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和林冲是一个序列里的人物。
天底下还有比林冲更不愿意造反的吗,没有了,可就是林冲这样的人,最后都被逼反了,那是为什么呢?
李逵的存在是一个意思,李逵的言行,说是杀人如麻的大魔王也不为过,李逵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是大魔王,他的心性是如无知孩童般“天真浪漫”的,他的行为只是对周遭环境最基本的应激反应。
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什么一个没有自主意识,心性至简至纯的人,没有变成一个好人呢,哪怕只是变成一个无知愚蠢,却对周围环境破坏力很小的人,比如孔乙己和阿q,为什么李逵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天真浪漫的同时却对周遭毁灭性的破坏?
李逵身边多的是大恶人,而且都是心思远比李逵细密,有极强目的性,行为彻底功利化的恶人,为什么这些大恶人做起恶来,破坏性远远不如李逵?
此时的李逵和林冲一样,成了一个彻底的折射器,最大程度折射出作者想表达的东西。
金圣叹评价,也有从技巧的角度。
李逵这类人物的设置,从文本角度是一个经典文学命题,人物在文本里功能性和独立性之间的矛盾。
如果把人物工具化,人物就很有可能丧失合理性,叙事因此丧失力度和观赏性,寓言成了直白的道德说教。
而在水浒里,李逵林冲们不仅达到了极致工具性,成了彻底的折射器,人物却依然立住了,人物没有丢失合理性和观赏性,他们强硬的按照自我性格,迈向无解的命运。
这就牛逼大发了。
而如果我们回到作者提出的问题,为什么丝毫不想惹事的小公务员林冲,没能懦弱但是安稳的当一辈子小公务员呢,为什么李逵是天真浪漫走向大恶魔的道路,而不是走向哪怕孔乙己阿q呢?
那就更牛逼了,怪林冲懦弱也好,厌恶李逵杀人如麻也罢,他们无从选择,他们是被迫害者,被迫害者不自知的进行着被迫害的狂欢。
人物不仅立住了,而且把悲剧性掩盖得那么好,幕布之后并是深渊,一旦洞悉了,一脚踏入就是万劫不复,没有丝毫的救赎余地,人物的悲剧性其极至此。
功能和艺术性之间,很多时候实用则不美观,美观则不实用,而大师们能做到实用到人人说好,同时又美观到让人拍案叫绝,功能性和艺术性同时达到了巅峰。
水浒很多这类一旦洞悉,让人愕然而至揪心的隐笔。
宋江一而再三不想上梁山,经常被认为是虚伪,或者等待时机,但对比一下晁盖和他心态,里面隐藏了很多东西。
晁盖和宋江目的都很明确,都是底层精英伸展受限,渴望它朝遂了凌云志,晁盖的路径很单纯,劫生辰纲之前就有上梁山占地为王的打算,而宋江更多犹豫徘徊,一边期望搭上正常文人的仕途,一边又结交江湖中人,积累在底层社会的声望。
晁盖并不看轻“匪”,甚至高度认同“匪”,如果他们的起事不能有更大的成果,那在梁山上当一辈子“匪”,对他来说也算一种不错的结果。
宋江骨子里是看轻“匪”的,他对自己认同是文人,是要走正经仕途的,只不过仕途始终没有真正接纳他,导致他需要另一种迂回的路径进入仕途,先成为“匪”,再受招安。
晁盖的匪可以是结果,宋江的匪只能是手段。
大盗晁盖先上的山,他的所言所行并没有脱离匪盗的范畴,此时的梁山,还是带着江湖义气,组织松散的强盗团伙。
晁盖对帮助过他的宋江们,虽然力邀上山,却没有强迫,致谢为主,像白胜这样只想分点钱享受富贵不愿意上山的人,晁盖也不勉强。
晁盖的梁山,破坏性并没有比王伦的梁山更大。
宋江就不一样了,从宋江上梁山的前奏,劫法场开始,梁山开始具有强烈的破坏性,开始出现为了让人入伙不惜灭了对方全家,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暴力加强版阿q李逵,在宋江的带领下逐渐沦为杀人如麻壕无人性的大恶人,梁山的组织性日渐森严而冷酷。
晁盖是匪,宋江不是匪,仅以匪为上升工具,不是匪的宋江不仅取代了是匪的晁盖,让以招安为目的梁山的破坏性,远远超出了匪时代的梁山。
再看看谁让王进逃亡,谁让林冲落草。
水浒的开头遇洪则开,一百零八魔君为什么是由庙堂重臣释放,魔君与洪太尉,李逵与宋江,梁山与宋江。
寓言,是更高维度的说教。
说教所涉及的信息与受众的关系,是维度单一的,静态的信息重复,是仅有视觉和听觉的感受,却妄图触及神经元的努力。
而寓言首先是一种意识冒险,是情绪的动态起伏,无数的逻辑节点被隐藏在情绪之后,仿佛过完了整个人生的叹息之后,隐隐的皱眉。
成功的寓言,是越过视觉与听觉这些外感,直达神经元的信息交互。
水浒就是寓言的巅峰,它彻底否定了说教,甚至为了否定说教而否定了寓言,它只想追求冒险,创造出一种冒险即一切的幻觉。
却把说教融入了冒险,冒险即说教,想完成冒险必须接受说教,完成了冒险,却不知自己也完成了说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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