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美洲大部分原住民族群的分化年代和整个亚非语系差不多,为什么美洲原住民有这么多难以确认相互关系的语系?

回答
这个问题触及了语言学和人类学领域一个相当核心的谜团。简单来说,美洲原住民语言的多样性之所以如此令人费解,与他们的迁徙历史、地理环境以及社会组织方式都密切相关。

迁徙的漫长与隔绝:

首先,我们要明白美洲原住民的祖先是通过陆桥(最普遍的理论是白令陆桥)从亚洲迁移到美洲的。这个过程并非一次性的大规模迁徙,而是一系列断断续续的、人数可能并不庞大的群体,在数千年的时间跨度里,逐步向南和向东扩散。

想象一下,当第一批人类跨越白令海峡时,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广阔而未知的大陆。他们并没有一个统一的“美洲原住民”群体,而是由许多不同的狩猎采集小群体组成。这些群体在探索和定居的过程中,逐渐分散,彼此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地理上的隔绝成为了塑造语言多样性的关键因素。就像我们今天能看到不同国家、不同地区有各自独特的方言甚至独立发展出的语言一样,那些最早抵达美洲的群体,一旦在新的区域定居下来,与原居地的联系迅速减弱,他们内部的语言就开始独立演变。

距离与通讯的障碍: 在没有现代交通和通讯技术的古代,跨越巨大的地理距离进行交流是极其困难的。即便两个群体相邻,如果中间有难以逾越的山脉、河流或广袤的荒漠,语言的交流也会非常有限。
时间的力量: 语言是活的,它随着使用它的人群的社会变迁、接触和创新而不断变化。即使是同一个源头,经过几百年、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独立演变,原本同源的语言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以至于我们现在难以找到它们之间的亲缘关系。

地理环境的“隔离”作用:

美洲大陆的地理环境也极大地加剧了这种语言分化。

高耸的山脉: 落基山脉、安第斯山脉等巨大的山脉系统,成为了天然的地理屏障。它们不仅阻碍了人口的流动,也使得相隔两地的社群在语言上难以产生深度的交流和融合。
广袤的森林和荒漠: 亚马逊雨林、北美大平原的荒漠地带,虽然可能养育了人口,但同时也限制了不同群体间的互动。在茂密的森林中穿行,或者在干旱的荒漠中生存,都需要特定的知识和技能,而这些往往也与语言的演变息息相关。
漫长的海岸线和复杂的水系: 即使是靠近海洋的群体,海岸线曲折、岛屿众多,以及河流、湖泊的阻隔,也可能导致沿海社区的语言发展出独特性。

社会组织与文化隔离:

除了地理因素,美洲原住民的社会组织方式也促成了语言的独立发展。

小规模、分散的社群: 与亚非语系起源地(如近东、北非)可能存在的、更为集中且联系紧密的大型社会结构不同,许多美洲原住民社会早期是以小型、松散的部落或氏族为单位分散居住的。这种分散性本身就限制了语言的标准化和广泛传播。
缺乏统一的政治实体: 在大部分美洲原住民的历史中,缺乏能够统一广大区域、强制推行一种官方语言的强大政治实体。即使是像阿兹特克或印加这样庞大的帝国,其统治范围内的语言多样性依然存在,而且他们的语言(如纳瓦特尔语、克丘亚语)也未必能覆盖其全境。
文化上的独特性: 不同族群发展出了各自独特的文化、习俗、信仰和知识体系,这些文化的载体便是他们所使用的语言。文化上的独特性越强,语言的独立演变也越受到保护。

为什么与亚非语系“差不多”的时间轴,却有如此大的差异?

您提到了美洲原住民群体的分化年代和亚非语系差不多。这个“差不多”是关键。

亚非语系的“内部”多样性: 亚非语系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语系,其分支(如闪米特语族、埃及语族、柏柏尔语族、库希特语族等)确实已经存在了很长的时间,而且内部差异也很大。比如,阿拉伯语和希伯来语属于闪米特语族,它们之间的关系比我们今天想象的要远一些,但仍然能找到明确的共同祖语(原始闪米特语)的证据。
美洲语言的分化“起点”可能更分散: 问题的关键在于,亚非语系可能起源于一个相对集中的地理区域,然后随着人口迁徙和文化交流,逐步扩散和分化。而美洲原住民的语言,其“起源”可能并非一个单一的、紧密的语言群体,而是在迁徙过程中,多个稍有差异的早期语言群体,分别在不同的隔离环境中,独立发展出了各自的演化路径。
“难以确认相互关系”的尺度: 语言学上的亲缘关系鉴定,依赖于寻找共同的词汇(尤其是基本词汇)和语法结构上的系统性对应。当两个语言的分化时间长到一定程度,并且经历了剧烈的语言变化(如语音的大幅度改变、词汇被大量借用或替换、语法结构重组),寻找这些对应关系就会变得异常困难,甚至不可能。

总结一下:

美洲原住民语言之所以存在大量难以确认相互关系的语系,是多重因素叠加的结果:

1. 分散且漫长的迁徙历史: 祖先以小群体、断断续续的方式迁徙,使得语言的分化从一开始就不是同步的。
2. 极端地理环境的隔离: 山脉、雨林、荒漠等天然屏障有效地隔绝了不同社群的交流。
3. 缺乏强大的统一政治和文化力量: 限制了语言的标准化和传播,也保护了地方性语言的独立发展。
4. 语言演变本身的“噪音”: 随着时间推移,语言的自然变化(包括借用、简化、重组等)会逐渐抹去早期联系的痕迹。

因此,尽管美洲原住民的起源时间与某些亚非语系的分化时间在宏观尺度上可能“差不多”,但他们语言多样性的“生成机制”却有着显著的不同。这种不同,正是美洲大陆独特历史和地理环境塑造出的结果,也使得美洲语言学研究充满了挑战和魅力。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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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可能的原因:

  1. 遗传同质化、没有内部人群结构(population structure)的群体完全可以使用多种相互无关的语系。
  2. 美洲原住民内部语言多样性的形成年代或许远早于遗传学意义上的子群体分化的年代。
  3. 亚非语系的分化年代很有可能被高估了,所以美洲原住民[1]内部的分化时间足以形成不同的语系。
  4. 美洲原住民内部的遗传多样性被低估了。

遗传同质化的同一个大群体内部有着多个互不隶属的语系,其实是挺普遍的现象。举几个例子:

  • 很有可能源自高加索狩猎采集者(CHG)-伊朗农民(Iran_N)这一大群体的语系,在今天的高加索山上还剩三种Kartvelian(格鲁吉亚语)、Caspian(车臣、达吉斯坦)、Pontic(切尔克斯),加上南边已经灭绝的Hurro-Urartian,就已经有四个独立的语系了。再考虑到印欧语本身如果要把安纳托利亚语族和Yamnaya所传播的其他语族联系起来的话,也得考虑高加索假说,这样CHG相关的语系就有五个了。这还是在没有考虑其他Iran_N相关的语言,如达罗毗荼语系、埃兰语之类的情况下。
  • 安达曼岛上的原住民,群体规模不大(即使在外人进入以前),且内部遗传也高度同质化,但也足够形成两个独立的语系。小安达曼岛上的Onge和大安达曼岛的Jarawa、Jangil(已灭绝)算同一个语系(Ongan),其余大安达曼语言算另一个独立的语系。

Natufian/Levant_N这种(根据现有证据)只传播了亚非语系一个语系的祖先人群,以及目前普遍的语系分化年代晚于语系使用者遗传多样性形成年代的模式,反倒可能是后起的、早期(新石器之前)不常见的。

目前测得的最早的美洲原住民的古DNA样本(Anzick)年代在一万三千年左右,但美洲原住民跟东亚人分化的时间可能已经达到了二万五千年左右(Moreno-Mayar et al., 2018),这个时间足够在一个大的狩猎采集者人群内部分化出不同的、互不相干的语系了。

对于亚非语系的传播来说,虽然一万五千年的摩洛哥的Taforalt古DNA样本就有Natufian相关成分了,但这些传播可能是远早于亚非语系内部的多样性的。换句话说,可能是后来多次的近东向北非的移民抹去/降低了亚非语系内部的语言多样性,导致现在看到的语言分化其实是晚于人群分化的。

另外,除了古北欧亚人(ANE)和美洲原住民的东亚谱系的混合,Pontus Skoglund老师也发现过亚马逊雨林的美洲原住民特有的安达曼/澳大利亚相关成分(Skoglund et al., 2017),这个成分反映的人群暂时被命名为Y-population。这些不同人群谱系的混合也完全能给美洲原住民带来不同的语系。

参考

  1. ^ 这里主要讨论“第一批原住民”(First People/First Americ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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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tafa Xia 老师的回答的基础上补充一点。

首先 @Mustafa Xia 老师谈到的几点,尤其是遗传同质人群内部可能有大量不同语言。比如与早期高加索原住民相关的就有苏米尔语(孤立语言)、南高加索索语系、东北高加索语系、西北高加索语系、印欧语系、赫里安-乌拉图语系这六组不相关的语言。这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美洲原住民语言多样性。

另一方面,还要一个容易忽略的点。

地理差异。

欧亚大陆中央空旷的同纬度草原走廊和东亚的稀树大河平原,为技术传播和某些偶尔取得优势的语言的扩展提供了条件,这使早期铜器、铁器技术和文化一出现就在欧亚大陆快速传播,并同时导致了那些更早获得冶炼技术的人群的语言快速向外入侵并取代了各地原住民语言。

欧亚大陆的语言史 https://www.zhihu.com/video/1334978164275974144


从上面的视频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铁器时代早期语言的快速扩张,而那些空白的区域,并不是没有语言,大家都是晚期智人群体都是不可能不说话的,空白的原因是这些地区在金属器时代早期几波语言快速入侵之下,各群体所说的语言还没有留下文字记录就被入侵的语言取代了,这些繁多的语言已经无据可考。

这个过程导致欧亚大陆语言多样性的快速削弱。

是几次多样性快速减少的过程,导致之前几千年已经发展出来的语言消失,而不是几千年时间只发展出了铁器时代存活下来这些语言。

在欧亚大陆的西伯利亚-蒙古高原-诸兴安岭之间以及东南亚地区两块区域,就形成了相当丰富的语言系统,由于中世纪到近代之间的一些国家兼并,西伯利亚-蒙古高原-诸兴安岭之间的语言有大量的相互借词,以至于曾经把她们错误的分类为“阿尔泰语系”乃至“阿尔泰-乌拉尔超语系”,后来学者注意点乌拉尔语系、突厥语族、契丹-蒙古语族、通古斯语族、余扶-日琉超语族、韩语支,以及这个区域其她大量的孤立语言,这些不同层次的语言之间底层词汇都是完全迥异的,认识到她们都是完全相互独立发源的语言系统。


而美洲整体地形纵向跨纬度狭长,能够维持大量人口的地区除了安第斯山脉就是中美洲的热带雨林气候地区。

这些因素极大的阻碍了美洲各地之间的技术传播和语言扩张。

不过可以看到,克丘亚语和艾玛拉语之间存在大量相互借词,以至于克丘亚语和艾玛拉语一度被认为是一个克丘亚-艾玛拉语系,然而后来的进一步底层词汇研究发现两种语言可能是独立发源的,至今在理论层面还没有完全的定论。

伟大的塔万廷苏尤帝国通过直接统治与朝贡已经使这克丘亚语和艾玛拉语两种语言以及周边的马普切语和穆斯卡语有了大量的相互借词和语法相似性,类似于“阿尔泰诸语”之间相互的情况。而塔万廷苏尤在亚马逊雨林边缘也建立了驿站,安第斯山地的神庙女祭司里也有来自亚马逊的人,说明塔万廷苏尤也已经开始经略亚马逊雨林地区。这一时期正处于安第斯山脉铁器技术快速传播的时期,塔万廷苏尤建立了美洲第一个完全中央集权的大帝国,并独立创立了类似埃赫那吞宗教的近似一神教。

而几乎同一时期阿兹特克帝国在即使没有铁矿铁器的情况下也已经在其势力所及之处把除了玛雅语人群以外的群体都同化为了说纳瓦语的群体(但是阿兹特克搞人祭、鲜花战争的习俗导致其故意留着一些已经纳瓦化的部族没有统一,后来西班牙人来的时候这些部族倒戈一起攻击阿兹特克)。

如果没有西班牙殖民者突然打断两个帝国的扩张与统治,美洲大陆各语言在没有新的外来影响的情况下自然发展,也有可能像欧亚大陆一样只留下四五个超级语系。

塔万廷苏尤可能统一整个安第斯山和靠近安第斯山的雨林地区,并辐射整个南美除北部墨西哥湾海岸以外的大部分地区,广修驿道,召集各地居民建立集体农社,统一大部分语言的词汇和基础语法,在已经出现的铁器加持下自主发明轮子技术或接触玛雅人获取轮子技术也是很快就会发生的事,南美洲除了雨林深处少数难以发现的部族,大部分语言都统一词汇和基本语序语法,只剩下少量底层词汇、语法结构用词习惯能使这些语言中少数语言仍然能被区分出来。

而阿兹特克人继续向中美地峡和北美平原两个方向扩张,所到之处各个群体也都会被纳瓦化。

玛雅语的诸城邦则像腓尼基和希腊诸城邦控制地中海一样控制墨西哥湾沿海和诸群岛,使诸群岛玛雅化。

可惜历史无法假设,西班牙殖民者来了以后,原住民被残酷的奴役、屠杀,种植园繁重的劳动加上卫生条件的极速下降导致大量人口不幸死亡。

克丘亚语、艾玛拉语、马普切语、玛雅诸语存活下来,仍然有大量的母语人口,其中以克丘亚语为母语的人口仍有1千多万人,玛雅语系内诸语总共有600多万人,但是却在自己出生的地方被西班牙语群体边缘化。

瓜拉尼语群体依靠参军为国牺牲,被杀的父系几乎只剩西班牙来源,换来了瓜拉尼语成为巴拉圭的并列官方语言。

而纳瓦语则基本上母语人口只剩下西纳双语人口,虽然也有一百万人口,但是双语导致纳瓦语基本缺乏日常使用的机会,成了濒临灭绝的语言。

这些语言自然也没有机会去影响其她的美洲语言。

这样的最终结果就是美洲原住民语言看起来多且差异巨大,而每一种的使用者都不多,想要相互交流还必须用殖民者的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英语。如果自然发展的话,美洲语言的情况随着铁器时代全面到来可能不会这样,而是变成和欧亚一样。

最后,作为塔万廷苏尤文化的崇敬者,再次祈祷,努力生活到现代的塔万廷苏尤文化未来继续越来越好,再次成为主导文化,克丘亚语和艾玛拉语并成为全球使用者数量、各通用领域前几大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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