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请问中东音乐和希腊音乐有什么关系?

回答
这个问题非常有意思,也触及到历史和文化的深层联系。中东音乐和希腊音乐,看似有着地域上的区分,实则有着千丝万缕、甚至可以说是互相塑造的关系,这种联系跨越了数千年的时光,在音律、乐器、甚至音乐的哲学内涵上都有着深刻的印记。

要理解它们的关系,我们得把时间轴拉得很长。

古希腊音乐:智慧与和谐的基石

首先,让我们看看希腊音乐。古希腊音乐在西方音乐史上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它不仅仅是艺术,更是哲学、数学、甚至宇宙观的体现。

音律与数学: 古希腊人(尤其是毕达哥拉斯及其学派)对音乐和数学有着深刻的洞察。他们认为音乐的和谐是宇宙和谐的体现,音程之间的比例关系可以用简单的整数比来表达(如八度2:1,五度3:2,四度4:3)。这套音律体系,特别是“毕达哥拉斯音律”,对后世音乐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调式: 古希腊音乐发展出了多种“调式”(modes),如多利亚、弗里几亚、利底亚等。这些调式不仅是音阶的排列,更被认为带有特定的情感和性格。我们今天熟知的“自然大调”和“自然小调”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追溯到这些古希腊调式的变体。
乐器: 古希腊最著名的乐器是“里拉”(Lyre)和“基萨拉”(Kithara),它们都是弦乐器,通常用于弹唱。此外,还有“奥洛斯”(Aulos),一种双簧管式的吹奏乐器。
哲学与情感: 希腊音乐深受其哲学思想的影响,强调“伊托斯”(Ethos),即音乐对人品德和情感的影响。音乐被认为能够净化灵魂,培养美德。

中东音乐:多元与深邃的交响

而中东音乐,这是一个更庞大、更具包容性的概念,它涵盖了从北非到西亚的广袤地域,经历了波斯、阿拉伯、土耳其等多个文明的融合与发展。

音律与“马卡姆”: 中东音乐在音律上与古希腊有着显著的不同,也更加精细。它不拘泥于简单的十二平均律或纯律,而是发展出了复杂的“马卡姆”(Maqam)体系。马卡姆不仅仅是音阶,更是一种音乐模进、旋律发展模式、甚至带有一定情感色彩的整体框架。其中包含了大量“微分音”(microtones),即比半音更小的音程,这使得中东音乐的音响色彩极其丰富和细腻。
节奏与“伊卡”: 中东音乐的节奏(Rhythm)非常发达,形成了各种各样的节奏型,称为“伊卡”(Iqa)。这些节奏型是中东音乐的灵魂之一,通常非常复杂且变化多端,能够创造出令人着迷的律动感。
乐器: 中东乐器种类繁多,并且许多乐器都展现出与希腊乐器的渊源。例如:
鲁特琴(Oud): 这可以说是中东音乐的代表性乐器,它的名字“Oud”据信源自阿拉伯语的“alʿūd”,意思是“木头”。鲁特琴的结构与古希腊的里拉和基萨拉有相似之处,都是拨弦的弦乐器,颈部通常没有品位(frets),这为演奏者提供了极大的自由度去探索细微的音高变化。
卡农琴(Qanun): 一种扁平的、三角形的拨弦乐器,上面有多达7080根弦,通过拨片或指甲拨奏。它的音响洪亮而富有穿透力。
内伊(Ney): 一种笛子,通常由芦苇制成,音色空灵而悠扬,能够演奏出极具表现力的滑音和颤音。
达布卡(Darbuka/Doumbek): 一种杯形手鼓,是中东打击乐的代表,发出清脆、富有弹性的声音。
情感与表现: 中东音乐尤其注重情感的表达,追求一种“哈尔”(Hal)的状态,即一种深沉的情感共鸣和精神体验。音乐的即兴性也很强,演奏者在遵循马卡姆和伊卡框架的基础上,能够自由地发挥创意。

两者的联系:历史的交汇点

那么,它们之间的联系是如何产生的呢?这主要得益于历史上的文化交流和征服。

1. 希腊文明的东传: 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将希腊文化(包括音乐和哲学)传播到了西亚和中亚地区。在他建立的希腊化王国中,希腊的艺术、语言和音乐形式与当地文化发生了融合。此时,一些古希腊的乐器和音乐理论可能已经开始在中东地区流传。

2. 罗马帝国与拜占庭帝国的延续: 罗马帝国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希腊的文化遗产,并将其进一步传播。而罗马帝国东部的继承者——拜占庭帝国,其疆域又恰好覆盖了中东的许多地区。拜占庭的音乐,虽然发展出自己的特色(如宗教音乐),但其根基仍然可以追溯到希腊音乐。

3. 伊斯兰黄金时代: 随着伊斯兰文明的兴起和扩张,阿拉伯人成为了东西方交流的重要桥梁。在伊斯兰黄金时代(约813世纪),随着阿拉伯帝国的疆域不断扩大,他们吸收并整合了被征服地区的文化,其中包括波斯、拜占庭,甚至是远至印度的文化元素。
乐器传承与演变: 许多现代中东乐器,特别是弦乐器,都可以看到古希腊乐器的影子。鲁特琴(Oud)被认为是古希腊里拉(Lyre)和基萨拉(Kithara)的“后裔”,它在中世纪的阿拉伯世界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和完善,并成为后来欧洲鲁特琴(Lute)的祖先。
音乐理论的交流: 阿拉伯学者也研究了古希腊的音乐理论,如阿尔法拉比(AlFarabi)就曾撰写过关于音乐的著作,其中包含了对希腊音乐理论的理解和评论。他们也可能借鉴了古希腊的调式概念,并在其基础上发展出更复杂的马卡姆体系。
艺术风格的融合: 即使在不直接继承古希腊音乐体系的情况下,希腊艺术中对和谐、比例的追求,以及音乐与诗歌、戏剧的紧密结合,也可能通过文化传播,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东地区的音乐美学。

4. 奥斯曼帝国的影响: 后来,奥斯曼帝国(其疆域也覆盖了广阔的中东和巴尔干地区)的兴起,进一步加强了区域内的文化联系。奥斯曼帝国吸收了拜占庭(与希腊文化紧密相连)的音乐传统,并将其融入到自己的宫廷音乐和民间音乐中。这使得一些带有希腊音乐色彩的元素,通过奥斯曼的渠道,在中东地区得以延续和发展。

总结来说:

古希腊音乐提供了早期的音律、调式和乐器原型。 它的理性、数学化的基础,以及对音乐“伊托斯”的强调,是西方音乐的基石。
中东音乐则在此基础上,通过与波斯、阿拉伯、土耳其等多种文化的深度融合,发展出了更加精细、多元的音律(马卡姆)、节奏(伊卡)和乐器体系。 它更注重情感的即时表达和丰富的音色变化。
历史上的文明交流,特别是希腊化时期、罗马/拜占庭帝国时期以及伊斯兰黄金时代,是连接两者的关键。 许多古希腊的乐器(如里拉/基萨拉的演变体鲁特琴)和某些音乐观念,在中东地区得到了传承、发展和创新。

因此,可以说中东音乐并非凭空出现,它在很大程度上是古希腊音乐传统经过漫长历史演变、融合了更多地域文化特色后的一个重要分支和发展方向。反过来,古希腊对音乐的思考方式,也可能通过其文化影响力,在遥远的东方埋下了种子。它们的关系是动态的、相互作用的,共同构成了人类音乐史上一幅壮丽的画卷。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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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张清韵 @Mustafa Xia 邀请——因为谢邀系统好像只能tag一个人,所以手动@了;另外因为涉及到之前聊到的乐谱破译的问题,这里也 @本尼桑 当做技术讨论的一些材料

这个问题我纠结了一段时间去构思应该怎么回答,发现非常难,因为这个问题横跨超过两千年的历史,而且涉及到了音乐史中最早且时间最长的两个文化断层(两河-古希腊,与古典时代晚期-中世纪前期);更糟糕的是我有很多同行对此有所涉及,所以我知道的未解之谜比我知道的定论要多得多,所以我的答案反倒不敢给出任何肯定的结论。我这里算给出一些已知的、较为靠谱的猜想,算是为继续探讨这个问题给出一点可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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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题主提到了胡里特音乐的复原,这里涉及到的问题是,胡里特音乐,或者这里所说的古巴比伦音乐体系的破译是有争议的,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以尽可能简单的方式讲一下大概存在的问题(因为极其简化,所以我的分析有少量失真)。

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两个泥板,里面讲述了关于巴比伦时期的乐理知识的。其中第一个泥板叫U.7/80,里面表达的大概是竖琴/里拉琴定弦的信息[1]

如果将竖琴调成pitum,则embubum就“不纯”(la-zaku)
调节第七弦,pitum会变成nid murud
如果将竖琴调成embubum,则kitmum就不纯
调节第三弦,则embubum变成pitum
...(下面大概类似,这里省略)

第二个泥板叫CBS 10996,算是一个乐理练习,泥板大概是长这样的[2]

nis gabri(音程):1-5
seeru:7-5
isartum:2-6
salsatum:1-6
...(下面类似,这里省略)

所以我们知道的东西非常有限,基本上只能知道的是,

  1. 这些名字一定与音乐相关
  2. 这些名字一定对应某种音程关系

同时,学者们做了一定合理的猜想,这些猜想得到了普遍的公认,但终究是猜想,但没有这些猜想又做不下去。这些猜想包括:

  1. CBS 10996的两个数字都位于1到7之间,代表了一个自然音阶里的两个音(按照现代乐理唱名记谱,就是所谓的do-re-mi-fa-so-la-ti)
  2. U.7/80中的“不纯”,指的是自然音阶中的增四度音程,也就是fa-si

后来,很幸运地我们就发现了所谓的胡里特颂歌的乐谱;文字本身是胡里特语,我们看不太懂,但里面的记谱用的是带着“口音”的阿卡德语去描述的(比如阿卡德语的qablitum,他们记作qablite),但我们大概能认出这些音程关系是怎样的。胡里特颂歌出土了29首,大多数高度残损,只有其中第6首是较为完整的,所以一般破译都指的是这一首。这个泥板大概长这个样子[3]

qablite 3; irbute 1; qablite 3; 重复; titimisarte; ...

因此我们可以进行一些破译。但有许多许多东西仍然需要猜想,在这些部分学者出现了分歧,而这些分歧导致了破译结果的根本性不同。我这里列举出几条,各位可以尽情联想会有多大不同:

  • 那些音程、以及泥板中提到的“调节”,比如1-5,指的是上行音阶 (以do为例,即do-so),还是下行音阶 (do-fa↓)?比如Anne Kilmer与Marcelle Duchesne-Guillemin等认为是上行,Theo Krispijn与Oliver Gurney等认为是下行
  • 那些音程,究竟是和弦音程 (do-so同时演奏),还是旋律音程 (先do后so,或者反过来)?比如Anne Kilmer认为是和弦音程、Marcelle Duchesne-Guillemin与Richard Dumbrill认为是旋律音程
  • 假如是旋律音程,究竟是横跨两音 (先do后so),还是像Richard Dumbrill的主张一样,用常见的竖琴演奏方式一样扫弦过去 (do-re-mi-fa-so)?
  • 如果是和声音程,这些音应该怎样演奏?比如Anne Kilmer的主张是是竖琴演奏其中低音、人声唱高音部分——这种猜测是否合理
  • 大家也发现了,在胡里特颂歌里,在音程关系后还加了一个数字,这个数字表示了什么?比如qablite 3,这个3指的是重复qablite三遍 (Anne Kilmer, Martin West主张),还是qablite的前三个音 (David Wulstan主张)?还是什么别的?
  • 再比如do-so这个音程吧,如果出现了两次,那么应该是保持绝对音高不变重复两次 (do-so, do-so),还是如Marcelle Duchesne-Guillemin所猜想第二个音程的首音与前一音程的尾音相接 (do-so, so-re)?
  • 等等等等...

当然,我们也带来了很多音乐审美上的问题,比如

  1. 如果后面的数字真的代表重复,有一些音程后面标到了10,难道真的重复10次那么蠢吗?
  2. 如果真的是和声音程,我们知道古希腊人的音乐依然是单旋律,难道比古希腊要早一千年的巴比伦/胡里特人就已经率先发展出和声音乐了吗?
  3. 这种记谱方法以三度与五度为单位描写旋律与音程,当时的记谱方式真的会音乐这种表现形式局限在这么死板的排列组合里吗?

这些都需要、而且值得我们以各种方式去进行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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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稍微讲得多了些,是因为毕竟看过相关的十几篇论文,算是有一定的了解;想说明的是我们目前对古巴比伦音乐体系有了突破性的研究成果,但还有太多未知了,且我们现在做出的成果还不能真的作为定论去使用,因此也就很难探究远古时期的中东音乐究竟长什么样子。

下面的内容,因为我看文献还没那么深入,所以描述得会空很多,但终于算是进入第二个正题了。

-

这里涉及到的一个最根本的建模是,“古希腊”算是近东文明还是欧洲文明?不要忘了的是,在古典时期的古希腊活动范围不只是现在的希腊本土与爱琴海的离岛上,而且还包含了小亚细亚,也就是今天的土耳其的大片领地上;同时,希腊的殖民活动也往西延伸到了现在亚平宁南部与西西里岛上。所以古希腊同时受到近东与欧洲影响是非常可能的——或者谨慎点说,称之为“(环)东地中海文明”会更为恰当。当然,这只是个粗略的定性,至于具体古希腊有多“东方”或者多“欧洲”,不同学者可能建模的情况也不太一样。比如Stefan Hagel就认为希腊偏欧洲,而较为中东死硬派的Richard Dumbrill就会认为希腊是个不折不扣的近东文明

如果将音乐传播看作“文化交流”的一部分(这也是非常合理的猜测),则之前文化传播的模型也可以套用进来,而比较传统的理论包括Walter Burkert的“东方化革命”[4],而较新的一个说法 (Anatolian Interface) 倾向于认为近东与希腊大规模的移民与文化交流是通过安纳托利亚,也就是当时的赫梯,作为桥梁去交流的[5]。这些会导致对很多间接证据的不同分析,比如与音乐相关的神话是希腊原生的还是从近东传入的[6]?再比如古希腊的乐器是倾向原生还是明显从近东传入(我之前在这个答案里探讨过一小点:里拉琴是亚洲传入希腊的吗?)?等等等等...

同时,希腊欧洲部分-亚洲部分是可以看出明显的音乐传统区别甚至竞争的,如欧洲部分(Doria地区)倾向于供奉太阳神Apollo、演奏里拉琴;而小亚的Phrygian地区倾向于供奉酒神Dionysus、演奏Aulos双管(我之前回答过一小点,欢迎参考:古希腊祭祀酒神狄俄尼索斯时最常用的乐器是?),这种分野能在一些著作中得到间接印证[7]。那么,这是否可能是一种明显的欧亚分野呢?一方面,这种差异确实存在;另一方面,欧亚大陆的分隔可能只是象征性的,毕竟从希腊去趟小亚细亚搞不好比去意大利还容易,所以可能只是普通的地域差异而已。

不过当然,有一个很合理的猜想——虽然未必是对的;古近东作为延续了几千年的发达文明,希腊从他们那学到东西,这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比如林林总总的毕达哥拉斯传说里,就有不少相关的记载,即便其人未必存在,但这些故事所记载的故事很可能也反映了当时的一种文化现象。

-

那么古近东音乐跟古希腊音乐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而古希腊跟中世纪中东音乐之间的关系倒是很明朗,三个字就能回答了:不知道

咳咳...开玩笑的,这个问题也很复杂,而且我了解更少了,恐怕只能抛砖引玉,重点从一个猜想、以及一个与同时代的西欧进行对比这两点作为切入点了~

用最快的方式概括,西欧阴冷潮湿,在地中海廉价耐用的纸莎草在西欧难以保存,所以抄写文献需要用到昂贵的羊皮纸,再以及西欧学者的希腊语水平一路下降,因此西欧一直自以为在古希腊体系下发展,其实很多细节都不了解、或者都理解错了,这些细节我们并不是很了解,暂时来说Charles Atkinson老先生的著作概括得比较全面,可以参考[8];而后面西欧在卡洛林文艺复兴期间重新整理记谱方法,记录下了规范化的格里高利圣咏,这个时候也可以从记谱和其音乐中看出其已经实质与古希腊音乐传统截然不同了[9]。虽然看上去西欧所用的“调式” (modus) 跟古希腊的“谐律”(ἁρμονία) 都用了Dorian, Phrygian这些名字,但实质上除了名字以外就没有什么相同的了(详见:希腊调式与教会调式有什么异同?两者之间有何种传承关系?)...这个话题很有聊头,我会在下面继续讨论。

相对西欧的“脱节”和“错误传承”来说,阿拉伯人对古希腊理论的了解相对要全面一些,Al-Kindi与Al-Farabi的著作中都有过不少详细讨论,个人因为不懂阿语的原因,了解确实有限,以前整理的这一小点文字也许可以作为辅助材料:阿拉伯对古希腊记谱法的记载和传承

所以阿拉伯人算是在记录中带有了主动的吸收与传承,比如改造了更适用于乌德琴的制谱、再比如Al-Farabi改进了毕达哥拉斯定弦法(上行五度-再上行五度-下行八度)、再例如阿拉伯的Maqam理论也是基于古希腊的四音列理论所建构的,但相比之下更多像是沿用了古希腊的精神,而用在了理论化自己本来就有的音乐之上

这里有个很好的例子,就是我们现在认为的“调式”。

如我刚才所说,“调式”是西方中世纪创造的名词。古巴比伦没有“调式”,那些音程名字的意义暂时还不得而知;古希腊也没有“调式”,这是个伪概念;古希腊有的是“ἁρμονία”,大概可以翻译为“谐律”。这个“谐律”是什么呢?刚开始这根本不是个理论化的概括,就是单纯描写不同地区觉得“和谐”从而常用的音阶罢了(这个问题我以前讨论过,可以参考这个问题:音乐作品音响混乱程度(无序度,“熵”)的历史实际变化情况是怎样的?,评论区有一些比较重要的增补材料,建议一同参考)。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最开始,所谓Dorian谐律, Phrygian谐律, Lydian谐律,只是单纯在描写那个地区的音乐风格而已,或者说,有点像我们古代所记载的“郑音”、“宋音”这些概念[10],不同的是后来古希腊将其理论化了,用不同的地名去描述不同的音阶——但可以看出这可能就是古希腊的音乐体系的一个可能的来源:对不同地域的音乐风格差别进行理论化的概括,从而得出一套描述这些差异的体系。

中国的“郑卫之音”成为了比喻,正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讲音乐与乐教联系起来时也会着重提及Dorian该在什么场合演奏、Phrygian又该在什么场合演奏等[11]...但中国在上古没有提炼出郑音音阶是什么、卫音音阶是什么等...虽然我猜是一步之遥。不过后来的唐俗乐二十八调倒是可以看出一些“地区差异理论化”的痕迹,如里面的“大食调”、“沙陀调”则很可能源自于所在地区所传进来的音乐...等——虽然也有一些其他来源的音阶。相反,西欧调式可以说是完全的人造产物,八调式来自于基督教中八个星期为一个周期这样的思维[12],格里高利圣咏中的调式刚开始是简单粗暴地叫做primus authenticus / plagalis, secundus authenticus / plagalis...这样的,后来才又简单粗暴地套上了古希腊的名称,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里的“一脉相承”则是形略似而实质大相径庭了。

那么,阿拉伯的Maqam理论是怎样的呢?一方面,其理论建构在古希腊四音列体系上,算是一种传承;同时,这跟古希腊谐律与俗乐二十八调部分类似,比如里面的Iraq, Nahawand, Kurd, Hijaz...等,都明显来自于地名。而同时,Maqam理论又会与一天中的不同时刻、甚至与演奏者的心情对应起来,这就更像印度的Raga体系了;同时这套Maqam体系无疑又给中东音乐带来了大量的即兴意味、自由度与随机性,这些细节难以被量化与理论化,而且跟古希腊传统又有着明显的不同,所以我的猜想是中东理论家在理解古希腊理论的时候明显会经过一定的主动扬弃,从而便于更佳地应用于自己的原生音乐体系当中。结合到阿拉伯地区发达的口头文学传统,其音乐形式很可能也是经过长期口传心授的,由于文字记录的缺乏以及口头传承的高度变异性,这些音乐形式与两千年前的古巴比伦音乐体系是否存在传承关系恐怕更加不得而知了(但结果也未必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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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我这个回答恐怕没有给原问题带来很好的回答,甚至可能是增加了更多的问题;不过也但愿这是一个健康的思维框架,当你找到材料去填充或证伪上述的一个猜想、或者沿着这个思路找到了可能的假说、或者更多的一手资料,那这就是切切实实的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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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

  1. ^ 主要见 Gurney, O. R. (1968). An old Babylonian treatise on the tuning of the harp. Iraq, 30(2), 229-233.
  2. ^ 主要参考 Kilmer, A. D. (1971). The discovery of an ancient Mesopotamian theory of music. 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 115(2), 131-149.
  3. ^ 可参考 Kilmer, A. D. (1974). The cult song with music from ancient ugarit: another interpretation. Revue d'Assyriologie et d'archéologie orientale, 68(1), 69-82.
  4. ^ 见 Burkert, W. (1995). The orientalizing revolution: Near Eastern influence on Greek culture in the early archaic age (No. 5).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5. ^ 见 Collins, B. J., Bachvarova, M. R., & Rutherford, I. (2010). Anatolian interfaces: Hittites, Greeks and their neighbours. Oxbow Books.
  6. ^ 我之前的论文探讨过这个问题,可惜步子太大扯到蛋了,很多问题都没有深入探讨,目前正在回炉重造。不介意的话可以问我要:Huang, P. (2019). Another Side of Musical Mystification: The Pythagorean Hammers and its ties to the Ancient Near East. SOAS Dissertation.
  7. ^ 如Horatius, Epodes IX: ...tecum sub alta---sic Iovi gratum---domo, beate Maecenas, bibam sonante mixtum tibiis carmen lyra, hac Dorium, illis barbarum?
  8. ^ 详见 Atkinson, C. M. (2009). The critical nexus: tone-system, mode, and notation in early medieval music.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9. ^ 我们知道的最晚的古希腊音乐是著名的Oxyrhynchus 1786,是一首基督教圣咏,但跟后来的格里高利圣咏明显不一样。前者可查阅:Cosgrove, C. H. (2011). An Ancient Christian Hymn with Musical Notation: Papyrus Oxyrhynchus 1786: Text and Commentary (Vol. 65). Mohr Siebeck.;后者的最新研究可见 Rankin, S. (2018). Writing Sounds in Carolingian Europe: The Invention of Musical Notation (Vol. 15).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0. ^ 如见《礼记·乐记》: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音趨數煩志,齊音敖辟喬志;此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弗用也。
  11. ^ 相关例子很多,如Aristoteles, Politica 1342a-b: ὁ δ᾿ ἐν τῇ Πολιτείᾳ Σωκράτης οὐ καλῶς τὴν φρυγιστὶ μόνην καταλείπει μετὰ τῆς δωριστί, καὶ ταῦτα ἀποδοκιμάσας τῶν ὀργάνων τὸν αὐλόν. ἔχει γὰρ τὴν αὐτὴν δύναμιν ἡ φρυγιστὶ τῶν ἁρμονιῶν ἥνπερ αὐλὸς ἐν τοῖς ὀργάνοις· ἄμφω γὰρ ὀργιαστικὰ καὶ παθητικά.
  12. ^ 即Oktoechos理论;可参考:Werner, E. (1948). The Origin of the Eight Modes of Music (Octoechos): A Study in Musical Symbolism. Hebrew Union College Annual, 21, 21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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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中国军队是否“全部”实现师改旅,这个说法可能有些绝对。实际上,中国军队的军事改革一直在持续进行中,其中一个重要的方向就是推进作战力量的体系化、模块化和合成化,而“师改旅”正是这一改革的重要体现。要详细说清楚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从几个方面来理解:1. “师改旅”的核心是什么?传统的“师”作为陆军的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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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咱们就来聊聊中医的“脏腑虚化论”,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中医认识疾病、进行治疗的核心思想之一。要说“脏腑虚化论”的出现时间,不能简单地说一个具体的年份,因为它是一个逐步形成和发展的过程,深深地根植于中医整体观和辨证论治的哲学基础之中。咱们得把时间拉回到更早的时期。起源与萌芽:从宏观到微观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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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中国未来是否会出现“与新冠共存”的局面,以及“共存”的含义,这是一个非常复杂且多维的问题,值得我们深入探讨。“共存”的可能:一个动态的演变过程首先,我们要理解“共存”并非一个一成不变的状态,而更像是一个动态的、不断演变的适应过程。新冠病毒(SARSCoV2)作为一种呼吸道传染病,其变异是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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