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富豪捐 2 亿建 258 套别墅赠乡亲，房子却送不出去这件事？ 第1页

从富豪捐助258套别墅送乡亲，房子却送不出去这个新闻出来就一直关注。看到督工的评论细细读了一遍，有理有据。本人在基层工作过一段，对农民兄弟是有所了解的，感触颇深。借平台发些感慨吧。

其实，农民上楼运动已经在国内搞得轰轰烈烈了，但是很多时候会遭到村民的抵制。就像这种免费上楼的在很多地方都搞过，效果好的不太多，很多媒体也为了吸引眼球，把这种事拉出来让大众批判一番，可怜农民兄弟连一点点话语权都没有，是农民太“愚”么，他们是刁民么？

根本就不是，说到底其实是肉食者鄙的典型案例，归根到底就是脱离地气，根本不了解农民的生存状况和生存结构，我不是说这些“富豪”们，也是在说很多领导和评论的各位。

村民为啥免费的别墅都不要呢，首先你要明白一个概念，农民之所以称之为农民，是依存在土地上才存在的，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基础，但凡要动土地的事情一定要慎之又慎，因为关系到农民的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

第一，“免费”给村民别墅，这一点是不存在。督工也点出来了，在中国没有法律意义上的荒地，这些所谓的荒地，不是村民懒不去开垦。中华民族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勤劳，而且我们是农耕文明，农业属性自古以来都是点的满满的，农村怎么会有“荒地”存在？这些土地都是集体预留下来扩充宅基地或者耕地还有其他集体设施的，本来就是属于全体村民的。你建设别墅用的这些土地是占用全体村民财产的，怎么会是“免费送”？再者你拆掉村民旧房，拆除以后的土地，所有权变动不变动？你又开发什么？这些开发分红是给村民的么？实际上农民兄弟不傻，这只是用“免费”当噱头的“拆迁”，根本不存在免费之说。所以有很多反对的声音，这个太正常了，很多地方的拆迁也是一户换一楼的配置啊。

第二，农民在这种“免费送别墅”中收益么？最少有很多村民是不受益的，你比如这个新闻，因为几年的工期，儿女都要结婚用房了，但是只能和父母分一套别墅；这显然是不现实村民也不可以接受的，因为农业户口子女结婚等原因确需分户，缺少宅基地的是可以重新申请宅基地的，如果人家两个儿子都到了结婚的年龄，分户单过后，这家人是能拥有多块宅基地；别墅貌似免费送给人家了，但是现实是三户人以后要挤在一套房子中生活，平白的没了多块宅基地的权利，农民又不傻，这笔账还不会算么？这根本不是农民贪心，更不是不知好歹，而是这笔账长远算是吃亏的；

第三，这种免费送别墅的行为是打破原有农村经济结构的，村民上楼看似很美好，但是配套设置一定要到位，我说的配套设施不是小区的供气、供暖这类的。作为农民当然是以农业生产为主，需要大量的农业工具和储存设施，上别墅在城内小资看来是非常美好的，但是对农民来说，却可能是灾难，甚至大大影响生计。为什么呢，生产资料的丧失。农民的生产结构是依存在土地身上的，是农业经济，而农业经济需要的机械设施和储存设施是大量的，这些占大量空间的东西放哪里？放在别墅么？这是不现实的，所以农民宁可住有大院子的平房也不喜欢住别墅，除非你有大院子的别墅，但是可能么，让村民上楼就是为了压缩占地面积。有些做的好的地方，会单独建造出农机存放处、谷物存放处等这样的配套设施，像这种简单粗暴就上别墅的，免费的又能怎么样呢，看着当时风光了，以后生产生活都受到影响，对于农村的工商业甚至是毁灭性的。因为这类村级工商业是需要比较大面积生产场地的，不上楼还能用低成本生产，上楼以后成本势必高出很多，甚至维持不了本来有限的村级工商业。所谓肉食者鄙，就是大多数人以自己城市生活去衡量和判断本不了解的农村生活，却不知道他们自以为是的“好心”，却是对当前有些农民兄弟是毁灭性的，遇到抵制甚至反抗更是不奇怪的。何况很多“好心”其实不过是生意，不过换了一个花里胡哨的行头罢了。

农村经济结构的脆弱就决定了农民就业的艰难，就决定了农村拆迁是一个体系的改变，而不是简单的一拆一赔了事。不要看到某些新闻说农民兄弟拆迁赔了多少多少万，更不要盲目的跟风很多媒体带出这种所谓“人民贪心”的假象；拆迁对城镇人口来说可能就是换套房子的事，毕竟城镇人口的生存是不需要依附在土地上的；但是对于农民兄弟这就是原有经济的破产和再就业，拆的并不只是房子，而是摧毁的他们赖以生存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摧毁的是他们奋斗几十年甚至几代人创造的经济。某些新闻老是发很多拆迁户“堕落”的新闻，我觉得这些记者还有很多看客没资格去嘲笑他们，他们的“堕落”是因为旧有的经济结构被摧毁，新的经济体系没建立起来所造成的。知识分子去种地，你们都觉得很惨；农民突然失去土地，要去打工要去适应“城市生活”，惨不惨？可能有人说，不惨啊，打工城市生活不好么，可是你们考虑过他们的知识结构和年龄结构么？考虑过很多农民上楼的地方周边根本没有大型城市，没有足够适合他们的就业岗位么？他们只能投入到自己不熟悉的行业再创业，但是这种成功的几率是非常低的，因为他们原有的知识结构和年龄结构、生活生产经验是和这种“城镇模式”完全脱节的。没有良好的保障措施，就那么该让他们苦苦挣扎自身生灭么？他们就应该活该被堕落被淘汰么被嘲笑么？就因为他们是农民？

第四，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问题。这个词很多人用起来是贬义，好像农民兄弟见不得别人富一样。是这样么？当然大大的不是，村级用地都是集体用地，村庄的道路、沟壑、空地、林木等等都属于集体财产的范畴，是属于全体村民的财产。老房子拆迁后这些东西是应该折合成集体财产回馈全体村民的。但是，在具体操作中，很多情况这部分财产是变给了拆迁“功臣”或者“既得利益者”的，实际上是在拆迁过程中将集体财产变现给了私人。

农民兄弟患的不均，是这种不公平，是这种将集体财产中饱私囊的不均，而不是某些媒体带歪风说酸话，好像咱们农民兄弟天生刁、懒、妒、恨见不得别人富一样。农民兄弟的这种厌恶是有些人凌驾于集体之上将集体财产侵吞成私人的基础上，这种患不均和不甘太正常了。

说道媒体，想借平台多说几句。

现在有种不好的苗头值得非常警惕。就是但凡牵扯到农村或者说底层人民（我真的真的不想用这个词，但是又不能否认这个东西是事实存在）的报道，很多是不客观的，争议性大于事实性，片面性大于本质性。其实无论中国还是全世界，社会是异常复杂的，很多人没有深入农村的经验，且不说你报道的真实性，就算是真的，很多时候真相也是表相，深一层的本质甚至是和所谓真相所表现出来的东西是相反的，没有深度的报道是对这些农民、工人兄弟的生活是毁灭性。工农兄弟在文化水平上长期的不均衡和话语权上的弱势，导致他们是发不出声音的，很多东西他们自己是辩解和改变不了的。你们觉得自己很正义么，现在社会上越来越流行的对下岗工人的嘲讽，对农民兄弟明里暗里的傲慢是愈演愈烈，甚至有些人就认为他们是懒、刁、不可救药甚至认为他们本来就该。

我们国家能够走到这一步，人民为主是第一位的，他们的境地本质上是社会资源分配不均衡所造成的，国家发展到这一步，这些工农兄弟是做了太大太大贡献和非常多的牺牲的。我们国家也是深知这一点，对待这些兄弟是持理解态度并要努力改变这种状况的。但是现在社会愈来愈对他们“冷漠”，甚至觉得他们是应该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工农问题是由很多历史遗留问题和现实高速发展共同造成，很多社会现象有它及其复杂的内因和特殊性的，更不要说断章取义的个例会对他们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恳请各位媒体记者，一些掌握话语权的知识分子。遇到我们这些兄弟的一些新闻，先不要考虑您的流量，认真调查一番，谨慎的发言。因为我们这些农民、工人兄弟们太可怜了，本身他们存在的社会、经济结构异常的脆弱，承受外界压力的能力更是非常脆弱，自己又发不出声音，甚至您让他说，他也会词不达意。

不求你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就求高抬贵手，发的新闻慢一些、细一些、多理解他们一些。

首先，这件事已经有后续了：

经过两天的走访调查,工作组与官湖村委会、官湖村民小组代表进行了多次沟通协调,目前《遂溪县遂城镇官湖村新农村建设第一期别墅型新民居赠送方案》初稿（以下简称《方案》“初稿”）已经出炉。《方案》初稿就赠送对象、赠送方法、新增户后续建房规划、外出人口住宅安排等村民关注的焦点问题进行了回应,初步规定将以官湖村经济合作社2013年自行组织登记常住人口名册（171户,不含五保户）为依据，以户为单位确定赠送对象，符合条件的农户需书面报名申请，通过抽签或摇珠方式选房,分房结果需公示。

我注意到了后续报道的措辞——捐赠的名义是是新农村建设。在中国，凡是要用土地的项目，都不是个人想干就干的，你自己出钱也不行。这个富豪可以送房子，但土地必须政府审批。而以我参与新农村建设项目的经验，政府基本不会审批扩大村庄整体建设用地的项目，即富豪不可能凭空拿出一块地来盖楼房。他必须先报一个节约宅基地的方案——比如几年内平房换楼房，然后复垦原来的院落，以3年或者5年为期，耕地面积不缩小，然后才可能得到批准。在这样的住宅方案里，尽管施工费甚至装修费用是富豪出的，但每个村民也有股份——他们原来的宅基地，以及村集体的建设用地指标。而在广东省，建设用地指标是很容易变现的财产。

再看原新闻：

据介绍，项目分两期进行，一期建设用地为村集体荒地，项目进展顺利。但二期建设需要拆除一些村民的旧房子，“很多村民提出，要先让他们搬入新别墅后，才愿意拆除旧房子。”

中国没有法律意义上的荒地。土地要么是耕地，要么是有潜在经济价值的山林，要么是建设用地。一期占用了村集体的建设用地指标，集体建设用地指标是人人有份，如果按照家庭分楼房，那些人口多的家庭甚至可能是亏钱——按人头算，更多的宅基地指标，只换来了低于平均水平的人均房屋。反过来说，二期占用了每个家庭的现有宅基地，如果按照人口分楼房，那么过去宅基地多的人也可能吃亏——复垦面积可以按比例换建设用地指标，如果原来的院子大，换到的别墅建筑价值不能保证比那些指标值钱。

原新闻中，村民的要价或许很高，但依据并不离谱——希望按既有宅基地面积，家庭数量、人口数量，或是男丁数量调整房屋面积。这些诉求也许缺乏法律依据，但肯定符合乡村习惯法，毕竟按照农村现有的规则，申请宅基地的前提是新组建核心家庭或者男子成年。

魏文青说，一些村民们又提出要在原来登记基础上多分房子，导致分配方案也难以确定。

一些村民表示，经过几年工期后，当初村内户数已经发生改变，自己的儿子已经成家或者将要结婚成家，希望按新的户数分配别墅。

62岁的陈候善便指出，新别墅只有一个厨房，根据农村的习俗，两个儿子独自成家后，住一起煮饭并不方便，希望能多分一套。

57岁的村民陈海山也表示，虽然之前登记了一户，但是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已结婚成家。“我有两个孩子,每个孩子都需要一个家。要么不拆掉我旧村场的房子,只给我一套别墅，我同意。但如果要拆掉我的旧房子，那么我希望可以有两套别墅。”陈海山说。

总之，这个新农村建设项目是合股事业，应该商量着办。指望村民一点意见没有，完全听大股东分配，这不是合股做事业的态度。

其次，统一分房带来的社会学冲击也不可忽视。我前几天在睡前消息专栏中转了这个新闻，下面有几个回复说的很好：

这些回复很接地气，正确地指出了几个问题。首先，捐赠的是纯粹的消费品，而不是学校、桥梁这种生产性的物资。其次，这消费品还不是必需品。如果他给无家可归者一个廉租房，给吃不上饭的人发食品，那是皆大欢喜的做法。楼房偏偏只能算是奢侈品，至少也是消费升级的结果。奢侈品这种东西，众口难调，还是让每个人自己购买矛盾最小。

最要害的一点是 @神代未有闻 朋友指出的问题：捐赠在很大程度上打击了乡村现有的社会机构和文化。

现有规则无论有多少问题，总有鼓励生产的进步一面，破坏了就会影响未来发展。自古以来，人类参与经济活动，为生产贡献力量，得到的回报不仅仅是消费品，还有稳定的消费品分配规则，以及相应的文化氛围。这些规则和氛围虽然不直接生产消费品，但从长期来看会决定下一阶段的生产效率。用我初中时学到的名词说，这就是局部社会的“生产关系”或者说“上层建筑”。

具体而言，尊敬劳动致富，笑话偷懒耍滑；提倡勤俭持家，反对奢侈浪费，这样的舆论环境大多数乡村都会有。现在高档楼房砸下来，某个勤俭努力，为盖房攒钱的家庭也许忽然和自己心里看不起的邻居拉平了，这当然会导致潜在的怨气。古人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但在大多数人都劳动谋生的社会里，“不患寡而患均”也应该理解。

怨气不能直说，就会转化为一系列奇奇怪怪的要求和问题，好在心理上缓和一下冲击。这当中肯定也有经济方面的小算盘，但如果把不满都归结为贪婪和嫉妒，我觉得某些朋友还是把乡村想的太简单了。

我们身边类似的事件还有很多。最近几年的拆迁，在很多郊区农村注入了天量财富，一瞬间打垮了村庄原有的生产规则，很多人的日子反而因此变差了——失去了努力谋生的动力，长期返贫不说，短期内的生活节律变动也很严重。我有个远房叔叔，只比我大两岁，拆迁后管不住嘴，大吃大喝，没等住进新房子就脑溢血而死。我老家那个村子里，类似的案例还不在少数。

从更大的视角来看，非洲很多国家有类似的案例。很多国家在战乱平息后，本来已经有一些服务本地市场的初等产业在发展了，比如纺织业，把一部分本地人集合起来，学着外国工厂搞生产，这是个很好的趋势。结果某些慈善组织大量投放援助物资，如免费发放服装，虽然短期内改善了一大批人口的穿着，但也瞬间扼杀了所有萌芽状态的纺织厂，让他们无从获得产业升级或扩大规模的资金，只能解散工厂，等下一轮援助。这就是无偿消费品援助带来的恶果。

反面的例子还有大下岗。许多国企到了90年代，虽然管理不善，但多少还是有绩效考核和晋升体系的，让努力干活的工人得到更多的收入和尊敬。但大下岗的时候泥沙俱下，无论是努力工作的技术，还是偷奸耍滑的混子，都一样跌落深渊。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打击了当地人的经济思考方式，对长期的经济发展非常不利。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但一切理论都以生产问题为核心——生产财富的方式决定了分配财富的方式，进而会决定文化和政治，最后再反作用于生产。人类社会几千年下来，各种社会模式区别很大，但核心问题都是如何促进生产，在特定的技术水平下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直接摧毁既有模式，而不给出替代品，实际效果很容易失控。富豪送楼房，慈善组织发衣服，出发点可能是好的，但从长期来看，会阻止人类社会形成激励生产、激励投资的上层建筑，仿佛用鱼肉换走了渔具。不一定会有利于受捐助的一方。国家反对虚拟经济，除了避免浪费外，也是为了打击错误的激励。

儒林外史里有个小人物谢绝大额馈赠的时候说：

“须是骨头里挣出来的钱才做得肉”

许多捐助的问题就在于送肉太急，压断了原来的骨头。

最后回到富豪捐赠的问题。我赞同上面一些朋友的说法，这个钱不如给当地建立教育基金，或是提高交通、电力等基础设施的水平，比直接发放消费品要好。如果一定要直接提高消费水平，或许可以建立一个消费配套基金——最穷的人无条件得到基本生活保障，其余的人每赚到100元工资或是农产品利润，就补偿20元消费券。这样既有效地贴补了乡亲，又鼓励了生产，还避免了矛盾。应该是更让各方满意的慈善模式。目前的基层精确扶贫工作也应该从富豪捐赠事件中得到经验教训。

最后，继续欢迎各位到我的新闻专栏下面参与讨论。认真的回复一定会碰撞出价值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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