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在唐玄宗时代做得最出名的几件丑事之一,就是“野无遗贤”。
唐玄宗曾经征召天下有一技之长的人都来长安,李林甫对他们进行考核之后说,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是合格的。然后祝贺唐玄宗,说天下的人才全都到了朝中,“野无遗贤”。
大诗人杜甫就在这次考核中落选了。
说什么明朝除了袁崇焕没有别人敢去打,或者说除非了他没有别的文官能打,这其实就是新的“野无遗贤”。
卢象升,进士出身,算不算敢打呢?算不算能打呢?
明朝缺的并不是合适的人,而是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位置上去的机制。
把袁崇焕放到这样重要的位置上去,恰恰就是选人机制出现重大问题的体现。
袁崇焕不是说过了吗?
“与我兵马钱粮,我一人就能守住!”
兵丁和马匹,基本上是消耗品!
他才是人!
他要的是政府给他一支完全听命于他的军队!
对于朝廷文官而言,武夫不是人,是炮灰而已,文官不会记得武夫们!除非这家伙正好偷了一只鸡!
看看满桂的履历:
满桂善于骑马射箭,入伍后每次参战,斩首、截耳不少。按照部队中的规定,斩获敌人一颗头颅,就可授任官职,如果不接受官职,赏给白银五十两。
满桂屡次拿到赏金,却没能得到一官半职。年近三十,才当上总旗。又过十年才当上百户长。后来经几次升迁做到潮河川守备。
还要面对不知何处的暗箭。搞不好都不是敌人的!
桂前被流矢,视之,皆袁军矢也。崇焕按兵不动,物论籍籍。
《崇祯实录》
清兵攻南城,崇焕复不战,独满桂以五千人与清一日二十战。清兵益盛,桂不支而走,经袁营,竟不出救。俄桂中流矢五,三中体,二中甲,拔视,乃袁兵字号。桂初疑清将反间,伪为袁号耳。及敌骑稍远,细审,果为袁兵所射,大惊,入奏。——《明季北略》
崇焕进阙不数武,一内监趋出曰:“万岁爷在平台,速入!”
崇焕趋进,见桂等在上所,惊沮。
上问杀毛文龙,致敌兵犯阙,及射满桂三事,崇焕不能对。
上命桂解衣验示,着锦衣拿掷殿下。
——《明季北略》
赵率教也是个例子。
蒙古虎墩兔一向接受总督王象乾的抚治,他的部下有个叫抽扣儿的,喜欢偷盗抢劫,赵率教捕杀了他们四个人。招抚佥事万有孚和赵率教有矛盾,就把过去赵率教败逃的事向王象乾讲了。王象乾又告诉了兵部尚书董汉儒,打算把赵率教给斩了,全靠孙承宗写信给董汉儒替他讲情,赵率教才得以不死。
赵率教经历这些,危险性大么?无论是战场还是官场,危险性都不小。
仅仅是因为王象乾看他不顺眼,董汉儒差点把他砍了!
幸运的是赵率教没死,一直活到在三屯营被敌人精确伏击那一天。
万历四十八年十月初七日,统兵到于杏山寨,遇敌交战,亲斩首级一颗,部斩首级二颗。报解,蒙左监军参政高讳出验功转解,蒙监军御史陈讳王佐验功,赏花臂银牌八两。
详批:毛某浑身是胆,满腹皆兵。本院不日题请,好大将材也。檄及,批知赵宋儒拟功,报,蒙经略部院熊讳廷弼验功,犒赏花币银牌四两,记录报叙。
(《东江遗事卷上,援辽功绩》)
林畔之战,看看辽海丹忠录的描写,这一战,他就差点交代了
满城搜遍,不见毛文龙。佟贼又去搜得几个人来问时,道:“毛游击前日已出城到朝鲜去了。”问佟爷时,道:“佟爷被毛游击擒拿,连几个守堡官,一齐解往广宁去,已王六日。”
佟贼听了大怒,道:“不杀毛文龙,誓不回军!”
把这几个也砍死,把炮车都推向鸭绿江,沿江都屯了铁骑,差人过江,对朝义州节制使朴烨索要毛文龙,如不行送转,先攻打义州,后去弥川堡,捉拿毛文龙一起。
此时朴烨,要说不在,奴酋已探听得毛文龙屯在弥川堡;若要缚送,怕中国责问;不送与他,设或奴兵渡江,岂不是惹火烧身!寻思无计,道:
“不若我放一条路,引他自到弥川堡。拿不着,不干我事;拿了去,中国责问,只推奴兵自来擒捉,势大不能救,责备不得我。”
就暗着通官前去,许他差人引守,自己擒捉。佟李二人应了,悄悄发兵,渡了鸭绿江。过义州城,朴烨紧闭城门,不行拦抵,也不着人通知毛游击,竟听他过了,直向弥川堡来。
此时毛游击在堡中,也防奴兵要来,只倚着义州为地方干系,毕竟不放他入犯,不料他已是潜地杀来,把堡子围住。部下报有奴兵,毛游击登堡一望,不由得暗暗叫苦:
遍地飞来铁骑,连空布满旌旗。若教容易出重围,除是身生双翅。
毛游击自想,身边堪战兵士,不及四百,火器又缺,料敌不过。早又堡门攻破,毛游击也顾不得众人,只带领得家丁三十余人,自骑着一匹黄骠马,拍马挥刀从堡后杀开一条血路就走。所领家丁,无不一以当百,杀死奴兵百余,杀出重围。只是堡内百姓,逃的、死的,也没了一半。
毛游击出得围,计点从行家丁,也只存得一十七人,后面尘沙大起,早已追来了,头队鞑子有三五百。毛游击见他逼近,反将马带转,一齐冲回。出其不意,鞑兵吃了一惊,被毛游击将为首的砍死数十人,鞑兵退去,复合着第二队赶来。毛游击看见一座树林,却把马闪入,让他过去,复绕过林子,走在他后,又一齐大喊一声,杀得鞑兵乱窜。又杀伤他十余,意思要吓他回去,那鞑兵却又合了些赶来。毛游击叫苦道:
“方才慌慌出堡,干粮都不曾带得,如今人困马乏,如何是好!”
只见一个家丁王镐道:“前面是三岔路,毛爷可往西去到平壤,我哄他往东,缓住追兵。”毛游击果然带十六骑往西,王镐独自一个在东,打着马儿慢慢行。鞑兵赶来,瞧见西路无人,东路影影有人行动,便发一声喊赶来。这王镐不怕事,偏兜转马,舞着双刀杀来。这些鞑子见他衣装齐整,错认做毛游击,团团围,道:“不要放箭,佟爷要活的!”只把枪刀来杀。
这王镐是拼个死的,反两把刀舞得雪花飘,砍得人风叶滚,砍伤岂止十多个鞑子!不料马中了几枪,一交跌倒,王镐便下马步杀。又砍了许多,早用力已尽,两臂俱提不起,要自刎时,刀皆卷刃,俱使不得,便笑道:“你拿去,你拿去!”
众鞑子一齐赶来捉住,道:“拿住了毛文龙,拿住了毛文龙!”。
王镐自知必死,怒骂道:“奴贼!毛爷盖世英雄,可是尔等鼠辈近得拿得的!”
那会佟养性听得拿了毛文龙,飞马赶来,只见众兵道:“这蛮子不是毛文龙,却砍坏了我百数人!”
这是辽海丹忠录记载的林畔之战
毛文龙塘报声称自己“一日七战,杀伤相当”;
朝鲜说最后毛文龙穿着士兵衣服逃了;
后金说毛文龙被打得仅以身免。
毛文龙在临死前的塘报说,林畔之战本就该死了,又多活了几年已经活够了。
每自譬于林畔,一日七战时,今又多活数年,即死亦瞑目矣!
看看他当时面临的情况:
杀了佟养性一家,遇到后金部队必死,摸哨发出响声引来后金部队绝对完蛋
朝鲜人不可信,表面上恭谨只怕转身就报告给后金。
只能往人迹罕至的森林跑了,又要避开后金巡逻部队,还要寻找旧部。
找到旧部还要安抚部下,还要打赌对方没有变节,不是诱饵。
这简直是地狱模式!
这种经历,简直就是英雄传奇。一般人吓也吓死了!
尝闻东江辽兵最耐苦,持炒一升,可支十许日,昼伏夜行,卧草餐霜,能出不意杀人擒人,皆一班可用之士。今其士固在也,谁其用之?谁其用之!
昼伏夜行,卧草餐霜,出其不意杀人擒人。
大概就是毛文龙的经历。
这里,满桂,毛文龙,赵率教,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武夫,大部分武夫,留不下名字
比如皮岛已被攻破,主将皆亡,仍有大量岛兵宁死不屈,战斗至最后一刻。
“汉兵聚会于岛中高峰之上,决死相战。终不下来,至十三日尽为败没。岛中军兵,前后死者四五万人,白副总登庸时未知死生。八王子与宁边府使李俊同入岛中。”
此处所言死四五万人,是军民合计之结果。
岛兵在山上死战清军之情形,朝鲜平安兵使柳琳和国王李倧问答中有提及:
“汉人殊死战,故清兵死者甚多,大将一人,亦中丸而死矣。”
岛中腹背受敌,终日血战,力尽。诸将卒皆不屈而死。其为惨酷,尤不忍闻。
为了诱杀毛文龙,袁崇焕决定对东江实施禁运。所谓船只需要到宁远获得批准才能驶往东江,其实根本没有船只获得过批准,不论官船民船,所有运输渠道都被切断。
东江镇孤悬海外,在北方寒冷的海岛和山岭之中建立根据地,靠自己屯田是无法自给的,士兵以及部分难民的吃穿都要依靠后方的接济。袁崇焕这一招,就是“拦喉切一刀!”断了大家的活路,连续八个月的物资禁运,让东江出现了大量饿死人的情况。毛文龙在塘报中所称:
“东江缺粮,饿死多命!”、
“岛中大饥,野菜为食!”
“东江各岛绝粮,地上又无野菜,兵丁饿死”,
还出现了兵丁想要夺船逃亡的事件,而且为了争夺船只,自相残杀。
这些事情被后金获悉,又趁机发兵来打,东江兵 “粮饷不敷,士皆菜色,马匹甲胄器械全无”。
闵此孑黎,已隔绝域,万死一生,自拔归正,而顿使其化为馁鬼!岂天地父母心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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