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突厥人进入前,拜占庭小亚细亚腹地的希腊语居民文化习俗更像法兰克意大利等西欧人,还是阿拉伯波斯等中东人?

回答
拜占庭帝国时期,小亚细亚腹地的希腊语居民,在突厥人(特别是塞尔柱突厥人)大规模涌入并逐渐掌握该地区之前,他们的文化习俗究竟更偏向西欧的法兰克和意大利人,还是更接近中东的阿拉伯和波斯人?这是一个非常有趣且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剥离掉现代的地域观念和刻板印象,回到历史的真实语境中去。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拜占庭帝国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文化熔炉。它继承了古希腊罗马的遗产,又深受基督教的影响,同时还与东方文化保持着密切的交流。所以,小亚细亚的希腊语居民,虽然在语言上是希腊语系,但他们的文化基因里,早已混杂了多重元素。

与西欧(法兰克、意大利)的比较:

从宏观层面看,拜占庭帝国与西欧的确存在着显著的文化差异,但这种差异更多体现在政治、宗教和某些社会制度上,而非所有文化习俗层面。

语言与文学: 拜占庭的官方语言是希腊语,而西欧在早期更多使用拉丁语。这种语言的根本差异决定了文学、哲学和学术研究的走向。拜占庭在继承古希腊哲学、历史和文学传统上,比西欧做得更为系统和深厚。西欧在黑暗时代初期,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拜占庭保存和转译的古典文献来重建其学术的。
宗教与教会结构: 这是最显著的差异之一。拜占庭是东正教的中心,其教会结构与罗马天主教存在根本性的区别。教皇的权威在西方逐渐巩固,而在拜占庭,皇帝在教会事务中拥有更大的影响力(凯撒主义)。这种宗教上的分裂,自然也带来了礼仪、神学思想和教会艺术风格上的差异。小亚细亚的希腊语居民,是完全植根于东正教传统的,他们的宗教生活、节日庆典、教堂建筑风格(例如拜占庭式的穹顶、马赛克装饰)都与西欧的罗马式或哥特式风格截然不同。
政治与社会组织: 拜占庭拥有更为中央集权和官僚化的行政体系,这继承自罗马帝国。西欧在封建制度兴起后,政治权力更加分散,领主之间的效忠关系是其社会结构的核心。虽然小亚细亚腹地也会有地方性的贵族和土地所有者,但其整体的政治文化与西欧的封建契约精神是有区别的。
艺术与建筑: 拜占庭艺术以其庄重、精神性和平面化的特点著称,强调象征意义而非写实。小亚细亚腹地的教堂(如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风格在各地都有体现,尽管规模较小),其内部装饰、圣像画风格,都与西欧早期基督教艺术(如罗马式镶嵌画)或后来的哥特式艺术(如飞扶壁、彩色玻璃窗)有着鲜明的对比。

那么,是不是说小亚细亚的希腊语居民的文化习俗就完全不像西欧人呢? 也不尽然。

共同的基督教根基: 尽管宗教分支不同,但基督教作为一种共同的文明基石,使得双方在某些道德观念、节庆习俗(如圣诞节、复活节)、慈善活动等方面存在共通之处。
古典遗产的延续: 拜占庭人对古希腊罗马文化的热爱和继承,也体现在其日常生活、教育方式、甚至一些对公共事务的态度上。这种古典精神的残存,在某种程度上也与后来试图重拾古典遗产的西欧文艺复兴运动有着隐秘的联系,尽管这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

与中东(阿拉伯、波斯)的比较:

现在,我们来看中东。在突厥人进入之前,小亚细亚腹地与阿拉伯和波斯世界的交流就已经非常频繁和深入了,尤其是在伊斯兰教兴起之后。

地理上的邻近与互动: 小亚细亚的东部和南部,直接与阿拉伯帝国和后来的波斯王朝接壤。长期的边境冲突、贸易往来、人口迁徙和文化交流,使得双方的影响是双向的。
城市生活与贸易: 拜占庭的城市,尤其是一些东部城市,在生活方式、市场交易、手工业等方面,与阿拉伯世界有着许多相似之处。香料、丝绸、奢侈品贸易,以及城市集市的繁荣,这些在中东和拜占庭都是共通的景象。阿拉伯和波斯人在城市规划、建筑风格(如拱券的应用)上,也对周边地区产生了影响。
学术与科学: 阿拉伯和波斯人在保存和发展古希腊罗马科学(如数学、天文学、医学)方面扮演了关键角色。许多重要的希腊文著作被翻译成阿拉伯文,并在此基础上有了新的发展。这种学术上的互动,也间接影响了拜占庭的知识界,尤其是在与东方接触更紧密的地区。
哲学与文学的借鉴: 尽管拜占庭在哲学和文学上依然保持着希腊语系的独立性,但一些思想流派、叙事方式,甚至是某些诗歌体裁,也可能受到中东文学(如波斯诗歌)的启发。
习俗与生活细节: 在饮食习惯、衣着风格、公共浴室的使用、甚至是某些社交礼仪上,小亚细亚腹地的希腊语居民,特别是那些生活在与阿拉伯人交界或交流频繁的地区,可能更容易受到中东文化的影响。例如,咖啡(尽管咖啡饮用普及是在伊斯兰世界兴盛之后)、一些香料的使用,可能在这些地区更为常见。

结论:更为复杂而非简单的二元对立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更“像”的,那我会说,在突厥人到来之前,小亚细亚腹地的希腊语居民的文化习俗,在许多方面,尤其是城市生活、贸易互动、以及一些生活细节上,可能比西欧人更接近阿拉伯和波斯人,但同时又保持着其希腊罗马和基督教的核心特征,这种特征又与西欧有显著的区别。

请注意,这并不是说他们“就是”阿拉伯人或波斯人,更不是说他们与西欧人“毫无相似之处”。历史的文化交流是极其细腻和复杂的。

核心的希腊罗马与基督教身份: 这是他们最根本的底色。他们的语言是希腊语,他们的宗教是东正教,他们继承的是古希腊罗马的理性精神和美学传统。这构成了他们区别于西欧和中东的根本。
区域性的文化融合: 小亚细亚作为一个地理区域,其腹地(如弗里吉亚、吕底亚、卡帕多西亚等历史区域)与东部(亚美尼亚、叙利亚)、南部(黎凡特)的联系,远比与遥远的西欧更为直接和紧密。这种地理上的“近”促成了更频繁和深入的文化渗透。在与阿拉伯帝国漫长的对峙和有限的交流中,拜占庭人也吸收了对方的军事组织、行政经验,甚至一些生活习惯。
“东方化的”拜占庭: 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到了中晚期拜占庭时期,帝国整体上展现出一种“东方化”的倾向,这既包括了对波斯和阿拉伯文化元素的吸收,也包括了内部的民族成分变化。小亚细亚腹地的居民,作为帝国重要的组成部分,自然也参与了这一过程。

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将小亚细亚腹地的希腊语居民的文化习俗归类为“更像西欧”或“更像中东”。他们是拜占庭文明的一部分,这个文明本身就在不断地吸收和融合来自东西方的各种元素。但如果一定要强调其互动和受影响的程度,那么与毗邻的阿拉伯和波斯世界的文化上的共鸣和融合,可能在一些生活习俗的细节上更为显著。同时,我们也要认识到,这种“更像”是相对的,核心的希腊罗马和基督教身份始终是他们文化的主轴。

重要的是要理解,这种文化上的“相似性”和“差异性”是流动的,随着历史事件(如阿拉伯的扩张、塞尔柱突厥人的到来、十字军东征等)的发生而不断变化。突厥人到来之后,这种文化格局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在此之前,小亚细亚的希腊语居民早已在东西方文化交汇的大潮中,塑造了自己独特的面貌。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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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作为早期中世纪环地中海最贫穷落后的地区,小亚细亚腹地希腊人受困于经济条件,与西欧或阿拉伯等地区习俗皆截然不同。

在欧洲,早期中世纪村落几乎不存在,农民分散居住在各自负责的田地上,意大利以外99%的农民都被封建关系束缚在这片土地,为领主耕种,领主的土地以田为单位;在中东,自罗马晚期农民便居住在人口密集的居民点,居民点分布集中,一个村落旁还有很多村落,领主的土地以村为单位。安纳托利亚内部,希腊居民则居住在孤零零的聚落中,这些聚落或是古典城市的废墟,或是耸峙的山堡,或是地穴岩洞。他们大多是自由民,但地产很少。安纳托利亚的大地主往往是游牧式的亚美尼亚军事贵族,如马其顿时期的福卡斯家族。他们地产建立在拜占庭在东部新征服的土地上,包括绵延几十公里的草场,无数牧群与少数他们招徕拓殖者或利用奴隶建立的修道院-村落。这些军事贵族时常逐水草迁徙,每年春冬带领牧群跨过陶鲁斯山移动。他们与安纳托利亚村落中的希腊居民关系并不非常紧密,虽然在10世纪以后,这些军事贵族也开始在安纳托利亚大规模买地,对中部高原的平民施加控制。

至于生活习惯,则是经济基础所决定的。比起欧洲和中东,安纳托利亚的希腊人生活贫瘠困苦。多个地点的考古发现都证实,这段时期拜占庭内陆居民男性身高不超过160,女性145,40%的人口活不到成年,90%只能活到45岁。安纳托利亚与有着中世纪欧洲最高人均寿命的爱琴海修道院的显著差异源自于营养不良:安纳托利亚除了梅安德等河谷,无法有效种植小麦,可以种植小麦的地区只能一年一熟,且次年需要休耕。西欧中世纪饱腹的关键产品—豆类在安纳托利亚也很短缺,居民也缺乏蔬菜,日常维生素C摄入量很低。地中海刚刚从东方引进的橘子,柠檬在安纳托利亚也非常短缺。当地人只能在应季吃到葡萄,苹果,梨,酸叶,野菜,主食则是未脱壳谷物制作的面包,黑麦,燕麦粥等杂粮。由于畜牧业被贵族垄断,大部分平民一年只能吃到一顿肉。由于木材短缺,安纳托利亚居民只能烧牛粪,羊粪取暖。

安纳托利亚农业生产科技水平极其低下。水车,铁犁等罗马时代常见的农业工具在安纳托利亚基本没有。对西欧“封建变革”至关重要的水车,风车除了在梅安德河谷外基本不存在,甚至2世纪就引入欧洲的直辕犁在安纳托利亚都是奢侈品,绝大部分农田的犁耕都没有畜力可依靠,农民使用的犁甚至还是木制的。这里农业规模很小,主要依靠人力,细作水平很差。拜占庭时代,来自安纳托利亚,或在安纳托利亚教会工作的作者无不感慨当地的贫穷困苦。农业生产水平极低,居民严重营养不良,在生存边缘徘徊。那里的农民没有丝绸,穿麻布,披羊皮,很多地区几乎没有货币交换。

虽然希腊语有着辉煌的文明传统,但小亚细亚绝大多数居民并不识字,更不知道什么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在每一个聚落村庄(即使安纳托利亚军镇首府Amorion也不过是村庄),只有教会的牧师是识字的,甚至大部分僧侣也不识字。堂区牧师识字水平可能仅限于能够朗诵圣咏,阅读新约福音,荷马品达对于99.9%的人来说都是天书。在安纳托利亚,只有村庄上层可以把孩子从小送到区级教会接受教育,最有权势的军事贵族则可以把孩子从小送至君士坦丁堡,只有在那里,他们才可以受到古典文化与修辞学的熏陶。

安纳托利亚的居民崇信圣人,把圣象剥落的墙皮混合水喝下治病;他们将疾病归因于恶魔与恶魔附体。Brumalia等古典节日的重要性越来越小,村庄最重要的节日是当地圣徒的节庆。村庄虽然贫穷,但每个村庄都会用尽资源资助教堂的修建。乡村圣人和隐士在这些社区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由于盐和胡椒价格很高,孜然,月桂,豆蔻和高良姜等东方香料更是珍稀的奢侈品,他们的食物没有香料,没有味道,最多只会放当地产的葛缕子或百里香调味。由于缺乏阿拉伯药材,他们自生自灭,一切只能依靠圣徒的保佑。

7世纪东罗马经济崩溃后,失去了埃及北非的谷物,黎凡特的经济作物和果蔬,面临频繁的外地入侵抄掠,安纳托利亚居民的生活水平比起西欧和阿拉伯,可谓早期中世纪最低。随着拜占庭国力的复兴,货币交换和商品流通从9世纪初开始逐步恢复,但直到1071年都无法恢复到早期东罗马的水平。10世纪拜占庭面对阿巴斯哈里发节节胜利,开疆拓土后,东方军事贵族的崛起反而导致安纳托利亚的压迫更加严重。这最终导致很严重的社会经济问题,1071年拜占庭安纳托利亚的全面崩溃,与托张后的反噬也关系甚密。

曼齐克特之战后,拜占庭与罗姆突厥实际上一直没有建立明确的边界,两者之间的边界是流动的:在菲拉德菲亚,劳迪西亚甚至更靠海的梅安德河谷,希腊人占据村庄,山顶;突厥人夏秋在山上希腊聚落周边,冬春迁至更下游,更靠海岸的谷地,这样的季节性迁徙从来无法被有效制止。在罗姆突厥明确统治的地区,希腊人和突厥人的经济社会习俗也有明显不同:希腊人仍居住在破败的聚落中,如菲洛米利翁,波利多里翁(Burdur),从事农耕,被当地贵族管辖;突厥人则占据河谷美地,从事游牧。希腊人贫穷困苦,体弱多病;突厥人身强体壮,工于战斗。日后随着伊科尼翁(科尼亚),科提艾翁(屈塔西亚)贸易的发展,罗姆内部出现了一些真正意义上的城市,这些城市的居民多为阿拉伯-突厥人,他们从事手工或贸易,生活富庶。呼罗珊,塔布列斯坦和马赞德兰的丝绸,东方的香料,胡椒,北方的盐,东南亚的木材和中东的谷物,鹰嘴豆皆在此集散,日后罗姆苏丹国也开始生产瓷器与丝绸。然而直到奥斯曼时期,安纳托利亚内部希腊人的生活仍是落后迟滞,与世隔绝的。他们生活贫困,且时刻担忧奥斯曼对东正教徒的迫害。这样的生活现状使得离开村庄,皈依伊斯兰教,前往城市居住成为了村庄上层社会青年人的最佳选择。直到1910年英国学者进行的安纳托利亚田野考察报告中,当地残存的希腊人相比其他居民点仍更为贫穷,在生存与毁灭的边缘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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