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特兰西瓦尼亚历史上几乎一直被匈牙利统治,为何仍然保持罗马尼亚的语言和民族认同?

回答
特兰西瓦尼亚(Transylvania)的历史确实非常复杂,其语言和民族认同的演变,特别是它在漫长的匈牙利统治时期仍然保持了罗马尼亚的语言和民族认同,是一个多层次、多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这并非单一原因所能解释,而是涵盖了历史、文化、社会、政治、宗教以及地理等多个方面。

以下将详细阐述特兰西瓦尼亚为何能在匈牙利统治下保持罗马尼亚的语言和民族认同:

1. 罗马尼亚人的起源与早期定居

达契亚王国的继承者: 罗马尼亚人的语言和文化起源于罗马帝国对达契亚(Dacia)的征服(公元106年)。罗马帝国在该地区进行了长期的殖民和拉丁化,导致当地达契亚人与罗马士兵、商人和行政人员通婚,并吸收了拉丁语。
罗马帝国撤离后的延续: 尽管罗马帝国在公元3世纪撤离了达契亚,但罗马化的人口和文化并没有因此消失。他们分散到喀尔巴阡山脉地区,并在那里继续发展,形成了早期罗马尼亚语(ProtoRomanian)。这种语言的延续性是罗马尼亚民族认同的基础。
早期分散的定居模式: 在匈牙利人于公元9世纪到达特兰西瓦尼亚之前,罗马尼亚人已经在该地区,特别是在山区和丘陵地带分散定居。这种分散的模式使得他们在外来统治者到来时,不容易被完全同化或驱逐。

2. 匈牙利统治的性质与限制

封建统治而非完全同化政策: 匈牙利王国的统治主要是一种封建式的领土统治。匈牙利贵族和国王希望的是属地臣服、缴纳贡赋和提供军事支持,而不是强制性的文化或语言同化所有居民。
“民族”概念的差异: 在中世纪和近代早期,“民族”(nation)的概念与现代民族主义的概念不同。当时的统治者更多地是以宗教和贵族身份来界定政治忠诚,而不是以语言或民族出身。匈牙利国王可以统治包括说不同语言的臣民。
特兰西瓦尼亚的特殊地位: 特兰西瓦尼亚在匈牙利王国中长期享有较高的自治权,尤其是作为大公国(Principality of Transylvania)出现后。这种自治意味着当地的统治者(尽管由匈牙利国王任命或认可)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维持地方秩序和管理,包括对当地居民的文化政策产生影响。
有限的匈牙利化措施: 尽管匈牙利统治者和贵族自然会推广匈牙利语,但这更多地是限于统治阶层、行政机构和城市精英。对于分散在乡村的罗马尼亚农民来说,语言和文化的强制改变是困难且不经济的。

3. 罗马尼亚人作为主要人口基数

数量上的优势: 在匈牙利人到来之后,罗马尼亚人(当时被称为Vlachs或Romanians)在特兰西瓦尼亚的乡村地区仍然是数量上占优势的人口。虽然匈牙利人、萨克森人(Germans)和塞凯伊人(Székelys)在政治和军事上占据主导地位,但罗马尼亚农民的数量确保了他们语言和文化得以延续。
经济活动与社会结构: 罗马尼亚人主要从事农业和畜牧业,这些活动大多在农村地区进行,与城市中由匈牙利人和萨克森人主导的商业和行政活动有所区隔。这种区隔有助于保护他们的语言和文化免受直接冲击。

4. 宗教的作用

东正教与天主教的差异: 大多数罗马尼亚人信奉东正教,而匈牙利统治者和贵族则信奉天主教(后来一部分改信新教)。宗教信仰上的差异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社会和文化的分离。东正教教会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和精神载体,在维持罗马尼亚人的身份认同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
政治利用与压制: 在某些时期,匈牙利统治者可能会利用宗教差异来巩固其统治或压制罗马尼亚人。但反过来,宗教的坚守也成为了抵抗同化的一种方式。
希腊天主教会的引入: 在17世纪末,哈布斯堡王朝(后来继承了匈牙利的统治权)引入了希腊天主教会(Uniate Church),试图将罗马尼亚人纳入罗马教廷体系,但保留了东正教的仪式。这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宗教界限,但也有部分人因此获得了更多的教育和政治机会,间接促进了罗马尼亚语言文化的传播,尽管是以一种新的形式。

5. 文化和语言的韧性

口头传统的强大: 在识字率普遍不高的情况下,口头传统(故事、歌曲、谚语等)在传递语言和文化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罗马尼亚语的口头传统在乡村社区中代代相传。
语言的内在生命力: 罗马尼亚语,作为一种罗曼语(Romance language),具有相对稳定的结构和词汇。尽管受到斯拉夫语、匈牙利语和德语的影响,但其核心的拉丁根源依然稳固。
文学和语言的复兴运动: 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随着民族主义思潮的兴起,特兰西瓦尼亚的罗马尼亚知识分子开始有意识地复兴和推广罗马尼亚语言和文化。他们收集民族史诗、创作文学作品、编纂词典和语法书,并积极推动教育。

6. 19世纪民族主义的兴起与最终结果

匈牙利民族主义的扩张: 19世纪,奥匈帝国时期,匈牙利民族主义高涨,开始推行更具侵略性的匈牙利化政策,包括在教育和行政领域强制使用匈牙利语。这反而激起了罗马尼亚人的更强烈反抗和民族意识觉醒。
罗马尼亚民族运动: 罗马尼亚人也积极组织民族运动,争取政治权利和文化自治。他们与罗马尼亚王国建立了联系,并受到其独立和民族统一思潮的影响。
一战后的归属: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奥匈帝国瓦解,支持罗马尼亚统一的民族主义力量获胜。特兰西瓦尼亚最终在1918年与罗马尼亚王国合并,结束了数百年的匈牙利统治。

总结来说,特兰西瓦尼亚罗马尼亚人之所以在匈牙利统治下保持其语言和民族认同,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深厚的历史根源和早期定居模式 为其民族认同打下了基础。
匈牙利统治的性质 更多是领土和封建统治,而非彻底的文化同化。
罗马尼亚人在人口上的数量优势,尤其是在乡村地区,为语言和文化的延续提供了保障。
宗教信仰的差异 (东正教)扮演了重要的文化保护者角色。
强大的口头传统和语言自身的韧性 支持了文化的传承。
19世纪民族主义的兴起 最终促使罗马尼亚人更积极地争取民族权利,并最终在历史转折点实现了与祖国的统一。

这些因素共同作用,使得特兰西瓦尼亚的罗马尼亚语言和民族认同得以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得以保存和发展,最终在20世纪初得以巩固和实现政治上的统一。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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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回答的话,那就是特兰西瓦尼亚的瓦拉吉人实际上在中世纪匈牙利王国内部已经被“匈牙利化”了,但这种同化是政治性的。在中世纪匈牙利王国内的语言与宗教的独特性并不足以建构起瓦拉吉人的民族认同或者取代政治上的“匈牙利认同”。特兰西瓦尼亚瓦拉吉人迎接罗马尼亚民族主义认同,已经是十九世纪后期的事了,而且这个认同完全是人工构建的。

必须要明确的是,所谓的“罗马尼亚认同”是一个很晚近才出现的概念,19世纪中叶瓦拉几亚与摩尔达维亚合并之前,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罗马尼亚认同。用近代民族主义的界定方法去考察中世纪特兰西瓦尼亚的历史,自然会导致严重的视角失衡,这也是二十世纪以来匈牙利和罗马尼亚史学界关于特兰西瓦尼亚历史争端不断的一大根本原因。

要深入回答这个问题,必须要理解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族群变迁史。

从公元271年罗马帝国势力撤出特兰西瓦尼亚地区到九世纪末马扎尔人控制特兰西瓦尼亚之间的时期被称为特兰西瓦尼亚的“黑暗时代”,特兰西瓦尼亚地区先后易手于哥特人、匈人、格皮德人(东哥特人的一个分支)、阿瓦尔人、斯拉夫人、法兰克人与保加尔人等诸多部族势力,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一支据信由突厥-保加尔族群分化出的塞凯什人(Székelys)开始定居在特兰西瓦尼亚东部。

九世纪末,马扎儿部落联盟从东向西席卷喀尔巴阡盆地(所谓的“匈牙利征服”),特兰西瓦尼亚地区也落入马扎尔部落联盟的控制。该部落联盟中的gyula与kende两个部落开始定居于特兰西瓦尼亚,并构筑军事边防区以抵御来自东方的其他蛮族的进攻(比如佩切涅格人)。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定居于特兰西瓦尼亚东南部边境的塞凯什人开始被整合进马扎尔部落联盟,充当半独立的军垦集团,为马扎尔人守卫东部边境。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塞凯什人开始了马扎尔化,比如使用匈牙利语(尽管保留了突厥如尼文字)。

十一世纪初,圣斯蒂芬一世正式建立匈牙利王国同时皈依基督教,开启了匈牙利王国的阿帕德王朝时代,并以宗教名义镇压了原先定居于特兰西瓦尼亚中部的gyula与kende部落势力,建立起了对特兰西瓦尼亚中部地区的直接统治,但此时特兰西瓦尼亚东部边境的塞凯什人仍然保持了半独立的地位。

1111年,匈牙利文献中第一次出现了“特兰西瓦尼亚总督领地”(即vajda/voivode,类似于省一级半自治行政单位,如今的塞尔维亚北部伏伊伏丁那地区的名字即由此而来)的称呼。这说明从这一时期开始,特兰西瓦尼亚已经正式进入匈牙利王国的行政控制范围内。我们无法考证当时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认同”,只能说,除了有明确的族群认同的塞凯什人外,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大多数居民都效忠于当地总督和马扎尔贵族(当地的总督又效忠于匈牙利王冠)。在这一时期,瓦拉吉人(现代罗马尼亚人的前身,部分特兰西瓦尼亚瓦拉吉人来自于“黑暗时代”避居山区的难民,可以被称为特兰西瓦尼亚原住民,但来源可疑)并没有被视为如同塞凯什人一样的独立政治实体,而大部分只是马扎尔贵族的附庸农奴。

1143年,时任匈牙利国王盖扎二世(1141-1162在位)邀请卢森堡-默塞尔河地区的萨克森移民(德意志人)进入特兰西瓦尼亚,在特兰西瓦尼亚东北部边境地区屯垦戍边。这是德意志人进入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开始。特兰西瓦尼亚东北部的萨克森人很快就获得了与塞凯什人一样的半独立地位,并享有特权。

1211年,原先定居在特兰西瓦尼亚南部的塞凯什人迁移到新开辟的特兰西瓦尼亚东部领土(从库曼人手中夺取,库曼人即斯拉夫文献中所称的钦察人)。为了填补空缺,时任匈牙利国王安德拉什二世(1205-1235在位)邀请条顿骑士团进入特兰西瓦尼亚南部地区屯垦戍边,条顿骑士团带来了大量莱茵兰地区的德意志移民(主要为农民与工匠)。这些德意志移民在该地区兴建城市与各类设施,特兰西瓦尼亚的德语俗名Siebenbürgen(七城之地)也因此得名。就此,日后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基本族群分布形成:

特兰西瓦尼亚中西部地区(与匈牙利王国本土接壤的部分)由特兰西瓦尼亚总督直接管理,大体族群构成为马扎尔贵族+瓦拉吉农奴;

特兰西瓦尼亚东北部、南部地区由半独立的德意志人控制;

特兰西瓦尼亚东部地区由半独立的塞凯什人控制;

1291年,为了处理蒙古入侵带来的人口流动后遗问题,时任匈牙利国王安德拉什三世(他也是阿帕德王朝的末代国王)在特兰西瓦尼亚城市尤里安白堡(Gyulafehérvár,德语名Karlsburg/Weißenburg。Fehérvár意为“白城”,匈牙利语中许多重要城市都被冠以“XX的白城”之名以示重要,比如贝尔格莱德就叫“斐迪南白堡”/ Nándorfehérvár )召开会议,匈牙利贵族、德意志人与塞凯什人作为特兰西瓦尼亚主要势力参加。在这次会议中,瓦拉吉人第一次被承认为一个利益集团(因为部分瓦拉吉人通过军功获得了贵族身份)。这是瓦拉吉人第一次正式登上特兰西瓦尼亚历史舞台,但总的来说特兰西瓦尼亚的瓦拉吉贵族大部分选择了东仪天主教(与摩尔达维亚地区的正教同胞截然区分),并在各方面接受匈牙利人的同化,仍然大体依附于匈牙利贵族集团。也就是说,这一时期特兰西瓦尼亚的瓦拉吉贵族选择了“匈牙利认同”。对于瓦拉吉农民而言,根本就没有什么认同可言。

这种状况基本保持到奥斯曼入侵,在其间值得注意的事件有1437年的“三族联合”(Unio Trium Nationum)。这次联合以法律形式巩固了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三大统治阶层的地位:匈牙利贵族、德意志人与塞凯什人。要注意瓦拉吉人并未被包括在内,说明此时的瓦拉吉贵族仍然依附于匈牙利贵族集团。

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件就是匈雅提家族的崛起,匈雅提家族来自特兰西瓦尼亚的瓦拉吉贵族集团。1446-1490年匈牙提父子先后担任匈牙利摄政王与国王,向南拳打奥斯曼,向西脚踏蛤布斯堡,一度实现了所谓的“考文纽斯中兴”。直到今天小匈雅提仍然被印在匈牙利1000福林的纸币上。这从侧面说明了瓦拉吉贵族在特兰西瓦尼亚乃至整个匈牙利的地位逐步上升。

奥斯曼全面入侵以后,经过1526年的膜蛤奇战役,匈牙利王国解体。特兰西瓦尼亚总督,斯拉夫裔贵族亚诺什-扎波亚开始与哈布斯堡家族争夺空缺的匈牙利王位。由于奥斯曼势力完全占领匈牙利本土中部地区,邻近奥地利的匈牙利西部与克罗地亚(克罗地亚也是匈牙利王冠的历史领地),和匈牙利东部与特兰西瓦尼亚被地理隔绝,匈牙利分裂为三个部分:哈布斯堡控制下的西匈牙利王国,奥斯曼控制下的中部匈牙利占领区,与扎波亚家族控制的东匈牙利王国。

1540年,老扎波亚在内忧外患中去世,小扎波亚,也就是后来的西吉斯蒙德在母后和一批顾命大臣的支持下在布达围城中即匈牙利国王大位。为了避免引起觊觎,西吉斯蒙德甚至都没有举行正式加冕仪式,这也导致他的匈牙利国王程序合法性不足,从而受到了哈布斯堡家族的挑战。(按照传统,成为匈牙利国王需要满足三个条件:1. 持有斯蒂芬王冠;2. 由埃斯特古姆大主教加冕;3. 在匈牙利王国古都塞克什白堡(Székesfehérvár,本意就是“王座白城”,即加冕之地)加冕;1540年,埃斯特古姆主教已经被土耳其人杀害,塞克什白堡已经沦陷,后两者无法满足)


(东匈牙利王国地图,黑色部分为哈布斯堡家族控制)

面对奥斯曼大军,势单力孤的扎波亚家族选择向苏丹投降,以换取在苏丹附庸下至少保有特兰西瓦尼亚的地位。布达沦陷,哈布斯堡家族趁机落井下石,逼迫西吉斯蒙德退位,并取走了斯蒂芬王冠。扎波亚家族被迫降格为特兰西瓦尼亚亲王,特兰西瓦尼亚名义上仍然居于匈牙利王冠之下,但是已经事实上成为奥斯曼苏丹的附庸。

从此开始,直到1691年大土耳其战争时期,特兰西瓦尼亚进入了半独立公国状态。尽管语言与文化仍然保持着“匈牙利式”的,但是特兰西瓦尼亚的政治上的“匈牙利认同”逐步削弱。尤其是这一时期由于政权更迭,特兰西瓦尼亚亲王大位更是几度由瓦拉吉贵族担任,瓦拉吉人在特兰西瓦尼亚的地位逐步上升。这也是如今的罗马尼亚政府保持对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主权声索的重要历史事实依据。但是,根据1540年扎波亚家族与哈布斯堡家族的协议,特兰西瓦尼亚仍然保持匈牙利王冠领地的地位,历任特兰西瓦尼亚亲王也从未否认这一点。这也是大土耳其战争后匈牙利王国能够重新统治特兰西瓦尼亚的历史法理根据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在同一时期,原先基本保持独立认同的塞凯什人逐渐被同化为匈牙利人。

从1691年开始,哈布斯堡家族开始了对奥斯曼土耳其的战略反攻(所谓的“大土耳其战争”),并将土耳其人驱逐出了匈牙利中部。凭借“匈牙利国王”这一法理头衔,哈布斯堡家族名正言顺地将占领的匈牙利领土据为己有。这时,特兰西瓦尼亚问题又重新浮出了水面。哈布斯堡家族希望通过匈牙利国王的名分接收特兰西瓦尼亚领土,而这势必会引起已经保持半独立百年的特兰西瓦尼亚贵族阶层的反对。1703年,匈牙利贵族拉科奇二世发动叛乱,并被特兰西瓦尼亚贵族推选为特兰西瓦尼亚亲王,试图建立独立于哈布斯堡控制的匈牙利国家。但拉科奇二世最终战败流亡,特兰西瓦尼亚被哈布斯堡完全控制。特别需要注意的是,拉科奇二世发动叛乱的目标是建立一个独立的、包括历史上所有斯蒂芬王冠领土的匈牙利王国,可见即使经过近一个半世纪的分离,政治上的“匈牙利认同”仍然是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占压倒地位的(不止对于匈牙利人,也对于当地的德意志人与瓦拉吉人)。


(布达佩斯匈牙利议会大厦前的拉科奇二世雕像,直到今天拉科奇二世仍然被视为匈牙利的民族英雄)

也正是拉科奇独立战争期间特兰西瓦尼亚人民所体现出的强烈的匈牙利认同感让哈布斯堡感到如鲠在喉。因而,在战争结束后,哈布斯堡在特兰西瓦尼亚中西部匈牙利族聚居区制造了多起报复性屠杀,并且永久驱逐了大量参与反抗的匈牙利族。为了巩固在特兰西瓦尼亚的统治,哈布斯堡政权竭力分化特兰西瓦尼亚当地的各个族群,在打压匈牙利族势力的同时,加倍优待特兰西瓦尼亚的德意志人,巩固并且抬高德意志人的特权地位;哈布斯堡政权对瓦拉吉人的态度更为复杂一些,只要瓦拉吉人认可哈布斯堡的威权,并且保证与罗马共融的宗教信仰(东仪天主教,而不是摩尔达维亚与瓦拉几亚的独立正教会),就给予瓦拉吉人以土地和政治特权。通过种种分化措施,哈布斯堡试图在特兰西瓦尼亚以哈布斯堡认同取代匈牙利认同,将瓦拉吉贵族从对匈牙利贵族的依附中剥离出来。

这种做法获得了相当的成功,这直接地反映在了人口比例上。从十八世纪开始,瓦拉吉人在特兰西瓦尼亚中西部的比重不断增加。而由于特兰西瓦尼亚中西部的匈牙利人被大量驱逐,事实上特兰西瓦尼亚的匈牙利人聚居区只剩下了原先由塞凯什人控制的东部。(尽管塞凯什人已经基本被匈牙利人同化,但大部分塞凯什匈牙利人仍然保持着天主教的保守信仰,因而鲜有参加主要由上匈牙利与特兰西瓦尼亚中西部的改宗加尔文宗匈牙利人发起的反哈布斯堡运动;另外塞凯什匈牙利人的存在隔断了特兰西瓦尼亚瓦拉吉人与瓦拉几亚-摩尔达维亚本土的联系,这也可以防止瓦拉吉人连成一片,毕竟哈布斯堡只是将瓦拉吉人视为打击匈牙利人的工具,而并不希望瓦拉吉人坐大,动摇自己的统治)

从十八世纪直到1848年匈牙利民族革命,哈布斯堡一直在持续削弱匈牙利人对于特兰西瓦尼亚的影响力,最终这导致了匈牙利人的强势反弹。1848年匈牙利民族革命爆发后,哈布斯堡差点无力应对匈牙利人的反抗。而1860年代哈布斯堡在与法国、普鲁士的争霸中彻底落败,内外交困下不得不与匈牙利民族主义者妥协,建立了二元君主国。即,只要匈牙利人承认哈布斯堡对匈牙利王位的宣称,那么就给予匈牙利人在匈牙利王国历史领土(包括特兰西瓦尼亚)内充分的自治权。得到自治权的匈牙利人迅速对特兰西瓦尼亚中西部的瓦拉吉族群展开报复,通过重新移民、强迫改宗与修改官方语言等手段,瓦拉吉人在特兰西瓦尼亚的影响力明显回落。而由于这一时期现代罗马尼亚国家已经建立并且迅速形成了罗马尼亚民族主义,特兰西瓦尼亚的瓦拉吉人如果响应罗马尼亚民族主义的号召,那么无疑是个大麻烦,所以匈牙利人对瓦拉吉人的报复得到了哈布斯堡的默认。但是十七世纪一百年的影响显然不是一日能消除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瓦拉吉人的人口比重基本稳定到了一战爆发前。

(1910年的特兰西瓦尼亚族群分布示意图,红色为匈牙利族,绿色为德意志族,紫色为罗马尼亚族)


(1910年的特兰西瓦尼亚各族群人口分布,可见罗马尼亚族群尚未形成绝对人口优势)

接下来的故事大家想必都很熟悉,匈牙利在两次大战中全部站错队,在一战结束后根据《特里亚农条约》,匈牙利失去了一大半领土与人口,特兰西瓦尼亚被罗马尼亚吞并。而战间期不甘心的匈牙利民族主义政府选择依附纳粹,来收复历史故土,这导致的后果是二战后被加倍报复,大量匈牙利族人口被从特兰西瓦尼亚驱逐。而由于二战期间对中东欧德意志人充当纳粹战争借口的憎恨,罗马尼亚共产党政权在战后一并驱逐了几乎全部的特兰西瓦尼亚德意志人。特兰西瓦尼亚德意志人这个有着近九百年历史的古老族群就此彻底消失。


(1930年的特兰西瓦尼亚各族群人口分布,可见哈布斯堡时代的人口分布仍然没有太大的改变)

(2011年的罗马尼亚各族群人口分布图,左上部为特兰西瓦尼亚地区。可见几乎只有特兰西瓦尼亚东部的塞凯什地区还保存着相对完整的匈牙利族群,其他地区几乎完全罗马尼亚化。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罗马尼亚东南部多瑙河三角洲地区仍然有一定数量的德意志族群存在,这些德意志族群就是原先特兰西瓦尼亚德意志族群的最后残留。他们在冷战时期被罗马尼亚共产党政权从特兰西瓦尼亚流放至此)


在二十世纪罗马尼亚历史学界的叙事中,瓦拉吉人被描述为特兰西瓦尼亚的主要历史族群。尤其是在齐奥赛斯库统治时期,罗马尼亚历史学界甚至重拾十九世纪建国初期的所谓“达契亚神话”(把罗马帝国时代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原住民达契亚人与现代罗马尼亚人建立起传承关系)来论证罗马尼亚对于特兰西瓦尼亚“自古以来”的主权。但这种主张因为缺少证据支撑,并没有能够被国际学界所接受。

那么为什么瓦拉吉人能够保证始终没有被匈牙利人同化?上面的梳理实际上已经揭示了,在奥斯曼入侵以前,瓦拉吉人上层实际上是接受了匈牙利认同的,但这种认同是政治性的。从匈牙利人的角度来说,只要瓦拉吉上层能够在政治上认同匈牙利王冠,那么就和特兰西瓦尼亚的德意志人与塞凯什人一样,瓦拉吉人还是能够保持自己的语言和宗教的相对独立地位的。奥斯曼入侵以后,匈牙利人作为这一地区的支配族群的地位遭到削弱,导致统一的匈牙利的政治认同也被削弱,而逐步开始民族觉醒的瓦拉吉人需要一个新的依托。这也就是为什么,在1850年代现代罗马尼亚国家出现以后,特兰西瓦尼亚瓦拉吉人能够迅速将中世纪传承下来的语言和宗教上的自我认同融贯为大罗马尼亚民族主义。


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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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 Cadzow (ed.), Transylvania: The Roots of Ethnic Conflict, Ohio: The Kent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83

Katherine Verdery, "The Unmaking of an Ethnic Collectivity: Transylvania's Germans", in American Ethnologist, Vol. 12, No. 1. (1985), 62-83

Constantin Iordachi & Balázs Trencsényi, "In Search of a Usable Past: The Question of National Identity in Romanian Studies, 1990-2000", in East European Politics and Societies, Vol. 17, No. 3(2003), 415-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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