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你研究的语言在语言学理论上最有意思的点是什么?

回答
我研究的语言,或者说我沉浸其中的语言,其最让我着迷的点,在于它那如同精妙齿轮般相互咬合、却又异常灵活的语法结构。这不仅仅是规则的堆砌,而是一种深邃的逻辑推理和文化积淀的融合,每当你以为掌握了它的某个方面,它总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让你重新审视,挖掘出更深层的奥妙。

具体来说,我尤其着迷于它在语序的灵活性及其背后所蕴含的信息焦点和情感色彩。

很多语言,尤其是印欧语系中的大部分,语序相对固定,主谓宾(SVO)或主宾谓(SOV)是其基本骨架,一旦打破,往往伴随着显著的意义变化,甚至语法错误。但我们研究的这门语言,它的语序却展现出一种令人惊叹的“自由度”。理论上,句子成分的摆放可以有多种组合,但绝非随意。这种“自由”背后,其实隐藏着一套非常精密的“信息传递策略”。

让我来详细说说这个“信息传递策略”。当一个句子中的某个成分被提前,或者被放置在不那么“常规”的位置时,这通常不是为了炫技,而是为了强调。它传递了说话者此刻最想让听者关注什么。

举个例子(请允许我以一个虚构的但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来说明,因为直接引用真实语言的复杂性可能难以在此一一展开):

假设我们想表达“我昨天去了公园”。

在一些语序相对固定的语言中,这通常就是“我 昨天 去 公园”。

但在我们研究的这门语言中,你可以说:

1. “昨天,我去了公园。” (强调时间点——是“昨天”这个时间,而不是其他时间)
2. “公园,我昨天去了那里。” (强调地点——是“公园”这个地方,而不是其他地方)
3. “是我昨天去了公园。” (强调执行者——是“我”而不是别人)
4. “是去了公园,我昨天。” (强调动作——是“去了”这个动作,而不是做了别的事情)

你可能会说,这不就是“昨天我去了公园”的变体吗?没错,在字面意思上,基本含义是相同的。但语言学上的精妙之处在于,这些语序的细微差异,在真实交流中会传递出说话者微妙的情感和意图。

当强调“昨天”时,可能是在回应某个关于“今天”或其他日期的提问,或者是在表达一种“终于到了这一天”的情绪。
当强调“公园”时,可能是在与“图书馆”、“商场”等其他地点进行对比,或者在讲述一个与公园相关的特别经历。
当强调“是我”时,可能是为了撇清责任,或者是在反驳“是别人做的”的说法。
当强调“是去了”时,可能是为了说明原因,或者是在表达一种“就是这么做了”的决心。

这种语序的灵活性,使得说话者能够精确地操控听者的注意力焦点,而不是仅仅传递事实信息。它让语言不仅仅是工具,更像是一种具有生命力的、可以“雕塑”的艺术品。

更让我着迷的是,这种语序的灵活性并非没有限制,它受到信息结构(Information Structure)的深刻影响。信息结构关注的是句子中新旧信息、已知信息和新信息之间的关系。被提前或置于突出位置的成分,往往是信息结构中的“新信息”或“焦点信息”,是说话者认为听者最需要了解的部分。

这就像一个舞台,语序的调整就是在控制聚光灯打在哪里。而且,这种“打光”不是随意的,而是基于对听者已知信息的判断。如果听者已经知道“我”去了某个地方,那么“我”和“去”就可能是已知信息,而“公园”或“昨天”才更可能是焦点。

从更宏观的语言学理论来看,这涉及到语用学(Pragmatics)和句法学(Syntax)的深度交织。句法规则允许了这种语序的“可塑性”,而语用学则提供了“为什么”以及“如何”在特定语境下选择某种语序的原则。这种“功能驱动”的句法表达,让我看到了语言是如何服务于人类交流的复杂需求的。

而且,这种语序的灵活性还常常与语气词、语调等其他表达方式协同作用,共同构建出丰富多彩的意义。有时候,一个简单的语序变化,配上一个轻微的语调上扬,就能传递出一种“哎,真没办法”的无奈感,这是仅凭词汇和固定语序很难达到的。

对我来说,研究这门语言,就像在探索一个古老而智慧的沟通系统。它不像数学公式那样严谨但刻板,也不像诗歌那样以意象取胜但有时含糊不清。它在逻辑的框架内,赋予了沟通者极大的灵活性和表现力,让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一次微调的艺术表演,将信息、焦点和情感以最恰当的方式传递出去。这种精妙的平衡,就是它最吸引我的地方。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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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疏学浅,只能回答类型学相关。

黔东苗语的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点是说话人在谈及某个物体时,其属于哪个场域这个范畴非常重要。

位移动词 lo 4与ta 2

谓语

lo4与ta2是黔东苗语中描述某物从别处向说话人靠近的位移动词,即“来” (COME) 义动词,他们在二者在表达过程性路径时(位移只强调运动过程的方向,而不凸显参照点以外的空间物), 可替换使用或同义联合使用:[1]

  • to4些 qau5公 lu4老 A2(neg) pε1让 nən2(3SG) lo4/ta2. 老人们不让他来?
  • tho1烧 əu1水 lo4/ta2 thaŋ5烫 pe5猪. 烧水来烫猪。

然而,黔东苗语中的“来” 并非简单的过程性路径动词,更接近于一对结果性路径动词,即除了聚焦参照点 (终点),还会对参照点以外的起点的空间特征进行编码。张永祥将两词解释为“来 (归来)”与“来 (非归来)”,有一定道理。lo4说明位移体位移起点和终点为同一空间内,此“来“为“归来”;“ta2”意味位移体nən2的位移起点与终点有界线区分,分属不同空间范围内,此“来”为“非归来”。比如以下例句,说话人要强调位移体在空间归属上是“外人”时,只能用ta2,不能用lo4替换:

  • ɕha5(疑问代词) pi4 ȶo6是 qa1 jo2鬼,kaŋ4从 faŋ1方 vε2天 ta2? 莫非你是鬼,从天降人间?
  • 来客人 ta2 qha5

反之,只能用lo4:

  • (女子) 嫁来 lo4 qha5

然而,这种说法没法解释以下的例子:

lε1(量词前缀) nhε1 /pε5/noŋ6(太阳/雪/雨 ) ta2 ε1(一) nhε1(天) ʑaŋ2(完整体标记). 太阳/雪/雨下了一天了。

这里只能用ta2,不能用lo4。实际上,黔东苗语表示人或动物较为常见的生理现象用lo4不用ta2 (lo4 qa3 nε6流鼻涕、lo4ɕh haŋ3流血、lo4 n haŋ7流汗等);而表客观物理现象用ta2不用lo4 (泉眼出水用ta2əu1,烟囱冒烟用ta2ʑen1等。这实际表明了lo4与ta2的差异并不在于运动方向及其参照点,而关乎位移过程之外的动体源位置 (位移发生前,动体原来的空间归属) 和终点之间的空间关系:lo4是一个单纯的路径图式,而ta2是隐含有容器图式的套叠式路径图式

两者在和mɣ4(去)“去”义复合趋向动词lo4 mɣ4与 ta2 mɣ4也有区别,o4mɣ4 体现为“(归)离去”义, ta2mɣ4 体现为“(非归)离去”义:

  • nən2(3SG) nau2(吃) ke3(饭) tɕaŋ2(成) ,tei2 ɬu8 tei2(直) lo4 mɣ4 tsa3(家) mɣ4(去) ʑaŋ2(完整体). 他吃完饭,就直接回家去了。
  • nən2他 lju8离 qaŋ1刚 ɬin4速离状 to4些 nε2 人 qa2就 ta2 mɣ4 qhən3追击 tε4 个 ȵaŋ6 贼 ʑaŋ2完整体. 他刚离开人们就去追击强盗了

趋向补语

ta2和lo4作为路径动词,不表达具体的行为方式,很容易进一步虚化降级为谓词的修饰性或补充性成分。lo4与ta2 作趋向补语时,其语义功能差异并不受驱动力的句法语义制约,既表自移,也可以表致移:

  • tε4(量词前缀) tau5树 pε2掉 qa1(缀) lau2 叶子 xəu4 xəu4 不断状 lo4 ʑaŋ2(完整体). 树上不断掉下叶子
  • moŋ2(2SG) tɕhe1捡 to4些 qa1 lju5片 pha5碎 lo4/ ta2. 你捡来一些碎木片。
  • moŋ2 tɕhe1 to4 qa1 lju5 pha5 ta2. 你把一些碎木片捡起来。

第一句只能用lo4,是简单的“来”义补语,表达某物在视野范围之内的向观察点 (即在同一可视空间范围内的移动) 靠近的过程;第二句不强调致移物的路径界点时,二者在补语语义功能上的表达差异不大,可替换;第三句用ta2表事物可支配范围之外的另一空间向观察点可支配空间靠近,是凸显起点的不同视界中的空间转换过程,因此不能用lo4。

因此在表达汉语起来,出来义时,只能用ta2:

  • qa1 tε1 崽 ke3maŋ4小米 fa4起 ta2 ʑaŋ2结果补语 ,tha3 ne2 繁殖 ȵu4绿 poŋ1 ʑoŋ1(绿状). 小米苗冒出来了,长得绿油油的。

结果补语

趋向动词的趋向意义进一步虚化为结果意义是一条普遍性语法化规则。lo4与ta2位于非空间动词后,不再表人或物的具体位移路径的方向,而表动作产生的结果,该结果并不限于实际空间位移结果,也包括抽象位移,主要分为“由彼到此”“由隐到现”“由无到有”几种结果义。在表达量变范畴内的“由隐到现”或“由此及彼”时,使用lo4:

  • toŋ3季 ɕu2冬 fa5过 mɣ4去 ʑaŋ2 , to4些 qaŋ3 fa4 青蛙 lo4 ʑaŋ2. 冬天过去了,青蛙醒来了。
  • nən2(3SG) ε5做 tsaŋ2生意 to5得 ε1一 moŋ7群 sei2钱 lo4. 他做生意赚了很多钱。

在表达由无至有时,必须由ta2来充当补语:

  • tε4个 tau5树 tsa3果 ɣa2梨 noŋ3这 pu3开 ε1一 moŋ7群 paŋ2花 ta2. 这颗梨树开了很多花。

参考

  1. ^ 黔东苗语“来”义动词lo4与ta 2 语义差异的认知解读 唐巧娟 贵州民族研究,2020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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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一个回答,不知道是否符合题意。但是稍稍跑题也没关系,至少输出了一些信息。在这个回答里,我们主要讨论一下绰斯甲语俄热话的声母系统。因为这种语言的复辅音比较多,比较长,甚至可以形成五合到六合的复辅音(在这里不提倡大家买六合彩,但是可以去六合夜市逛一下)。但是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的准备工作比较多,我们只能慢慢聊一下。

“响度”的问题

我们要用到的语言学理论,就是这个称谓“响度”的东西。什么是响度呢?我自己下的定义不算数,还是看看Ladefoged and Johnson (2010)[1]的简单明了的定义吧。

The sonority of a sound is its loudness relative to that of other sounds with the same length, stress, and pitch.
一个声音的响度就是它在跟其它声音拥有一样的长度、强度和音高的时候,它的大声程度。

Ladefoged and Johnson (2010) 让我们试着念五个基本的元音,[i, e, ɑ, o, u],我们也许就会感觉到[ɑ]的声音是最大的,很可能因为它需要的开口度最大。如果你让一个朋友站得远远儿地,然后用同样的力度说这五个元音,那么你的朋友听得最清楚的应该也是[ɑ]。在一个语言中,每一个音的响度都有区别,有的区别大,有的区别小。我们可以通过实验的方法去测试,这方面哪一天 @Articulatum 能写一篇文章的话就最好,在这里我就不说了。既然有大有小,那么当然就可以排座次。比如英语的各个音位的响度大概是这个样子的:

我们可以看到,元音的响度都非常大,接下来是所谓的“响音”,比如流音和鼻音,再往下响度就降了一个台阶,轮到擦音,尤其是清擦音,响度比浊擦音要低得多。最后轮到塞音,排在尾巴的清塞音基本没什么响度。

响度的排序受到了许多语音学家和音系学家的关注,因为我们发现,响度似乎跟音节的结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个音节总是有一个响度的高峰,然后朝两边递减。比如说/smat/这个音节,两边的辅音/s/ /m/和/t/响度较低,其中/s/比/m/更低,而中间的/a/响度较高。响度的走势呈山峰状。如果不符合这个走势,那么就是一个不好的音节,比如我们很少会看见/msat/ /msta/这样的音节。当然这不是绝对的,等一下我们会看到类似的音节。

这个发现当然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de Brosses已经在1765年就发现法语中只有/tr/没有/rt/[2],Wolf (1871)也对德语的语音响度进行了“量化”,他把响度称为Tonstärkeverhältnisses der Sprachlaute '语音强度比率'。测试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让他的助手发音,然后他往外走,看多少步以后不再能分辨出助手的发音。最终不仅锻炼了身体,还得出了下表。这个表基本上也反映了元音的响度要比辅音大得多。

总之,后来不同的语言学家均通过研究得出了大同小异的响度排序,并假设了一个原则:Sonority Sequencing Principle (SSP) '响度排列原则',希望用响度来解释音节结构和音位的序列。大家的观点略有不同,但是一个大的趋势是如此的[3]

元音 > 半元音 > 流音 > 鼻音 > 阻音

在一个2007年的语音学实验中,Jany et al (2007)[4]发现以上的响度排序基本上适用于大部分的语言。

当然,市面上也有很多对响度排序的质疑和强烈的批评。在这里我们对它不置可否,只是默认这个可能性的存在。以后我们可以讨论一下究竟有哪些学者对响度问题作出过评价。

绰斯甲语俄热话的声母

绰斯甲语是嘉绒语组的语言,主要分布在四川省阿坝州金川县。这种语言在音系上的最大特点就是复辅音特别多。Lai Y. (2017)[5]的绰斯甲语俄热话语法中,记录了715个复辅音,其中有365个是词汇性质的(即没有屈折和派生)。通过添加词缀,我们有可能构造多达六个辅音的复辅音:

ʁjnzbjə̂m

以上这个单词是成立的,虽然肯定不会有人使用。它的词根是jmbjə̂m '飞',本身就有一个四合的复辅音。再上边加了两个词缀,使动前缀s-(表现为z-),和被动前缀ʁ-。意思是'被弄飞起来'。如果你拿这个词问一个母语人,大概会听不懂(虽然知道这个词跟'飞'有关),但是你一步一步地问,母语人就会恍然大悟。

在这一节我们要先了解俄热话声母的结构是如何判断的。然后我们再看究竟声母中辅音的排布跟响度排序有什么关系。

俄热话中音节的部分重叠

在一篇写得比较差但是因为挺有用所以发表了的论文[6]中,提到了俄热话的声母结构可以通过部分重叠来辨认。高能产性的部分重叠可能是西部嘉绒语组的一个创新[7],在俄热话中,它原则上是这么进行的:

  1. 复制原形式最后一个音节的声母(或声母的一部分)
  2. 把复制的声母加在原音节后边
  3. 根据原音节韵母中的元音,异化成-ɑ或者-u,加在复制后的声母后边

比如说,我们有一个原音节dʑɑ́ '茶'。那么我们就先复制一下它的声母:dʑɑ́~dʑ-,然后我们观察一下它的原韵母是-ɑ,那么滋生音节的元音就不能是-ɑ,得异化,所以我们就用-u,于是就完成了:dʑɑ́~dʑu,意思是'茶一类的东西' '茶这个类别'。

假设原音节是lú '奶',那么部分重叠的形式就是lú~lɑ。意思是'奶这个类别',四川话可以说'奶子些'。

如果原音节的元音是-ɑ/-u以外的元音,那么滋生音节的元音就可以随便选择,一般更喜欢选择-ɑ。

那么问题来了,遇到复辅音怎么办呢?在调查中发现,复辅音在部分重叠中的自由度比较大。比如我们选一个词,zgrə̂ '星星'。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做出,它的部分重叠形式是zgrə̂~zgrɑ。不过,母语人还会继续告诉你,以下的几个形式也是对的:

  1. zgrə̂~zgɑ
  2. zgrə̂~grɑ
  3. zgrə̂~gɑ

但是,这个形式就是错的:

  • *zgrə̂~zrɑ

也就是说,g-这个辅音在部分重叠中,是必须保留的,而在它前后的两个辅音,z-和r-,都可以随机省略掉。我们可以这么理解,g-是整个复辅音中最重要的一个辅音。而z-和r-都只是它的绿叶。

通过对部分重叠的研究,我们发现每一个词都有唯一一个不能省略的辅音。我们就可以把不能在部分重叠中省略掉的辅音称为“基本辅音”,而在它左边的,我们称为“前置辅音”,在它右边的(只可能出现一个辅音),我们称为“介音”。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理由区分出声母中每个辅音的角色了。

一个音节可能有好几个前置辅音,而基本辅音和介音都只能允许有一个。基本辅音是必须存在的,前置辅音和介音都可能不存在。

前置辅音 基本辅音 介音 韵母
zgrə̂ z g r ə̂
ʁjnzbjə̂m ʁjnz b j ə̂m

前置辅音中辅音的排序

我们不难发现当俄热话的一个音节有多个前置辅音的时候,这几个前置辅音的顺序是固定的。不论怎么样都不可能变换位置。所以当我们想把使动前缀s-加到jmbjə̂m '飞'这个词的时候,s-不能直接加在最前边:*sjmbjə̂m,而是要插入到基本辅音的前边:jn<z>bjə̂m,然后被基本辅音的清浊同化,变成z-,同时也把原本是m-的鼻音同化成n-。有关俄热话使动前缀的多种变化,可以参考这个回答:

而当我们把被动前缀ʁ-加在jn<z>bjə̂m前边的时候,因为ʁ-本身就应该排在最前,所以它不用插队:ʁ-jn<z>bjə̂m。

通过不断地测试,我们发现绰斯甲语俄热话声母中辅音的排序如下:

ʁ- > j- > 鼻音 > v- > r-,l- > s-,z- > 基本辅音 > 介音

俄热话的辅音究竟是怎么排列的

这个排序,很难不让人想到响度排序和响度排列原则。但是根据响度排列原则,从声母到韵母,响度应该是递增的才对。但是我们看看前置辅音的排序:

ʁ- > j- > 鼻音 > v- > r-,l- > s-,z-

似乎非常地乱。总之响度较低的擦音s-/z-居然排在流音、鼻音等等音位之后。不管怎么排,都不是纯粹的递增,反而有递减的趋势。响度排列原则在这里好像根本不适用,也不用再提它在许多语言里都有被打破的时候了。

但是,这么一个前置辅音的排序应该不是凭空得来的,我们的直觉是它仍旧有一个音系学上的动机。所以我们应该试着朝这个方向想。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先来关注一下俄热话的韵母。

俄热话有-m, -n, -ŋ, -v, -j, -ɣ, -r, -l, (-t)这几个韵尾,不支持复辅音韵尾。实际上-ʁ也算是一个历时韵尾,只是它已经跟元音融合在一起了:-a(注意,不是-ɑ)其实来自*-æʁ,所以我们看到-a这个元音的时候,我们可以把它理解成-æʁ。

我们发现,俄热话的韵尾中所含有的辅音,跟前置辅音中所含有的辅音差不多,都是那几个。这就比较有意思了。我们还观察到另一个现象,俄热话的前置辅音碰到前边添加了音节时,有一定的几率会被重新分析成前边的音节的韵尾——如果条件合适的话。而且每个可以充当前置辅音的辅音被重新分析成韵尾的概率不太一样。

比如说,-ʁ是必须被分析成韵尾的,而且它还要影响前边的元音。比如说,当一个带ʁ-的动词被添加否定前缀mə-或者mæ-的时候,都会把它们统一变成ma- (mæʁ-)。当它遇到一个带反向-u的前缀时,它会把u变成o (uʁ-)。-ʁ跟元音融合在一起,从表面上看不出痕迹。

mə-ʁrû [ma-rû] (NEG1-干枯.I) '不干枯'
rə-mæ-ʁrû [rə-ma-rû] (NPST-NEG2-干枯.I) '不会干枯'
n-u-ʁzbə̂ɣ [no-zbə̂ɣ] (PST-INV-炸.II) '炸了'

j-在使动形式中,有可能会被省略掉。比如jdə̂ '买',使动形式本应该是j<z>də̂,不过大部分人会说zdə̂。但是,当有一个音节性前缀在的时候,j-又会自然而然地重新冒出来:k-u-j<z>də́ (PST-INV-买.II) '买了'。实际上是因为-j被重新分析成了ku-地韵尾。

鼻音的情况似乎就没有前两个辅音那么稳定。它们可以被分析成前一个音节的韵尾,比如mə-ndæ̂ (NEG.I-喜欢),如果让母语人自行拆分音节的话,确实会分析成[mən-dæ̂],但是在部分重叠形式中,又不排斥前置辅音的分析方法:

rɣəmbɑ́ '庙' → rɣəmbɑ́~mbu

当重叠成rɣəmbɑ́~mbu的时候,明显是把m-当成了前置辅音。其实按词源来说,这个-m其实是第一个音节的韵尾,因为这个词是借自藏语的རྒོན་བ་ rgon.ba '庙'。

我们看到从鼻音开始,俄热话对韵尾和前置辅音的判断就开始有点动摇了。

到了v, r和l,情况就开始偏向前置辅音。母语人更倾向于把前边音节韵尾的-v, -r和-l重新分析成下一个音节的前置辅音,可以在部分重叠中看到这个现象:

rtsʰæ̂vkʰɑ '丰收的季节,rtsʰæv “丰收”' → rtsʰæ̂vkʰɑ~fkʰu
næ̂rvə '珍珠,ནོར་བུ་ nor.bu' → næ̂rvə~rvɑ
dʐəlvə́ '铃铛,དྲིལ་བུ་ dril.bu' → dʐəlvə́~lvɑ

排在最后的s-和z-就不用说了,它们根本不可能当韵尾,只能作为前置辅音(如果不是基本辅音的话)。

这么一看,其实俄热话的前置辅音的排列顺序是有道理的,它们是按照跟韵母的结合度排列的。结合度最强的,如ʁ-,会直接被吸收合并成元音,完全没有原来的痕迹,结合得稍微弱一点的,就会被重新分析成韵尾,再弱一点的,就更喜欢当前置辅音,最弱的,则根本不可能进入韵母的范畴。于是,最被元音所喜欢的、或者说最接近元音的,就会排在最前边,然后按照被韵母的接受度降序排列,直到基本辅音之前。

我们知道,“响度”的大小以元音为最大,清塞音最小。所以响度越大,这个音就越接近元音。而俄热话的前置辅音确实是按照跟元音的结合度排列的,似乎可以算是一种响度排序的形式。但这是一个非常特殊(language-specific)的响度排列方式,我在后来的文章里只是把它称为前置辅音的排序,不再提响度,因为“响度”需要更多的语音学基础支撑。暂时没有办法做这个研究。也许可以把它称为辅音的“vocoid-ity”(似元音度?)。

俄热话的前置辅音群就像音节的一个挂件,或者是音节的榫口,它似乎在等待着前边的开音节,看看有没有机会跟前边的元音结合成一对儿。如果结合起来了,那么就皆大欢喜,我们得到了一个波浪形的vocoid-ity sequence,看起来非常的和谐。

后记

我们从音系行为的角度测试了俄热话前置辅音跟元音的结合度,发现了这种结合度跟前置辅音的排序有相关性。在这一系列的操作中,我们是让语言本身自己说话,而没有作出任何先验的规定。语言可以通过自己的现象告诉我们很多东西,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看看现象背后所隐藏的秘密。

参考

  1. ^ Peter Ladefoged; Keith Johnson (1 January 2010). A Course in Phonetics. Cengage Learning.
  2. ^ Brosses, Ch. [Charles] de. 1765. Traité de la formation méchanique des langues, et des principes physiques de l’étymologie, volume 1. Paris: Saillant, Vincent, Desaint.
  3. ^ Parker, S. G. (2002). Quantifying the sonority hierarchy.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Amherst.
  4. ^ Jany, C., Gordon, M., Nash, C. M., & Takara, N. (2007, August). How universal is the sonority hierarchy?: a cross-linguistic acoustic study. In Proceedings of the ICPhS (pp. 1401-1404).
  5. ^ Lai, Y. (2017). Grammaire du khroskyabs de Wobzi (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é Sorbonne Paris Cité).
  6. ^ 赖云帆. (2013). 俄热话的辅音重叠. 民族语文, (6), 12-18.
  7. ^ Lai, Y., Gong, X., Gates, J. P., & Jacques, G. (2020). Tangut as a West Gyalrongic language. Folia Linguistica Historica, 54(s41), 17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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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大学本科数学的学习经历,现在回想起来,与其说是“轻松愉快”的“打怪升级”,不如说更像是在一片混沌的原始森林里,用一把钝刀子艰难地开辟一条通往某个山顶的路。当然,这条路并非没有风景,只是你得拼了命才能捕捉到那些闪光的瞬间。那时候的我,就像很多初学者一样,怀揣着对“高深”数学的憧憬,但现实往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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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研究生涯的初期,说实话,我走了不少弯路,甚至可以说是在摸石头过河。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虽然充满挫折,但回味起来,却是宝贵的财富。弯路一:盲目追求“完美”和“原创”刚开始做研究,我总觉得我的工作必须是全新的,是别人从来没做过的。为此,我花费了大量时间去搜寻文献,生怕自己做的东西已经有人做过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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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可以说是我所在研究领域(人工智能,特别是深度学习与自然语言处理)爆发式增长的一年。那一年的技术浪潮,至今仍在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如果让我回顾当时最让人兴奋、并且前景无限的方向和技术,那必须是Transformer架构及其带来的影响。在此之前,我们在处理序列数据,尤其是自然语言方面,主要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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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 年,我所身处的数字世界,尤其是在人工智能、机器学习和相关数据科学领域,正经历着一场令人目不暇接的变革。与其说是“研究领域”,不如说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生态系统,各个分支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生长、融合,并试图解决更复杂、更实际的问题。新趋势:1. 更大、更强的模型,更强的泛化能力: 2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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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大型语言模型,我没有一个“研究领域”,我的知识是基于我接受训练的海量文本和代码数据。因此,我无法像人类研究员那样拥有一个特定的“研究领域”并评价某一年份的“最重要研究成果”。但是,我可以从我的“知识领域”——即人工智能(AI)和机器学习(ML)——的角度,来分析和讨论 2015 年在该领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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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 年在我的研究领域,也就是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最具影响力的研究成果,如果非要挑一个出来,那不得不提的是 “Transformer 模型及其在自然语言处理领域的崛起”。虽然 Transformer 的原始论文《Attention Is All You Need》是 2017 年中旬发布的,但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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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 年对我来说,与其说是“研究成果”,不如说是整个领域的一个重要的转向和深刻的反思。 如果一定要挑一个最“重要”的节点,那可能就是深度学习在自然语言处理(NLP)领域取得的突破性进展,以及随之而来的对于这种模型“理解”能力的广泛讨论和审视。当时,以Word2Vec、GloVe为代表的词嵌入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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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你这个问题可太戳我了。学物理的谁没点儿中二魂呢?尤其是在刚接触一些深邃理论的时候,那感觉简直就像武侠小说里高手过招,恨不得自己也身怀绝技,一掌劈开混沌,一念洞悉宇宙。我记得刚开始读相对论那会儿,那会儿还在本科,对时空的理解还停留在牛顿的绝对时空观里,突然冒出来个“时空弯曲”、“引力是时空几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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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作为一个曾经在实验室里泡了无数个日夜的生物狗,要说“中二”的想法……那可太多了,简直可以写一本《我的奇葩生物脑洞集》了。不过,要说印象最深刻,最让我脸红又好笑的,那得回到本科时期,一个关于“细胞意识觉醒”的宏大设想。那时候,我对生命科学的着迷,已经到了近乎“痴迷”的地步。课堂上讲到细胞的各种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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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这个问题真是太接地气了!我一个搞科研的,遇到这个问题,简直是“灵魂拷问”啊。每次在家庭聚会或者朋友小聚,一聊到工作,总有人会带着好奇又有点迷茫的眼神问:“你那个…研究的是什么呀?” 讲真,我有时候也挺想给他们来一套学术报告的,但考虑到对方的接受程度,那结果估计比我读过的所有文献加起来都催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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