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西方哲学是否需要中国化?

回答
“西方哲学是否需要中国化?”是一个非常深刻且复杂的问题,它涉及到哲学、文化、历史、身份认同等多个层面,并且没有一个简单的是或否的答案。要详细探讨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从几个关键角度来审视。

一、 理解“中国化”的含义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中国化”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它可以有几种不同的理解:

内容上的中国化: 指将西方哲学思想中的概念、范畴、理论框架,用中国本土的哲学传统(如儒家、道家、佛教等)的语言、概念和价值观来重新阐释、解释甚至改造。这是一种“翻译”和“融入”的过程,目标是让西方哲学更容易被中国文化背景的人理解和接受。
形式上的中国化: 指在表达西方哲学思想时,采用中国传统的论证方式、写作风格、甚至是艺术形式(如诗词、绘画的隐喻)来呈现。这更侧重于“风格”和“载体”的适应。
功能上的中国化: 指将西方哲学的功能和目标,与中国传统社会或文化的功能和目标相契合。例如,如果中国传统哲学注重伦理教化、治国安邦,那么西方哲学在中国化的过程中,也会被引导去服务于类似的社会功能。
批判性吸收与创造性转化: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理解,即不是简单地照搬或翻译,而是通过与中国本土哲学的对话和碰撞,对西方哲学进行批判性的审视,吸收其精华,剔除其不适合中国文化的部分,并在此基础上创造出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哲学。

二、 西方哲学进入中国及其初步的“中国化”尝试

自从近代以来,西方哲学随着西方文明的传入而进入中国,并经历了漫长的学习、消化和本土化过程。早期的“中国化”尝试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翻译与介绍: 大量西方哲学著作被翻译成中文,如严复翻译的赫胥黎的《天演论》(虽然是科学著作,但包含进化论的哲学意涵),梁启超对西方思想的介绍,以及民国时期林语堂、张东荪、冯友兰等人对西方哲学的翻译和研究。
与中国传统的对话: 一些学者尝试将西方哲学概念与中国传统哲学进行比附,寻找相似之处。例如,将康德的“物自体”与老子的“道”或佛学的“空性”进行比较,将西方逻辑与中国古代的“名家”思想联系起来。
服务于社会变革: 西方哲学被视为救亡图存的工具。例如,自由主义、民主思想、唯物主义等都被引入,以期推动中国的现代化和政治改革。这种引入本身就带有强烈的中国现实需求导向。

三、 西方哲学“需要”中国化的论证

支持西方哲学“需要”中国化的观点,通常基于以下几点理由:

1. 文化主体性与认同: 任何思想体系要想在中国生根发芽,并真正发挥作用,都需要与中国的文化土壤相契合,并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下被理解和接受。否则,它就可能仅仅是外来的、精英化的知识,难以深入人心,更遑论影响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中国化有助于维护和强化中华文化的生命力与独特性。

2. 深刻理解与有效应用: 语言和文化是思维的载体。西方哲学使用西方语言和文化概念构建其理论体系。直接照搬这些概念,可能导致理解上的隔阂或误读。通过中国化,可以克服语言和概念上的障碍,使中国学者和公众能更深刻地理解西方哲学的精髓,并将其有效地应用于中国的具体问题。例如,将西方关于“个人权利”的讨论,与中国传统强调的“社会责任”和“人伦关系”相结合,可能会产生更丰富和适合中国的理解。

3. 促进哲学创新与发展: 哲学的发展往往是在不同思想体系的碰撞与融合中实现的。西方哲学与中国传统哲学进行对话,互相启发,可以避免哲学走向僵化或片面。中国化不仅是西方哲学适应中国,也是中国哲学在与西方哲学对话中获得新的生长点,从而可能催生出具有世界意义的中国新哲学。例如,东西方关于“主体性”、“经验”和“理性”的不同理解,在融合中可能会产生新的哲学洞见。

4. 回应中国现实挑战: 中国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社会转型和发展挑战,如科技伦理、环境保护、全球化与本土化的矛盾、社会公平等。西方哲学可以提供宝贵的思想资源,但这些思想资源需要在中国化的过程中,被重新激活和调整,以更好地回应中国特有的现实问题,而不是简单套用西方社会已有的解决方案。

5. 哲学本身的普适性与特殊性: 虽然哲学追求普适性,但其表达和实践往往具有文化特殊性。西方哲学是西方文明的产物,承载着西方历史、社会和文化经验。完全脱离其根源,直接应用于另一个文化体系,可能会削弱其生命力。中国化是让哲学在新的文化土壤中焕发生机,使其普适性在中国语境下得以体现。

四、 西方哲学“是否需要”中国化的反思与争议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认同“西方哲学需要中国化”的说法,或者对“中国化”的方式存在不同看法。一些批评和担忧主要集中在:

1. “西方哲学”的定义与多样性: “西方哲学”本身是一个极其庞杂且不断发展的概念,包含古希腊哲学、中世纪哲学、近代哲学、现代哲学、后现代哲学等,以及各种流派和思潮。将之笼统地“中国化”,可能会简化或扭曲其内在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2. 过度中国化的风险: 如果“中国化”意味着过度地用中国传统概念去解释西方哲学,甚至是为了迎合某种现有的中国观念而曲解西方哲学,那么就可能丧失西方哲学的独特性和批判性。这可能导致“中国化”变成一种“中国式的曲解”或“中国式的稀释”,最终损害的是思想的原创性和深刻性。

3. 哲学研究的独立性: 一部分学者认为,哲学研究应该保持其独立性,不应过分受到现实政治或文化思潮的影响。虽然哲学需要与时代对话,但“中国化”的提法,有时可能被政治或文化权力所裹挟,成为服务于某种特定意识形态的工具,而不是纯粹的哲学探索。

4. “中国化”的标准与主体: 谁来定义“中国化”?用什么标准来判断“中国化”是否成功?这是非常关键的问题。如果“中国化”只是少数人的话语建构,或者为了迎合某种狭隘的民族主义,那将是有害的。真正有价值的“中国化”应该是一个开放、包容、批判性的过程,鼓励思想的自由交流和碰撞。

5. 直接学习与对话的价值: 有时,对西方哲学的理解,恰恰在于不带预设的去学习其原初的语境和思想,通过直接的阅读和研究,保持其原有的“异质性”,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对话和批判。过度追求“中国化”,反而可能削弱了这种直接面对异质思想的挑战和启迪。

五、 总结与展望

回到“西方哲学是否需要中国化”的问题,我的观点是:不是说西方哲学“必须”中国化,而是说,如果西方哲学要在中国的土壤中获得生命力,并为中国的发展和思想进步做出贡献,那么一个“中国化”的 Adapted & transformed process 是必要的,但这个过程需要非常谨慎和有智慧。

“中国化”是方向,而非终点。 其核心在于转化和创造,而不是简单的翻译或套用。它应该是一个动态的、批判性的、开放的过程。
“中国化”的主体是中国学者。 他们需要在深入理解西方哲学的原貌及其思想史背景的基础上,结合中国自身的文化传统和现实需求,进行创造性的转化。
“中国化”应保持思想的原创性和批判性。 避免为迎合某种特定需求而阉割或扭曲西方哲学的核心思想。
理想的“中国化”是“和而不同”。 即在保持西方哲学原有精神内核和价值的同时,使其能够在中国文化语境中被理解、被讨论、被应用,并最终与中国本土思想融合,生长出新的哲学形态。

总而言之,西方哲学是否需要中国化,更准确的说法是:西方哲学在中国的发展和落地,离不开一个被中国文化语境所塑造、被中国知识分子所创造的“中国化”的 Adapted & transformed process。这个过程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吸收、批判和创新,最终服务于中国人民的思想解放和中华文明的进步。

这是一个持续进行的过程,没有终点,充满了挑战,也蕴含着巨大的机遇。关键在于如何以开放、审慎、创造的态度来推进。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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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主过于想当然的把西方哲学视为一个整体,又把西方哲学和中国哲学对立了起来。年鉴学派大佬费弗尔在《16世纪的不信教问题:拉伯雷的宗教》一书在讨论16世纪的法国哲学时,提出过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法国人从事哲学思考时,他们的语言中还没有出现供他们使用的惯用词汇……缺乏这些词语不仅会带来不便,而且意味着实际思想的缺陷和不足。”

具体来说,费弗尔指出在16世纪的法语中没有“绝对的”、“相对的”、“抽象的”、“具体的”、“故意的”、“内在的”、“因果律”、“概念”、“直觉”、“演绎”、“归纳”、“有神论”、“唯物主义”、“宿命论”等等一大批开展哲学讨论的所需要的基本词汇。不仅哲学词汇匮乏,16世纪的法语中同样缺少研究数学和物理学的词汇,比如“引力”、“椭圆”、“抛物线”等等。帕斯卡在1654年给朋友写信时,发现自己无法用法语表述问题,却能用拉丁语表达出来,以至于帕斯卡愤而在信中表示“法语一点价值都没有”。

对于中国人来说,法国人的哲学思考不言而喻地就是西方哲学的一部分,但对于当时代的法国哲学家来说,并不那么显而易见。笛卡尔在《谈谈方法》一书的结尾写道:“我用本国的语言法文写这本书,没有用师长的语言拉丁文写作,那是因为我觉得那些单凭自己纯粹的天然理性来判断的人一定善于评判我的看法,胜过只信古书的人。”在这一宣言中,我们既可以发现法国哲学家受惠于古典传统,也可以看到法国哲学家对古典传统的反叛。在笛卡尔之后,法国就没有哲学家用拉丁语写作了。

进一步而言,上文所列举的16世纪法语词汇的匮乏是随着法国哲学本身的发展被逐步完善的。“直觉”是在笛卡尔和莱布尼茨那里形成的,“自然神论”是波舒哀最早使用的,“唯物主义”归功于伏尔泰和拉美特里,“宿命论”归功于拉美特里和狄德罗,“自由思想家”直到爱尔维修才大量使用,“宽容”来自于伏尔泰的《宽容论》。到启蒙运动鼎盛的时期,法语已经成为欧洲大陆讨论哲学的最主要语言,这时候轮到德国人开始思考“德语是不是一种不适合研究哲学的语言”。当然,后面的故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到了20世纪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德语能否研究哲学。

以后见之明看,我们当然可以说,法国人和德国人都接续了悠久的古希腊、古罗马和基督教传统,所以他们在这些传统之上思考和发展哲学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但如果我们回到历史中,会发现所有的哲学发展都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个人创造出来的,没有笛卡尔、帕斯卡、波舒哀、伏尔泰以及更多知名不知名的文人墨客在几百年时间中的不断创作,法语不会自动变成一门适合研究哲学的语言,法国哲学也不会自动变成西方哲学的一部分。

回到题主的问题,在国内的哲学水准整体上落后于西方的情况下。脱离具体的研究方法和研究内容,空泛的讨论什么“西方/东方”“思维模式”“民族复兴”是没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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