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出现的例词,我都读了一遍,大家有兴趣可以听听。四列分别为:汉译—藏文—藏文转写(威利)—拉萨音(国际音标)
https://www.zhihu.com/video/1284547562939158528
评论区有人提到四川藏区的老百姓也会「音译」,但是其实那并不是音译,而就是混讲。实际上,这种情况的话不仅在四川,在整个国内藏区都是普遍存在的。我妈就喜欢重庆话、普通话、日喀则话和拉萨话混着讲,而海外藏族也喜欢英藏混用。这不作为本文讨论的话题。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原文中使用的是「藏文」,而非「藏语」。因为我讨论的就是跨方言乃至跨民族的作为经典语言的书面藏语的情况,而各地藏族的千差万别、难以概论的口语现象则是不作为讨论重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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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粗略介绍一下一下藏文的情况吧,还请更专业的前辈们提出不足之处。
看了看其他的答案和评论区,感觉大家和我身边的朋友们大致类似,应该是普遍都对音译、借用和自创都蛮了解的,但是估计很多人对于「仿译」可能会相对陌生一点,但是这恰恰是藏文最喜爱使用的方式。
首先,简单介绍一下藏语文词汇的基本特点吧。作为汉藏语系的代表语言,藏语和大多数汉藏语系的姊妹语言一样,具有非常明显的单音节语素的特征,也就是和汉语一样一般情况下一个音节是一个最小的音义结合体。
根据我目前所学的相关知识,早期汉藏语甚至就是单音节词汇为主的,也就是一个音节就是一个词汇。比方说咱们大多认为,古典汉语(文言文)就是讲除了连绵词等少数词汇外,普遍情况就是“一音→一字→一词”的形式,而随着语音的简化、新概念的迅速增长,魏晋之后原先的词汇常常两两结合用以表述一个概念,进而形成了双音节化的词汇特点,但是构成这些词汇的原先的那些单个音节依然具有很强的语意透明度和活用性,甚至像“人” “鱼” “山”等单音节词汇沿用至今。(汉语史方面多有不熟,望大家予以批评指教)
实际上,藏语的发展轨迹与此高度类似,如今我们看到的敦煌吐蕃古文献,其情况和汉语文言文很类似,几乎都是一个词一个音节。而且仅仅过去几百年,后弘期藏文迎来经典化的时期(后文予以细讲),各类经典中的藏文词汇已经开始大规模使用双音节的词汇。
这就使得藏文不像印欧语,通常不是根据一个词根进行屈折变化或者词缀加减予以词汇再造的,而和汉语一样喜欢用复合词的构词方式,也就是“字拼字”——比如“藏人བོད་མི་”就是:bod(藏)mi(人),“藏语བོད་སྐད་” :bod(藏)skad(语),“藏式བོད་ལུགས”:bod(藏)lugs(式)。并且,和汉语一样复合词不仅有同义并列如:na(疼)zug(痛)→疼痛 ན་ཟུག,有反义并列如:yin(是)min(非)→是非 ཡིན་མིན་;不仅有偏正结构如:ko(皮)khug(包)→皮包 ཀོ་ཁུག ,也有主谓结构如mig(眼)tsha(红)→眼红 མིག་ཚ་等等。 我们能发现,他们不仅在构词方式上极其类似,甚至构词语素都能一一对应,最骚的事有些词甚至是互相心照不宣似的同构同意。
这使得藏文本身就拥有和汉文类似的很强的造词潜力。
实际上,包括汉藏语、侗台语在内的一批东亚-东南亚语言都是具有类似的特点,以至于我一度以为大家都喜欢使用自造词汇,后来才晓得其实并不是的,南方诸族还是喜欢直接借用汉词,缅甸的梵巴词汇也一点不少。我这才意识到,汉藏在这方面拥有姊妹语言都不具备的历史特点。
我们都知道汉语词汇量丰富,而文言文和各大方言分别作为经典语言和强势口语,一直以来源源不断进行地对外输出,实际上大多数汉藏语并没有这个条件。偏偏藏语文在吐蕃开挂和后弘期译师开挂的双重BUFF下走向了经典化,前者提供语言尤其是词汇迅速发展所需的经济政治背景,后者则提供一个学者进行挖掘、冶炼的良机。加之宋元时期藏区的学院文化、封建化进程与此同步发展,在吐蕃遗产尚存、元朝又给BUFF的情况下,书面藏文的词汇量与造词能力极大提高,作为经典语言更是一度向外不断渗透。
而这其中贡献最大的还是后弘期的各大译师,他们几乎是在几百年内不加选择地对佛教内外的各类汉梵经典予以完整翻译,而且最主要是几乎进行的是全面的本土化,不同于汉译佛经还有“五不译”传统,他们几乎是程序性地进行一一对译,也就是在词汇方面也是一个词素一个词素地搞编码一样的对应着来的。就在这个阶段,仿译这一造词手段被首次大规模使用。
仿译,仿译,顾名思义就是“模仿着翻译”,也就我用我的固有语素对照你的语素,模仿你的构词方式进行套用,例如“黑板”之于blackboard ,而藏译佛经开创仿译之风一发不可收拾,梵语作为一门印欧语尚可进行大规模仿译,而词法与藏语极其类似的汉语更是易于上手,因此在古典时期,已经有很多仿译自汉语的词汇,有趣点的比如将“乾隆”译为གནམ་སྐྱོང་ gnam(天) skyongs(佑)。
因此,近代以来的各类新兴词汇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仿译汉语,解放前已经有这个倾向,解放后更是由官方进行“批量生产 ”。
比如——
“生产” → ཐོན་སྐྱེས་ thon(产)skyes(生)
“人民” →མི་དམངས་ mi(人)dmang(民)
“阶级” →གྲལ་རིམ་ gral(列;类别) rim(级;级别)
“共和” →སྤྱི་མཐུན་ spyi(公;共) mthun(和谐;统一)
“法治”→ཁྲིམས་སྐྱོང་ khrim(法;法律)skyong(治;管理)
“物理”→དངོས་ཁམས་ dngos(物)khams(境界;理论)
“汽车”→རླངས་འཁོར་ rlangs (汽)ŋkhor(轮;车)
而80年代以来,随着新事物大量涌现,从官方到民间各类仿译词汇层出不穷,出现、普及较早的,大多已经统一化、标准化了——
“电影” →གློག་བརྙན་ glog(电)brnyan(影;影像)
“石油”→རྡོ་སྣུམ་ rdo(石)snum(油)
“冰箱”→འཁྱགས་སྒམ་ ŋkhyaɡ(冰)sɡam(箱)
“网站” →དྲྭ་ཚིཊ་ drwa(网)tshigs (节;节点)
而出现较晚的,很多还没有统一化,比如“微信”,一开始大家直接用汉语,后来改用仿译词mphrin(信) phran(微),最后还是改用了自造词skad(语) mphrin(信)。
在此也必须说明,仿译只是较有特色的、运用较多的方式,实际上完全自造(如上文提到的微信)和音译词也是不少的。 尤其是一些解放前就被西藏士绅阶级大规模认知的,很多就在上个世纪初就有了自造词汇,比如:
“电话”→ཁ་པར་ kha(口)par(印刷)
“电视”→བརྙན་འཕྲིན་ brnyan(影) mphrin(信)
“飞机”→གནམ་གྲུ་ gnam(空)gru(舟)
“革命”→གསར་བརྗེ་ gsar(新)brje(换;取代)
“公司”→སྤྱི་གཉེར་ཁང་ spyi(公)ɡnyer(事;管理)khanɡ(楼;机构)
“化学”→རྫས་འགྱུར་ rdzas(元素)ŋɡyur(变;变幻)
同样,虽然音译词相对而言占比不高,但是数量也不少,书面藏文以汉语借词为主,比如:
“总统”→tsung thung (拉萨音 tsuŋ⁵⁵tʰuŋ⁵⁵)
“委员”→u yon (拉萨音 u⁵⁵jø̃ː⁵⁵)
拉萨和江孜-亚东口语还有很多英语借词,比如:
“汽车”→mo¹¹tʂa⁵⁴(来自moto)
“警察”→po⁵⁵li⁵⁵sɿ³³(来自police)
“打火机”→le¹¹tʂaː¹¹²(来自lighter)
“罐头”→tʂĩː⁵⁵(来自tin)
说个有趣的。
很多仿译词已经很早地完全渗透进大家的日常生活,以至于平常都难以觉察,我也是前阵子才意识到这一点。
当时看到不丹一所大学的门匾,“大学”一词他们竟然用的gtsug lag(གཙུག་ལག 吐蕃时期的皇室宗祠、祭祀、教育机构),这在国内藏人听上去简直就像把各大高校都叫“国子监”一样中二。我就在心里嘀咕,好好用slob Chen不好吗,这才突然意识到slob(学)chen(大)明明就是个汉语仿译词汇嘛,大家用的太多没有察觉到罢了。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吐槽一下不丹。
2020/08/31 补充
来一个今天刚拍的热乎:
sbrang 蜂,蝇(这个他显然挑错字儿了)
gangs 雪
'khyags 冰,冰冻
grong 城,城池
蒙古族,
内蒙:
官方和民间差异很大。
官方:有个机构叫民委,负责规范新术语,但是存在翻译不当,推广力度不够等问题。
民间:很多借用汉语。
这造成了:
1. 很多人在正式场合不敢讲或者讲不好 (正式场合蒙汉混着说会被嘲笑)。
2. 由于借用的汉语没有蒙文书写标准(当然想写也可以写),导致不能用文字顺畅表达想法。写正式的文章是可以拿官方翻译词,但用于平时交流就有点不顺畅了。
不过这是很笼统的情况,分地区分时期而不同。比如“手机”之前口头都说“shou ji”,只有在正式场合说utas或者gar utas, 而现在utas 这个词在慢慢普及变成真正生活用语。
很多人把混用汉语问题和觉悟放一起谈,但我认为改正官方翻译规规范中存在的问题是前提。它的问题是忽略了蒙语本身的特点。蒙语通常一个单词表示一个意思(多音节词),而汉语用几个单字组合成一个词来表示一个意思。比如汉语“山羊” 蒙语叫 “yamaa”, “绵羊” 蒙语 “honi”,“雄性的马” 蒙语 “ajirag”,“小绵羊/羊羔”蒙语“hurag”。大家联想英语也能理解:当一个新概念诞生时英语一般哪怕取一个比较长的单词也不会用词组来表示,蒙语也是如此。
但是翻译这些术语时并没有遵循这个规律。
举个例子,“石油” 这个词,汉语必须由“石” 和“油” 组合来表示这个意思,这也是符合汉语表达习惯。但是把它翻译成蒙语后变成“chuluun tos" 两个字,显得很长,不符合蒙语的表达习惯,还不如说“shi you”来的方便(举这个例子是为了说明这个问题。现实中chuluun tos这词被使用的还可以,毕竟它还不那么长,有更长的)。 其实早期引进新术语还是比较好的,比如“自行车” 蒙语就叫“dugui",很符合蒙语的习惯,所以被大家接受使用(而没有说成“zi xing che")。如果自行车是近几年才出现的话恐怕会被翻译成"oorteen yavah tereg" 之类的。
现实中还有一个顺序问题,内地汉族人在第一次看/听到新词之前一般并不了解它对应的概念,所以学新概念与学名称同步。而内蒙蒙古族可能先用汉语接触了新概念,使用了一段时间之后它的蒙语名字才被规范定义,而先入为主的印象使得蒙语名字不能被迅速接受。
蒙古国:
有翻译也有借用。以前从俄语借用,现在从英语借用。另外他们的官方和民间用语还是比较统一的。因为相比而言从英语/俄语借用比从汉语翻译更适合蒙语,都是一个单词对应一个意思。他们的问题是有点借用过多的现象。内蒙的情况是哪怕我平时不这么说,也要给他起一个纯蒙语版的名字。
两地语言也在互相影响。不过作为现代的、在不断发展的语言,蒙古国的蒙语已经对内蒙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内蒙人对新术语的使用也在慢慢接受蒙古国的版本,未来估计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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