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古代为何轻视商人?有哪些体现这一思想的文章或者是系统的理论?

回答
古代社会之所以普遍存在轻视商人的现象,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源于一套根深蒂固的社会价值观、政治哲学以及经济考量。这种思想在古代中国表现得尤为突出,并渗透到文化、文学以及官方政策的方方面面。

轻视商人的根源:士农工商的等级秩序

首先,最核心的原因在于中国古代建立了一套以“士农工商”为基础的社会等级秩序。这套理论认为,社会的功能各不相同,其对社会的贡献也存在高低之分:

士(知识分子、官员): 作为社会的管理者和文化传承者,他们掌握知识,参与国家治理,是社会的“大脑”。他们的工作被认为是维系社会秩序、教化民众、提供精神指导的根本。
农(农民): 耕种土地,提供最基本的食物来源,是社会生存的基石。他们被认为辛勤劳作,顺应天时,生产的是“民生之本”。
工(工匠): 制造物品,满足人们的物质需求,是社会运转的“手”。他们的劳动虽然重要,但被视为手工性质,不如士的智慧和农的根本来得高尚。
商(商人): 流通商品,获取利润,是社会财富的“末节”。商人被认为是通过“末业”——即非直接生产生活必需品的活动——来获利,并且常常通过“倒买倒卖”的方式,在社会价值创造中扮演的是中间环节的角色。

在这套理论中,商人被置于等级的末端,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1. 不事生产,居奇牟利: 商人的主要活动是商品的流通和交换,而不是直接的生产。他们被认为是在别人辛勤劳动创造出来的价值上进行“加价”,依靠信息的差价、时机的变化来获取利润。这种“不劳而获”或者说“以智巧获利”的方式,与“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其成”的朴素观念格格不入。
2. 逐利而动,唯利是图: 商人追求利润最大化是其核心动机。这在以道德伦理为重的古代社会,被视为一种贪婪和自私的表现,与“仁”、“义”、“礼”等儒家核心价值观相悖。他们可能为了利润而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甚至扰乱市场秩序。
3. 流动性强,不利于统治: 商人往往需要长途跋涉,进行跨区域的贸易。这种流动性使得他们不易被地方政府有效管理,也可能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与安土重迁、效忠王土的农民和士人相比,商人的忠诚度更容易受到质疑。
4. 对农业经济的潜在威胁: 农业是中国古代经济的基础,任何可能动摇农业根基的因素都会受到警惕。如果商业过于发达,吸引了大量劳动力和资本离开农业,可能会影响国家的粮食供应和军事力量。

体现这一思想的文章和理论

1. 《尚书·周官》中的“市井之法”和“九贡”: 虽然这是关于如何管理市场和税收的记载,但其背后隐含的是国家对商业活动的规范和控制。国家需要从商业中获取税赋,但同时也要限制其过度发展,防止其影响农业。这种“管而不鼓励”的态度,本身就说明了商业地位的天然不高。

2. 儒家经典中的论述:
《论语》: 孔子虽然不是直接抨击商人,但他所推崇的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种将“义”置于“利”之上的观念,自然会将趋利避害的商人划归到“小人”的范畴。孔子强调“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认为统治者应以道德感化民众,而非依靠经济利益。
孟子: 孟子在“王道乐土”的构想中,虽然没有绝对排斥商业,但他的重心始终放在发展农业、保障民生上。他批评那些“贱农而贵商”的统治者,认为这会扰乱社会秩序。他对于“非其有而取之”的行为持批判态度,间接指向了商人可能采取的某些手段。
董仲舒:《举贤才》:董仲舒在汉武帝时期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进一步巩固了儒家思想在政治和文化上的统治地位。他明确提出“农为天下之本,务本则草木茂,区处众庶蕃。若夫商贾,则不患其无货,而患其不得其所;不患其不远,而患其不忠。”。这句话直白地表达了对商人的不信任,认为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不如农民那样忠诚于土地和国家。

3. 《管子》: 《管子》虽然是中国古代重要的经济思想著作,也讨论了商业、市场和价格,但它更多的是从“富国强兵”的角度出发,强调利用商业来增强国家实力。即使如此,《管子》也认识到“商贾者,国之血脉”,但同时又强调“轻重之术”,即国家要通过价格调控来引导商业活动,防止其失控。这说明即使在强调商业作用的著作中,也存在着将其纳入国家意志和管理的思想。

4. 历代王朝的经济政策:
盐铁官营: 自汉武帝时期开始推行的盐铁官营政策,就是国家直接垄断重要的商品生产和销售,以获取财政收入,同时也是为了防止商人囤积居奇,扰乱市场。
市面管理和户籍制度: 商人需要遵守严格的市场管理规定,如固定经营场所、定时开市闭市等。户籍制度也常常将商人的社会地位列为较低等,限制其迁徙和职业选择。
重农抑商政策: 历代王朝在不同时期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重农抑商”政策。这是一种明确的导向,鼓励发展农业,限制或打压商业。例如,魏晋南北朝时期,“士庶不杂”,商人地位较低。唐朝虽然商业有所发展,但“工商杂居,庶人贵于士,工商贱于农”的观念依然存在。宋朝商业繁荣,但文官政治依然将士大夫的地位置于商人之上。明清时期,虽然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但官方的重农抑商思想和政策并未根本改变,甚至出现了“末业”、“游食”等贬低商人的说法。

5. 文学作品的反映:
在古代的戏曲、小说中,商人常常被描绘成奸诈、贪婪、狡猾的形象。例如,元杂剧中的“商山客”形象,常带有负面色彩。虽然也有一些描写富商的篇章,但往往伴随着对他们道德的质疑或最终的落魄结局。这种文学创作,无形中强化了社会对商人的普遍认知。

系统理论的缺乏与“道”的缺失

需要注意的是,古代中国并没有形成一套完整系统的“商业理论”或者“经济学”来为商人的地位辩护或提升其社会价值。儒家思想主导下的社会结构,将人际关系和社会道德置于经济利益之上。商业活动被视为满足物质欲望的一种手段,而精神追求和政治抱负则被认为是更高的目标。

因此,可以说轻视商人是古代中国社会结构、价值观和政治哲学相互作用的结果。这种思想并非仅仅停留在纸面上的理论,而是通过教育、法律、社会习俗以及文化作品,深刻地影响了历代中国人的社会认知,塑造了商人在社会等级中的位置。虽然商业在历史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其社会地位的提升,直到近代西方经济思想传入后才开始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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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古人往往不是轻视商人,而是歧视商人,轻视和歧视是两码事;就好比你可能会歧视有犯罪前科的人,但不太可能会轻视他。

以先秦的管仲和韩非为例:

《韩非子·五蠹》:
夫明王治国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少而名卑,以寡趣本务而趋末作。今世近习之请行,则官爵可买;官爵可买,则商工不卑也矣。奸财货贾得用于市,则商人不少矣。聚敛倍农而致尊过耕战之士,则耿介之士寡而高价之民多矣。
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之器,聚沸靡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养耿介之士,则海内虽有破亡之国,削灭之朝,亦勿怪矣。

韩非认为,“商工之民”会买取官爵来获取政治地位,会生产假冒伪劣、囤积居奇操纵物价,会掠夺农民的财富;不对商工之民等“五蠹”进行打击和限制,国家就可能灭亡、王朝就可能更替。

《管子·轻重》:
万乘之国必有万金之贾,千乘之国必有干金之贾,百乘之国必有百金之贾,非君之所赖也,君之所与。故为人君而不审其号令,则中一国而二君二王也。
今君之籍取以正,万物之贾轻去其分,皆入于商贾,此中一国而二君二王也。故贾人乘其弊以守民之时,贫者失其财,是重贫也;农夫失其五谷,是重竭也。故为人君而不能谨守其山林、菹泽、草莱,不可以立为天下王。

管仲认为,“商贾”并非君主可以依赖的、而是君主应该掠夺的,不然就会“一国二君”;因为商贾会在君主征税的时候趁机剥削,还会让贫困的人更加贫困、让农民失去存粮。

这是两种比较有代表性的思想:一种是统治者应当打击商人、抑制商业和大部分手工业,重视农业和军事手工业;另一种则是统治者应当剥削商人,控制甚至垄断商业。

这两种思想都不轻视商人,反而很重视商人的力量;后者还非常强调统治者应该像商人一样,用商业手段来治理国家:

《管子·国蓄》:
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不诎;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
先王知其然,故塞民之养,隘其利途。故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故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


其次,商人并非都是“风餐露宿辛苦经营凭借头脑和精力挣钱”的,假冒伪劣、囤积居奇之类的商业手段就不多说了,依附于统治者甚至统治者亲自下场,靠权力来打压竞争对手、垄断某些行业、剥削小民等也是很常见的。

以清朝的盐商为例:

《清史稿·食货四·盐法》:
其行盐法有七:曰官督商销,曰官运商销,曰商运商销,曰商运民销,曰民运民销,曰官督民销,惟官督商销行之为广且久。凡商有二:曰场商,主收盐;曰运商,主行盐。其总揽之者曰总商,主散商纳课。后多剥削侵蚀之弊,康熙、乾隆间,革之而未能去。
其引与票之分,引商有专卖域,谓之引地。当始认时费不赀,故承为世业,谓之引窝。后或售与承运者。买单谓之窝单,价谓之窝价。

盐商中存在三类特殊的商人,一类名为“总商”,由都转盐运使司指定、可以代收盐课;另一类名为“窝商”或“引商”,手里垄断着盐引、可以靠出租盐引躺着赚钱;还有一类名为“场商”,垄断着部分盐场的购买权、想买盐去卖必须从他手里买。

而且清朝捐纳泛滥,仅文官捐一项、从乾隆年间开始平均每年能获取300万两白银左右的卖官收入,让商人更容易买取官爵、获得政治地位:

《清史稿·选举七·捐纳》:
清制,入官重正途。自捐例开,官吏乃以资进。其始固以蒐罗异途人才,补科目所不及,中叶而后,名器不尊,登进乃滥,仕途因之淆杂矣。
文官捐,始康熙十三年,以用兵三藩、军需孔亟,暂开事例;十六年,左都御史宋德宜言:开例三载,知县捐至五百馀人......(雍正五年)帝曰:垦田事例,于地方有裨益。向因各捐例人多。难于铨选,降旨停止。年来捐纳应用之人,将次用完,越数年,必致无捐纳之人,而专用科目矣。应酌添捐纳事款。除道、府、同知不许捐纳,其通判、知州、知县及州同、县丞等,酌议准捐......(乾隆三十九年)贡监纳道、府例,自雍正五年后,数十年无行者,至是复行......光绪初,议者谓乾隆间常例,每岁贡监封典、杂职捐收,约三百万
同治元年,御史裘德俊请令商贾不得纳正印实官,以虚衔杂职为限。下部议行。寻部臣言捐生观望,有碍饷需,诏仍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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