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发行法定数字货币 (CBDC) 有怎样的经济收益?又有哪些政策、技术挑战?

回答
发行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是一项具有深远影响的政策决定,其经济收益与伴随的挑战并存,需要审慎的考量和周全的准备。

发行CBDC的潜在经济收益

CBDC的出现,并非仅仅是对现有支付系统的一种简单升级,而是可能在多个维度上重塑经济活动,带来以下几方面的潜在收益:

提升支付效率与降低成本:
跨境支付的革新: 目前跨境支付涉及多个中介机构(如代理银行),流程繁琐、耗时长且费用高昂。CBDC可以直接在中央银行层面实现点对点结算,绕过传统SWIFT等系统,显著缩短结算时间,降低交易成本,尤其对于小额、高频的跨境支付具有巨大吸引力。这有助于促进国际贸易和金融合作。
国内支付系统的优化: 即使在国内,CBDC也能提供比现有电子支付更直接、更具韧性的结算方式。例如,在极端情况下,商业银行系统出现故障,CBDC仍能通过其独立的基础设施运行,保证支付的连续性。同时,它可能减少对商业银行账户的依赖,为那些没有银行账户或银行服务不足的人群提供更便利的支付途径。
“即时支付”的普及: CBDC可以实现全天候、即时到账的支付,这将大大提高资金的使用效率,减少企业和个人的营运资金占用。

增强货币政策传导效率与可得性:
更精准的政策实施: CBDC允许央行对货币进行更精细化的管理。例如,央行可以根据经济状况,设定CBDC的使用期限、特定用途(如消费券)甚至负利率。这种“可编程性”使得货币政策的传导更加直接和有效,能够更精准地刺激消费、抑制通胀或应对经济衰退。
普惠金融的推动: 对于那些被传统金融体系排除在外的人群,CBDC可以提供一个低门槛的数字钱包,让他们能够参与到数字经济中,享受更便利的金融服务,这有助于缩小数字鸿沟和收入差距。
应对“零下限”问题: 在经济危机时期,当利率接近零时,央行可能难以通过降息来刺激经济。CBDC的负利率潜力,虽然争议较大,但在理论上可以为货币政策提供新的工具,迫使资金从储蓄流向消费。

促进金融创新与数字经济发展:
新的商业模式催生: CBDC的引入将为金融科技公司和初创企业提供新的基础设施,催生更多创新的支付解决方案、资产代币化等业务模式。例如,基于CBDC的智能合约可以实现自动支付、预付合同等。
金融市场基础设施的现代化: CBDC可以作为构建更高效、更安全金融市场基础设施(如证券结算、票据交易)的基础,提高整体金融体系的运行效率。
数据驱动的宏观经济分析: CBDC的交易数据(在保护隐私的前提下)可以为央行提供更实时、更精细的经济活动信息,有助于央行更准确地监测经济状况,制定更有针对性的政策。

维护货币主权与金融稳定:
对抗私人加密货币的挑战: 随着比特币、稳定币等私人数字货币的兴起,它们可能对央行的货币政策和金融稳定构成潜在威胁。发行CBDC是央行维护其货币主权、保持支付系统控制权的重要手段。
防范金融风险: 如果私人数字货币被广泛采用,可能导致金融脱媒,削弱央行对货币供应的控制。CBDC作为央行的负债,可以为公众提供一个安全、无风险的数字资产选择,减少金融体系对私人数字货币的依赖。
打击非法活动: 相较于现金,CBDC的可追溯性(在合规的范围内)有助于打击洗钱、恐怖融资等非法活动,提升金融体系的透明度和安全性。

发行CBDC面临的政策与技术挑战

尽管CBDC的潜在收益显著,但其发行过程充满挑战,需要在政策设计和技术实现上进行周密部署:

政策挑战:

隐私与数据保护:
平衡匿名性与可追溯性: 这是CBDC设计中最棘手的挑战之一。现金的匿名性是其重要特征,但完全的匿名性会助长非法活动。而过度的可追溯性则可能侵犯公民隐私。如何在保障用户隐私的同时,满足反洗钱、反恐融资(AML/CFT)的要求,是政策制定者必须解决的难题。
数据安全与滥用: 央行和相关机构如何安全地存储和管理CBDC交易数据,防止数据泄露或被滥用,是公众高度关注的问题。

金融中介机构的角色与影响:
“银行挤兑”风险: 如果CBDC具有吸引人的特性(如零利率或高安全性),可能会导致大量储户从商业银行提取存款,将资金转移至CBDC,对商业银行的流动性和存款基础造成冲击,甚至引发金融不稳定性。
重塑金融生态: 央行需要与商业银行、支付机构等现有金融中介机构明确分工。如果CBDC过于中心化,可能会挤压私营部门的创新空间。设计上需要考虑如何让CBDC与现有金融服务协同,而不是取代它们。

货币政策操作的调整:
存款外溢的应对: 央行需要设计机制来管理CBDC的发行规模,防止其对商业银行存款造成过度挤压,影响信贷创造。例如,对CBDC的持有量进行限制,或向商业银行提供流动性支持。
利率传导机制的变化: CBDC的出现可能改变利率的传导渠道,央行需要研究其对公开市场操作、准备金率等传统货币政策工具的影响。

法律与监管框架的适应:
法律地位的确立: CBDC的法律地位需要明确,它是否等同于现金,其作为支付手段的法律效力如何?
监管体系的重塑: 现有的金融监管体系需要适应CBDC的出现,包括消费者保护、反垄断、网络安全等方面的监管。
国际协调: 考虑到跨境支付的潜力,CBDC的发行需要与其他国家进行协调,以避免监管套利和技术标准不兼容的问题。

公众接受度与教育:
信任的建立: 公众对数字货币的接受度参差不齐,需要大量的公众教育和推广,以建立对CBDC的信任。
数字鸿沟问题: 并非所有人都能熟练使用智能手机或数字技术,如何确保CBDC的普及不会加剧数字鸿沟,是需要考虑的现实问题。

技术挑战:

分布式账本技术(DLT)的选择与 scalability:
DLT的适用性: 许多CBDC项目考虑使用DLT(如区块链),但DLT的可扩展性(throughput)是关键挑战。高频、大容量的支付需求对DLT的处理能力提出了极高要求,需要解决交易速度、网络延迟等问题。
共识机制: 不同的共识机制(如PoW, PoS, PBFT等)在性能、安全性和能耗方面存在差异,需要根据CBDC的具体需求选择最合适的机制。
“三难困境”(Trilemma): DLT通常面临去中心化、安全性和可扩展性之间的权衡。如何在CBDC的设计中找到最佳平衡点是技术上的难点。

安全性与网络攻击防护:
网络攻击风险: 央行级的数字支付系统面临着来自黑客、恐怖组织、国家支持的攻击者等多种威胁。需要建立强大的网络安全防护体系,抵御DDoS攻击、窃取私钥、篡改账本等风险。
防范双重支付: 尤其在使用非DLT技术时,如何有效防止同一笔数字货币被重复支付是核心问题。
身份验证与访问控制: 严格的身份验证机制和访问控制对于保护用户资产和系统安全至关重要。

系统稳定性、可靠性与容灾:
24/7运行: 支付系统需要保证全天候、不间断的稳定运行。任何宕机都可能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和信任危机。
容错设计: 系统需要具备高度的容错能力,能够抵御硬件故障、软件bug、人为失误等,并在发生故障时快速恢复。
数据备份与恢复: 建立完善的数据备份和恢复机制,确保在极端情况下数据的完整性。

互操作性与标准化:
与其他系统的对接: CBDC需要能够与现有的银行账户、支付系统、跨境支付系统实现无缝对接,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技术标准: 缺乏统一的技术标准可能导致互操作性差,阻碍CBDC的广泛应用和国际合作。

离线支付能力:
应对网络中断: 在网络连接不稳定或中断的情况下,CBDC仍需提供基本的离线支付功能,以满足不同场景的需求。这需要先进的加密技术和安全协议来支持。

可扩展性与处理能力:
应对高交易量: 随着CBDC的普及,支付系统需要能够处理海量的交易请求。当前一些DLT技术的吞吐量仍难以满足全球性支付系统的要求。
架构设计: 系统架构需要能够支持未来的业务增长和技术升级,具备弹性伸缩能力。

总而言之,发行CBDC是一项复杂而艰巨的工程。它既可能为经济带来显著的进步,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挑战。各国央行和政府需要在深入研究、周密设计和审慎推进的基础上,才能最大化其效益,并有效管理潜在的风险。这是一个不断演进的领域,需要持续的创新和适应。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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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Joe De 的邀请,这个领域真是非常的新,很多研究成果都还在working paper阶段,正巧这两周刚连续做了三期数字货币和ICO前途的专题节目,读了一些相关的文献,来答一答这个问题。


狭义的区块链,是指的比特币用的这一套去中心化的分布式账本,以算力为基础的系统,这一套系统最大的特点是去中心化、平等化和匿名化,这是和央行需要的中心化、监管化、和财务透明化的需求格格不入的,所以法定数字货币是不会采用这种狭义的区块链来实施的。


但是广义的区块链,是指的以密码学原理和时序数据为核心的技术,法定数字货币如果要发行,应该是不会完全绕过这个技术的。


首先,没有数字加密的法定货币,我们现在已经在使用了。我们在使用支付宝、微信和国际转账的时候,我们也没有用到任何物理上的货币,都是空对空,在电脑或者手机上操作一番,自己和对方的账户上的数字都发生了改变。这个也是数字化的货币啊?


但是就像我之前一篇答案中说过的,Money is memory, 货币的流转是通过帐目变化来体现的,比如如何保证数字货币不会一币多付”?而帐目如何保管,如何验证是货币体系的一个非常关键的组成部分。从这一点上说,支付宝和微信只是把支付方式数字化了,但是其记账方式,和银行的对接方式,因为没有任何数学算法上的保证,还是要依赖于传统的记账方式——有流水号,有自动和人工的核对,然后需要满足一大套内部审计和外部审计的需求,需要满足监管部门的要求……


这种法定的数字货币更多的只是用户端的创新,对于银行来说“革命”的意义有限。并且一个侧面的证据就是英国发行的法定数字货币RScoin,就是利用的广义区块链,也就是中心化的、央行可以直接控制的区块链。

中国如果发行法定数字货币,基本上也会是类似的节奏。也就是由中国人民银行发行,拥有银行牌照的企业或许都可以有资格用专属的保密服务器保存一份分布式的账本,银行系统内部的数字货币转账用类似比特币的方式来完成,自然也就保持了所有银行的分布式的账本一致性。但是不同的地方在于:

  1. 数字货币的发行量或许是透明的,这一点和比特币一样;但是央行将能够控制数字货币的发行量,而不是像比特币那样动辄会因为意见不一致而产生硬分叉(比特币有很多的分叉,大部分都是默默无闻的山寨币,而最著名的也是最近的一次就是BCC,因为对比特币扩容的看法不一致所产生);
  2. 对数字货币的监管会写到区块链上,类似于智能合同,自动执行。比如最低资本充足率等等,现在主要是着眼于事后的监督和惩罚,需要靠银行帐目来审计,数字货币广泛应用之后,这个规则可以写到区块链上的,立足于事前防范。也就是说一旦不满足这个条件,由央行制定的相应的对银行的处罚或者限制可以自动由区块链执行。
  3. 区块链是带权限的,央行拥有最高的权限,其他的金融机构根据其牌照的不同,会拥有不同档次的权限,权限可能会包括其在区块链上能够观测到哪些信息,能够设定哪些规则。也就是说,整套金融体系的透明度,至少在央行看来,要比现在透明很多。至于隐私问题,可能会通过立法解决。类似于逮捕令,不通过法院,个人的交易信息是保密的,央行无权利用和公布普通人的交易记录;但是一旦有犯罪和洗钱的嫌疑,法院可以批准对犯罪嫌疑人的金融记录进行调查,那么犯罪嫌疑人的一切数字货币的交易记录就能够被执法机关看到。

这么一套系统的经济收益是不言而喻的,金融体系的昂贵,就在于信任的稀缺,数字加密技术从数学上保证了信任,就节省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这毫无疑问是对生产效率的促进;其次,围绕着新的数字货币,可能会有很多的商业机会。在最近一期的“哈佛经济评论”里,谈到新技术的产生的四个阶段:


个体采用——>本地化——>替代——>改造


比如互联网诞生之初,开始一个个单独的个体觉得这个东西比较新奇开始使用,然后人和人之间开始建立小的组织,比如互联网上早期的BBS,再然后,开始替代,就像Email在模拟传统的邮件,最后的改造,则是融合了传统的需求和新的理念,比如微信、Skype这些都是在互联网创立之初所并没有想到的。如果数字货币沿着这个途径发展下去,那么最终的会衍生出什么应用,现在无法预计,但是可以知道的是又会有一大批的创业公司成长为巨头,成千上万的工作岗位也会创造出来。


与此同时,央行和政府对经济的控制能力和执行效率会继续增强,现在现金依然游离在体系之外,是监管很难达到的区域,而数字货币普及之后,交易的透明化,意味着数字现金的交易,也处在了监管的摄像头之下,这对如何立法保护消费者和公司权益、界定国家的监管范围毫无疑问也是挑战。


很多新生事物的诞生给世界带来的影响往往不是其预先设定好的,比如比特币起初是技术宅开发出来一种的一种理想化的去中心化的“货币”,但是毕竟是没有受过专业金融训练的人开发的,其背后的金融理念从今天来看还处在较为幼稚而直观的金银本位的时代,是有些“天真的无政府主义倾向”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其背后的数字加密技术——也就是区块链成为一种未来货币形态的基石,并且可能对社会形态、生活方式、立法司法、政府管理、公司管理都产生重大而深远的改变。发行法定数字货币可能仅仅只是开启了一个时代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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