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新中世纪主义」（New Medievalism）？
新中世纪主义：一个失落的秩序，一个浮现的未来
“新中世纪主义”（New Medievalism）这个词，初听起来或许会让人联想到穿着铠甲、骑着战马的中世纪欧洲。然而，它所描绘的，并非是对历史原貌的简单复刻，而是一种对当下全球秩序困境的反思，以及对一种可能未来形态的探寻。简单来说，新中世纪主义者认为，我们正在告别由主权国家组成的“现代世界体系”，走向一种更碎片化、更权力分散、更具多重身份认同的“新中世纪”般的时代。
要理解“新中世纪主义”，我们首先要了解它所对立的“现代世界体系”。自从威斯特伐利亚和约（1648年）确立了主权国家作为国际关系基本单元的原则以来，一个以民族国家为核心、以清晰边界为标志、以国家主权为至高无上的国际秩序便逐渐形成。在这个体系中，国家是主要的行动者，政府拥有对其领土的绝对控制权，公民身份是连接个体与国家的主要纽带。
然而，进入21世纪，这一体系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全球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深度侵蚀着国家边界，跨国公司、国际组织、非政府组织（NGOs）的影响力日益增强，使得国家不再是唯一的权力中心。同时，信息技术的爆炸式发展使得信息和思想的流动不再受国家控制，互联网打破了地理隔阂，塑造了超越国界的社群和身份认同。此外，全球性问题的频发，如气候变化、金融危机、恐怖主义、流行病等，也迫使各国必须进行合作，同时也暴露了单一国家应对能力的局限性。
新中世纪主义者正是看到了这些趋势，并认为它们正在瓦解现代世界体系的根基。他们认为，我们正在经历一个“去威斯特伐利亚化”的过程。那么，取而代之的是什么呢？这就是“新中世纪主义”的核心洞见。
新中世纪主义的核心特征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
权力的高度碎片化和分散化： 与现代国家体系中权力相对集中于中央政府不同，在新中世纪主义的图景中，权力将更加分散。国家政府依然存在，但其权力会被各种其他层级的行动者所分享和挑战。这包括：
超国家实体： 欧盟这样的区域性组织，以及联合国、世界贸易组织等国际机构，它们制定规则，影响成员国决策，但又不完全取代国家主权。
次国家实体： 地区、城市、甚至更小的区域单位，它们可能拥有独立的经济、文化甚至一定程度的政治自主权。例如，一些大都市区在全球经济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其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其所在国家。
跨国行为体： 跨国公司凭借其巨大的经济实力和全球网络，可以影响各国政策；大型科技公司更是能够塑造信息流动和公共舆论，拥有事实上的“虚拟主权”。
非国家武装团体和恐怖组织： 这些组织不受国家管辖，常常以跨国方式运作，对国家安全构成挑战。
网络社群和身份认同： 基于共同兴趣、信仰或价值观形成的全球性网络社群，其成员可能来自不同国家，并对国家政治产生影响。
重叠和冲突的忠诚与身份认同： 在现代世界中，一个人的主要忠诚对象通常是自己的国家，公民身份是核心。然而，在新中世纪主义的图景中，个体可能会拥有更复杂、更重叠的身份认同和忠诚。一个人可能同时是某个国家的公民，某个城市的居民，某个跨国公司的员工，某个宗教团体的成员，某个在线社区的活跃分子，甚至是某种全球性价值观的拥护者。这些身份认同之间可能存在协调，也可能产生冲突。
模糊和渗透的国家边界： 现代国家以清晰的边界为标志。但在新中世纪主义的设想中，国家边界将变得模糊和渗透。商品、资本、信息、人口的流动将更容易跨越国界，对国家的管控能力构成挑战。同时，非国家行为体的活动也可能深入到国家内部，打破传统的内外界限。
“秩序”的性质改变： 传统的国际秩序强调国家间的平等和相互尊重主权，但实际运行中常常是强权政治。在新中世纪主义的语境下，秩序的构建不再仅仅依赖于国家间的条约和协议，而可能来自于多种力量的互动和制衡。这种秩序可能是非线性的、动态的，甚至带有某种“无政府”的色彩，但同时也会涌现出新的治理模式和权威中心。
为什么选择“中世纪”作为类比？
新中世纪主义者之所以选择“中世纪”作为类比，并非是浪漫化那个时代，而是看中了中世纪欧洲国际体系的一些关键特征，这些特征与我们当下正在经历的趋势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没有一个统一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中世纪欧洲不存在一个像现代国家那样拥有绝对主权的中央政府。权力分散在国王、教会（教皇）、封建领主、骑士、城市等多个层级和实体手中。这些权力之间相互依存，也相互制约，形成了一种复杂的权力网络。
重叠的权威和忠诚： 个体的忠诚对象是多样的，可能效忠于国王，也可能效忠于自己的领主，同时还要受到教会的道德和精神约束。这些权威之间的界限并不清晰，甚至存在冲突。
没有清晰的国家边界： 领土的概念不像现代那样明确，许多领主可能在不同地区拥有土地，边界是模糊和流动的。
宗教扮演重要角色： 罗马天主教会是跨越国家和领土的强大机构，其权威和影响力不容忽视，它制定道德规范，仲裁纠纷，甚至拥有自己的法律体系。
当然，新中世纪主义并非简单地认为我们即将回到过去。它强调的是一种“新”的中世纪，意味着将中世纪的权力结构和组织逻辑与现代的技术、经济和文化相结合，从而产生一种全新的全球图景。
一些重要的论述者和观点：
“新中世纪主义”这一概念的提出和发展，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一些学者，其中最著名的是美国政治学家 亨利·基辛格 (Henry Kissinger)。他在其著作 《世界秩序》(World Order) 中，详细阐述了现代世界体系的起源，并对当前秩序的危机提出了深刻的洞见。他认为，我们正从一个以国家为中心的秩序走向一个更加不确定和复杂的时代，其中非国家行为体的崛起和价值体系的分化是关键特征。
另一位重要的贡献者是英国政治理论家 詹姆斯·戈德温 (James Goldgeier)，他在与戈登·亚当斯 (Gordon Adams) 合著的 《危险的和平：冷战后的世界秩序》(A World in Disarray: A Global History of World Order) 中，也对当前国际秩序的挑战进行了分析，并暗示了权力分散的趋势。
一些学者还将“新中世纪主义”与 “后国家主义” (poststatism)、“碎片化世界” (fragmented world) 等概念联系起来，共同描绘了对现有国际体系的挑战和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
新中世纪主义的意义和可能的影响：
理解新中世纪主义，不仅仅是对一种学术观点的认知，更重要的是它为我们理解和应对当前世界正在发生的巨变提供了一个有力的分析框架。
重新审视国家的作用： 新中世纪主义提醒我们，国家并非万能，其权威和影响力正在受到挑战。这促使我们思考，在未来的世界中，国家应该如何定位，如何与其他层级的行动者协同合作。
理解全球治理的挑战： 传统的全球治理模式往往基于国家主权原则，然而，在新中世纪主义的图景中，权力分散意味着需要更灵活、更具包容性的治理模式，以应对跨国问题和非国家行为体的挑战。
塑造个人身份认同： 在一个权力分散、忠诚多元的时代，个体如何处理自己的身份认同，如何在不同社群和网络中定位自己，将变得更加重要。
预测未来的冲突与合作： 权力的碎片化和重叠的忠诚，可能导致新的冲突模式，但也可能促成更广泛的合作。理解这些动态，对于预测未来的国际关系至关重要。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认同“新中世纪主义”的论断。一些学者认为，国家依然是国际关系中最强大的行动者，并且在抵御全球性挑战方面仍扮演着核心角色。他们可能认为，当前的趋势并非是对现代国家体系的根本颠覆，而是其内部的调整和演变。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新中世纪主义”提供了一种极具启发性的视角，它迫使我们超越对现代国家体系的惯性思维，去审视那些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我们世界的深层力量，并思考一个可能更加复杂、更加多元、也更加不确定的未来。它不是预言，而是一种对正在发生的现实的深刻洞察，是对我们集体走向的警示与呼唤。
“新中世纪主义”（New Medievalism）这个词，初听起来或许会让人联想到穿着铠甲、骑着战马的中世纪欧洲。然而，它所描绘的，并非是对历史原貌的简单复刻，而是一种对当下全球秩序困境的反思，以及对一种可能未来形态的探寻。简单来说，新中世纪主义者认为，我们正在告别由主权国家组成的“现代世界体系”，走向一种更碎片化、更权力分散、更具多重身份认同的“新中世纪”般的时代。
要理解“新中世纪主义”，我们首先要了解它所对立的“现代世界体系”。自从威斯特伐利亚和约（1648年）确立了主权国家作为国际关系基本单元的原则以来，一个以民族国家为核心、以清晰边界为标志、以国家主权为至高无上的国际秩序便逐渐形成。在这个体系中，国家是主要的行动者，政府拥有对其领土的绝对控制权，公民身份是连接个体与国家的主要纽带。
然而，进入21世纪，这一体系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全球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深度侵蚀着国家边界，跨国公司、国际组织、非政府组织（NGOs）的影响力日益增强，使得国家不再是唯一的权力中心。同时，信息技术的爆炸式发展使得信息和思想的流动不再受国家控制，互联网打破了地理隔阂，塑造了超越国界的社群和身份认同。此外，全球性问题的频发，如气候变化、金融危机、恐怖主义、流行病等，也迫使各国必须进行合作，同时也暴露了单一国家应对能力的局限性。
新中世纪主义者正是看到了这些趋势，并认为它们正在瓦解现代世界体系的根基。他们认为，我们正在经历一个“去威斯特伐利亚化”的过程。那么，取而代之的是什么呢？这就是“新中世纪主义”的核心洞见。
新中世纪主义的核心特征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
权力的高度碎片化和分散化： 与现代国家体系中权力相对集中于中央政府不同，在新中世纪主义的图景中，权力将更加分散。国家政府依然存在，但其权力会被各种其他层级的行动者所分享和挑战。这包括：
超国家实体： 欧盟这样的区域性组织，以及联合国、世界贸易组织等国际机构，它们制定规则，影响成员国决策，但又不完全取代国家主权。
次国家实体： 地区、城市、甚至更小的区域单位，它们可能拥有独立的经济、文化甚至一定程度的政治自主权。例如，一些大都市区在全球经济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其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其所在国家。
跨国行为体： 跨国公司凭借其巨大的经济实力和全球网络，可以影响各国政策；大型科技公司更是能够塑造信息流动和公共舆论，拥有事实上的“虚拟主权”。
非国家武装团体和恐怖组织： 这些组织不受国家管辖，常常以跨国方式运作，对国家安全构成挑战。
网络社群和身份认同： 基于共同兴趣、信仰或价值观形成的全球性网络社群，其成员可能来自不同国家，并对国家政治产生影响。
重叠和冲突的忠诚与身份认同： 在现代世界中，一个人的主要忠诚对象通常是自己的国家，公民身份是核心。然而，在新中世纪主义的图景中，个体可能会拥有更复杂、更重叠的身份认同和忠诚。一个人可能同时是某个国家的公民，某个城市的居民，某个跨国公司的员工，某个宗教团体的成员，某个在线社区的活跃分子，甚至是某种全球性价值观的拥护者。这些身份认同之间可能存在协调，也可能产生冲突。
模糊和渗透的国家边界： 现代国家以清晰的边界为标志。但在新中世纪主义的设想中，国家边界将变得模糊和渗透。商品、资本、信息、人口的流动将更容易跨越国界，对国家的管控能力构成挑战。同时，非国家行为体的活动也可能深入到国家内部，打破传统的内外界限。
“秩序”的性质改变： 传统的国际秩序强调国家间的平等和相互尊重主权，但实际运行中常常是强权政治。在新中世纪主义的语境下，秩序的构建不再仅仅依赖于国家间的条约和协议，而可能来自于多种力量的互动和制衡。这种秩序可能是非线性的、动态的，甚至带有某种“无政府”的色彩，但同时也会涌现出新的治理模式和权威中心。
为什么选择“中世纪”作为类比？
新中世纪主义者之所以选择“中世纪”作为类比，并非是浪漫化那个时代，而是看中了中世纪欧洲国际体系的一些关键特征，这些特征与我们当下正在经历的趋势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没有一个统一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中世纪欧洲不存在一个像现代国家那样拥有绝对主权的中央政府。权力分散在国王、教会（教皇）、封建领主、骑士、城市等多个层级和实体手中。这些权力之间相互依存，也相互制约，形成了一种复杂的权力网络。
重叠的权威和忠诚： 个体的忠诚对象是多样的，可能效忠于国王，也可能效忠于自己的领主，同时还要受到教会的道德和精神约束。这些权威之间的界限并不清晰，甚至存在冲突。
没有清晰的国家边界： 领土的概念不像现代那样明确，许多领主可能在不同地区拥有土地，边界是模糊和流动的。
宗教扮演重要角色： 罗马天主教会是跨越国家和领土的强大机构，其权威和影响力不容忽视，它制定道德规范，仲裁纠纷，甚至拥有自己的法律体系。
当然，新中世纪主义并非简单地认为我们即将回到过去。它强调的是一种“新”的中世纪，意味着将中世纪的权力结构和组织逻辑与现代的技术、经济和文化相结合，从而产生一种全新的全球图景。
一些重要的论述者和观点：
“新中世纪主义”这一概念的提出和发展，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一些学者，其中最著名的是美国政治学家 亨利·基辛格 (Henry Kissinger)。他在其著作 《世界秩序》(World Order) 中，详细阐述了现代世界体系的起源，并对当前秩序的危机提出了深刻的洞见。他认为，我们正从一个以国家为中心的秩序走向一个更加不确定和复杂的时代，其中非国家行为体的崛起和价值体系的分化是关键特征。
另一位重要的贡献者是英国政治理论家 詹姆斯·戈德温 (James Goldgeier)，他在与戈登·亚当斯 (Gordon Adams) 合著的 《危险的和平：冷战后的世界秩序》(A World in Disarray: A Global History of World Order) 中，也对当前国际秩序的挑战进行了分析，并暗示了权力分散的趋势。
一些学者还将“新中世纪主义”与 “后国家主义” (poststatism)、“碎片化世界” (fragmented world) 等概念联系起来，共同描绘了对现有国际体系的挑战和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
新中世纪主义的意义和可能的影响：
理解新中世纪主义，不仅仅是对一种学术观点的认知，更重要的是它为我们理解和应对当前世界正在发生的巨变提供了一个有力的分析框架。
重新审视国家的作用： 新中世纪主义提醒我们，国家并非万能，其权威和影响力正在受到挑战。这促使我们思考，在未来的世界中，国家应该如何定位，如何与其他层级的行动者协同合作。
理解全球治理的挑战： 传统的全球治理模式往往基于国家主权原则，然而，在新中世纪主义的图景中，权力分散意味着需要更灵活、更具包容性的治理模式，以应对跨国问题和非国家行为体的挑战。
塑造个人身份认同： 在一个权力分散、忠诚多元的时代，个体如何处理自己的身份认同，如何在不同社群和网络中定位自己，将变得更加重要。
预测未来的冲突与合作： 权力的碎片化和重叠的忠诚，可能导致新的冲突模式，但也可能促成更广泛的合作。理解这些动态，对于预测未来的国际关系至关重要。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认同“新中世纪主义”的论断。一些学者认为，国家依然是国际关系中最强大的行动者，并且在抵御全球性挑战方面仍扮演着核心角色。他们可能认为，当前的趋势并非是对现代国家体系的根本颠覆，而是其内部的调整和演变。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新中世纪主义”提供了一种极具启发性的视角，它迫使我们超越对现代国家体系的惯性思维，去审视那些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我们世界的深层力量，并思考一个可能更加复杂、更加多元、也更加不确定的未来。它不是预言，而是一种对正在发生的现实的深刻洞察，是对我们集体走向的警示与呼唤。
网友意见
这是一个怎样的理论？国际政治学界又如何评价这理论？有没有相关的专著？能不能提供一些相关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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