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是自由主义者吗？
卢梭是一位复杂而富有影响力的思想家，关于他是否是“自由主义者”的争论一直存在。简单来说，不能用现代“自由主义”的标签简单地概括卢梭，但他的一些核心思想与自由主义的渊源有着深刻的联系，同时也提出了许多挑战和超越了早期自由主义的局限性。 要理解这一点，需要深入探讨他的思想以及自由主义本身的发展。
为了详细阐述，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分析：
一、 什么是自由主义？（现代理解与历史渊源）
在讨论卢梭是否是自由主义者之前，我们必须先明确“自由主义”的含义。
现代自由主义的特征： 通常强调个人权利、自由（言论、宗教、集会等）、有限政府、法治、私有财产、市场经济、代议制民主、多元主义、宽容和个体主义。其核心在于保护个人不受国家或他人的压迫。
早期自由主义的渊源（如洛克）： 早期自由主义强调自然权利、契约论、财产权、有限政府以保护个人自由，以及抵抗暴政的权利。
二、 卢梭的思想与自由主义的联系：
尽管卢梭对很多自由主义的核心概念提出了质疑，但他的思想中确实包含着与自由主义相通的元素，尤其是在对自由的追求上。
对个体自由的强调： 卢梭认为，人生而自由，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他将人类的堕落归因于社会的不平等和强制，而非自然的缺陷。这种对个体自由的原始状态的肯定，以及对社会压迫的批判，与自由主义对个体自由的重视是一致的。
“公意”（General Will）与“人民主权”： 这是卢梭最核心也最具争议的概念。他认为，真正的自由并非仅仅不受压迫，而是通过参与集体决策，遵从“公意”来实现。公意是全体人民为共同利益而制定的法律，它不是个人意志的简单加总，而是追求公共善的体现。
与自由主义的契合之处： “人民主权”的概念奠定了民主的基础，并与后来自由主义对代议制民主的强调相呼应。人们通过参与政治过程来管理自己，这被视为一种形式的自由。
与自由主义的张力之处： 公意要求个体将自己的意志服从于整体。这可能导致“强迫自由”（forcing people to be free）的现象，即为了实现集体的善而压制个体的异议或私利。这与现代自由主义强调的个体权利不受侵犯，以及对少数群体权利的保护，存在显著的张力。
对财产权的批判性立场： 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将私有财产的出现视为社会不平等的根源和“社会契约”败坏的起点。这与早期自由主义者如洛克将财产权视为一项基本人权的观点截然不同。卢梭认为，过度强调私有财产会加剧不平等，限制大多数人的自由。
对代议制政府的批评： 卢梭认为，人民一旦选出代表，他们就不再自由了。他更倾向于直接民主，即公民直接参与立法。这与自由主义更普遍接受的代议制政府模式有所不同。
三、 卢梭思想对自由主义的挑战与贡献：
卢梭的思想不仅与自由主义有联系，更对后来的自由主义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也带来了深刻的挑战。
挑战了个人主义的局限性： 卢梭对社会性、公共利益和集体责任的强调，促使人们反思纯粹的个体主义是否足以构建一个公正的社会。他认为，个体的自由与集体的幸福是相互依存的，而非绝对对立。
促进了民主思想的发展： 卢梭对人民主权的论述，直接启发了法国大革命，并成为现代民主政治的重要思想基础。许多自由主义者后来也接受了人民主权这一理念，尽管他们对其实现方式有不同的理解。
对平等主义的强调： 卢梭对社会不平等的深刻批判，为后来的平等主义思潮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资源。这使得自由主义在发展过程中，也逐渐关注如何通过政治和经济手段来解决不平等问题。
“激进民主”的源头： 卢梭的直接民主思想，也成为了后来一些激进民主理论的源头，这些理论试图超越代表制，让公民更直接地参与决策。
四、 为什么说卢梭“不是”一个简单的自由主义者？
公意的潜在压迫性： 正如前面提到的，“公意”可能被滥用，成为多数人压迫少数人，或者少数激进分子利用的工具，以“为了人民的利益”为名剥夺个体自由。这与自由主义核心的保护个体免受多数人暴政的原则相悖。
对个体权利的相对次要性： 相比于洛克等早期自由主义者将个体权利（尤其是财产权）置于首位，卢梭更强调集体利益和“公意”的至高无上。当个体意志与公意发生冲突时，卢梭倾向于让公意优先。
对社会和国家改造的激进性： 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旨在构建一个理想的社会政治秩序，他提出的改造社会、塑造公民的思路，带有一定的激进色彩，这与自由主义更强调渐进式改革和对现有制度的修正不同。
对“公民德性”的重视： 卢梭非常重视公民的道德素质和爱国主义，认为公民必须培养对公共事业的热情，并愿意为之牺牲个人利益。这种对公民德性的强调，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自由主义对个体自利的关注。
总结：
卢梭是一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思想家。他继承了早期启蒙思想中对自由的追求，并将之推向了新的高度，提出了人民主权、公意等革命性概念，极大地推动了民主政治的发展。
然而，他并非一个典型的或纯粹的自由主义者。 他的思想中包含着对自由主义核心原则（如个人权利的优先性、有限政府）的质疑和挑战。他的“公意”概念虽然旨在实现真正的自由，却也可能导向对个体自由的压制。他更倾向于一种激进的、强调集体和公民德性的社会政治模式，而不是现代自由主义所强调的权利保障、多元共存和有限政府。
可以说，卢梭的思想是对早期自由主义的一种深化、拓展，同时也是一种批判和超越。他为自由主义注入了更强的民主和社会维度，也暴露了早期自由主义可能存在的局限性。因此，与其说他是自由主义者，不如说他是民主主义的奠基人之一，以及对现代政治哲学产生了深远影响的关键人物，他的思想与自由主义有着复杂而深刻的联系，并激发了后续关于自由、民主与社会秩序的长期讨论。
为了详细阐述，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分析：
一、 什么是自由主义？（现代理解与历史渊源）
在讨论卢梭是否是自由主义者之前，我们必须先明确“自由主义”的含义。
现代自由主义的特征： 通常强调个人权利、自由（言论、宗教、集会等）、有限政府、法治、私有财产、市场经济、代议制民主、多元主义、宽容和个体主义。其核心在于保护个人不受国家或他人的压迫。
早期自由主义的渊源（如洛克）： 早期自由主义强调自然权利、契约论、财产权、有限政府以保护个人自由，以及抵抗暴政的权利。
二、 卢梭的思想与自由主义的联系：
尽管卢梭对很多自由主义的核心概念提出了质疑，但他的思想中确实包含着与自由主义相通的元素，尤其是在对自由的追求上。
对个体自由的强调： 卢梭认为，人生而自由，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他将人类的堕落归因于社会的不平等和强制，而非自然的缺陷。这种对个体自由的原始状态的肯定，以及对社会压迫的批判，与自由主义对个体自由的重视是一致的。
“公意”（General Will）与“人民主权”： 这是卢梭最核心也最具争议的概念。他认为，真正的自由并非仅仅不受压迫，而是通过参与集体决策，遵从“公意”来实现。公意是全体人民为共同利益而制定的法律，它不是个人意志的简单加总，而是追求公共善的体现。
与自由主义的契合之处： “人民主权”的概念奠定了民主的基础，并与后来自由主义对代议制民主的强调相呼应。人们通过参与政治过程来管理自己，这被视为一种形式的自由。
与自由主义的张力之处： 公意要求个体将自己的意志服从于整体。这可能导致“强迫自由”（forcing people to be free）的现象，即为了实现集体的善而压制个体的异议或私利。这与现代自由主义强调的个体权利不受侵犯，以及对少数群体权利的保护，存在显著的张力。
对财产权的批判性立场： 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将私有财产的出现视为社会不平等的根源和“社会契约”败坏的起点。这与早期自由主义者如洛克将财产权视为一项基本人权的观点截然不同。卢梭认为，过度强调私有财产会加剧不平等，限制大多数人的自由。
对代议制政府的批评： 卢梭认为，人民一旦选出代表，他们就不再自由了。他更倾向于直接民主，即公民直接参与立法。这与自由主义更普遍接受的代议制政府模式有所不同。
三、 卢梭思想对自由主义的挑战与贡献：
卢梭的思想不仅与自由主义有联系，更对后来的自由主义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也带来了深刻的挑战。
挑战了个人主义的局限性： 卢梭对社会性、公共利益和集体责任的强调，促使人们反思纯粹的个体主义是否足以构建一个公正的社会。他认为，个体的自由与集体的幸福是相互依存的，而非绝对对立。
促进了民主思想的发展： 卢梭对人民主权的论述，直接启发了法国大革命，并成为现代民主政治的重要思想基础。许多自由主义者后来也接受了人民主权这一理念，尽管他们对其实现方式有不同的理解。
对平等主义的强调： 卢梭对社会不平等的深刻批判，为后来的平等主义思潮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资源。这使得自由主义在发展过程中，也逐渐关注如何通过政治和经济手段来解决不平等问题。
“激进民主”的源头： 卢梭的直接民主思想，也成为了后来一些激进民主理论的源头，这些理论试图超越代表制，让公民更直接地参与决策。
四、 为什么说卢梭“不是”一个简单的自由主义者？
公意的潜在压迫性： 正如前面提到的，“公意”可能被滥用，成为多数人压迫少数人，或者少数激进分子利用的工具，以“为了人民的利益”为名剥夺个体自由。这与自由主义核心的保护个体免受多数人暴政的原则相悖。
对个体权利的相对次要性： 相比于洛克等早期自由主义者将个体权利（尤其是财产权）置于首位，卢梭更强调集体利益和“公意”的至高无上。当个体意志与公意发生冲突时，卢梭倾向于让公意优先。
对社会和国家改造的激进性： 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旨在构建一个理想的社会政治秩序，他提出的改造社会、塑造公民的思路，带有一定的激进色彩，这与自由主义更强调渐进式改革和对现有制度的修正不同。
对“公民德性”的重视： 卢梭非常重视公民的道德素质和爱国主义，认为公民必须培养对公共事业的热情，并愿意为之牺牲个人利益。这种对公民德性的强调，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自由主义对个体自利的关注。
总结：
卢梭是一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思想家。他继承了早期启蒙思想中对自由的追求，并将之推向了新的高度，提出了人民主权、公意等革命性概念，极大地推动了民主政治的发展。
然而，他并非一个典型的或纯粹的自由主义者。 他的思想中包含着对自由主义核心原则（如个人权利的优先性、有限政府）的质疑和挑战。他的“公意”概念虽然旨在实现真正的自由，却也可能导向对个体自由的压制。他更倾向于一种激进的、强调集体和公民德性的社会政治模式，而不是现代自由主义所强调的权利保障、多元共存和有限政府。
可以说，卢梭的思想是对早期自由主义的一种深化、拓展，同时也是一种批判和超越。他为自由主义注入了更强的民主和社会维度，也暴露了早期自由主义可能存在的局限性。因此，与其说他是自由主义者，不如说他是民主主义的奠基人之一，以及对现代政治哲学产生了深远影响的关键人物，他的思想与自由主义有着复杂而深刻的联系，并激发了后续关于自由、民主与社会秩序的长期讨论。
网友意见
是的。虽然卢梭在现代英美自由主义者那里经常以反派面貌出现，但是我把话说得直白一点，把卢梭开除出自由主义队伍是一种非常狭隘的，且完全无视自由主义理论发展历史的观点。
贡斯当在19世纪初有一名篇，叫做《论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大概的意思是古代人的自由也就是古希腊罗马人的自由侧重于公共政治生活中的自由，但是个人在民事和私人领域却受到大量约束和限制，是相当不自由的；而现代人的自由则侧重于民事和私人领域的自由。贡斯当的二分法的确简明扼要的指出了一些古希腊古罗马城邦政治和现代政治的根本性区别，但是这种二分法却可能给人造成误解：古代人的自由只属于古希腊古罗马的古典时代。
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18世纪的后半叶是“古代人自由”这一政治理想在理论和实践层面都相当兴盛的年代。比如独立战争至美国建国时期，共和主义是一种在殖民地相当主流的政治思想。同样在法国的启蒙运动到大革命时期，对于古罗马政治理念的推崇也是一件非常流行的事。这种推崇在大革命后的法国已经到了盲目模仿古罗马伟人言行举止的滑稽荒唐程度。但不管怎么说，独立战争时期的美洲殖民地人民和启蒙运动时期的法国人从古罗马政治理论和实践中汲取营养、发展理论，并且以此为武器反抗英国和法国王室，是自由主义精神在18世纪后半段的一种表现形式。如果大家觉得杰斐逊那一套鼓励农业、抑制工商、恢复传统美德的共和主义思路是自由主义，那卢梭同样是自由主义。虽然两者的理论有诸多不同，但是背后隐藏的精神，或者更准确点说那种属于18世纪的、已经略有点落后于当时时代大潮的古典共和主义精神是非常类似的。
回到卢梭本人的理论，卢梭尊重个体的价值、崇尚个人的教育和全面发展，并且在个人的自尊自爱中发展有关自由和道德的理论。这些全都是自由主义最核心的内容。至于 @Kevin 所说卢梭的复杂性，我个人非常粗浅的观点是，且不考虑卢梭本人难以捉摸的古怪性格，卢梭的理论中同时包含了“古代人的自由”和“现代人的自由”，二者又不可避免地存在紧张关系和冲突。这种冲突或多或少存在于这一代的所有政治思想家的理论中，孟德斯鸠、大卫休谟、杰斐逊、麦迪逊的理论中都可以找到这些冲突。
最后，以赛亚伯林本人在字面上是明确否认“积极自由坏、消极自由好”这种简单粗暴的二元对立论调的，虽然我觉得他的文章字里行间是这个意思。的确也有一些自由主义者认为只有消极自由才有自由主义，而积极自由则是反自由主义的。但是如果考虑二十世纪各种自由主义政治思想家的理论，比如罗尔斯、桑德尔、斯金纳和德沃金，那积极自由和消极自由二元对立这种理论就显得很单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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