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官不能制,民无处诉。后来是高斯得这种强项令才压服了他。他还没有受任何惩罚,和高斯得各退一步,出钱免灾而已。

高斯得是谁?他当过湖南提刑,湖南转运,后来去了中央负责军事工作兼国务委员(签书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

一个老百姓,竟然是这种干练的人才能拿下,他的能量之大,真是叹为观止!

他还一度把条子直接递到宋理宗手里了,幸亏宋理宗不是个昏庸的人,没有偏听偏信。

否则高斯得只怕自身难保。

陈衡老和陈瑛两个人的案子展开谈,就是一部地方政治史的缩影。

不要小看宋代的吏,他们就是地方精英的代表他们才是地方上的主人

豪族共同体完蛋了,世家们也完蛋了,这里的权力真空,总得有人填补啊。

什么,你说乡贤?咱家去收个快递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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