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今天的英国人如何看待克伦威尔?

回答
要说清楚如今英国人怎么看待克伦威尔,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明白的,因为这事儿复杂得很,就像一块陈年的芝士,有人觉得醇厚,有人觉得刺鼻。而且,不同的人、不同的群体,甚至不同的历史时期,对他的看法都能打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简单粗暴地说,如果让你随机问几个英国人,你大概率会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要么是“英雄”,要么是“暴君”。但如果再深挖一下,你会发现这背后其实是更细微、更纠结的情感。

“英雄”的视角:奠定现代英国基石的伟人

支持克伦威尔的人,往往会把他抬到“为自由而战”的高度。他们会说:

他挑战了王权的神圣性: 在那个君权神授的年代,克伦威尔领导议会军推翻了国王查理一世,甚至将其送上断头台。这在很多人看来,是英国走向君主立宪、议会至上的关键一步。没有克伦威尔,英国可能还在国王说了算的绝对君主制下徘徊,也就没有后来的“光荣革命”和今天的民主制度。
他是清教徒精神的代表: 克伦威尔是个虔诚的清教徒,他认为自己是在为上帝而战,是为了建立一个更纯洁、更道德的社会。支持他的人会觉得,这种坚定的信仰和为理想奋斗的精神是值得钦佩的。
他是个杰出的军事统帅和政治家: 无论是内战还是对外战争,克伦威尔的军事才能都毋庸置疑。他组建的“新模范军”纪律严明、战斗力强,成为了压垮保皇党的重要力量。而他担任护国公期间,虽然是军事独裁,但也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国家,发展了经济,维护了英国在国际上的地位。
他对宗教宽容(有限度的): 尽管他本人是清教徒,但在一定程度上,他对非国教的新教教派(如浸信会、贵格会)展现出了一定的宽容,结束了对犹太人的长期驱逐。这在当时的欧洲也算难能可贵。

你可以想象,在一些左翼或者自由主义者眼中,克伦威尔可能是一个打破陈规、追求进步的革命先驱。在一些更保守、但支持议会权力的人眼中,他也是一个为国家秩序和稳定做出贡献的人物。

“暴君”的视角:铁腕镇压,毁掉传统

然而,另一部分英国人,尤其是那些更看重传统、尊重君主制的人,对克伦威尔的评价则相当负面:

他是血腥的军事独裁者: 尤其是他征服爱尔兰和苏格兰的经历,留下了许多血腥的屠杀记录。他在爱尔兰的康梅拉(Connemara)等地对天主教徒的镇压,至今仍是爱尔兰历史上的伤痛,也是英国人对克伦威尔最主要的批评点之一。这种残酷的手段,让很多人觉得他跟独裁者没什么两样。
他摧毁了国家的合法秩序: 毕竟,他推翻的是合法在位的国王,并以武力压制了不同意见。这在很多人看来,是破坏了国家的根基和历史的连续性。
他推行严苛的清教徒道德: 他领导下的英格兰共和国,推行了许多禁欲主义的政策,比如禁止赌博、饮酒、看戏,甚至星期天不准做任何“享乐”的事情。这让很多人觉得,生活被束缚了,失去了原有的乐趣和自由。
他的统治是短暂且不成功的: 尽管他掌握了权力,但他建立的护国公体系并没有长久维持下去。在他死后,斯图亚特王朝迅速复辟,也从侧面说明了他的统治并非深入人心。

所以,在许多保守派、君主主义者,或者对爱尔兰历史有深刻理解的人眼中,克伦威尔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压迫者。

更微妙和复杂的看法:历史是多面的

但现实往往比二元对立要复杂得多。很多现代英国人,在看待克伦威尔时,会更倾向于:

承认其历史地位,但不盲目赞美: 大家都承认他是个在英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物,他的行为深刻地改变了英国。但同时,也会承认他手段的残酷和统治的局限性。
看到不同视角的合理性: 认识到在那个动荡的时代,无论是维护国王权威还是追求议会权力,都有各自的理由。克伦威尔的行为,既有革命性的进步意义,也有其黑暗的另一面。
强调“人”的复杂性: 很少有人会把他塑造成一个完美的英雄或纯粹的魔鬼。大家更愿意看到一个真实的人物,一个在信仰、权力、国家命运之间挣扎的个体,即使他的选择带来了争议。
与时俱进的评价: 历史评价是会变化的。随着社会价值观的演进,我们看待历史人物的标准也在改变。过去可能更看重军事成就和国家统一,现在可能会更关注人权、民主和宽容。

那么,现在英国人具体是怎么“说”克伦威尔的呢?

媒体和公众讨论: 英国广播公司(BBC)或其他媒体在讨论英国历史时,常常会提及克伦威尔。报道会引用不同学者的观点,展现争议性。比如,在一些纪念性的文章中,可能会强调他“为自由而战”的一面;而在讨论爱尔兰问题时,则会重点提及他的“暴行”。
学术界的争论: 历史学家们对克伦威尔的研究从未停止。关于他到底是一个受神启的革命家,还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独裁者,一直有不同的解释和辩论。
民间的一些零散观点: 你可能在酒吧里听到有人抱怨“那家伙毁了星期天的安宁”,也可能在学校里听到学生学习他“如何建立共和国”的课文。爱尔兰的纪念馆里,关于克伦威尔的陈列,往往带着明显的批判色彩。而在英格兰的一些地方,可能还保留着对他的正面记忆。
一些带有象征意义的地点: 比如,克伦威尔的肖像仍然悬挂在英国国会的一些地方,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重要性,但也可能引发一些人对“一个砍掉国王脑袋的人,怎么还能挂在国会里”的疑问。

总而言之,今天的英国人看待克伦威尔,不是简单地“喜欢”或“不喜欢”。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多层次的理解。他们承认他的历史分量,但也绝不回避他行为中的争议和负面影响。这种看待方式,反映了英国人对于自身历史的审慎态度,以及对于历史人物复杂性的认知。他就像一块烙印,深深地刻在英国的历史进程中,提醒着人们权力、信仰、自由和秩序之间永恒的张力。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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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伦威尔的历史评价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在克伦威尔死去的时候,英国人或者说英国统治阶级对其的评价是基本正面的。尽管克伦威尔在前不久再度解散了议会,但这是他本人乃至过去都铎和斯图亚特两朝君主经常做的事情;在他死前,大多数人都相信护国公很快会召集一个新的议会,就像之前两次护国公议会一样。新的宪法体制在逐渐完善,新的法律体系正在被创制,总而言之新的秩序正在被建立;对外,布莱克海军上将正在殖民地耀武扬威、摧毁西班牙人的帝国、夺取了荷兰人的商路,而英国陆军不仅彻底平定(或者说毁灭)了爱尔兰,而且重新踏上了欧洲大陆。

但是护国公死了,懦弱的继承人垮台了。兰伯特等野心家为了自己夺取权力的便利,决定恢复议会共和制,但多数英国人认为这将带来混乱。于是另一个野心家、潜伏在共和国内的王党派军头蒙克从苏格兰南下,驱散了不得人心的兰伯特之流,复辟了斯图亚特王朝。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斯图亚特王朝的复辟是必然的:克伦威尔由于他的一个统治支柱军队的反对,无法满足他的另一个统治支柱绅士的称王要求。于是,乡绅们要求斯图亚特重新做王,这就是查理二世。

在查理二世的统治下,克伦威尔自然是被抹黑的对象。鞭尸就不说了,弑君者、独裁者、大野心家以及劳民伤财的暴君等等保王党人在海外早已制造完毕的一套除忆诅咒宣传也开始在全国运转。克伦威尔的一系列改革都被废除,幸好这些改革的核心部分都将在一百多年后被大洋彼岸的美国所继承下来并且发扬光大。


然而很快包括统治者在内的所有人便发现,查理二世带来的是腐败的统治。赤字有增无减,却不再能换来军事上的胜利和商业上的利益,除了战败耻辱以外就只有权贵的腰包变得鼓鼓囊囊。与此同时,还有天主教徒势力的再度崛起。在查理二世统治晚期到詹姆斯二世统治时期,社会上出现了怀念克伦威尔的思潮,也就是所谓“说来也奇怪,大家不约而同地怀念起奥利弗活着的时候,那时至少一切都有条不紊”。

不过光荣革命解决了这个问题。此后英国统治阶级满足于光荣革命的“不流血”(其实还是流了不少血的,虽然多数是苏格兰和爱尔兰人的),对于克伦威尔的评价日渐低下。18世纪英国的大多数思想家都认为他是一个虚伪的个人野心家,打着宗教幌子“追求个人不朽的功名”而牺牲了国民们在俗世间的幸福。


到了19世纪形势又一剧变。先是存在根深蒂固亲克伦威尔思潮的美国(克伦威尔曾计划移民北美,他的亲密战友文曾经是马萨诸塞的总督,北美殖民地在内战前后也表示了对国会的支持)发生了独立战争,接着是法国爆发了革命(说来可笑,罗伯斯庇尔倒是一直在警惕“法国出现克伦威尔”,结果却换来了拿破仑),然后是欧洲此起彼伏的革命浪潮,这迫使英国人回忆起自己的革命年代,对克伦威尔的作用进行了一系列的讨论。革命的热潮冷却下来之后,大英帝国达到鼎盛,而帝国主义之间的争夺又日益激烈,统治阶级及其谋士们开始饮水思源,怀念起为大英帝国特别是其海陆军奠基的克伦威尔(以及亲密战友文、布莱克等人)。19世纪中后期,不少给克伦威尔树碑立传的作品开始在英国史学界出现,克伦威尔的形象逐渐由清教徒革命家转变成大英帝国的国务活动家,俨然成了17世纪的格拉斯顿。

统治阶级的这一动向,也引起了社会主义者们的回应。在左翼特别是社会主义运动中,也展开了对英国革命的评价。那个时代的活动家们崇敬李尔本、视掘地派和高蹈派为自己的先驱,对于镇压了这些激进运动的克伦威尔当然不会有好的评价。这样一来,篡夺革命果实的军事独裁者这一桂冠又戴到了克伦威尔的头上。


20世纪爆发了更加激烈的革命,同时又出现了民族主义狂飙和两次世界大战。英国的统治阶级们在战争中曾利用过克伦威尔的武名,用他的名字命名了一种坦克。然而,冷静下来之后,他们又觉得克伦威尔的形象无论是革命家还是国家主义指导者都实在是过分可怕了。正如他们的代表丘吉尔写道的那样,“克伦威尔的气质与英国的传统是格格不入的”。其实什么是英国的传统呢?即便有这种东西,也早已被征服者威廉给摧毁了。说到底,英国的统治者害怕的也不过是19世纪创作出来的克伦威尔的虚像罢了,而这些19世纪的虚像理所当然地不适合20世纪中期那个衰弱而又国际化的大英帝国了。

以后,大多数英国人对于克伦威尔基本上就失去兴趣了。克伦威尔的名字,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历史上诸多的国务活动家之一罢了。许多地方竖立着他的雕像,而他的头颅又始终不能入土为安。各种不同立场的人群,按照自己的价值观,肆意地评论着这位无处安眠的护国公。


倒是美国人对克伦威尔的评价要高上许多。我所看过的学术著作和文艺作品里,出版于二战以后仍然高度评价克伦威尔及其时代的,一般都是美国人的作品了。虔诚的清教徒、白手起家领导富农和市民反抗暴君、废除议会至上、建立成文宪法、和美国国会原则如出一辙的两院制护国公议会、建立强大的海陆军在全球推行自己的秩序,这些都更富于当代美国而不是英国的气质。也许当初,克伦威尔就不该为了处理琐事而放弃手头前往新大陆的船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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