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死的并不快,相对来说已经是耗尽最后一分力气了。从大安三年野狐岭之战,到天兴三年蔡州失陷,金朝跟蒙古打了二十四年,而且在正月蔡州失陷皇帝自杀之后,近在咫尺的颍州、寿州(挪到了蒙城)撑到了六月份,而陕西的二十四个州甚至又坚持了三年。
和南宋跟蒙古依托襄阳、淮河抗战不同,金朝的抗蒙,以及蒙古对金朝的攻击战术是不一样的,烈度也不一样。蒙古跟南宋虽然交手四十年,但基本上都保持的是一种当面鼓对面锣的方式,其间穿插着几次迂回进攻,比如端平三年对四川的攻击,宝祐六年兀良合台从云南开始,打穿南宋的迂回。
但是,金蒙之战并不是这样的,蒙古对于金朝,采取的是一种抄掠战术,也就是蒙古骑兵撒出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烧杀劫掠肆意横行的方式,并不会执意去攻击一座城池,如果打不下来,绕道便是。比如贞祐元年蒙古军兵分三路抄掠华北,中路军在山东河北一路攻城略地,攻破州府九十余,唯真定、沃州十一城不克。因为此时蒙古人并没有想着占领,而是为了削弱金朝,所以不管是杀人还是抢劫,都无所谓,杀成白地都无所谓,反正他们也没想留下。
也是因为蒙古人的这种行为,成功地激起了华北汉人的怒气,一时间河东河北山东抗蒙义军此起彼伏,旧军官、书生、农民、草莽、山贼等等纷纷结寨抗蒙,南迁到开封的金宣宗听了胥鼎的话派人前往册封这帮人,搞出来无数的经略使、招讨使、节度使,这一点恐怕后来的蒋公都自叹不如,比如当时有个活跃在房山区、涿州、高碑店那边的义军头领被封为“中都经略使”,大名叫李瘸驴,这帮人极大地牵扯了蒙古人南下的精力,甚至一度还搞出来义军联合作战准备收复中都的奇葩现象。总之,金宣宗给了这帮人除了援助之外的一切帮助。
但很快这帮人就散了,如同1932年的东北抗日义勇军,起的快,但是在蒙古人不分良莠的屠刀之下,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实力小的基本被屠了个干净,意志力不强的纷纷投降,对蒙古人恨之入骨死活不肯投降的要么南下,要么依托九河下梢天津卫往上不远的白洋淀、文安洼水网进行坚决抗击。
不久之后铁木真率部西征,留下来大将穆呼哩全权负责对金战事,穆呼哩是蒙古初期办事少数带脑子的人之一,他发现这样乱杀一气根本不可取,于是开始拉一派打一派,而且对投降的金军将领一律重用,比如你带着一个州投降了,那这个州就是你的,征税、认命官吏你说了算,别人敢打你帮着你一起干他,新打下的地方也归你管。这招直接导致投降的蒙古军指数级增加,而且造就了一个历史名词——汉人世侯。
后来南宋的四川是最早和蒙古接招的地方,同时也是被蒙古杀戮最惨的地方,怒火被激起来的四川军民纷纷迁治山城,搞出来数十个依托地形节节抵抗的山城要塞,极为悲壮——但是这一悲壮的场面背后,是四川平地上几乎被杀绝。
华北与此类似,金蒙的拉锯和蒙古的杀戮持续十余年,留给普通人的选择只有三个:要么渡河南下,要么团结起来跟蒙古人死磕,要么投降蒙古。只不过,华北除了靠近西边有太行山,而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根本没有结山城自保的可能。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金朝不遗余力地发起收复失地的行动,太原、平阳、京兆府、卫州、大名,金蒙反反复复拉锯,太原尤甚,太原整整六年都处于反复易手的状态,到底被攻陷多少次已经无法查证。甚至辽东,金朝也在筹划恢复,派过去的赫舍哩桓端在辽东半岛搞了个行省,经营着千山山脉和长白山南段深处里那些不愿意投降的猛安谋克们,孤悬海外十七年。黄河以北的汉人纷纷渡河南下,河南一隅之地人口骤增,同时也给金朝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兵员。到铁木真去世的时候,金朝基本形成了依托黄河跟蒙古死磕的局势,蒙古很难渡河攻击,而金朝也几乎丧失了在黄河以北的各地义军。
铁木真死了,窝阔台即位成为了大汗,这位新的大汗一改蒙古的抄掠战法,转而采用正面进攻的战术,结果被金朝教做人,从卫州到泽州到凤翔再到大昌原,蒙古斩获不大,却让金朝打出来了“中兴在即”的幻觉。于是也可那颜提出了一个办法,重拾抄掠迂回的路子,借道南宋,三峰山之战全歼金朝野战主力,成功地打翻了金军。
这次金朝没能再缓下去,二十年的拉锯早已经抽干了这个政权所有的潜力,它能做的只剩下等,等蒙古或者南宋来攻,然后要么去死,要么投降。
两年后,金朝灭亡。
蒙古恐怖的军力当然是最直接的原因,如果没有蒙古只有南宋的话,金国也会灭亡,但不会被南宋灭掉,应该是金国内部女真人被汉人彻底替换掉。
金国灭亡的并不是很快,他跟蒙古也是打了不少年的,但他灭亡是必然的,而且不会拖延很长,蒙古只是加速了这一过程,因为女真金国的社会结构非常不稳固。
金国是一个完全的军国主义国家,而且是异族植入式的,他其实建立了一个种姓·制的国家,女真本族作为军事贵族精英阶层居于顶端,渤海、契丹等贵族居于第二层,汉族地主和军侯位于第三层,广大汉族平民是第四层。这种种族权利结构在中古社会是很常见的情况,罗马帝国覆灭以后,西罗马的各日耳曼蛮族政权也是这样。蒙古在中国中亚西亚建立的各个汗国也是,只不过随蒙古西征的汉军在中亚西亚成为了第二阶层。诺曼人征服英格兰以后更是彻底,所有英国本土盎格鲁撒克逊贵族全变成了农奴。
虽然都是种姓制,但这种东北亚特色的种姓制与日耳曼-印度式的种姓社会有很大不同,印度的种姓社会第一阶层是婆罗门,属于雅利安征服者本族的文化精英,掌控宗教和文化,第二阶层刹帝利属于雅利安征服者本族的武士精英,负责军事和行政,第三第四种姓是被征服的当地土著,负责被剥削。虽然雅利安人的文化比印度原住民落后,但狡猾的雅利安人还是迅速构建(瞎编)了一套忽悠人的宗教理论让原住民们相信自己天生该被统治剥削,如果原住民不信咋办,那就上刹帝利,把不信的杀光,剩下的就都信了。诺曼英国也是这样,不论是精英武士还是基督教教士阶层都是诺曼人或者投奔诺曼人加入诺曼人的欧陆精英,也算广义的诺曼人,等于武力和思想都掌握在诺曼人手里,而且雅利安人也好,诺曼人也好,他们都实行分封制(其实印度雅利安人那套也不是分封制,他们就是一大堆互不统属的小王国),诺曼人的爵爷和教士作为各个地区的统治者,深入被征服者社会,建城堡和教堂,周边聚拢一大帮被征服的当地民众,形成一个个以诺曼人为核心的社区,教士负责忽悠洗脑让民众顺从,武士负责暴力统治,同时承担社会管理职能,维护基本秩序,也算提供一些社会服务吧,民众负责交税和服役。时间长了双方形成了一种稳固的相互依附的关系,虽然彼此敌视,但谁也离不开谁,再加上教士唱唱爱的颂歌,在中间抹抹稀泥,日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无数个这样的小社区,组成了覆盖全国的大网,诺曼的军事和宗教精英得以牢固地掌握整个国家。这个模式很像周初大封建,少量的周人军事和文化精英前往边疆各地,用周人刀剑和宗法文化扩张了一个大大的华夏。
女真型的种姓社会就差多了,女真征服者能提供军事精英,但文化太落后,也没什么文化人,编不出自己的神话给汉人洗脑,而文化精英和高级的文明则是属于被征服的汉人,不是自己人,忽悠起人来就没那么卖力,那么女真得不到汉人的文化认同和归顺;同时女真人接受了汉人的中央集权制度,并实行女真人和汉人种族隔离的猛安谋克制度,这样一来女真人虽然像掺沙子一样进入各地的汉人城镇和农村,但他们只是驻扎在汉人腹心的军营,抵在汉人咽喉的刀,而不是建到连队上的党支部,那女真人也就成为不了全国各个女真-汉人混合的小社会小社区的核心和灵魂,女真人反而成了自己国土里的无源之水,无土之木,更别说女真人那狭隘的种族主义,更加加强了汉人的敌视。面对蒙古这样的强敌,他们只能靠本部族的武力,而且内部还要面对汉人、契丹人的敌视和反抗,这样一个政权,实际一直处于高强度的透支状态,它是输不起的,只要有大的军事失败,他就很难再恢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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